Chào các bạn! Truyen4U chính thức đã quay trở lại rồi đây!^^. Mong các bạn tiếp tục ủng hộ truy cập tên miền Truyen4U.Com này nhé! Mãi yêu... ♥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一)

"听说城里再一次成了威尼斯。"董亚宁声音低沉的说。外面仍在下雨。不知道为何今年的大雨总是不期而至。两天前他出来的时候是下着雨的,现在又下。

他抚摸旺财柔软的细毛,垂下眼帘,细瞅着太久不见的旺财。根据他目测旺财比他在医院里最后看到的时候瘦了一定不止十斤。芳菲探视他的时候说的,旺财自从他被拘,就拒绝进食。连续多日后倒下,被送到医生那里挂水,后来还是芳菲跟它说了好久的话,说什么老爸一定会出来的,过了两天,才慢慢的开始吃东西......

他和他的狗一起坐在落地窗前的秋千上。这深紫色平绒面的秋千坐上去很舒服,他们加起来也超过三百斤,秋千被压的晃也不晃。隔着落地窗能看到外面荷花池里被大雨击打的荷叶,与在风雨中飘摇的荷花......不知道这一场大雨之后,池塘里将是怎样的一片狼藉。

芳菲问他这阵子要住哪儿。他知道芳菲的意思是想让他回家住,或者去个她和外祖父、父母想让他去住的地方。但是他没同意。在郊外的这处安静的所在,他想单独呆几天,不管外面是怎样的——门外守候着的、在短时期内肯定不会消失的那些眼睛,并没有让他觉得有多不安或者不便。在小小的封闭的空间里呆久了,他觉得自己能适应世上任何空间里的独处。

"威尼斯啊......威尼斯。"他又说。

穿过身后的偏厅的脚步越来越近,他以为是保姆,便说:"记得下午茶时间让人把茶点送出去,用一次性的杯碟,省得他们还要送回来。麻烦。"

"我已经让小林去了。"说话的是董夫人。

董亚宁一回头,见是母亲。他拍了下旺财,让旺财走开些。母亲有时会看不得他对旺财像宠爱一个孩子似的做派。

他皱眉问:"电话里不是都说了么,您怎么又来了?"他说着站起来,顺手拿起茶几上的烟

董夫人劈手便将烟盒夺过来,愠怒的说:"你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董亚宁看着母亲身上黑色的衣裙。连头上的发饰都一色的黑。在这样的阴雨天里,这样的装束给人及其压抑的感觉。他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应是一个叫"三七"的日子。他母亲这样穿着,倒未必是为了悼念或者传统......他默默的从母亲手里拿过烟盒。

"亚宁!"资秀媛的声音里已经不止是愠怒,"你能不能听话?你知道......"

"姥爷怎么样?"董亚宁不为所动。他将烟点上。

资秀媛看着儿子,说:"你父亲的事有了定论之后,他也就只操心你了。"

董亚宁坐下来,他听着母亲这么说,伸手拉了母亲的手,说:"您坐。"

资秀媛坐下来。

董亚宁看着她。

他一贯优雅而又沉稳的母亲,好像总是充满着精力又永远不会老去的母亲......"妈,长皱纹了。"他说。

资秀媛呆了一下,儿子竟露出了微笑。

"亚宁啊......"她有些迟疑的叫着儿子的名字。

"我爸,那已经是最轻的了,是不是?我们从前开玩笑,说那东西就是关键时刻保命用的。这回果然保住了,还没移送司法机关,还求什么呀?至于别的,就别担心了......"董亚宁吸了口烟。

"我现在是担心你爸爸嘛?"资秀媛打断儿子的话,"我现在就担心你。"

董亚宁却看着母亲微笑着,继续说:"我觉得吧,也别说,从前觉得您是上了年纪后越来越迷信。您还记得,那阵子您还让人算命嘛?"

资秀媛沉默下来。

"说是爸一生富贵是坐实了的,只是需要佛爷怀里睡一觉,能免去些灾祸。我最近时常想,信不信的,幸亏去睡了这一觉,这种不利,他都能过来。不管怎么过来的,过来就好。富贵不富贵的,比起性命来,那都是扯淡了。"董亚宁说着,重重的吸了口烟。是他陪着去的。一路西行,去往越来越荒凉的地方。近些年来,父子同行那么长时间,大概是仅有的一次了。只是他拿阵子非常的忙,一路上,并没有太多时间跟父亲多说说话。而安排他们低调行动的,正是邱潇潇......他湛湛的打了个寒战。有些神经质的,又微笑了下。

"亚宁。"资秀媛看出儿子的情绪不太对劲儿,"亚宁?你听话......"

"妈,我听话了这么些年。"董亚宁把剩下的半截烟掐灭。一对细长的眼睛,水汪汪的,看着母亲,很专注的,甚至眼神是极为温柔的,看着。一字一句的,说:"我的事,让我做主。行不行?"

"不行!"资秀媛脸都灰了。

"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这个不信命的人都看开了,您老人家这没事就爱算一卦的,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董亚宁温和的说,竟在调侃母亲。

"亚宁......"资秀媛紧攥着手,"你这么能这样伤我的心?爷爷、姥爷......你不考虑我们,考虑下他们。已经够了。爷爷刚刚知道三叔的事......再说,亚宁,多多呢?你怎么......"她说到多多两个字,说不下去了。

董亚宁却像是对多多这个名字毫无感觉似的,只注视着母亲红彤彤的眼睛。

他静静的想了一会儿,说:"那您让我再考虑下,好不好?"

"你还有什么好考虑的?"资秀媛几乎是失去了控制的大声叫起来,继而是放声大哭。

董亚宁将母亲搂在怀里。

"老太太,您就别这样了,我这不是还好好儿的嘛?"他拍着母亲的肩头,"回头您想办法给我弄个保外就医,还容易些?是不是?坏事儿能变好事儿的。"

资秀媛却哭的更大声。

这已经毫无节制可言的哭声,在极大的空荡荡的偏厅里,似乎有着回音,令人生怖。

董亚宁的感觉却有些木然。

他等着母亲哭的累了,让她躺在沙发上休息,自己去倒了一杯水来,给她放在茶几上——他知道母亲没睡着,她只是累了,而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还是没有能够得到舒服......他悄悄的走到旁边去,接了个电话,好一会儿,才说:"那等会儿见吧......嗯,老地方。"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二)

他将电话扣在肩胛骨上,轻轻敲打了两下。这宝石手机像磕在坚硬的石头上似的,叩叩作响。

"要出门?"资秀媛问。

董亚宁嗯了一声,说:"要出去见个朋友。"他走过去,坐在茶几边上。他故意的看着母亲——她总是特别忌讳他无状的举动,以前便无时无刻不提醒他要注意举止,要显得有教养有礼貌。尽管她那些西式的繁琐规矩,总让他不耐烦——但是母亲此时却只是目光深沉的看着他。他把手边的被子递给她,微笑着问:"没兴趣知道我去见谁?"

资秀媛接了杯子,仍是看着儿子,隔了一会儿,才说:"你去吧······早点儿回来。我给你做晚饭,等着你。"

董亚宁攥着手机壳,漂亮的嘴角弯弯的,说:"我怎么印象里,好像觉得您可多年没给我和芳菲做过一顿饭了。还会做嘛?"

资秀媛忽然的将杯子拍在茶几上,水溅了亚宁一身,她哑着嗓子吼道:"让你早点儿回来就早点儿回来!"

发间黑色的珍珠发饰都在乱战。

董亚宁说:"好好好!一定早点儿回来。那我先上去换衣服。"

资秀媛揉按着额头,挥挥手。

董亚宁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换衣服的时候他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他发现自己的头发长了。因此看起来有点儿颓废和懒洋洋的,也就并不奇怪。他想在见人之前,得先去理一下发。他拍了拍胸口。胸腔震颤的发出闷响······芳菲总是说他一拳打不透。精壮结实的是活生生的铁杆儿庄稼。他每听到芳菲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形容就会笑。芳菲有时候是根本闹不清那些典故,不想他,多数时候其实他是故意的。

他想芳菲这丫头,经此一役,才看出来,其实成熟多了。

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如果可能,芳菲若永远只是个不懂事的妹妹就好。

颈子上挂了一条细细的皮绳,系着一枚淡金色的指环。配皮绳的时候店里的经理很讶异,因为熟,彼此讲话才有些没顾忌。她说董先生这种成色的东西,这么细致的戴着,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意义?他就笑笑,说我才不会说出来让你们去议论我呢。

其实跟人说说本来也没什么,说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他不想跟人分享这样隐私的事。因为这枚戒指的来处,也因为心里想过的,这枚戒指的去处·····他系好扣子,戒指便藏在衬衫里面。于是仅仅从外表来看,他与平时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就算是有异常,他也不在乎。

他下楼来的时候见母亲已经不在沙发上,只有旺财仍然趴在那里,看到他要出门,只有目光跟着他的脚步移动。厨房里有些响动。他拐到后面厨房的门口,出门前是要打个招呼才走。

看到厨房里,母亲戴着围裙和花镜,正仔细的挑拣着操作台上铺开的各种各样的药材。站在老远已经有种浓的呛人的药味。他敏感的鼻子受了刺激,立刻打了几个喷嚏。

他急忙掏出手帕擦着鼻子,抱怨道:"您这是弄什么东西呢?"

资秀媛抬头看看亚宁,知道他要出门了,说:"注意安全。"

"我现在估计是这四九城里最安全的人。有见过这么受保护的人么?"董亚宁走过去,嬉皮笑脸的说着,从背后抱了母亲,说:"那我回来就有的吃了?"

在旁边忙活着的保姆林阿姨看到,说:"今儿可别找理由说东西不和胃口不吃了。你妈妈亲自下厨,就算是毒药你也得灌下去。"她说着低头继续拔那乌鸡的毛。也戴着花镜。

董亚宁哈哈笑着,依样子过来蹭了下他的老保姆的脸庞,说:"阿姨,瞧您这一肚子怨气,我昨儿不就是因为胃口不好不想吃么,今儿早起还不是把您给炖的那什么鱼胶都给咽下去了?那东西多难吃您不知道啊?我还不够乖啊?"

林阿姨笑着赶他快走。等董亚宁出了门,她和资秀媛都好久没有说话。只是她叹了口气,说:"昨晚上一碗鱼胶端给他,他闻到味道就吐了。大概怕我担心,早起我给他煮了白粥,他就是惦记昨晚那碗液体金子。我还怕他吃不下去,哪成想他一口气全咽下去了。我想亚宁从小就皮实,身体底子好······"

资秀媛拿着镊子挑拣着人参,听着林阿姨的话,静默了片刻,说:"嗯·····我去给他爷爷打个电话。不知道老爷子怎么样了。"

她说着,便走出了厨房。

号码连续拨了好几遍,都是拨到中途便错了号。她到底停下来定了定神。

电话又过了好久才接通。在昨天便已经赶过去照顾爷爷的芳菲,在电话里跟她说,还好。

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雨一直下,总觉得这样的雨绵绵不绝,好像天漏了一样。她一边嘱咐芳菲好好照顾爷爷如果有可能就把爷爷接过来,一边想着,刚刚亚宁站在这里向外看着的时候,究竟看到了什么?

明明站在相同的位置能看到同样的风景,她却觉得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够透彻的了解儿子的思想。而且越来越不了解。这种不了解,让她痛侧心扉。

*******************

屹湘陪着姑姑邱亚拉带着Allen冒雨来到这家发廊,还没坐下邱亚拉就说:"这就是崇碧吹的动动剪刀就几千刀的地方?瞅着也不怎么样么。"

屹湘拉着Allen的手,看着因为要理发而嘟着嘴的Allen,说:"崇碧哪儿有吹牛啊。都是您,她说来了提她的名字,您就问什么金贵的地方。"姑姑今天复诊,在家里便说想吃意大利菜。崇碧便说要吃意大利菜去Cavoni,我在那里挂账的。然后说多多的头发长长了,要不要去理发?那家茶馆对面有间形象工作室,服务不错,可以去试试。她也觉得多多该理发了,前额的头发蜷蜷的,长了,就更像个摸样爱娇的女孩儿了。只是多多听说要一起出来吃饭很高兴,继而听说要理发就开始磨磨蹭蹭的了。邱亚拉揭穿他,说这孩子从小就"护头",让他理个发比登天还难·······

邱亚拉听屹湘这么说,就道:"我这不是在美国当农民久了么。"

"等下让人给您也弄个酷酷的发型。"屹湘看看姑姑戴着的帽子。那帽子下面的头发长的相当怪异,大概要很久才能恢复原状。

"好啊,我这阴阳头也该弄的像个样子。"邱亚拉说着已经将帽子摘下来,过来招呼他们的店员冷不丁看到,先怔了怔才开口引导他们往里走。

店规模不大,也安静的很,装修并不奢华,但是极整洁。

屹湘果然在提了崇碧的名字之后,虽然店员表示没有预约可能马上安排接受服务会有困难,还是尽快的将首席发型师给请了出来——屹湘看到这位法籍中年男子,心想着就是崇碧说的,号称首席,其实店里也就只有他一位发型师了——个子矮小的男人板着脸说我是弗朗索瓦。他伸手过来跟屹湘握手,屹湘留意到他手臂上半点儿发茬子都没有。实际上弗朗索瓦全身上下感觉洁白的倒像是从面包店操作间出来。他虽然摸样很冷淡,但是仍客气的解释说今天虽然下着雨,原先预约的客户都没有来,只是突然到访的客人您几位是第二拨儿,请容我先照顾先来的客人,请你们等一等。

屹湘便说给他添麻烦了。

Allen的小手在她手心里蠕动,恰好在这个时候说:"我们不要等·····我们去吃饭·····"

邱亚拉从后面弹了他一下,说:"听话。"

Allen便哼了一声。

弗朗索瓦倒是对Allen露出了笑脸,说:"让妈妈带你到另一间贵宾室吃冰点好不好?"他说完就请助理帮忙带邱亚拉他们过去,交代说半个小时后先给这位女士做下准备,然后他就先离开了。

屹湘本来想说他们再外面沙发上等一等也就可以了,弗朗索瓦的助理很周到的请他们进那间制定的房间。

贵宾室里满是镜子,灯光也明亮的很,很想舞台后的化妆间。

屹湘他们刚坐下,先前招呼她们的店员便进来给他们送吃的。一人一份的冰点,搁在漂亮的盘子里。还有浓香的咖啡。屹湘说着谢谢,邱亚拉却说:"谁要吃这些。"

"都说动脑部手术,很多人都会改变性情。您说您动手术,怎么就没变的随和些呢?"屹湘给姑姑把冰点端到面前。

邱亚拉瞪她一眼,说:"多多,等下要吃午饭。多吃了又吃不下饭。"

Allen闷声应着,静静的吃冰点。

屹湘摸摸他额前的髦发,说:"要是等下理发时候乖乖的,吃完午饭准你吃一客香蕉船。"

"不要。"Allen咽下嘴里含着的一口冰点。

"咦?"邱亚拉笑了。

"再吃就摄入过量了。"Allen低着头,小脸儿都恨不得埋进眼前这盘冰点中似的。难得的童稚可爱的摸样,让屹湘和邱亚拉相视而笑。只是轮到助理进来说要给他洗头,他就不乐意了。趁着邱亚拉先洗的工夫,说自己要去卫生间,便溜出了房门,屹湘早看出他要溜号,一把没抓住,待他出门早就不见了他。

好在卫生间并不难找,她转了两转就看到了。

并不确定紧闭的男宾卫生间门内Allen在不在,她犹豫着,才敲了敲门,问:"多多?多多你在里面嘛?你快出来···"

没有回应。她正准备再敲门,门开了。

冷不丁的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一时没有让她认出来原来是董亚宁。

也许是因为他身上过于冷冽的气息,也许是他刚刚精细修剪过的极短的发型,也许是他消瘦的脸上那刻板的表情。

她保持着那个叩门的姿势,看着他的脸,听到他用一种听上去居高临下事实上也是的声音说:"你等一下。"

她的手垂下去,说:"谢谢。"

他将门敞开着,回身进去了。

屹湘侧了下身。

董亚宁进去敲了下里面那扇紧闭的门,叫道:"多多?"

好一会儿,里面静悄悄的。

他声音沉沉的,说:"多多,我看见你进去的。"

还是没动静。

他转头看了下外面,只看到她一弯尖尖的鞋尖。他伸出手臂,将门关上。进了隔壁,抬脚踏上马桶盖,朝对面一看,果然看到那个小家伙,正蹲在马桶盖上握着嘴巴偷笑呢。

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Allen缩成一团的小身子因为忍笑而不住的颤动,搅合的他的视线也不住的颤动。

他咳了一下,说:"小狗子,你这是干什么呢?"

Allen顺着声源看上来,险些从马桶盖上跌下去,啊了一声,盯着隔断上方的董亚宁,就听董亚宁说:"快出来,不然我翻墙过去抓你出来,就不这么客气了。"

Allen跳下去,站在宽敞的地面上,对着他眨眼睛,不为所动的样子。

董亚宁见状点了他一下,毫不犹豫的手臂一撑,缩腿翻身,越过了这道并不算高的屏障,他轻而易举的站在Allen面前,掐着腰,说:"怎么着?"

Allen主顾仰着脸看他,一时忘了发声。

董亚宁抬了抬下巴,示意Allen开门出去。

Allen只好按照他的指示,打开了门。

董亚宁跟在他身后出来,提醒他去洗手。还好这里的设置齐全,有专门为儿童设置的洗手台。他和Allen各占据了一个水喉。他看着Allen,左手拿着肥皂,先擦在右手上·····他转开脸。待他冲洗干净手上的泡沫,擦手的时候,Allen又在打第二遍香皂了。

他将毛巾叠好放回去,问:"干嘛躲着不出来?"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三)

Allen不出声的只管洗手。瘦瘦的小胳膊溅上了水珠子。

这孩子穿了花色很干净的衬衫短裤。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亲手做的,看起来很独特。也许只是因为这样的衣服穿在了Allen身上。以前她说过,要亲手给孩子设计衣服,亲手缝制衣服给孩子穿。他甚至还记得她在画稿上画下的图案,獐牙菜那简单细小的花朵,她说女孩子穿的小印花裙子,这种图案该是多么的可爱······

Allen翘着脚拿起毛巾来擦手。

细细瘦瘦的小身子其实比例很好,胳膊腿儿都长,这样的话,以后总会长的高高的吧。

被他这样注视着,Allen气定神闲的,半点儿不像刚刚惹事被抓到现行的摸样。

这家伙倔起来,一定很难缠······董亚宁想着。就湘湘那样遇事只会乱发脾气的,能对付得了他吗?恐怕有相当的难度。

"不想理发?"董亚宁转身对着镜子撸了下自己精短的头发。眼角的余光,看到Allen正在看他。

"嗯。"Allen答应。Allen大概下意识的有样学样,也对着镜子翘了翘脚,揪着额前长的有点蜷曲的头发。他黑黑的头发很有光泽。

"男孩子嘛,头发这么长像什么话。"董亚宁也不看Allen,看上去只是检查着自己的发型有没有问题,而检查的结果似乎很满意。

Allen眨眼,嘟哝着:"会不舒服。"

董亚宁心里沉了下。

会不舒服·····像Allen这么大的时候,他每个月要跟着爷爷一起去镇上那唯一的一家理发店去理一次发。那店里只有一位比爷爷年纪还要大的剃头匠,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其实那位剃头匠爷爷也只是业余水平的,不出海打渔的时候才开店门。那手动推子有时候是锈的,剃头匠爷爷手劲儿大——掌舵的手不可能手劲不大——贴着发根游走的推子会夹着他的头发,生疼。不过疼的到不比磕了碰了受伤流血厉害,他更不情愿的就是理发这件事本身。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会浑身不舒服。就算爷爷会坐在他身边,也在等着那生锈的推子夹着头发生疼的推一遍,还笑嘻嘻的——许多年后他主动的要人给他剃这种短发,却总也不能很满意。他起先觉得是这些贵气逼人前卫无比的发型师基本功实在是太差,后来才觉得不见得剃头匠爷爷的手艺有多好,而是他鼻涕眼泪的坐在板凳上,一撮儿一撮儿的碎头发落下来在发黄的粗布围巾上,他一边能体会到的是自己身体一部分被毁掉,一边看得爷爷微笑的脸而安心,这种矛盾的心里,在任何地方都不再会被满足。

董亚宁问:"这点不舒服都不能克服?"他就在这一会儿,大概是忘了自己被爷爷放在自行车横梁上的小坐位里,在发现爷爷要带他去理发的时候,居然敢从上面跳下来,站在马路当间跟爷爷闹着说什么也不去理发······他默默的,竟然有种想要笑的感觉。

只是没有笑出来,那丝笑容只在唇角一转,便下去了。

董亚宁伸出手指来,挑起Allen额前的髦发。

Allen扭了下脖子。那撮儿髦发从董亚宁指间滑开。

"这就出去吧。真亏你想的出来,难道躲在这儿就行了?"董亚宁扣着袖纽子。

门紧紧的掩着。透过磨砂玻璃,能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矮矮的,曲线分明的,即便是隔着屏障,他仍能清晰的判断出来的身影。她在门外,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他是怎么"对付"这个难缠的小家伙的·····他的方法甚至很拙劣,但是心里不知道怎么就有一种感觉,跟这个小家伙斗法,总会让他心底藏着的那个顽劣的自己,瞬间复活。

他让Allen走在前面,去开门。

迎面看到屹湘站在那里,目光向下看着Allen。

"多多?"她叫。

董亚宁沉默的站在Allen身后。屹湘这样叫Allen,大概已经算是"严厉",可仍能听出她那底气不足。绷着脸,也不是真的从内到外的绷住了的。眼神中有些克制也克制不住的纵容。

董亚宁眉一动。

就在这时,Allen突然耍赖似的对着屹湘撅了小屁股——竟然宁可挨揍也不道歉······董亚宁见屹湘一脸无奈的样子,嘴角一沉,抬脚便对着Allen的小屁股虚虚的来了一下,似笑非笑的说:"挺会耍赖啊,小狗子。"他说罢也不理会屹湘被他这一下子弄的措手不及的样子,晃着身子,单手拎着Allen往前走。

"董亚宁?"屹湘叫他。董亚宁走的虽然不紧不慢,她还是有些跟不上他的步幅。可Allen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被董亚宁拎着,也不动,也不吵嚷。

董亚宁走到他们那间贵宾室门口,招手叫弗朗索瓦出来,指着 Allen的小脑袋,对他说:"好好给这小子修理一下这个头——我说邱多多,你是男人,知道吗?"

他把Allen放在身前空地上,手固定住Allen的脑袋。

男孩子到底火气大,身上热乎乎的,让他有些凉的手都热乎起来。

Allen扭头扭不动,跺了下脚。

弗朗索瓦微笑着把Allen带进去,Allen回头看董亚宁。

董亚宁长眉一展,眉目比刚刚似笑非笑的样子,严肃多了。Allen抿着唇,颇有些气呼呼的样子。

董亚宁回身将门带上。

"别宠他,男孩子不能宠。"他说。虽然话是对她说的,转身的时候,他的目光却越过她的头顶。

屹湘看着他。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四)

董亚宁话里的意思不难理解,她猜他大概接下去会说假如你教不了他我来教。但是董亚宁没说。而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从她身边走开了。他甚至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店员在说董先生慢走......她能看见自己面前这扇门的玻璃反光中,他模糊的影子闪了一下便不见了。她推门进了房门。

弗郎索瓦已经在给邱亚拉修剪头发。

邱亚拉原本在跟弗郎索瓦聊天,看见屹湘一言不发,便问:"怎么了?"她只是用眼神照顾到了屹湘。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弗郎索瓦似是不经意的瞅了屹湘一眼......邱亚拉眉头略皱,直觉是有点事情的。

屹湘刚要说话,Allen跑过来,顶着毛巾的他看了邱亚拉一会儿,说:"好看。"他额头上有点水滴,屹湘伸手替他抹了去。

Allen对她笑笑,又撅了下小屁股。

"唷,好久没见你用这绝招儿了。"邱亚拉笑着,看看屹湘,说:"抵赖不过的时候就这样。你说他气人不气人?明知道我不敢动手。要不然保姆不报警,邻居啊老师啊听说了,我也得吃官司。"

"您打的赢官司的。"Allen说着。弗郎索瓦的助理给他调低座椅,他说着谢谢,挪着小屁股坐上去。

屹湘看Allen。

董亚宁那飞起来虚虚的踢过去的大脚,好像能覆盖住Allen半个小身子似的。没有发上力,应该也舍不得发力,可如果真的发脾气,这俩人......眉心像被什么刺到,尖细的疼了下。

Allen盯着架子上弗郎索瓦那一套精致的工具。黑色的皮包柔软的展开,手术器械一般的闪亮。他小声的问那助理,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那个是用来做什么的......直到弗郎索瓦让他坐好。认真的问他要什么样的发型。

Allen先看向了邱亚拉,又看屹湘。

她们俩都说你自己跟弗郎索瓦说想怎么剪。

Allen照着镜子,说:"我要董亚宁那样的发型。不过,"他摸着自己的前额,"这里要保留。"

"这是什么怪发型?"邱亚拉立即说。她捏着Allen圆鼓鼓的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儿。

"你说让我自己决定的。"Allen大声些。

"那好吧。不好看不准哭鼻子。"邱亚拉笑着说。

弗郎索瓦弄明白Allen的意思,换了工具开始操作。

屹湘静静的听着Allen的话。她的包放在身后不远处的沙发上,掏出手机来一看有个电话是表姐郗晓嵘打来的。屹湘跟姑姑说出去打个电话。

空气中散漫着些暖甜的香气,是这样的环境里惯有的气味。

屹湘慢慢的踱着步子,等着对方电话接通。

郗晓嵘开腔便说她贵人事忙。

屹湘低了头,踩着脚下光滑的地面,问表姐有什么事。

郗晓嵘说有件事情请你帮忙,别担心肯定是你能做的到的。

屹湘静听下文。

郗晓嵘说我有个朋友下个月要订婚,再下个月要结婚,两样庆典都很隆重,只是她没有选到合适的礼服,你能不能帮帮忙?

屹湘顿了顿,说姐姐,这个时间太紧了......

她话还没说完,郗晓嵘便笑着说如果不是难办,我还要找你啊?

屹湘被这一句话噎在了那里。

见她不语,郗晓嵘继续说着,就是因为时间紧呐,别说是飞欧洲,就算是去香港也有点费时间,再说她眼下也不利于飞行......你费费心可不可以?

屹湘直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若是加急的话,找别加未必不能成功。

果然郗晓嵘说,这个朋友的先生,以后我跟他合作的日子长着呢,我觉得还是找你帮忙最靠谱儿......

屹湘记得潇潇订婚的时候舅舅一家来了是住在家里,她并没有十分留意他们跟爸爸妈妈都聊些什么,但是印象还蛮深的,因为舅舅在不停的提表姐和表姐夫的公司......"表姐夫的公司好像马上要在香港融资上市了是吗?"她问。

郗晓嵘的笑声清脆,说是啊正在积极筹备中呢。然后问,怎么样啊湘湘?

虽然是这么问着,屹湘知道这已经是不能拒绝的了。于是她说,那请本人跟我沟通一下吧。我得先了解一下情况才能确定。

郗晓嵘显得很高兴,先说着那我就安排你们见面了。

屹湘说好。

郗晓嵘说哎哟,我这几天老记得你小时候淘气,害我一头短发去婚礼。这位新娘子也是短发呢。

屹湘说嗯我也记得。

因为记得,她就更觉得不该拒绝。

郗晓嵘说她马上要开会去,让屹湘等电话。

屹湘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大概是店员发现她在外面呆的有些久了,替她倒了一杯咖啡来。她微笑着看这清秀的小店员。这么细心而温暖的举动,许是因为她夸过店里的咖啡味道醇厚。只是今天她不太敢一再的放纵。总觉得有些心悸。闻着咖啡温暖的味道,看着外面雨落如瀑,她渐渐有些出神......过条街就是Cavoni那不大不小的门面,临窗的位子上坐着一位正在翻书的女子。低垂着头,半边的短发遮住了眉眼。她闲闲的晃着脚,脚上勾着的坡跟凉拖也打着晃。

屹湘的目光锁定在她的身上,只觉得这样看起来,单单远远的模糊的一个影子,已经是极美极美的......那女子忽然的合上书,抬手挥了下之后,拂开脸颊上的发丝——还真是个美人......

"Vanessa!"

屹湘忙回头,就见Allen站在贵宾室门口,卡着腰有些得意洋洋的看着她,展示自己的新发型——弗郎索瓦果不其然照着Allen的指示,给他修剪出来这么一个独特的发型,除了额前鬈发修剪的短短的,其余的部分都被剃的溜短,露出饱满的额头来,很有精气神儿......伸手摸摸Allen的头发。

"帅。"她由衷的夸了句。

"Mummy说要你赶紧刷卡,她要去吃饭。"Allen眨眼。

"谁说的?谁刚才嚷嚷饿了的?"邱亚拉出来。

屹湘笑着跟弗郎索瓦说谢谢。

弗郎索瓦看着她,问:"您要不要顺便也修剪一下。"

屹湘摇头说不用了。她笑着说大概发型师都有这样的职业病,看到人的头发失了形状,总于心不忍。

弗郎索瓦说是啊,您这可是要从我这儿走出去的。

屹湘说下回吧,下回再来。

他们告辞出来,把车子留在这边停车位上,穿过窄窄的街道,小跑着来到Cavoni店门口。墨绿色的深深的遮阳棚像一把巨大的伞,罩在门前,三个人互相拍着身上的水珠子,笑着。

邱亚拉先推门进去。门上的铜铃叮铃作响,响声还没有停歇,就有人过来招呼他们。邱亚拉跟侍应生说他们已经预约、向内张望了一下之后,便回头看一眼正在给Allen理衣领的屹湘,屹湘见姑姑看她,还没有问怎么了,就看到了临街桌位上,背对着这边的那个人——她听到姑姑跟侍应生说"稍等",便知道姑姑是想改变主意了。她看看Allen,说:"我也饿了,没力气再走一家店。再说我们都预约了,让人家准备了不来吃,多不好意思。"

邱亚拉见她这么说,也觉得没有必要避着董亚宁。只是她做主将原先订好的位置请侍应生换了一下——仍然是Allen最喜欢坐在临街的位置,但跟董亚宁他们坐的位置隔了两个。经过那张桌子的时候,只有Allen站下,抿着嘴对董亚宁笑了笑。

董亚宁正在跟坐他对面的女子说话,冷不防的看到Allen出现,小小的吃了一惊。更让他吃惊的是看到Allen的发型。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Allen已经像条鱼儿一样溜走了......溜到邱亚拉身边的位子上,还没坐稳就开始拍着小肚皮嚷嚷饿。

董亚宁收回目光。

"认识?"对面的女子见他出神的看着那边,也回头看了两眼,问道。

董亚宁没回答,而是反问:"刚说到哪儿了?"

那女子了解的笑了下,故意的再回头看了一眼,说:"一准儿是心里有鬼。说到哪儿?说到下个月28号我订婚。"

董亚宁微微一笑。女子笑起来,下巴颏儿上的那颗痣便会不停的跟着颤动,好像也会笑起来似的......他就说:"终于要结婚了啊,怡然。"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五)

"先订婚而已,这订婚仪式跟婚礼还隔着一个月呢,谁知道老吴会不会跟你似的,也给我来回悔婚戏码呢。那我丢人可就丢大发了,你那回还好只有几个人知道,也被念了几年,但凡您来有个风吹草动,我这陈芝麻、顾嘉琳那烂谷子就会被翻出来说,这回可是半个金融圈里的人都收到帖子了,再不成,我以后甭想嫁出去了......"莫怡然笑着说。半是娇嗔,半是认真。

"老吴不是这样的人。他定了,就是定了。"董亚宁也微笑着说。能这样当着他的面说起往事。莫怡然是放下了。当初也是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呢。他挠了挠眉心,拿出一个灰蓝色的小方盒来,推到莫怡然的面前,说:"这个送给你。恭喜你订婚。"

"什么?戒指嘛?你别勾、引我哦。"莫怡然笑着问。伸手过来的时候故意夸张的晃了晃自己的手,手上那枚闪闪发光的钻/石戒指亮晶晶光彩夺目。董亚宁就笑了。莫怡然拿过来盒子打开,垂着眼帘过了好一会儿,抬眼再看董亚宁的时候,眼睛里便有一层水雾似的,倒还笑着,说:"还记得我说过喜欢这个?我后来找了很久,再没找到这么合心意的。"

一对祖母绿的耳环,不大,古典的镶嵌方式,也有最古典的韵味。

"那你也该记得你跟我说过,我不适合。"莫怡然说着,把玩着这对耳环,不笑了,"我还问你,你觉得谁适合?你不说。所以到后来我就知道,我不是你在找的那个人。"

"怎么会不适合。你喜欢,它衬你,就是绝配。"董亚宁说。侍应生刚刚端上来奶油蘑菇汤,他轻轻将餐巾打开,勺子拿在手里,顿了顿,没有什么胃口。"从前那些话,就忘了吧。"

他慢悠悠的说。

从前很多话。说来真是伤人。

他总是仗着她们爱他,恣意的张狂。

"负心人都这么说。忘了吧,把我忘了吧,跟我有关的一切,也忘了吧。才不管人怎么伤心痛苦,怎么流血流泪。不管怎样,谢谢你。能敲你这一大笔,我真是赚了。这顿饭也算你账上。"莫怡然开着玩笑,见他并不动面前的汤,问:"你不是最喜欢这儿的蘑菇汤?"她小心翼翼的把首饰盒放进手袋里。

"嗯。"董亚宁应着,"我也得谢谢你,这个时候,还记得亲自通知我。"

其实莫怡然约他见面,他是有点意外的。不止是作为前任女友,也因为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段。

莫怡然听说,爽朗的笑着。在这样小而精致的空间里,她爽朗的笑声清脆悦耳,笑的坐在对面正在吃东西的Allen都抬头来看他们了。

莫怡然说:"这个时候不来跟你示威,还要挑什么时候?有比被你抛弃却还能嫁给更好的男人更好的方式嘛?我不是重情义,是来炫耀的。而且掐准了你好面子,肯定会送我一份大礼。"

董亚宁仰脸笑着,点点头。

莫怡然看着他瘦多了却仍然英俊无比的面孔,故意将牙齿咬的咯咯响,说 :"看你得意到什么时候。真心想看你被人吃的死死的样子——到那一天,你也千万记得通知我,我好见识见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把你这样的混世魔王收的服服帖帖的。"

董亚宁笑的厉害,说:"没有这一天。"

"才怪。甭臭得意。"莫怡然气恨恨的说着,电话响,她拿起来一看,忙着说了句"老吴查岗",接通了便先打招呼说:"我跟前未婚夫在一起吃饭呢......我不是跟你说过嘛,要不你过来,我们在Cavoni......"

董亚宁本来想忍住不出声的,听莫怡然这么一说,却不由得不笑出来。

莫怡然也在笑。

这桌上的笑声便不断的散播出去......

此时店里不过就这么两桌客人,另一桌上低声聊天的邱亚拉和屹湘,和安稳坐着吃饭的Allen,显得便安静多了。

Allen把刀叉放下,说:"我要离开下。"

屹湘掷了餐巾,说:"走吧。"

"我自己可以的。"Allen说。

"知道啊。我去我的,你去你的。"屹湘说。

"哦。"Allen闷闷的答应一声,先站起来走在了前面。

邱亚拉笑。

屹湘看来慢慢的也就摸索到了怎么对付这个小鬼头的办法了,她想着,抬眼看看前面的桌上那对相谈甚欢的男女,微微的皱了下眉,转开了视线......

屹湘洗好了手等在卫生间外等着Allen。时间有点儿长,她想如果再过一会儿还不出来,就要请侍应生进去看看状况了。她低头看了下表。

"请让一让好嘛?"

身后有人开口。人未至,一身清爽的味道已飘然而至。

屹湘回头。

就在回头的一刻,两人几乎同时的怔住。

屹湘忘了给莫怡然让开空间。她站的位置挡住了洗手台。而莫怡然显然也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似的,两人就那么默默的对着,盯住的都是对方的脸。

看清面前这位刚刚和董亚宁同桌用餐的女子的面孔,屹湘毫无心理预期,因此接踵而至的惊讶也持续的时间有些长——她先前的判断并没有错,的确是位美人。尤其是下巴上那颗痣,给她整个人、整份美添了几分玲珑韵致......她比她的个子略高些,不过是因为穿了高跟鞋的缘故。

还是屹湘先反应过来,她往旁边挪了两步,匆促的微笑了下,说了句"对不起"。

"没关系。"莫怡然的笑容同样仓促。

这么莫名其妙的尴尬起来的两个人,都急忙各自替自己的目光另寻去处。

还好屹湘等到了Allen,只是Allen要洗手,屹湘将Allen抱起来,让他方便够到水喉。

"这孩子真漂亮。"莫怡然擦着手,轻声说。

第二十七章修竹风荷的屹立 (六)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Allen。

"谢谢。"屹湘将Allen放下。莫怡然看向Allen的眼神让她觉得格外不自在。分明是没有什么必要觉得尴尬,可还是特别想早早带着Allen离开这里。于是等待Allen擦干手的过程,忽然变的漫长。偏偏Allen在这个时候变的又格外的仔细些。

莫怡然欠了欠身,先离开了。

Allen扯了扯屹湘,说:"走。"

屹湘低头,Allen正望着她。她心里不知怎的就来了一阵慌乱,忙拉了他的手。

他们回到座位上,不一会儿,屹湘就说:"我们走吧?"

邱亚拉正在喝茶,被屹湘这样冷不丁的说出要走,瞪了她一眼,看Allen。

Allen打了个哈欠,说:"好困。"

"小猪。"邱亚拉笑着戳了下Allen的额头。看着Allen这新发型,忍不住心里生出感慨来。摸摸他的头。Allen有样学样,也伸手摸摸她的头。

"Mummy,痒不痒?"他问。

邱亚拉这几天常抱怨伤口生肌,奇痒难耐。

邱亚拉笑道:"本来没事,被你一提醒反而开始痒。"她特意转过头来,把那块裸露的头皮和伤疤给Allen看——Allen先是惊叫,继而哈哈笑着,勾着她的脖子。邱亚拉顺势将Allen抱起来......屹湘正在侍应生拿来的账单上签字,看到姑姑和Allen其乐融融的样子,笔下一顿,那个湘字写的就不成样子了。她低了头,索性划掉,重新端正的签了一遍名字。

"郗小/姐?"侍应生看到,小心翼翼的轻声提醒:"您是不是签错了?"

屹湘仔细一看,自己也呆住。

她签的是"邱湘湘"。

已经有多久,她不曾将这样三个字连着书写,她都不记得了。怎么会在这会儿,鬼使神差的,签了出来。

"喂,返魂了。"邱亚拉敲了敲桌子。

"哦。"屹湘答应着,将那名字划掉,再签了"郗屹湘"三个字。

"神不守舍的。"邱亚拉说。

屹湘收了侍应生交给她的单据,起身跟在姑姑和Allen身后。

董亚宁在邱亚拉经过的时候,站了起来,他并没有说话,邱亚拉也没有出声。

Allen对着他小声的说了句"Bye-bye",还特地看了眼莫怡然......

董亚宁的目光停驻在街对面那小车前,那几个身影先后隐身进了粉蓝的小车,过了一会儿,车子启动,往东向而去。

他仍看着那块空地。雨落的很急,地面上的积水被雨滴打的杂乱无章,很快的,又有一辆车子驶来,看到这个恰好空出来的位置,迫不及待的补位......他摸了下头顶。

"已经走了,就别看了。"莫怡然也已经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董亚宁望着外面出神,她就只管自在的吃着盘中餐。此时她盘中就只剩下配菜,"人家在这里的时候,干嘛不理人家?"

董亚宁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并不预备回答莫怡然的问题。

莫怡然当然清楚董亚宁的性子。

她指着董亚宁面前那动都没有动过的牛排,问:"你不吃了?"

董亚宁摇头。

莫依然便拿起叉子,狠狠的叉在那块牛排上,直接挪到自己的盘中,动作之迅速,一气呵成。

董亚宁说:"再要一客吧。"

"不用。这样不浪费。"莫怡然说着,将牛排切成小碎块,往嘴里送着,说:"你继续发呆,甭管我......最讨厌的就是,现在就算是不喜欢吃的东西,也得往肚子里塞,胃口还特别的好......要命了。"

董亚宁看着莫怡然,平时也是仪态万方的淑女,怎么忽然的性情就能变这么多?

他琢磨着,心就一沉一浮的。

"那小男孩儿,绝顶漂亮。"莫怡然细细的嚼着牛排,"真恨不得抱过来亲几口。"

董亚宁眉头皱起来。

莫怡然自顾自的说:"我儿子将来不要太像老吴,不然可就糟糕了......据说儿子都比较像妈,看样子也不尽然。遗传密码这东西太神奇了......"

"莫怡然。"董亚宁慢条斯理的叫着莫怡然的名字。

"咹?"莫依然翻了下眼皮。

"像老吴挺好。像你这么碎嘴糟糠的,那还得了。"他说着,拿起手边的烟盒,想一想,又放下。

莫依然笑着,将这盘中的东西吃的一点不剩,刀叉一并,心满意足了似的,看董亚宁又陷入了一种外人很难打破的沉默中去了,不禁也跟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董亚宁,你这是何苦来的。"

董亚宁继续沉默着。

莫怡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吃你这块牛排嘛?"

"......"

"我就且把这块牛排当成从你腔子里掏出来的半颗心。就是刚刚,刚刚我眼前,好像噗的一下亮了,很久很久不曾想通的事情,就在刚刚一瞬间,通了。你这个人啊,你这个人......"莫怡然微微的笑着,说:"你这个人,要我说,真是活该。你身上背着多少本烂帐呢?"

"......"

"可你这么个烂人,怎么会这样......"她拿起手袋来,晃了晃,里面的东西轻响。她看着董亚宁的面容,冷静的、不带一丝表情的面容,说:"董亚宁,你一定要有个好结果。也不枉我待你真心一场。"

"谢谢。"董亚宁说。

"认真一点。咱们都这把年纪了。"莫怡然跟董亚宁说着,一起走出来,似有什么话没说尽。董亚宁的沉默冷峻,让她再难开口。

董亚宁将莫怡然送到车边,说:"多保重。"

莫怡然回身轻轻的拥抱了他一下。

他擎着伞,站在雨中。

莫怡然身上的清爽青草香,在湿润的雨中格外的突出。

有很多事他都忘了,但是怎么跟莫怡然开始的,他还记得。

原因之一,就是这青草香。

青草香样的爽朗脾气。当然还有其他......

********


屹湘没想到表姐说的那位急需礼服的准新娘并不着急联系她。要两天之后,才在正午时分给她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软糯糯、懒洋洋的,似乎的酣梦方醒。上来先跟她自报家门,说你好,我是莫怡然,晓嵘和你说了吧?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七)

崇碧过来给了她一杯冰镇西瓜汁,看她笑的样子,有些好奇的,故意贴过来听电话,屹湘便将电话开了外放。

莫怡然在那边问:"可以不可以?我知道这个要求挺过分的,可是这几天不太舒服呢····医生让我卧床·····"

屹湘微笑着,说:"好。告诉我地址。"

莫怡然说:"我让司机过来接你吧,我这里不太好找······"

"不用麻烦了,我能找到。"屹湘说。

两人一来一往的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屹湘断了电话。

"这谁啊,摆这么大谱儿?"叶崇碧吸着她那杯常温西瓜汁,问。

"莫怡然。听说过嘛?"屹湘忍不住想笑。

"没听说过。"崇碧想了想,摇头。

"晓嵘表姐的朋友。"屹湘说。

"她的朋友啊,"崇碧几口将西瓜汁喝光,见屹湘露出笑容,也笑着问:"找你什么事?"

"我不就是一高级裁缝嘛,找我干嘛,当然是登门服务。"屹湘开着玩笑。

"呸,亏你说的出来。"崇碧笑着说,"她怎么了,还要卧床?"

"听晓嵘表姐说,是有不太方便行动的理由。"屹湘故意伸手过去,要放在崇碧尚平平的肚子上。不料崇碧见她这样,反而灵巧的一挺肚子,倒吓了屹湘一跳:"喂,你干嘛!"

"不就是摸摸嘛,怕什么。"崇碧手撑着后腰,笑着说:"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这样挺着大肚,四处晃着像太后出行····到时候一定去挤一回地铁。"

"发神经。"屹湘果真摸了摸崇碧的肚子,说:"别吓着我侄子。"

"潇潇说弄不好是双胞胎。"崇碧笑。

屹湘望着抽崇碧那莹白秀美的容色,说:"他懂什么,他就以'砖家'。最近有没不舒服?你怎么都不太害喜的,你瞧人家,都要卧床。"

"这都不懂,我儿子疼我啊!"崇碧笑着说。
屹湘笑歪了,看看时间,回头喊Allen:"多多,到时间了,洗洗脸去睡午觉。"

Allen咕哝一句,趿拉着拖鞋,就听邱亚拉在里面喊:"多多,不准脚不离地,懒汉样!"

屹湘一乐,说:"是有这毛病。"

她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了。

崇碧揉揉她的头发,坐在她旁边,喝起了另一杯西瓜汁。

"要我陪你去嘛?这人听起来挺讨厌的。"崇碧问。

屹湘摇头,说:"你还是在家休息吧。"

崇碧就笑了,说:"天天休息,休息的我都快长毛了。我要跟多多同学一起啃书的好不好?我跟你说,这孩子生出来,没准儿就像多多那样特别聪明、爱学习。"

屹湘笑着。也是,这两天下雨,闷在家里的时候,多多从书房里翻出些稀奇古怪的书来看,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总之灰头土脸仍然乐此不彼。把个埋头在那里整理资料的崇碧唬的也用功起来。她就说:"还好意思说呢。多多问你什么,都一问三不知。"

"孕妇的智商是会下降的嘛。"

"脾气也会改变些。"屹湘接着说。这么一想,好像莫怡然的态度也就能接受了似的。

于是她傍晚的时候就很泰然自若的奔了莫怡然的约。

莫怡然到真的没有夸张,她的住所位置是有些蹩脚。屹湘对这一区的路况毕竟不是很熟悉,很费了一点时间才找到莫怡然给的门牌号。离约定的时间只有不到五分钟了,她站在门前还没有按响门铃,门已经为她打开。

一个矮小的女子从屋子里走出来跟她打招呼,说:"你可真准时。"

莫怡然说着已经下了台阶。

这个欢迎不可谓不热情,屹湘却没想到,她就是莫怡然。

"我们上次见过了的哦?"莫怡然微笑着伸出手来,"只是上次见面,我不知道是你。"

屹湘握了一下莫怡然的手,点点头。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莫怡然会这么贸然的请她登门了。

莫怡然请她入内。

屋子里比外面凉爽不了多少,屹湘依然是出了一身汗。莫怡然问她想喝什么,亲自去给她端了冰咖啡来,一面抱歉的说:"家里的温度不能调的太低,真不好意思,请多包涵。"她说着在屹湘对面坐下来,托盘撑在膝上。打量屹湘的目光温和中有几分锐利。

屹湘道谢。她知道莫怡然在看她,不妨留点时间给莫怡然看,于是从容的慢慢的喝着咖啡。冰咖啡清凉落肚,人也精神振作些。等时候差不多了,她才说:"我不知道晓嵘跟你解释过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如果想要完美的礼服,机会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说过了。"莫怡然微笑着,"不过,我要的从来不是完美。我只要接近完美就好了。"

"那就好。"屹湘把杯子放在茶几上,说:"以我现在的状况,也只能分配时间出设计。"

"你能亲自替我设计礼服,已经很感激。我会找配得上你的设计的人手。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给我推荐。我相信你的眼光。"莫怡然说着,指了指自己,"我也希望我是配得上你的设计的麻豆。我知道名设计师,会像珍惜羽毛一般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创意。"

屹湘点点头,也并不掩饰自己多莫怡然话中之意的赞同。

她望着莫怡然,咖啡杯外的水珠顺着手心往下淌,她拿起毛巾来拖住杯子——前天在餐厅匆匆一面,她只看到了她的摸样和韵致,这样近了看,美还是美的,只是大概是在家中的缘故,多了几分懒散,竟没有印象里的那种惊艳了·····

莫怡然也没有错过近距离欣赏屹湘的机会。

见面之后郗屹湘并每有说几句话,也好像并不介意在这里再次见到意外之中的她。这份儿淡定和尊重真难得。她暗暗琢磨着,想要出口的话该怎么说。

屹湘却不理会莫怡然那肚子里的弯弯绕,她陆陆续续的问着莫怡然问题,比如平时喜欢什么颜色,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哪儿······甚至问到了喜欢什么样的建筑风格。她随手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偶尔画上一两笔。

"问这些做什么?"莫怡然好奇。

"了解你多一点,设计便会更贴近你一点。"屹湘说。

"原来是这样啊。"莫怡然拖着长音。原本她们这样节奏缓慢的聊着天,她都觉得自己要被郗屹湘催眠了,这时候忽然做直了,拍着手说:"那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样我最喜欢的东西。"

"你慢些。"屹湘见莫怡然从沙发上简直跟蹦起来似的,光光的一对脚钻进拖鞋去,眼见着就要跑,急忙提醒她。

"没事,甭怕。我在家静养,那也就是做样子给我先生看的。来,跟我来。"莫怡然说着,催促着屹湘。她白皙的面孔上泛起红晕,显然是有些兴奋了。

不知道这是要展示什么样的宝贝,能让她忽然这么高兴。

莫怡然推开其中一间房门,说:"进来。"

这是一间不算很大的房间。从这间房间的位置判断,也许原先是作为储藏室存在的,现在却被打造成了一个"水晶宫"。

屹湘跟着她走进去,立刻感觉像走进了海底。在厚厚的玻璃罩之后,成群的小丑鱼在水中游荡着。

这从技术上并不难。但在家里设置这样一间专供观赏鱼类的房间,还是挺奢侈。

"来,坐下。"莫怡然招呼屹湘。透明的地面中央,有一对小巧的椅子,她自己先占了一个。她拿着遥控器调整着亮度,让人仿佛置身深海,海水的清透明亮,让人愉悦。

屹湘走过去。

小丑鱼在脚下游动,被她的脚碰到了似的,快速闪到一边去,待她坐下,又游回来,几乎是在碰触着她的脚了······屹湘向四周观望着。

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小丑鱼,但凡是她能叫得出名字的,这里都有。

这是一种胖乎乎的,可爱的鱼儿,总是憨态可掬。

她看着看着,不禁微笑。

在这里坐着,就像置身海底世界一般,深蓝浅红,明黄翠绿,美不胜收。

"我爱过一个男人,最喜欢的鱼,就是小丑鱼。"莫怡然不看屹湘。而是盯着天花板那些游来游去的鱼,穿梭在白色珊瑚间,自在的,灵巧的。"他的住处,总有一个超大的鱼缸,什么都不养,就养小丑鱼。"

"是吗?"屹湘也仰着头。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八)

"嗯。"莫怡然回答。

"这种鱼很可爱。喜欢的人肯定很多。"屹湘说。

"就是因为可爱,你不觉得一个大男人,尤其是一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男人,会喜欢这种动物,显得特别怪异?"莫怡然放松的声线里,处处有笑意。显然此时回忆往事并不令她不愉快。

屹湘沉默。

一条黑边公子小丑游曳到她脚边。她穿了对果绿色的鞋子。鲜红和果绿对撞,两种颜色都顿时亮的刺目。

她闭了下眼睛,眼疼。

莫怡然说:"凶神恶煞么,是有点言过其实。不过确实不是个好脾气、好相处的人。他不是很爱说话。对着他那些宝贝鱼的时候,有时候却很多话。他经常给鱼起名字。很奇怪他怎么能记住那么多的鱼······开口说话的时候,先叫人家的名字。比如说Dollar啊,Pound啊······我就奇怪了。他英文真的很烂,但是叫这些萌宠的时候,居然那发音那么地道。地地道道的牛津腔。很······怎么说,很性感。哈哈·····让你不舒服的话,我道歉。别介意,我讲话很直接。没有别的词更合适。"

莫怡然摇着头。

屹湘也没有说什么。

莫怡然脚尖点着脚下的玻璃板,逗弄着她的鱼儿们。那些小鱼儿一忽儿这边,一忽儿那边,主人和爱宠之间的这温柔的互动,看起来让人的心也渐渐柔软。

"我跟他相处了很久才知道他不是不爱说话,只是不爱和我说,甚至不爱看着我说话。总是一个字两个字的。"莫怡然说着,叹了口气。没有听到身边的人有反应,但她一定在听。于是她继续说:"跟他认识太偶然了。不过我想,这偶然也是命定。那时候我刚回国工作,我的好朋友恰好跟他分手,严格说是被他甩。哇,那样的分手,真的很惨烈。结果好朋友闹自杀,差点死掉。那也没办法挽回他。我气不过,打听到他固定打球的高尔夫球场,把他堵在球场,兴师问罪去······那天没有别人在场,他很安静的听我说完了我想要说的话,然后同样很安静的问我说——莫小/姐,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噗噜噗噜的,鱼缸里充氧的水泡破裂声。

"我以为那只有在电影里才有的桥段。一个帅到天怨人怨的王八蛋男人,被他甩掉的女人还在寻死觅活,他居然轻而易举的能够重新开始。不止是没有天理这么简单,我简直要怀疑他那心是不是铁打的。那天,哦,就是这么个时间,天气很热,傍晚,小虫乱飞的,我穿了件浅色的T恤,被小虫几乎占成了灰色······他说应该快要下雨了,莫小/姐。话音刚落,就真的下雨了。他开着电瓶车,要我上去。我正在气头上,怎么肯上他的车。他到也不着急,就开着车子,跟在我旁边。也不落下我,我不被我落下。那天可真是狼狈······更狼狈的还在后头。等我回了家,好几天都办法集中精神,我才知道为什么传闻中的他,像毒牙一般,只要轻轻碰进了肌肤,就是全身麻痹。除非到死,是一生都不能忘记的了·······可他曾是我最好朋友的男朋友,我最好朋友还为了他差点死掉。我想我不能跟他开始,尽管我从那天开始,阴差阳错的就总是要遇到他,然后每碰到他一次,就是一番天人交战······后来嘉琳,也就是我的好朋友她的前女友看出门道来,说,怡然,劫数。既然躲不过,就应劫而上吧。然后嘉琳告诉我,其实他们俩分手,不止是他的问题,她也有问题。她曾经在两人关系持续期间,有过一次劈腿,是他的朋友。被他发现了。嘉琳告诉我,他非常非常非常的介意这个。但是对外人,他没有说起来这些。虽然这样,也不能说他就不是个坏蛋。无论如何,心那么硬,总让人有些害怕。可能就是知道了这些,我反而没有陷的那么深。说老实话我也不是保守的女人,但是跟他在一起那段时间,真是一心一意,也就只有一个他。后来,是我主动打电话给他;再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他是个······非常好的情人,也是非常好的男人。他愿意教我很多东西,也愿意跟我分享很多经验。当然是他愿意的。他不愿意的部分,别说是我,就算是他自己,我想他都是不去碰触的。我并不算懂他,但我尊重他,这大概是为什么,差一点,就差一点,我们就能结婚了。但还是差了那一点。我那段时间非常的恨他。恨他薄情,恨他寡义。花了好久才能提起他不再咬牙切齿······不能让他那么个坏男人毁了我的生活吧。我渐渐的想通了。不过就算到了现在,我也不后悔我曾经爱过他。就像有些东西,明知道结果不太可能是自己的,抱一阵子,也就可以了。能跟他一起走过一段路,其实也算蛮奢侈的。"莫怡然沉默了一会儿,笑笑。笑容浅淡而温柔,她看着屹湘,说:"直到几天前,我才真正的懂得他,他藏在心底的,到底是什么······如果我现在不是这么幸福,我想我会真的把他开膛破肚。并不是因为我恨他,而是因为我心疼他。花了这么久的时间,他始终在找的,是一份爱而不得,是一个影子。"

屹湘一动不动的,已经坐了很久。

"每经历一段恋爱,就会有几分成长。很奇怪,在他之前我经历的男人们,分手的时候,我恨不得把他们所有的东西都清除出我的生命,却怎么也清理不干净。他却是我拼命想要保留所有跟他有关的一切,反而怎么也抓不住。所能剩下的,大概都是些无形的东西。能看到的,就是这个。"莫怡然指了指天花板,"他教会我养小丑鱼。告诉我它们喜欢的温度,喜欢的食物·····比专业卖鱼的知识都不差。真是个妙人。虽然有些古怪,脾气也不好,可是不含糊,有担当。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九)

一群黄色的小丑鱼游了过来,绕着屹湘的脚尖转着圈子,缓慢而自在的摆着尾巴。

屹湘说:"莫小/姐,我想我了解的足够多了。"

"好。我说的也挺多了。希望能帮的了你。"莫怡然,怡然自在的说。"我大概,什么时候能拿到设计图?"

屹湘翻了翻手里的笔记本,在上面写了几个字,说:"尽快吧。我不能定下确切的时间。"

"了解。艺术家嘛,需要灵感的。"莫怡然探过身来,"你的字真好看。他也写了一手好字。"

屹湘闻到她身上清爽的味道,轻声说:"已经消失很久的香调。"

莫怡然说:"的确是。"

"这款香,只在十年前的伦敦上市销售过一段时间。"屹湘说。

"我也是。可是因为味道过于单调也过于独特,并不受欢迎。那时候我正在英国念书,迷恋上它的味道。后来我花了很多时间请人调配,总算做出相近的味道。现在用的就是,顶多也是似曾相识。虽然不能够完全复制,还好是一款独特的香气,我也就满意了。单调是单调了些,难得的是纯粹。"

至少在她的车子离开的时候,莫怡然仍然站在廊下看着她······

她把车子开的非常慢。

视野中总是出现一条、两条甚至更多的小丑鱼。

也许是她盯着莫怡然那间水晶宫里的鱼时间太久了,以至于都产生了幻觉。

但是有一点,她心里总是清楚的——她第一次看的这种鱼的时候,就被它们憨态可掬的样子吸引。可是在当时人送饲养的条件并不算成熟,据说这种鱼很难养活,而她又不知为什么,养什么鱼都会养死掉,于是她喜欢归喜欢,很想拥有,却也一直不敢下手·····他开她玩笑,说她简直就是一团火。鱼是活在水里的,被她这团火把水煮沸了,鱼还怎么活呢?他不一样,他是水命,养什么鱼活什么鱼。就算是水库里捞出来的草鱼苗,拎回家都能养的肥肥壮壮的。于是他就说,湘湘,我来替你养吧。我是鱼爸爸,你是鱼妈妈·····

他们再一起总会说很多傻话,很多很多。说完就忘了,没了下文也不会计较。

没想到他真的会养鱼。

而且还······在他所能看到的地方,都养上一些。

他那个助理李晋,对着酒店大堂里整面墙的鱼缸,都会如数家珍的报着小丑鱼的名字·····

车子将要拐进巷子,一辆黑色轿车快速闪过。

她急忙打了下方向盘,车子嘎的一下停下来。心跳的厉害。她揉了下眼睛,再看,那车子早已无影无踪。

她应该是眼花了。

连那车子,都像是他的。

而他,应该是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吧。至少这段时间,是再也不会了······

**************

Josephina翻开屹湘带来的设计图,唔了一声,问她:"你希望由谁负责?"

屹湘提早跟她约了时间,说是希望借用公司的老师傅来负责这单生意。理由是,莫怡然的婚礼,必须是近期的焦点。就算是LW已经不需要这样的宣传,但是这样的焦点婚礼,不被其他大牌抢了风头也是必要的。

"由田飞负责吧。他的风格比较适合负责这个案子。"屹湘说。冯程程曾经说大家都说田飞的设计师修女婚纱。她曾经穿着田飞的设计出场51Woo的纪念秀。知道田飞会把女性的性感和诱惑,表达到几分。

"他跟你一样,偏爱使用蕾丝。"Josephina说。

面前这两款礼服的设计图,精巧而灵动,非常的美。

屹湘点点头。

她用了两个通宵赶出了草图。跟莫怡然的沟通很顺畅。往返几次,就定了稿。

"我见过莫怡然两面,这很符合她的气质。"Josephina微笑。短款的婚纱,外罩轻薄的蕾丝,既有活泼的一面,又有庄重的味道。"你呀,不出手就罢了,出手就技惊四座。"

"最近公司怎么样?"屹湘没有让Josephina这夸奖继续下去。莫怡然本人对这两款礼服的设计异常满意,已经足够。即便是表姐郗晓嵘得知她只负责画图并不负责制作之后特地面见她抱怨,她都没有在意。对她来说,尽早完成这件凭空而来的任务才是最重要的事。

"忙的要死。"Josephina很快的说。她已经叫秘书进来,说请田飞来一下,有个case等着他来。

屹湘莫名的觉得Josephina是有些对她隐瞒,但是她略一定神,便否认了自己的想法。最近她大概是休息不好,总凝神凝鬼的。她接下来想要问问汪瓷生的近况,踌躇片刻,还是没有问出口。

"Anne和Laura都很好。"Josephina到先笑了,"你也是,这有什么问不出口的?"

"那就好。"屹湘笑笑。

田飞进来之前,Josephina问屹湘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大约是怕屹湘拒绝,她说:"今天我生日。"竟有些赧然。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十)

屹湘原本是答应了母亲晚上回家一起吃饭的。恰好周末,潇潇回家来了,父母亲也都在家。一家人想起来应该也有很久不曾聚在一处了。只是Josephina这么说了,她就说:"有时间。"

Josephina脸上有些不想大动声色的愉快,在眉梢眼角表露无疑。

屹湘便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做的正确。

田飞随后与冯程程一起进来。

程程乐呵呵的表示这个case就由她跟进吧,说:"Vanessa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在公司就是打杂的。等着你回归,就是等不回来。你要再不回来,我就快长出霉菌来了。"

屹湘笑着。

回到公司来,心情变的好这么多,本身就是让人愉快的事。

Josephina有很多事要忙,屹湘适时的从她办公室退出来。田飞跟她在原先的办公室里谈了好久的话,将那两件礼服的细节逐一敲定。程程给他们煮了很好喝的咖啡,田飞出去后,程程跟屹湘说:"这还是隔壁董小/姐让人送来的。"

屹湘印象里并没有这些事,问道:"什么时候?"

"老早了。那时候你刚来公司吧。"冯程程说,"董小/姐上来的时候拿的,还嘱咐说虽然你不怎么挑剔,也别老拿些速溶咖啡敷衍你。哇,Jose听说后还老大不乐意,说咱们公司的咖啡就是是速溶的都比隔壁好。"

屹湘笑。Jose跟芳菲,不对盘也不是一日两日的。都是成熟的女人,Jose一把年纪了,可也都有些脱不了的孩子气······也许这就是她们格外有魅力的地方。像她,别说孩子气了,只觉得一颗心如朽木一般。哪天自己想要触摸下,都怕硌着手吧。她吸了口咖啡,说:"潮了。"

"你都这么久没来。"程程有点儿心疼的说,"好像也很久没看到董小/姐来上班了。她这边工作室倒是照常运营,可是瞧着门可罗雀。真冷清。"

屹湘正坐在休息室的沙发里,转头透过窗子看向后院,往常那里总有一个位子是停着芳菲的车,空空如也。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也是空荡荡的。

"不过也没关系的吧,董小/姐的生意,不需要客似云来。"程程自言自语的说。

屹湘回身看到一枚隐蔽的监控镜头,看了一会儿,微笑着问:"安保系统大家都适应了吧?"

"嗯,起码没有人抱怨麻烦了。"程程笑嘻嘻的说,"Vanessa,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上班?"

"又是Jose派你来试探我?"屹湘将咖啡都喝光了。面前的点心一动未动。

"我在想,要是总这么闲着,我真的会发霉。"冯程程皱着脸,无精打采的,"Jose一直说你会回来啊。可是我想,你就算是回,都不见得回这里。"

屹湘刮了一下她的小下巴。

"真的不会回来了吧?"程程问。

屹湘点点头,说"短时间内不会。我有我的打算。"她轻声细语的说。姑姑恢复的很好。她们已经在计划回美国。她不知道自己将会用多少的时间跟姑姑和Allen一起生活,但开始这样的生活,将是她目前最重要的任务。

"好吧。"程程有气无力的说。

"你难道在考虑离开公司?"屹湘问。程程的聪明好学固然让她欣赏,然而最欣赏的地方,还在于踏实诚恳。

"没有。只是如果你确定不会回来,我会跟汪小/姐要求换个岗位。"

"要求去做汪小/姐的助理吧,那个是全公司最有挑战性的岗位之一。"屹湘说。

"你嫌弃汪小/姐!"冯程程拍手。

屹湘笑,说:"客观的讲,我也不好伺候。对不对?"

"不过你不会乱飞脾气。"程程笑道,"小李也这么说。你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老板。跟你久了就知道,只要工作上的事替你搞定,其他的可以不用计较太多——总公司的苗小/姐不就是跟过汪小/姐的人嘛。成功上位之后,这两年早就是纽约时尚圈的风云人物·····"

屹湘点点头。

苗得雨的这些事,她当然知道些。不过程程接下来说的,就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程程说:"苗小/姐昨天向总公司递交辞呈了。"

"昨天?"屹湘问。

"嗯,今早我去Jose办公室,听到她跟Laura通电话。刚刚公司网站公布了她离职的消息。批准的这么快,有点意外。"冯程程说着,摇了下头,说:"不过,Vanessa,我觉得好像Vincent去世之后,公司有点不太对劲。"

屹湘平和的说:"就像一个人,被切除了一个器官,运行的再正常,也需要一阵子缓冲。没关系的。"

"你这个形容真可怕。其实若是有你顶上,这种不对劲我就感觉不到了。现在呢,虽然有Jose在,还是有种未来方向不明的感觉·····你别怪我说丧气话。我在这里工作虽然不久,但是很希望能终生为LW服务。"

"那是LW的荣幸。"屹湘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这话听起来,似曾相识。而上次这么说的这个人,已经递交了辞呈。

"笑我!"冯程程虽是这么说,并不着恼。

"晚上还去Susie-Su?"屹湘忽然想起来问。公司固定的餐聚之后的娱乐活动,似乎都在Susie-Su。

"没有,今天Jose定地方。一般都是她迁就大家,今天当然是我们迁就她。你知道啦,Jose的品味,怎么可能去那么热闹的地方?"程程低声笑着说,"在她常去的一家会所啦。估计会很闷。不过没关系,我们偶尔也要安静的享受下时间,托她的福······Jose今年几岁?"

屹湘想了想,摇头。

她真的不知道。

"公司绝顶机密。"程程笑着说,"难怪很多人叫她老妖婆。你说她五十岁也可能,说她三十多岁我也信。"

屹湘心想,别人可以不知道,她不知道,很有点儿说不过去······她敲了下程程的脑门儿,说:"时间还早,走,跟我去个地方。"

程程乐呵呵的跟着屹湘出来公司。

屹湘带着程程去了秦先生那里。

秦先生见到她,一如既往的欢迎。

屹湘开门见山的说需要一件生日礼物。

秦先生笑着问是送给谁的,屹湘直告,说是LW的汪筠生。

秦先生想了想,说:"要是别人吧,一时之间也不好给你推荐什么。汪筠生小/姐,我倒是知道她喜欢什么的——最近迷上了檀香扇。可能天气热了的原因。"

屹湘笑出来,说:"东西倒是不古怪。就是急急忙忙的找一把好扇子也不容易得。我还是挑点儿别的,什么别致有趣的小玩意儿,您尽管给我推荐来·····"

"巧了不是?我不是说了嘛,就因为最近天儿热,那些附庸风雅的甲太太、乙小/姐,端着把古董扇子,可以肉麻当有趣,我就特意淘换一批来。"他说着,翻了下眼珠子看天棚。屹湘又日子没有见他这样了,微笑;坐在一边的冯程程却是头回看到这么有趣的秦先生,早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秦先生故意瞪了冯程程一眼,起身去拿扇子,说:"这些东西,好货色留给真识货的;中等货色出给一般化眼神儿的;下等货色反而能卖出好价钱——你知道为了什么?"

"我姥姥常常笑话我说,'庄稼佬不识货,专朝大的摸'——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屹湘还没开口,冯程程便先开口说"就像我们公司的高级成衣,最昂贵的不一定是最好看的、也不一定是设计上技术含量最高的。有些客人往往要的是价码,要一个说出去会带给他们身份和尊荣的价码,最好能砸到人头晕,这种需求超出了衣服本身。换句话说,有些东西只是要满足暴发户炫富心理的。真好不好,没人在意。"

屹湘看了一眼程程。程程对她吐了吐舌头。

秦先生哈哈笑着,说:"就是这个道理。"

屹湘见秦先生将收藏来的古扇一字排开摆在面前的桌子上,赞道:"您这些扇子,哪一把卖出天价,都不算过分了。"她戴上手套,拿起一把团扇来——扇上的兰草清新淡雅。这是位遗老的画作,存世不会太多。她放下团扇,拿起另一把折扇来,是骏马图。"真好。"

"小叶老早就惦记着这把扇子呢。这阵子隔几天就来问问,看看。"秦先生说着,见屹湘细细的瞧这扇子,便微笑了。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十一)

屹湘笑笑。心想秦先生也是实在人,他抻着叶崇磬,还告诉她。不过这是他们之间博弈,对叶崇磬来说,对秦先生来说,那高低之间的价钱也许只是差之毫厘,但是逼对方让哪怕一丝一毫的利,也是成功。这大概就是男人,不管什么事上,不管什么关系,能斗一斗,还要斗一斗的——而叶崇磬,他最擅长在这样的不动声色中摧城拔寨。

她就说:"再不出手,夏天可就过去了。"

"是哦,我也这么琢磨着。不趁着天儿热卖个好价钱,回头天儿凉惨了,他再给我杀价儿杀的狠了,亏大发了!"秦先生故意说,"好几天没见着他了,还怪想的。听说他们老太太中了暑,老爷子一着急南下探望。他陪着去了。"

"这我还真不知道。"屹湘原以为,连崇碧这几日也不在她面前提起她那宝贝哥哥了,叶崇磬终究是生了她的气,从此也就生疏了。不想却另有缘故。不告诉他们是有道理的。他们兄妹跟奶奶感情格外深,听说奶奶生病,崇碧在家是呆不住的。

"话说着,也该回来了吧。不然我这扇子卖给谁去呢?好不容易结实俩冤大头!汪小/姐还是亚宁介绍她来我这里,上上课,鉴赏鉴赏古玩······"秦先生说着,刹住了话头。看看屹湘,笑了下。倒也不觉得尴尬,只是接着叹了口气,指了指其中一把檀香折扇,说:"汪小/姐会喜欢的。那天看杂志,她就带了把扇子出场,坐在那儿,全身上下半点装饰没有,就这把扇子已经很有派头。"

屹湘拿起扇子来,打开合上,论风格并不是她最喜爱的,不过最重要的是,秦先生知道Josephina喜欢这样的。她于是将扇子装进扇套中,给秦先生写了支票。

程程趁着秦先生收钱收扇子,悄悄的跟屹湘说:"这扇子要是丢了······"

屹湘拿起扇子打了她一下,说:"童言无忌。"

她们跟秦先生告辞出来,往目的地去的时候,屹湘的电话响了。其实这个时间美国那边还早,她有点不适应这样接到汪瓷生的电话。

汪瓷生说:"筠生说你会去她生日宴,很高兴。"

"应该去的。"屹湘说的是实话。于公于私,她去给Josephina庆生都有理由。

汪瓷生微笑着说:"这些年,能让她真心高兴起来的生日礼物,越来越少。你送了她一样好礼物。如果不是说谢谢太见外了,我也要谢谢你了。"

屹湘沉默。

汪瓷生嘱咐她,晚上玩的开心一点。然后说,别让筠生多喝酒,你也别多喝。

屹湘答应着。

电话那端的汪瓷生,忽然变了婆婆嘴。于是她说您放心啦。

汪瓷生笑着说好,停了一停,又问湘湘你还好吗?

屹湘说好着呢。

她们已经到了目的地,屹湘下车来,已经看到Josephina正在里面跟人说话,看上去心情真的很好,似乎是在等她,看到她到了,挥了挥手。屹湘往前走了几步,便认出正跟Josephina讲话的是佟金戈。再走近些,听到佟金戈在笑道:"我说呢,谁这么大排场,今儿晚上把这儿包了,我们临时找个地儿吃饭都不成······"

Josephina笑着说:"我就是图个清静。没关系,您尽管·····"

"要说您也不够意思,怕我们给不起寿礼啊还是怎么着?"金戈微笑着说,看到屹湘,不过是目光扫过,点到为止,极客气的。

Josephina笑着说不是,她挽了屹湘的手臂,说:"等下一起来吧。我们都是自己人,没请外人。"

金戈说:"我问下那几位,你们先。"

屹湘明显的觉得金戈说着话的时候,目光再次扫过她的身上,莫名的寒意就随之而来。她下意识的看了下门外。一个人影都没有。这种寒意却一直跟着她。宴席上,大家都在为Josephina庆生,极尽逢迎的能事,在这种融洽的氛围下,听上去格外的有趣·····屹湘坐在Josephina身边,凡是来同Josephina敬酒的同事,几乎无一不顺便敬她一个。过了不多久,Josephina就不许她碰酒了,好吩咐冯程程说:"你陪Vanessa出去透透气。"

屹湘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头重脚轻,只是意识还清楚,说:"等会儿的。"她话音未落,就见包间门一开,侍应生进来说汪小/姐,董先生来了。

Josephina似不经意的先看了屹湘一眼,微笑着说:"快请进来。"

冯程程正给屹湘倒了杯热茶。屹湘拿起来,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

董亚宁进门先笑了,跟Josephina先说:"太不够意思了,Jose,要不是我突然想这儿的东西吃,都不知道你今儿在这儿偷着过生日。虽然说你这岁数长尾巴要保密,可也不带这样的。"他说着,已经将带来的酒放在了桌上。

Josephina见识过他喝酒的规矩,既然这样,就不如干脆些。只是她已经喝了不少酒,此时面上通红,说话也含糊了。

屹湘眼看着董亚宁开酒瓶,将侍应生摆好的一溜儿大玻璃杯给倒满酒,她皱起了眉。

董亚宁看到她的小动作,嘴角一沉。

包间的门又开了,佟金戈脚步匆促的进来,一看董亚宁的阵势,忙叫道:"董哥!不是说好了今天无论如何不······"

董亚宁目光沉沉的回头歇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闭嘴好吧?"他虽是笑着的,眼神却凌厉。

"董哥。"佟金戈是最知道董亚宁的脾气的,眼看着面前玻璃杯里满溢的酒,他一阵头皮发麻。这是董亚宁来敬酒的规矩——可是真不是谁都消受大的了他这份儿敬意。更何况,芳菲有话在先,不让她哥哥沾酒·····明着阻止是不行的,董亚宁的面子给伤了,那是吃不了兜着走!他只好硬着头皮换着方式说:"哥哥哎,你这又来这唬人的山东人阵势了吧?Jose可是外国人,不带这样上酒的啊。就我,站着去山东地儿都得躺着回来呢;再说了,今儿不是Jose生日嘛,灌醉寿星婆可·····"

"嘶!"董亚宁眼梢飞起,笑微微的瞪了佟金戈一眼,说:"我还没说怎么喝呢,你就先来了这么一串子,怎么着,你不是我这边儿的?起开!"

Josephina见状,对金戈笑笑,说:"听董先生的。"她心知董亚宁脾气古怪。尤其听说喝起酒来最容易出毛病,没想今儿撞上。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来头,只觉得这一招儿恐怕是接也的接,不接也得接——她眼角的余光看了眼稳坐在那里的屹湘。屹湘盯着酒杯,真稳。

"这就对了嘛。"董亚宁微笑着,望着Josephina,说:"我是来敬酒的,不是来罚酒的。当然是先干为敬——Jose你随意,我知道你酒量。"

他说着,依次将面前的三杯酒端起来,静静的一饮而尽。

包间里极安静。

佟金戈眼见着阻止不了,索性闭嘴。其他人是被董亚宁喝酒的气势给摄住,一时都屏住呼吸在看,除了屹湘。

"生日快乐。"董亚宁放下最后一盏酒杯,对Josephina说。

"谢谢。"Josephina也端起酒杯来,硕大的一只玻璃杯,盛满白酒,是可怕的香气四溢。她只喝了一口,还想再喝,便被董亚宁拦住了。

"说了你随意。跟你高高兴兴喝一杯,我这目的也算达到了。"他微笑着说:"这些年没少麻烦你,总也没机会跟你好好儿喝一杯酒,聊聊天。"

Josephina忙请他们坐。

"我们隔壁酒局也没散呢。"佟金戈趁机说。他只是跟Josephina意思了一下,就想赶紧拉着董亚宁走。

董亚宁也不是不知道他的意图,却不着急,到底坐下来跟Josephina聊了几句才离开。

他们一走,包间里又热闹起来,Josephina竟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坐下来便说:"刚才我还真有点儿紧张。真要放量的喝,今天我是躺着出去的。"她说着便笑了,看看依旧稳坐的屹湘。她其实想说,跟董亚宁认识这么久,坐下来轻松的聊聊天的机会,是极少极少的。今天董亚宁的举动有些出乎她意料,"这么喝酒太可怕了。"

屹湘点了点头。

是可怕。

层出不穷的鬼花样,目的不是喝美了,而是把人喝倒了。他从前仗着酒量好,并不介意跟人在酒桌上周旋,其实从心里还是不喜欢这样所谓的"酒文化"。从不用人挡酒,也有几次差点喝出毛病来,他自己说过的,不勉强人喝,自己也不多喝······并不是这样的。

酒杯被侍应生收走了,她的目光没有了落脚处似的,一时间有些不自在,她悄声说:"我出去下。"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十二)

仲夏夜,户外的风都像炉膛上方送来的。

屹湘刚刚在盥洗室清洁过的面孔,很快又蒙了一层水珠。被热风一吹,迅速的蒸发了。随之蒸发的,还有体内输送出来的酒精。草地中央有一架秋千,她坐上去。晃晃悠悠中,她仰头看了看天空,很黑,月不圆却明亮。月光莹洁,映亮了她,也映亮了她的心似的,只觉得这会儿,一透气,透的头脑澄清。澄清的一点杂质和影像也没有。

远远的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也有笑声伴着,只是很远,遥不可及似的。

她摸了摸身上,出来时什么也没拿,只拎了一条湿手帕,是刚刚在盥洗室洗了半天的。倒不是有多脏,而是那样重复的清洁一样东西的动作,不用思考不用动脑,能让她在酒精作用下乱跳的心快些恢复平稳。

秋千是藤编的,她的手顺着藤编的纹路摩挲着,细细的刺翘起,扎进指尖,一瞬,有点钻心的疼。看不到那根到底刺在哪儿,只是摁下去,疼。

她呆呆的盯了指尖半响,想起出来也有一会儿了,怕里面担心,起身往回走。

青草地边的石栏上,伏着的人,身形瘦长。影子则被斜射的光拉的更长。人有影子伴着,不知为何看上去,却显得更加的孤绝。

屹湘看了看自己。一身黑色的衣裙在夜里是最好的掩饰。她挪动了下位子,将他看的更清楚些——他大概并没有发现小花园里还有另一个人,正自以为是独处的时刻里,毫不掩饰他的不舒服。她能看到他紧皱的眉头,在月色下显得愈加清瘦而苍白的脸上挂着汗水。

屹湘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她轻移脚步,踏在青草地上,傍晚也许是刚刚喷洒过清水,草地湿润,湿了她的鞋子和脚。

声音很轻很轻,她走向他的脚步。

他离她越来越近,近到他浅青灰色的亚麻外衣上,那自然形成的折痕,水波纹似的一漾一漾的,已经漾进了她的眼中......他将外衣脱下来,搭在肩上,里面的衬衫,背上清晰的印着潮湿的印记。并没有回身,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却在她的手帕即将递过来的时刻,一回手,将她的手挡住了。

"走开。"他收了手。

她并没有立即走开,而是将手帕轻轻放在石栏上,一言未发的,后退了两步。

她握了下手腕。手腕子碰到他的手臂,滚烫滚烫的。

"让你走开,没听到吗?"他说。语气淡淡的。

她在心里说了声听到。

不用他说,她也知道自己该走开,当没看到他一样走开......她又后退了两步。脚步轻的自己都完全听不到了。可这小小的步幅的震动,却好像不止在脚下那一方石板地上,也连接到了心上。

他的背影在她的视野中,明明该是越来越远的,却总觉得越来越清晰,清晰的幻化成正面。

她站住了。

不是幻觉,是他真的已经来到她面前。

一退一进之间,他轻而易举的将她逼到了角落里。这是个阴暗的,月光灯光都耀不到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人,心跳可闻。

他伸手,握住了她纤细的腰,低低的说:"我说过了,让你走开。"

他的手却是异常的凉。

她仰着脸,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尽管这么暗的地方,她看不太清楚他的脸,却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特别的想要看清楚他。心里是明白,这样的董亚宁,面对她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都是有可能的,而她又是自觉的走到了他身后来的。如果这是错误,那么是她给了他机会。

但是她并不担心。

也许是因为更坏的情况都已经经历过,也许是因为其他的什么。总之她并不担心。

她沉默,董亚宁也随之沉默。

他冰冷的手似乎只是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放置。

那优美的弧度,恰好给他的手掌贴合。温热的,能让他的手沾满血肉气息......

"董亚宁,你放开手,我才能走。"她说。他身上有浓浓的酒气。只是这样的浓度,并不足以让他失去理智。她知道他的量,也知道他的度。只是不知道他的量和度,还在不在此刻面对自己的时候生效。

他低声的笑了。

她听的出他笑里的讥诮。这本来应该让她很生气,可是也没有。就连他接下来说"你忘了,我从来不拒绝送上门来的猎物",都没让她头脑发热。她只是冷静的重复了一遍,说:"你放开手。"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扣在她腰上的那只温度慢慢的接近她体温的手,反而握的更紧了些。

"现在,你想走,我不想放了。"他笑着说。手底下,她的身体,柔滑的鲶鱼似的。在他初初一触的时候,紧绷的像石头,渐渐的柔软下来。这种柔软,却比那样的紧绷僵硬,更让人恼火似的,他又狠狠的收了下手,听到她低沉的呼吸有片刻的阻滞,知道她疼了,却是忍着不吭声。柔韧迂回的,抵挡着他。

她身上也有酒气。正是因为她喝了酒,才会这么走近他吧。此刻如果看的清她的脸,她脸上一定是有着迷人的酡红的......他闭了下眼。身体是有些失去控制的,想要向她倾过去。于是他手臂撑在墙上,低声笑着,弯下身来,精准的对着她的面孔,说:"你是不是觉得,现在我需要安慰?"

她沉默着。

董亚宁的声音清晰,半丝儿不带颤。甚至连呼吸都控制很好,酒气距离她面前很近的位置,就是到不了她近前。

"嗯?"他手都出了汗。额上也是汗。明明脱了外衣,还是热。他能感觉到汗水顺着额头在往下流,眼睛被汗水浸着,微微的疼痛。

"董亚宁。"屹湘轻声的叫他。

他嗯了一声,"说。"

"没什么,就想叫叫你。"她说。其实是想确定一下,眼前这个人。是不是,连一丝善意都不必再彼此交付的那个?应该是的。

董亚宁怔忡。

这句话,她曾经无数次的对他说过。

董亚宁,亚宁,阿笨......

咹?什么事?

没什么,就想叫叫你......

不管他是在干什么,洗澡也好,画图也好,哪怕是昏昏欲睡甚至是酣睡中都好,随时随地的叫他。

他答应了,她就会说没什么,就想叫叫你,确定你在......

他听不出此刻她语气中是不是有复杂的含义。

他今天喝了很多酒,目的就是能让自己的知觉迟钝一点点。这一点点,也许让他错过了一点什么。不过他想,错过就错过了吧,她在他面前就够了。
"要说送上门的猎物,我对你来说,永远不是。"她说着,推开他。很轻松的就推开了。他的身体好像十分的轻。这让她的手掌都有些发颤。"就算是不认识的人,看着他不舒服,给他一条手帕一杯水,也是应该的。"

董亚宁笑了下。

她说的没错。就算是不认识的人,她也会这样。

"你不用这样,我知道什么时候该躲着你。安慰你?你好奇怪。"她说完就走。

他看到她要离开的脚步十分坚决,却在一瞬间将她拉回了自己的控制范围。

她并不显得惊慌,只是比起刚刚,她身上已经没了那几分柔软。

"董亚宁,你别过分。我可以给你手帕,不代表我可以给你欺负。"她镇定而坚决的说。

"今天先越界的是你。"他阴阴的笑着,"那怎么能怪我过分。"他凉凉的手抚上她的颈子,轻轻的滑着,向下,落在她的锁骨处。隔着柔软的丝绸,手指亲吻着她的肌肤。

"住手。"她说。

他果然住了手,却问:"怎么了?不喜欢啊?"

"不喜欢。"她直截了当。

"那你喜欢怎么样的?更刺激点儿的?"他低声,在她耳边。充满了诱惑的,又十分恶毒的问她。他知道,以她的心性,尤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这无异于最大的侮辱。

她的声音却比他更低,也更冷静的说:"你用我喜欢的方式,去对待别的女人的时候,有没有问过,她们喜不喜欢?"

静默了片刻,董亚宁笑起来。

"我知道你最近跟莫怡然有接触。显然她还是很关心我。或者说的更清楚点儿,是,很关心,我们?"他靠近她些,依旧低声的,含着笑问:"难道因为她说了什么,让你对我......"

"我对你,早就说清楚了,你和我,早无干系。"屹湘说着,后退,背贴着墙壁。墙壁经过一天的暴晒而滚烫,她汗流浃背。

"又撇的一干二净,好厉害的邱湘湘。"董亚宁冷笑。

他将邱湘湘三个字咬的很清晰,像是恨不得搓碎了。

屹湘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十三)

"你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却忘了我跟你,淌过那样的浑水,谁都不可能再干干净净。"

"所以呢,你就让自己脏下去?"

"我脏?谁又干净了?你嘛?潇潇嘛?你那了不起的父母?他们那一条藤儿的瓜?哪一个?你告诉我。"董亚宁忽的抬手卡住了屹湘的颈子,"好的。算我最脏。我也用我的方式,在还我欠过的债。我脏······那你就别来招惹我,离我远远的,不然我可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你知道这些东西,我都没有。"

"董亚宁!"屹湘的声音终于失去了几分镇静。董亚宁·····还是将这些最不堪入目的方式,明明白白的摆在了他们中间。

避无可避,也无路可避。

"怎么?受不了了?这一局步步为营,你帮忙守住了几寸阵地?"董亚宁阴测测的笑着,"你心里清楚,我也明白。甭对我心存愧疚,还有什么同情。我之前那也不过是,扰乱军心而已·····现在,你送上门来,我当然不会拒绝,不过,我也不稀罕。知道了?"

"知道。"屹湘清楚的吐出这两个字来。院子外面的光线闪过,她正注视着他,视线平平的,锁定的是他的胸口。如果目光可以试利刃,早已经插进了那个位置。她稳稳的说:"董亚宁你以后,千万别再偷偷的看多多;也千万别明目张胆的照着我的样子,来寻找下一个目标。没的让我恶心。"

"你多虑了。"董亚宁的嘴唇一张一合,扇动起来的一点点风,吹在屹湘的耳廓周围,"我绝对不会那么做,多多么····你自管留着,我才不会跟你抢。好好的教他,你知道他身上流着谁的血······当然了,他有个好舅舅,就算作出个大天来,想必也用不到我。至于我的目标,你不用介意。不管多像你,都不再是你。你这样的女人,这辈子,我也不想再碰到第二个。不过要是你舍不得我,我倒是不介意·······"

"啪"的一下,很轻的一巴掌,声音也不大,但落在董亚宁的腮上,又稳又准。

"今天你说的话,自己记住。"屹湘轻声的说,"没有跟你在一起,是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你让开!"

董亚宁没让。

于是两人像两尊雕塑似的,直挺挺的站在那里。

屹湘的眼睛里在不断的涌出热乎乎的液体,她强忍着,不让自己的呼吸产生异状。就在她要曝露自己哭泣的那一刻,她急忙的想要从他身旁逃离。可是董亚宁将她拦着,凶狠儿猛烈的,吻住了她的唇······蛮横的、带着明确的惩罚性的亲吻,真让人痛到骨里去。

屹湘狠狠的咬着董亚宁的嘴唇,血腥味充斥着鼻腔,董亚宁却丝毫没有放松。

屹湘就觉得自己全身的骨节儿都在痛,提醒着她刚刚他们是怎么样的互相伤害·····她用几乎是最后的一点清醒和意识和气力,踮起脚尖,回吻他。

董亚宁的唇舌在她的回吻中渐渐找回了正确节奏似的,温柔而有力。

这一吻,缠绵至极。

此时任谁发现他们,都会觉得紧紧的叠在一起的两人,亲密无间,却再不会想到,恰恰是这样的,恨意重重。

屹湘在亲吻中移动脚步,董亚宁的颈子被她勾的低下来,后背靠着长满爬墙虎的石墙。他的手始终紧紧的扣着她的腰肢,将她固定在自己身前······就在她试图抬腿攻击他的一瞬,他的手却迅速的离开了她的腰,同时转身,将她整个人推着摔在了墙上,她的腿被他紧紧的压制住·····亲吻在继续,仿佛一场永不会结束的战争。

可是她却在他攻城略地中节节败退,终于放弃了抵抗。

他停下来。

月光下她微扬的脸,沾满了汗水,也许还有泪。

他低声的,在她耳边说:"别跟我耍花样。这些招数儿,在我面前用一次就足够了·····我真的你现在杀了我的心都有,但是也别否认,我永远是最了解你的那一个······"

"董亚宁,你无耻!"她浑身发抖。

董亚宁放开她,说:"今天跟你说过的话,我会都记住的。"

他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

像她靠近他的时候一样,她离开他的时候,也轻灵无比。

他眼前有些发黑,嘴巴里有残留的血腥味,血腥味越来越浓,他扶住石栏。

其实他倒是希望能听到她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踩在心弦上。

他扼制不住的笑起来,笑的小花园似乎都在旋转,而那秋千,却在旋转中岿然不动·····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他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深深的吸着气,那烟味便浓了些。于是回头,远远的,靠在门前石柱上的人,看到他,掐灭了手里的烟,不声不响的朝他走来。

"你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叶崇磬高大壮硕的身形,几乎能把董亚宁罩住。他一抬手,拎住了董亚宁的衣领,猛的一甩,将他甩在石墙上,"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董亚宁格开叶崇磬的手,没能得逞。叶崇磬的怒气,令他的掌握有不可撼动的力量。

叶崇磬沉着脸,说:"亚宁,你会彻底失去她的。"

"那又怎样?"董亚宁问。他趁着叶崇磬被他反问弄的一错神,一把推了叶崇磬一个趔趄,"我他妈不在乎。不在乎!"

叶崇磬咬了下牙,一拳挥过去,正砸在董亚宁的下巴处。

董亚宁冷不丁的被他一记老拳挥到砸中,整个人向后倒去,叶崇磬眼疾手快的扯住他的衣领,将他带到自己面前,说:"董亚宁,难道你没有真正的失去过什么吗?"

"对,我没真正失去过。你有?你有是吗?"董亚宁瞪着血红的眼睛,口中迸发出的是极尖利的刺。

"我有。"叶崇磬低声的说,"所以,别轻易的切断那些你承受不住失去的联系。"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十四)

董亚宁抬手蹭着下巴。火辣辣的疼着,嘴巴里有血腥味。

叶崇磬松了手,弯身将落在地上的那条手帕捡起来。白色的亚麻手帕,花边是手工蕾丝,,银丝挑绣的字母,清楚的显示着这是谁落下的东西。潮湿的,沾了草叶。他将手帕挑着,放在他和董亚宁之间的中心位置,说:"等你后悔,或者哪怕只是觉得不妥的时候,来不及的。"

"我不后悔。"董亚宁拂开叶崇磬的手。手帕清凉起舞,扫过他的手背。他清清楚楚的说,"我和湘湘,跟你和菁菁不同。我和多多,也跟你那个没出世的孩子不同。"

他清清楚楚的说出来,也就清清楚楚的看到叶崇磬的脸被阴影迅速笼罩了。他知道自己这下,真的戳中了叶崇磬的痛楚。

叶崇磬单手揪住他的衬衣领子,狠狠的、无声无息的收着手心里的布料。布料简直成了绳索,再收几分,就能让董亚宁窒息了......董亚宁已经开始感觉到呼吸困难,他还是继续说:"不止这些,我跟你,更是不一样。老叶,换个位置,我不一定比你做的差;换个位置,你也不见得会有比我更好的选择。别跟我说教,别教我怎么做,你,所有的人,都没有这个资格。"

他一句一句的说着,叶崇磬则一分一分的送着手心里的布料。

叶崇磬深沉的眼盯着董亚宁。这张脸,这几年他在所有的朋友里看的最多,熟的不能再熟了。从模样到性情,了解的不能再了解了。董亚宁做出什么出人意表的事情来,大约在他,也只是意料之中,包括他随时口不择言的伤人,就像刚刚。

"你非得这样?"叶崇磬问。他松开手里最后一点布料。他搓了下手掌,掌心太热了,要起火了似的。

董亚宁从容的将自己的外衣穿上,整理好,言不对题的说:"至于湘湘,你要觉得你确实给她幸福,那就去。不管是她,还是多多,我都已经放下了。"董亚宁轻声的说。

"是吗?"叶崇磬也轻声的反问。他这张清瘦的脸上挂着的淡淡微笑,突然间一腔怒火蹿的更加猛烈起来。他真不该下了飞机就奔这里,真不该主动来找不见踪影的董亚宁,真不该在里面碰到流泪还若无其事的屹湘,更不该再看见董亚宁这副古怪的样子......他又一拳照准了董亚宁便挥手过去。

如果说上一拳还留了三分力气,这一拳便十足十的发了力。

董亚宁几乎听得到下颌骨破碎的声音,在他倒地的时候。疼痛是在好一会儿之后才袭来的,他知道自己是被打懵了。疼,非常的疼,可是也非常的痛快......他耳边嗡嗡作响,但还听得清叶崇磬在说:"混蛋。"

他古怪的笑着。

她骂他无耻,他骂他混蛋。

叶崇磬浑厚的嗓音压下来,对董亚宁说:"总有些事儿,你明明能做的更漂亮,偏偏不。金戈!"

好远好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响应。

"你把这个混蛋送回去。他喝多了。"叶崇磬说完就走。带着他那一身淡淡的烟草味。

"叶哥!"金戈叫叶崇磬。他出来的晚了,这全武行的上演,只看到了结尾。以叶崇磬的性子,居然都动了手......他只见叶崇磬头都没回的挥了下手,说:"明天酒醒了,告诉他是谁打的。"便开了门,一闪身,那高大的身躯便不见了。

金戈呼了口气,转身看着董亚宁。好半响,他没动,只是看着,纹丝不动的董亚宁。

董亚宁躺在地上,望着天上,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却看到了星星。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他耳边有人在唱歌。

很好听。

···········

叶崇磬疾步穿过会所安静的走廊,朝着正门外的停车处的方向走去。

他来到自己车前站住。良久,他猛捶了下车顶,才打开车门。

此时胸口鼓噪的,不止是怒气,还有说不出来的难受。

能迅速的离开这里就最好......竟发动不起车子来!

"该死。"他脱口而出。顷刻之间,他连续的吐着英文,连续的、不带停顿的,将他储备中的脏词儿重复的骂出来......他按着额头。

额上沁出一层汗水,身上则有种发力过后的虚脱感。

他坐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觉得自己渐渐的是头脑冷却下来了。

会所金光闪闪的大门处,陆陆续续的走出一群人来。

他从那一群人中轻易的就辨认出那根本是很不起眼的郗屹湘。穿着黑色衣裙的她低头走在Josephina身边,嘻嘻哈哈又奇形怪状的一帮设计师,在停车场互相道别,她就在嘈杂的环境中,也显得那么安静——仍是低着头的,在从手袋里拿出一个长条锦盒来,交到Josephina手上去的时候。

他点了一支烟。

车子依然打不着火。大概今天所有的火星子都聚集到了他身上来。再抬头看时,那群人散的只剩下了她和Josephina.

他很吸了口烟,开车门下来,叫道:"屹湘。"

屹湘那意外的表情,说明她根本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车。他想,她不止是此刻没有注意到他的车,刚刚他在里面看到她的时候,她慌乱间也并没有发现他......但是这不成问题。他说:"还好遇到你了。"

Josephina笑笑,拍拍屹湘的手臂,问:"我等你,还是?"她看了眼叶崇磬。虽不熟识,这个人她还是知道些的。
"我自己走。您快回去休息吧。"屹湘说着,拥抱了Josephina一下,说:"生日快乐。"

Josephina晃了晃手里的锦盒,说:"谢谢你的礼物。真懂得我。"由衷的高兴,并且心情极其愉快的上车离开了。

小小的停车场里便没几辆车了。

"怎么了?"屹湘朝叶崇磬走过来。

"我的老爷车,罢工。"叶崇磬抓了下头发,很有点儿无奈的说。

屹湘近距离的看着叶崇磬,看了一会儿,才说:"你可以开我的车。"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十五)

叶崇磬的样子有些凌乱。很细微的小动作,让他一贯平稳的气度波澜重重,她看的出来。

她从包里找着车匙,说:"反正我今天喝酒了,不能开车。"只是找了半天,竟然没找到。她定了定神,从头再找。

叶崇磬见她两只胳膊都探进包里,半晌什么都没拿出来,回身锁了车。

屹湘有些无奈的抬头,看了眼耐心等着她的叶崇磬,说:"你等等啊······该不是落在里面了吧······在这儿!"

她终于一把捞到了车匙。递给叶崇磬。

叶崇磬狠吸了口烟,大概是在自己肺活量最大的程度内,手里这半只烟都成了灰烬。他从她手里抽过车匙,说:"走。"简短利落的一个字。

他看都没有看身后,即便是眼角的余光已经扫到了门口,也知道那几条人影都是谁。

屹湘站在原地。

车窗中人影重重,叶崇磬开门的一刻,那些人影霎那间暂时消失。

她没有再犹豫,迈步从另一边上车。

小车子塞下叶崇磬便显得有些局促,不过他好像并不在乎这样的不搭配。

屹湘看他调整着座椅。座椅退到不能再退,他的腿才施展的开——她想想大概有一个成语可以形容此时的叶崇磬,那就是"鸠占鹊巢"······本来是很有意思的场景,若是心情轻松而美好,她可以跟他开开玩笑的。但现在,她没有心情。看得出来,他也没有心情。

屹湘多看了眼叶崇磬。

她现在知道叶崇磬也会随时暴露他的脾气,尤其是在她面前。距离上次她眼见着他使性子,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她以为,她也许是再也看不到他这样了·······

叶崇磬系着安全带,发动车子的时候,听着引擎的声音,说:"还挺健康。"

"车子吗?"屹湘也已经系上安全带。这车子从她拿到手,坐在这个位子上,还是头一回,很有点新鲜的位置和视角,暂时让她忘却了一些东西。

"不然你以为我说什么?"叶崇磬看了下后视镜,自己的车子老老实实的停在那里。这方向盘在他手里就像个小玩具,轻松的摆弄着,车子灵巧的开出了小停车场。"我那老爷车,开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说扔下我,就扔下我。"

屹湘不言语。

空调口吹出来还是热风,变冷还得等一段时间。

叶崇磬见她轻轻的咬着手指,静默的令人生疑。

几辆豪华轿车连续风驰电擎的超过了他们。

屹湘和叶崇磬都看到,也都当作了没看到。尤其是叶崇磬。屹湘转头看他。光线模糊,也不妨碍他轮廓清晰而坚毅。也许是手指被捻的疼的厉害·····她转开脸。

"时间还早,想不想找个地方喝一杯?"他提议。

屹湘摁着手指尖,那根刺只在皮肉间,捻着,疼痛在慢慢渗透。

她吸了下鼻子,说:"我今天已经喝了不少酒。"

"不过偶尔为之。"叶崇磬说。她身上氤氲着酒气。不知道是不是酒惹的祸······也许什么都归咎于酒,事情反而会简单的多。"去不去?"

他声音闷闷的,也带着些执拗。好像不答应他一起前往,他就会继续使性子。

"去。"屹湘说。也许到家她得解释为什么回去晚了、为什么醉熏熏。好吧,她宁可解释那些,也想再喝两杯。

"不去那些正经八百的地方了。老拘着难受。"叶崇磬说着,望着车窗外安静整洁的街道,心想还得再往前开几条街,大概才能找到一个在街边坐下来就能喝酒吃肉的地方。

天气是这么的热,他也燥热,恨不得冰啤浴身。

"嗯?"屹湘看着叶崇磬的打扮。这一身并不像"拘着难受",全身上下都松松垮垮的,跟平时"正经八百"的他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叶崇磬骨子里是有些名士派头的,随意起来,也能非常随意。

"爷爷。"叶崇磬说着,呼了口气。

"哦,奶奶身体好了?"屹湘忙问。

"前儿非要去苏州参加个活动,回来就倒下了。还好治疗及时,已经没事了。"叶崇磬说。祖父着急,不好对着祖母身边的人发火,就都照着他来了。他陪着祖父走这一趟,原本就是预备着受气的,倒不觉得怎样。几日下来不眠不休的,也并不觉得辛苦。待祖母身体好转,就催他们回京,借口,当然是他事情多。他看得出来祖父是很想多留几日的,祖母不允,他也没办法。于是回程很湿郁郁。他习惯祖父横挑鼻子竖挑眼,情绪这么低落,他的情绪也跟着一路走低。

一个半小时的飞行,祖孙俩没有一句交流。倒了家,祖父却留他坐下,喝了杯热茶。

滚烫的茶,炎热的天气,让他从内到外的发散着暑气。

祖父说小磬,别总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蹉跎。

他一边琢磨着祖父的话,一边答应着,说好。

祖父就说。别光说好,拿出点儿实际行动来。公司的事情上你现在是稳扎稳打,我看着也还凑合。但也别掉以轻心,磐儿岩岩他们是没把心思放在这里,放过来,哪一个也未必比你弱。至于说磐儿那摊子乱七八糟的, 我是不准他带回家里来的。你也给我好自为之。

这是祖父第一次明确的当着他的面对崇磐的私事表态,也是第一次明确的告诉他,他终于是在自家公司里站稳了脚跟。职位是早就尘埃落定,来自祖父的认可却迟迟未至。从回国来参与业务,正式进入接班人的培养程序,好像只有几年的时间,并不长,他却觉得过了很久。总归是在明争暗斗中耗费了额外的心神的缘故。

他笑而不语。只知道路还长着呢,刚刚开始而已。

祖父也看着他微笑,说,我知道你的目标不止恒泰。怎么扩张,你自己决定。董事会通过就行。哪怕是联姻。

祖父说到联姻他就有些心惊。

总算证实了,这一趟南下,祖父和祖母话虽总不投机,在原则问题上,还是同进同退的。

祖父说,小磬你的心思我大略的也明白些。要说赞成,我从心里是不大赞成的。但比起磐儿来,对你这不赞成,有是另一个样子。你该知道我和你奶奶对你的期望也是另一个样子。

他沉默。

祖父不说穿,他也明白,另一个样子,是什么样子。

说不出的烦躁。堂哥的一意孤行和放浪形骸,也不过是在如来佛手掌心里撒泡尿的恣意,从根儿上说,没逃掉。

那么他呢?

他陪在祖父母身边的这几日,对他们来说是难得的共处,他时常会想,如果他们还能在一起,度过余下的时间,也是很好的。但如果不能,其实也没有什么遗憾。他太能够理解祖母的选择······这一次去看祖母,总觉得她比前阵子离京时候虚弱多了。陪在她床前,给她讲这些日子来的趣事,尤其是崇碧和潇潇的趣事,她听着微笑,但过一会儿就会累。

他安静的坐着,翻翻书或者上上网,等她打一个盹儿醒来,接着问他:"······你刚刚说什么?"于是他便接着往下说。还好老人家思维是清晰的,他说到什么,她总是反应很快。很多事情不用讲的太详细,她就像在京里亲眼目睹一般。比起他们这些年轻人来,对问题判断的敏锐与果决分毫不让。说到高兴处,笑的很开心;说道感慨处,叹息不止。

他特别享受跟祖母独处。

走之前开口劝过她。明知结果只有一个,还是劝,希望她考虑回京。

祖母微笑着。把手边的那挂核桃交到他手上,说:"那么喜欢的东西,说送人就送人,亏你舍得。"

他接过来,微笑不语。

喜欢的东西很多,也许是世上唯一的。但东西到底是东西,比不得人来的金贵,更比不得情义来的奢侈。他有什么不懂的?他也许是有些痴心妄想。但他愿意用更多来换那稚嫩的笑靥,时常出现。不管那笑靥是对着谁的。

祖母说:"小磬,我还有时间,会看着你成家,会看着你有自己的孩子。"

他把那挂核桃交回到祖母手上。核桃油光铮亮的表面上,纹路清晰到有些面目狰狞。他说我答应您,尽量。

祖母说那就好,等那时候,我回京,守着你们。

他在祖母身边坐着,没有再出声。

祖母曾经说他是她现在最牵挂的一个。

他知道是为什么。长久以来类似自我封闭的行为,足以令祖母担心。这是他的不懂事。也许是唯一的不懂事,但是没有办法。有些失去,过于突然也过于惨烈。走出来,乃至忘记,需要花时间一分一毫的掩埋。直到即便被挖掘出来,不会再痛苦,才算真正痊愈,才算真正能够重新开始了······

屹湘跟老板要了两次茶水,老板娘才将一个沾满了油花的白瓷壶掼到简易桌子上。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十六)

白瓷壶嘴被磕掉了一块瓷。那个缺口正在被茶垢填满。

她看了看从点完了餐就开始出神的叶崇磬,抽了湿纸巾仔细的擦着壶,也不管老板娘在招呼其他客人的侧目。

喝水用的简易塑料杯同样显得不清洁,叶崇磬看都没看,拿起来便把杯子里的温水喝光了。

屹湘又给他倒了一杯。

他再端起来的时候,才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屹湘说。

路边摊上人头攒动,大家都这么不在意这些小细节,烟熏火燎中挥汗如雨,酣畅淋漓

他们要的烤肉上来,还有酒。

屹湘捧着酒杯喝了几大口,瞥见叶崇磬握酒杯的手上,骨节处有些红肿。刚刚在车上她并没有发现。叶崇磬自己也看了下手背,边喝着啤酒,边说:"跟人动手了。"

他轻描淡写的好像只是在跟屹湘说,我晚饭没吃。

屹湘将杯子里的啤酒都喝光。酒很淡,喝得出是掺了水的。她略皱了下眉。还好烤肉新鲜,香气四溢。不然她不知道能不能忍不住发火。

她拿起一把纸扇扇着风。

"多年没跟人打架了。"叶崇磬说。今晚也不算打架。只是挥拳攻击一个看起来就是想挨揍的人。

屹湘眉一挑。

"咦?"叶崇磬轻笑。屹湘的反应平淡极了。她这反应,好像他就不是个会打架的男人......"这太伤自尊了。为什么?"

"你是A-level的学生。"她说。

叶崇磬笑了一会儿,吃掉两串香喷喷的大肉串之后,拿着钎子对屹湘说:"可是有时候,暴力往往效率更高。"

"道理讲不通或者根本不必讲的时候,一拳搞定。"屹湘慢慢的说。

"简单粗暴的不见得是坏主意。"叶崇磬继续吃着烤肉,酒也在慢慢的喝着,"今天这一拳,也许早就该打。我能抽烟吗?"

屹湘点点头。

"抽完这支烟,送你回去。"他说。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

"好。"屹湘说。简易桌子上摆满了盘子和铁钎子,有点乱。她整理着,手指尖里的刺又开始作祟。

"手指伤者了?"叶崇磬问。看到她皱眉。

"小刺一根。"屹湘不在意的挥了下手。

叶崇磬沉默了一会儿,问:"有别针没有?"

屹湘摇头。

"还说自己是裁缝呢。"叶崇磬说着,一回身对老板娘高声问道:"请问下有针没有?"

老板娘起初开玩笑,说针就没有,铁钎子管够,可是转了个身就从别的客人那里要来了一枚小巧的金色别针。

叶崇磬拿过来别针,打开掰直,说:"还挺锋利。"他说着就将屹湘的手拽过来。料到她必然是要夺手的,就用力拽住,说:"别动。"

他将烟叼在嘴角,眯了眼,对着光看她的手指——那根刺扎的挺深——他嘴角叼着烟,并不方便开口,只含糊的嘟哝了一句"忍一下",那别针的针尖便对着细刺深埋的位置扎下去,很轻的挑着表皮。她指尖有薄茧,挑开颇费了一点事。

他看到过她的手,大概是很久没有动针线了,针痕是没有的,只是握在手里,手上的皮肤还是粗糙的。

他也不乱动,很认真的挑刺。

屹湘也不敢乱动手。

手指尖的疼痛是一点点的在扩散的。小巧的别针在叶崇磬的大手间显得微小。针尖每挑一下表皮,内里的尖刺就随着下压一分......

屹湘转而注视着叶崇磬嘴角的烟,慢慢的燃烧着,青烟缭绕,熏的他不时的眯眼......他的手指间有一点泛黄。以前她也并没有发现。

最后的一疼有点重,她回神。

叶崇磬松了她的手,说:"好了。"

他把别针收好,还给老板娘,对着借他们别针是那个小女生说谢谢你们那桌账算我的。

眉开眼笑的,好像整晚的阴霾已经消散大半。

屹湘挤着手指,伤口处聚集的黑血被挤出来。

"小刺不挑出来,感染了会出大毛病的。"叶崇磬掐灭了烟。

老板娘重新端来两杯啤酒,清脆的碰撞声发出来,十分悦耳。

"我们没叫酒。"叶崇磬说。

"请你们的。"老板娘笑嘻嘻的,说:"咱瞅着心细的爷们儿就顺眼。"

叶崇磬楞了下,接着哈哈一笑,自管拿了一杯啤酒喝起来。

屹湘解决了另一杯。

这掺了水的啤酒,越喝,好像让人头脑越清醒了似的。

邻座的一对年轻的男女带了一对儿女在吃东西。那个只有五六个月大的男婴,坐在爸爸的腿上,那年轻的爸爸一边喝着酒,一边踮着脚,男婴咯咯的笑着,抓着爸爸的袖子,手舞足蹈......做爸爸的也很好玩,拿了筷子沾了酒,填到男婴小嘴里,逗的孩子一张脸都皱起来,鼓着腮就要哭,旁边的妈妈急忙抱过去,伸手打了那爸爸一下,男婴还是哭起来,嗓门儿极响亮......

屹湘目不转睛的看着。

"我曾经特别厌恶这样的场面。"叶崇磬说。孩子的笑声是世上最美的音乐。但有些时候,也是最让人痛苦的动静。

"嗯。"屹湘说着。邻座的男婴脸上挂着泪珠子,转头看到了她,大眼睛睁大些。她忍不住伸手过去,在空中做出各种姿态的手,吸引着男婴的目光。那婴孩伸手过来抓她的手,脸上同时露出笑容来......屹湘转头看着叶崇磬,说:"懂。"

叶崇磬的眼睛格外的黑,也格外的深沉。

她心头有种沉甸甸,无论如何也无法轻易摆脱。

她问:"还要继续喝嘛?"

"再喝下去,我可不止是不能开车,恐怕还要撒酒疯了。"叶崇磬笑笑。

屹湘知他酒量好极,不过喝了酒不开车的规矩,他守的也好极。

"还是走吧。"叶崇磬说着,招呼老板娘过来结账。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 (十七)

屹湘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他有条不絮的核对着账单上的数目,很轻易的便核对出几处错。老板娘笑嘻嘻的,叶崇磬也笑嘻嘻的,算对数目之后,掏钱结账时,多给了百分之二十的费用。等着找钱的工夫,叶崇磬见屹湘看着自己,便问:"是不是觉得我啰嗦?他们只是小生意人。"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用给小费就好啦。"屹湘说。

叶崇磬说:"那不一样。从我这里偷走,和我愿意给的,一码归一码。"

屹湘想了想,说:"也对。可是......"

"可是这么清醒又会算计,会不会活的特别累——你是想跟我说这个么?"叶崇磬拎着钱夹子,让屹湘走在前面。

屹湘摇摇头,没有说话。

叶崇磬笑着,说:"不会。没有多少机会给我展示这样的能力。"他指了指身上的衣服。这么随意的随时随地坐下来喝酒吃肉,会越来越成为奢侈的事情。尤其,还是跟她在一起。他开着玩笑,说:"再说若我不会算计,你放心把钱存恒泰么?"

"老早就想问你,你要不要试试LW的成衣定制?"屹湘问。

"不要。"叶崇磬说。

"真伤自尊,为什么?"她反问。

叶崇磬沉默着,看她一眼,说:"就不要。"

屹湘说:"考虑下吧。"

"不考虑,你们的大客户已经很多,不多我这一个。"叶崇磬淡淡的说着。

代驾司机来了。

上了车,屹湘接到了Allen的电话。Allen说现在只有他和Mummy在家,"Mummy先睡了,舅舅舅妈潇潇他们刚刚去Clare家了。 Vanessa你现在哪儿?"

她老老实实的跟Allen说,自己正跟叶崇磬在一起。Allen似乎很高兴,叫着让叶崇磬接电话。

屹湘侧脸看着叶崇磬笑微微的,用一把低沉而耐心的声音跟Allen说话——整个晚上,叶崇磬即便是在微笑,也不曾这样的,柔情似水......她有些发呆。

叶崇磬将电话还给她的时候,说:"多多要我们带好吃的。"

"他还不准备睡觉?"屹湘问。

"这才几点啊,睡觉。他说是要等你回家。"叶崇磬笑着跟司机说前面停一下车,我们买点东西,说:"男孩子嘛,天生对女人有保护欲。"

"小鬼。"屹湘低声念了一句。

"小鬼,大男人。"叶崇磬微笑着说。

车停下来,叶崇磬并没有让她也下车,自己很快拎了一个大盒子回来,说:"说想吃冰激凌。"

"大晚上的,吃一肚子冰。"屹湘虽然这么说着,还是接了那个大盒子。盒子上花式英文字母看上去精巧极了。"什么口味的?"

"原味。这家的冰激凌,还是什么都不加最好,你不觉得?"叶崇磬说。

屹湘点头。

她当然知道。

......

Allen果真站在大门外等他们,看到小车子开过来,抱着手里的那本书挥着。

叶崇磬一乐,说:"崇碧说多多最近成了书虫,看来不假。"

Allen跑过来,隔着车窗对着他们俩笑,叶崇磬小心的开了车门,看清他的新发型,忍不住"唷"了一声,说:"真精神。"

"Vanessa也这么说。"Allen得意的说,然后拉着叶崇磬的手,"你跟我来。"

屹湘下车,正在跟代驾司机讲要他再送了叶崇磬回去,见Allen拉着叶崇磬显然不会马上放叶崇磬回家,就叫道:"多多......"

叶崇磬抢先说:"让师傅回吧,我等会儿溜达着家去就行。"

屹湘便请代驾司机回去了。追上叶崇磬和Allen的时候,他们俩已经在院子里的小石桌边坐下来了。Allen把自己手上那本书塞给叶崇磬,说:"你来,你来翻一下,从前往后翻......来嘛!"

叶崇磬笑着,照Allen说的做。这是一本翻的旧旧的童话书。一翻页,有些陈年的纸香。

"再从后往前翻一遍。"Allen又说。他伏在石桌上,认真的看着叶崇磬的每一个动作。

叶崇磬于是将童话书从后往前翻了一遍,问:"怎么?"

Allen拍拍手,说:"就这样啦。"

"古里古怪的。"屹湘起身去拿碟子。

Allen笑眯眯的看着叶崇磬。

"干嘛?"叶崇磬靠近他,"我喝酒了哦,醉醺醺的。会变成大怪物,把小男孩吃掉。"

Allen撇撇嘴,说:"才不会。"

叶崇磬摸着他的头,溜短的发梢,露出青虚虚的头皮来。大大的厚厚的耳朵,粉嘟嘟的,于是他顺手扯了下。

他故意小声的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让我翻书。"

Allen托着腮,说:"不信。"

"那我说了?"叶崇磬也托了腮。微醺的状态,最容易放下架子来。他知道这有些无状,并且也不在意自己这样。

"说啊。"Allen眨眼。

叶崇磬说:"从前啊,有个国王,他有一个独生女,百般宠爱,十分舍不得她嫁出去。可是公主总有一天要出嫁啊。而且公主想嫁给真心爱自己的男人。可是那么多年轻人,年轻貌美富有健康,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心爱她的?公主很苦恼。有一天,有个仙女给她一本魔书,说,当她遇到自己喜欢的男人,就把手上的这本书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如果这个男人是真心爱她,那么书从头翻到尾的时候,他就会变成一只美丽的小鸟,而从尾翻到头,他就会从小鸟变回人......"

"你看过这个故事!"Allen叫起来。

"我没有变成小鸟,你是不是很失望?"叶崇磬问。

Allen摇头,说:"童话都是骗小孩的啦。"

"那你还要我翻书?"

"那,Mummy说,凡事会有例外啊。"Allen眨眼,"我早就知道童话故事都是假的啦。就像每年圣诞节,Mummy说那些礼物是圣诞老人爬烟囱进来给我放在床头的大袜套里的......才不是,都是她半夜偷偷进我房间放进去的啦。"

叶崇磬憋着笑,问:"你跟她讲过么?"

"不告诉她,她会比较开心。"Allen小声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一边放礼物,一边忍不住会笑啊......笑那么大声,人家想不醒都不行。可人家还要装睡,好辛苦的。"Allen把童话书拍拍,放在石桌中间,一本正经的说。

叶崇磬笑的几乎要去擦眼角。

眼前这个小人儿,怎么这么......可爱。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 (十八)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屹湘端了碟子出来,见叶崇磬和Allen笑的开心,问,"多多,洗手没?"

"不用洗手吧,冰激凌又不是用手抓着吃。"Allen说着,闻了闻冰激凌的味道。但见屹湘瞅着他不出声,勺子已经举了起来,赶紧乖乖的跑去水龙头那里, "你们不准偷吃!"

"皮死了。"屹湘皱眉头。坐下来用刀叉分着冰激凌,递给叶崇磬的时候,见他只管瞅着在水龙头那里玩水的Allen,说:"给。"

叶崇磬说:"多么幸运。"

"什么?"屹湘问。

叶崇磬转回脸来,说:"亚宁那个混小子。"他及时从她手里接过碟子来,以防她失手跌了。碟子厚实,冰激凌的温度半响没透下去,就已经在慢慢融化了......他说:"他最近很失常。"

"我知道。"她说。刀叉切在冰激凌上,是强硬撞上柔腻,是有力气使不出的无奈,也是挥不去、扯不散的阴霾。

"就这么瞎折腾,真不知道要折腾出什么事儿来。"叶崇磬看看Allen,对着他招招手,说:"还不快来。"

Allen甩着头顶的小卷发,"哎哎哎"的答应着。

叶崇磬微笑着。

看着Allen,他很难不想起董亚宁。甚至有些细微的小表情小动作,都像极了。

董亚宁那邪乎起来邪乎到极点的脾气,今天晚上他又一次见识到。

除了被他逼到发脾气失态,也逼出了许久不曾面对的伤感。所有看见Allen,甚至比往日更容易产生怜爱......他笑笑,对着Allen。比较起来,他大概更不需要的是为亚宁担心。亚宁清楚自己面前摆着的都是什么样的筹码。大约这一张牌桌上其他人的底牌,他也心里有数。他怎么做。怎么选。自然是有他的道理。需要担心的,反而是他自己吧?

Allen跑回来,叶崇磬和屹湘原本就不欲继续下去的话题,更是到此为止了。
他们分着吃这一大客冰激凌,以至于邱亚非夫妇跟潇潇崇碧一同回来的时候,看到他们三个安静的坐着吃东西聊天、Allen黏着叶崇磬坐在他腿上,都因为意外和惊讶,一时谁都不肯先发声......还是Allen先看到他们,大声叫着邱亚非舅舅快过来吃冰激凌。

Allen从叶崇磬腿上跳下来,抢着给邱亚非他们切冰激凌。

叶崇磬从容的跟邱亚非夫妇打招呼,闲聊了一会儿,才告辞离开。

在大门口跟Allen告别的时候,Allen攀着他的脖子跟他说了好一会儿话,恋恋不舍的。

还是屹湘拉起Allen的手,跟Allen说时间晚了,Allen才松开叶崇磬。他们目送叶崇磬走远......

叶崇磬没有让人送。潇潇说陪他散散步,他也拒绝了。

是真的想走一走,清净清净。

这一整晚跌宕起伏的心潮,是需要平复一下,不然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屹湘问他,要不要启用LW的设计?

他毫不犹豫的说不。

他当然知道,即便她短时间不会再参与LW的运营和设计主持工作,LW与她的渊源也只会日益加深。惟其如此,他才不能将日常的行装都交给他们打理--真的不能再让她再继续渗透到他的生活里来了。已经够深了,如果无处不在,他要怎么办?

他走出来很远了,再回头一看,屹湘和Allen还在那里呢。只是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并没有在看他所在的方向。

心里那个刚刚被压下去的念头再次钻了出来:他每当看到Allen的时候,偶尔就会有一种,愿意倾其所有,换得这样一个儿子的想法。太贪婪了,所以他总是把这个想法埋的很深。但也许,具有相同贪婪的人,是会在黑暗中,嗅出彼此相似的味道的吧......

屹湘再抬头看向远处,已经不见了叶崇磬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她便扯扯Allen的衣领,问:"你刚刚那是在搞什么鬼?"天气真热,到这会儿才起了一点凉风,吹在身上觉得舒服,却又要担心Allen会着凉。还好他没有出汗。

Allen摇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本书还是我的呢。"屹湘拆穿Allen。

Allen对着她吐了吐舌尖。

也许是吃了太多的冰激凌,屹湘闻到一股甜甜的奶香味。

在这样的味道里,Allen竟像是缩小了好多。小到她随时可以抱在臂弯间似的。

她轻柔的摸着他的下巴,说:"你呀......"

"要是......他会变成小鸟,你会不会嫁给他?"Allen仰着脸问。

屹湘的手停下来。Allen不像是在开玩笑。她得小心对付。她弯身,视线与Allen平行,说:"多多,我不是公主。"

"可你比公主漂亮啊。"Allen说。

屹湘看着这对跟自己像到极处的眼睛,没有办法不笑出来。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她低头,抵着他的额头,说:"走,洗澡睡觉觉了......"

"什么睡觉觉,人家又不是小孩。"Allen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甩开屹湘的掌握,扭着小身子先往回走。走着走着,好像特别的不甘心,回头瞪了屹湘一眼--这一眼的神气,让屹湘站在原地,微微一怔。就听Allen说:"我喜欢叶崇磬啦,你要不做他的公主,我另外给他找个公主。"

屹湘想了想。Allen不但思维清晰,逻辑也正确。

他喜欢的人,希望他幸福。

Allen继续扭着小身子走在前面,屹湘见他一路往上房去,知道他是要跟父母道晚安。这跟他每天不落的功课似的,只要父母在家,他就会在睡前在他们跟前消磨一会儿时间。她站在外面等着Allen出来的工夫,手机响了,大提琴悠扬低沉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叶崇磬。没等到她接电话,音乐声就断了,她正想给拨回去,就见Allen已经从上房出来,好像已经忘了刚刚的事情,问她:"叶崇磬到家了?"显然是听到手机铃音出来的。

屹湘眯了下眼,说:"哦,我知道了,就是你动过我的手机。"Allen眨眼就要溜,屹湘一把揽住他,问:"说,还动过什么?"

"没有啦!"Allen叫着,"Mummy说要尊重人家的隐私,电话不可以乱接,短讯不可以偷看,邮件也不可以乱拆!"

邱亚非和郗广舒在里面听到,一齐探身出来,看着屹湘和Allen搅在一处,都微笑着。

"真的?真没有动其他?你确定?如果被我发现呢?"屹湘威胁Allen.

Allen咯咯的笑着,摇头。

屹湘无奈的放下他,说:"等我发现了,有你苦头吃。"

Allen撒腿便跑,跑到穿山游廊的转角处,回头对着她又吐吐舌尖,一溜烟儿的不见了。

她叹口气。

"过去看看他,也休息吧。"郗广舒走过来,说。

"好。"屹湘点头,:"您跟爸也早点休息。爸晚安。"屹湘回身对注视着她温和微笑的邱亚非说。

"晚安。"邱亚非微笑着说。等到女儿走远了,他催促仍站在原地的妻子道:"进屋吧。"

郗广舒轻声说:"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湘湘脸色又不太好?不是去玩嘛,怎么又不高兴的回来了。"

一家人等着她回来吃晚饭的,屹湘却说出席Josephina的生日晚宴。已经好久没有聚在一起。虽然这阵子他们也总是在家,可屹湘会有意无意的回避他们。她能感觉的到。

晚饭时候侄女晓嵘夫妇来了。对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侄女,她的态度总有些保留。晓嵘倒是兴致勃勃的说最近她让屹湘帮忙的事情。她就皱眉。崇碧看出了些,帮忙打圆场,早早的说她妈妈在家等着他们过去呢,也就早早的送走了晓嵘夫妇。到叶家去也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成了亲家之后,大概是他们第一次这么随意的坐下来聊天。

叶夫人倒问起屹湘来,说很久没见了,挺惦记的。

回来的路上她还在琢磨叶夫人区区几句话的意思。也许叶夫人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太多的深意。这总是她的职业病,再加上作为湘湘的母亲,不能不多想--万一人家对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别的企图呢?最好是善意的,可也别是恶意。

"头疼。"郗广舒对丈夫说。回来偏偏一进门便看到女儿跟叶崇磬在一起,再加上Allen......她就算是再有顾虑,也觉得如果抛开其他的不谈,这样的影像,才是她对女儿幸福的最佳设想的诠释。但是,其他的,能抛开嘛?

邱亚非见妻子眉头紧锁,知道她又开始思虑了。

他们在廊下站了一会儿,静静的,各自想着心事。

穿过庭院的卫士在换班,整齐的步子,节奏恰好而规矩。

"你就是这样,兵来将挡,有什么可头疼的?"邱亚非说:"换到孩子的事情上,你总是感情用事。"

"咦?"郗广舒紧锁的眉头动了下,"你也知道?是孩子的事啊,做妈妈的不感情用事,那还是妈妈?"

"我知道、知道知道。所以不是说好了么,今天先不说,明天说。让她今晚好好休息下。"邱亚非见妻子动气,忙安抚,拉着她进房,随手关了门。"你放心啦,照崇碧说的做,总是没错。"

"我还是觉得担心。"郗广舒坐下,"这孩子,怎么这么多灾多难的,"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 (十九)

邱亚非坐在她身边,说:"这点儿事情,算什么灾难呢?潇潇说的对,对湘湘来说,这不过是一颗绊脚石,踩着过去,没准儿是另一个高度。湘湘才不会在乎。相信她吧。也要相信汪大姐,对不对?"

"暂时也只好这样。"郗广舒看看时间,说:"我给汪大姐打个电话。"

邱亚非有心阻止,但看妻子一脸焦虑,知道自己这话说了也是白说,更何况他自己表面上镇定,实际上也有些忐忑。

郗广舒进书房去拨电话了,邱亚非坐在外面,竖着耳朵听。

他耳朵似乎有些背了,怎么听,也听不太清楚似的。

他有点儿气恼的站起来,在屋子里踱着步子。

书房里好久没有传出说话声了,门忽然一开,妻子出来,他问:"怎么?"

"湘湘是一定要尽快回去了。"郗广舒说,"情况对她很不利。"

邱亚非转身,踱了两步,说:"崇碧不是说问题不大嘛?"

"对方有新证人和新证据,全都指向湘湘和他们的前任总监。"

邱亚非沉吟片刻,说:"必要的时候,动用一切资源。"

"说什么呢,那是美国。"郗广舒原本正在着急,被邱亚非这么一说,反而乐了。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提供帮助嘛。"邱亚非摊开手,"不过我觉得根本用不着担心。我们湘湘,怎么可能去做这种鸡鸣狗盗的卑鄙事情。她的才华,有目共睹。"

郗广舒看看他,心想,不担心,那现在说话颠三倒四的不知道是谁?

......

屹湘斜靠在沙发上上网,等Allen披着浴巾只穿了一条小裤衩儿从浴室出来,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Allen趿拉着拖鞋,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脚抬高些,于是脚下便没有那拖地的声音了,他从屹湘面前走过,拎了那本旧童话书,一屁股坐在屹湘身边,问:"你最喜欢哪个故事,我讲给你听。"

屹湘想了想,说:"讲一个你比较喜欢的吧。"她抽了毛巾给Allen擦头发。

"......就是刚刚那个啦。"Allen翻着书,翻到其中一页,"哦,今天刚刚看到有一个......就是那个小牧羊人的故事啊。有个很会惹祸的小牧羊人,有一天他对着买鸡蛋的农妇丢石头,把农妇的鸡蛋全都打碎了。农妇很生气,诅咒他,说他会永远长不大,除非......"

"除非能找到三只会唱歌的苹果里的美女巴尔加丽娜,是吗?"屹湘接着说。

"嗯!"Allen合上书,"我今天有讲给Mummy听。Mummy说小牧羊人欺负人就要受到惩罚......那诅咒真可怕,欺负人的小孩会长不高么?"

"小孩都会犯错啊,犯错改了就好嘛。小牧羊人为了改正错误,历尽千辛万苦,解救自己也解救了很多人,还有小美女巴尔加丽娜。"

"可是最后小牧羊人的妈妈死了,没有看到他解除诅咒呢......我不喜欢这个结尾。虽然小牧羊人最后和小美女一起长大,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Allen说。

屹湘摸摸Allen的头发,说:"妈妈知道他很幸福,在天堂也会很开心。"

"还是不够好......Vanessa,人要是永远都活着的话多好,是不是?"

"好是好。"屹湘看着Allen有些困惑又想从她这里知道一个答案的眼神,忽然觉得这对她来说,是挺难应付的事情。于是她想了想,说:"永远都活着,会不会很无聊?"

"也许会。"

"那就遵从自然规律吧。"

"嗯。"

"多多,小牧羊人会和小美女巴尔加丽娜一起长大哦,你有没有好朋友,想和她一起长大?"屹湘笑着问。

"我们班上的EsterPeople?"Allen说,"我不确定哎。我们太年轻了。"

屹湘笑起来。

"而且,那个讨厌的MichaelCook,会对我说,我是Chineseboy,

"不是Whiteboy。Mummy说,如果他再敢说,我可以揍他,"

屹湘吓了一跳,说:"Mummy怎么可能这么教你,是你想揍他吧?"

"嗯......我先揍他,再告诉老师,再告诉妈妈去投诉他家长,种族歧视。"Allen说。

"鬼小子。"屹湘忍不住笑。

"Vanessa,"Allen叫她,屹湘点头。

"快十一点了,多多,你该睡觉了。我们明天再说。"

"就问一个问题啦。"Allen直起身来,过来勾住屹湘的脖子。他香喷喷的,没有用什么香精,可就是香喷喷的。屹湘发现他很喜欢这个动作,晚上,他也这么攀着叶崇磬......也许肢体的接触,会让他更有亲近感。她点点头,说:"那你问吧。"搂着Allen,全身都在放松,直接的结果就是,她真的很想抱着他,躺下来,一觉到天亮,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在心上......"我的小美女是Ester,你的小牧羊人是谁?"Allen笑的坏坏的。

"我的啊......"屹湘揉着Allen小脚丫,"潇潇喽。"

"潇潇是你哥哥啦!我知道,Mummy说你们两个是异卵双胞胎,才长的一点都不像。"Allen立刻说。

"那就没有了。"屹湘慢慢的说。

"才怪。"Allen跳起来,"你等等。"

他从沙发上滚下去,顾不上穿拖鞋,跑到靠窗的书桌前拉开抽屉,抱着一本大大的相册过来,放在屹湘腿上,得意的掐着腰,看着她。

屹湘低头仔细一看。

这是本相册。确切的说,是她中学时代的相册。应该有好几本的,而且都封存在了什么地方。不知道这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没有打开。只知道如果打开,这里面的照片,对她来说,恐怕有些沉重。可是她不打开,Allen自然动手打开。

"你这个小耗子精,怎么什么东西都能被你翻出来?"她说。上回是珠子,已经被她锁了起来。这回是相册。她看着Allen的小手戳在首页那张中学第一张集体照上......也许不能怪Allen太能折腾,而是她自己,尘封往事中,不可触及的太多。而对于Allen,那些全都是新奇有趣。当然曾经,对她来说,也都是新奇有趣,幸福温暖,完全跟残忍和痛苦沾不上边。"Mummy和潇潇都确认,这个人是董亚宁。"Allen刚刚清洁过的手指甲,抠抠塑料膜下董亚宁的面孔。

屹湘看着。

和现在的董亚宁比较起来,那时候的他,面孔团团的,有些稚气。尽管看向镜头的眼神,已经是狂傲而不羁的。野马一样的性情,好像从未变过。他就是那一个,会随时惹祸的小牧羊人。

"眼神儿真好。"她夸奖Allen。

"你可没说过,他是你同学。"Allen说。

"嗯,没说过吗......以后,我会介绍我的同学、我的好朋友给你认识。"她避重就轻。

"好吧。"Allen翻着相册,一页一页的,大多数是合影。翻到中间,有一张屹湘和董亚宁的单独的,照片里的她和他,好像是在篝火晚会上,击鼓传花被凑成一对,要他们出节目。她已经忘记了,当时他们是在唱歌,还是唱戏......也许是唱歌。若是唱戏,两人的表情不会是那样的,笑容是那么的开放,以至于感染力强大到,十几年过去了,再看到还会想要笑出来。

胸口在闷闷的痛。

"他挺好看的。"Allen说,小脑袋蹭着屹湘,似乎是叹了口气,合上相册,说:"我困了。"

"睡觉吧。"屹湘说。

Allen爬上床去,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问:"你能等我睡了再走嘛?"

屹湘默默的,躺在Allen身边。

"你手机里没有董亚宁的号码哎。"Allen喃喃的说。

"嗯。"屹湘给他拉了下凉被。

Allen翻了下身,圆圆的小屁股朝外。

她以为Allen已经睡着了,刚要动,不料他又翻身回来,说:"我本来想给他设定成那首歌的......"

"什么歌?"

"一闪一闪亮晶晶......这个。我会唱。"

"儿歌?"

"他很幼稚哎。"Allen说完,才不再吭声。再过了一会儿,呼吸沉沉的,这才睡着了。

屹湘揉了下眼睛。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她想起来了,他们当时唱的,是这首歌。

【第二十七章 完】  

Bạn đang đọc truyện trên: Truyen4U.Com

Tags: #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