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一)
第八章没有色彩的画卷
叶崇磬被Sophie提醒说叶先生你快要迟到了的时候,他还看着Sophie一时没有反应。猛的想起来今天是崇碧和潇潇订婚——他忙着跟一家国外合作银行开会,人家可不管你是不是清明节小长假——Sophie见状忙替他安排好了车,待他下去,车子直奔订婚宴现场而去。懒
今日的晚宴定在了晚上六点十六分开席。
场所的位置有点儿偏僻,还好他今天的司机文师傅是"路路通",老北京一个,再也没有他找不着的地儿。一路上这位爱说话的文师傅还跟他聊天,说叶先生今儿怎么想起来去那么偏的地方吃饭呢京城里哪儿不净是吃饭的好地儿啊跑这儿来又费油又费时的。他想想,看着外面——可不是偏怎的,都快看见长城了呢——他都忍不住想附和文师傅的批评了。
起先订婚宴场地还是他亲自过问的,并不是选的这个位置。不料他跟潇潇崇碧一提,潇潇还没开口,崇碧就先说,潇潇是公务员,来的客人里还有高级公务员,出入高级会所,影响不太好,还是......他看着妹妹,说除了在家,那就是那儿最严密,一点儿"影响"都放不出来的。潇潇开了句玩笑,说大哥呀,我是挣工资的不是挖煤矿的,你选那地儿我付不起账单——惯会贫嘴的家伙。他不理这俩,直接跟父母亲提,父亲却也说不能去那儿。到底顺着他们的意思,另挑了个僻静又僻静的场所。虫
董亚宁笑他瞎操心,还操心不到点子上去。说这本来应该是男方家里筹备的,你起劲儿的忙活什么。
他说这时候了什么男方女方,结婚不是双方的事?
这会儿想起来,倒觉得有趣。
昨天晚上在家里,崇碧唧唧呱呱的算,说今天邱家会先送六样东西上门来,什么六斤糖六条鱼......居然还有六尺布!他听的发愣,实在是想不出来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下子摆在家里是个什么模样;也想不出来这香蕉人妹子是这么热衷于这些零碎的小事情......真够可爱的。
叶崇磬微笑。
手机嘟嘟响,是崇碧的。拍了图片给他看,催他快点儿——又说真是的,长辈们都早早到了,就你和湘湘两个大牌,等会儿看我们怎么罚你们!
叶崇磬看着图片里,精美的桌布上摆着杯碟碗筷,旁边一张卡片上,写着叶崇碧、邱潇潇订婚喜宴......心想怎么,屹湘也没有到么?
车子从高速出口拐下去,开进了林子里。这是一段不短的距离,叶崇磬看着窗外的景色,忍不住按下车窗,林子里的空气清冽,能听到水声。他听到文师傅也赞了句好——果然是好,颇有点儿令人心旷神怡的意思。心里有点儿明白为什么最终会选这里了。
下车之后便对这儿的景色更有惊艳的感觉。尤其是建筑物与周围环境结合的如此和谐,令见惯了城内各种丑陋的钢筋水泥怪物的叶崇磬,站在屋前空地上好好儿的看了一会儿——停车场都隐在了地下,院中一辆车都不见;主屋虽不高,只有两层,远远一看,这竹与玻璃结合搭建而成的建筑通透灵巧,从屋内透出来的光,令它像一块埋在竹叶中的发亮的琥珀。
他想着白日里这竹屋不发光的时候,怕是绝不显山露水。
看着就莫名的喜欢,想起来自己那栋木屋来。
他仰头看看上面,正人影晃动,隐隐约约的传出欢声笑语来——听到这样的声音总不自觉的会被感染,正在他从心里要往外微笑出来的时候,身后车响,他看到那辆眼熟的保姆车,不禁停了脚步。
车门一开,郗屹湘从车上下来。她回身对着小李说停好车上来吃饭——她显然今晚是精心打扮过,头发束成一个马尾辫扎在脑后,刘海服帖的熨在额前,一个漂亮的水晶夹子挽住刘海的梢儿,让她的脸庞显得十分秀气......她早看见几步开外的叶崇磬,微笑着打招呼,"叶大哥。"
叶崇磬想起崇磐上回说的,他才是"正经的"叶大哥的话来,可屹湘仍是这么叫他。
他点头应承,叫她"屹湘"。
屹湘走近些。
叶崇磬一直叫她"屹湘"。在周遭几乎完全是"湘湘"的称呼里,他显得是如此的有距离;她隐隐的觉得叶崇磬应该是故意的这么叫她。
两个人并没有多说话,只是一起往里走。
叶崇磬自然的走在了她的侧后方。上楼,在厅外更衣处,他自然的站在屹湘身后,等她脱了外套,替她收了,交到侍应生手上去。
屹湘起初有点儿意外。她以为叶崇磬会跟很多在国外生活多年的男人一样,"内外有别",不料他还保持着如此绅士而礼貌的习惯,回身说了声"谢谢"。
叶崇磬也把自己的外套交过去。顺手领了票。两人的衣物开在了一起。显然侍应生以为他们二人是同行的。他看了一眼,没出声,将衣票放在了口袋里。
屹湘没理会,她正隔了竹帘子向内张望,小声的说:"糟糕......迟到了......不晓得仪式进展到哪一步了......崇碧说要罚我呢!"
叶崇磬听着她自言自语。两人距离很近,她晃着发梢,清凉的药香味忽远忽近......她今晚是穿了一件墨绿色丝绒晚装裙。领子颇高而无袖,裙长仅仅及膝;瘦长的手臂和小腿像白生生的豆芽儿似的,看起来竟有些半透明......脚上一对墨绿色丝绒缀珠的坡跟鞋,衬的脚踝纤细而美好。
她一回身,裙子旋成花苞状,轻轻的跺了下脚,说:"崇碧看见我们了!"
这一下子动作颇像个被老师逮到迟到的小女生,又也许是光线角度的原因,令她的脸看上去竟然有着晶莹光似的——叶崇磬"嗯"了一声,伸手打起了帘子。
"进去吧,"他说,"迟到总比不到好。"
玻璃门被拉开,里面热气腾腾的氛围顿时包笼了二人,他们还没站定,就听见叶崇磐清亮的嗓音先说了:"罚这两个!"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二)
崇磐说着便挥了下手,"就你们两个是大忙人么,偏来的晚。湘湘也就罢了,女孩子出个门,多花点儿时间;小磬罪无可恕!"
他正坐在叶潜身边,这么一张罗,连叶潜在内,几乎所有的人都转过脸来、看向刚刚进门的屹湘和崇磬。有那么一会儿,大家竟都笑吟吟的不出声。看向屹湘的目光多有打量和品度的意味——这个久已未在此地社交圈出现的邱家幼女,几乎是蒙上了一层格外神秘的面纱,此时忽的出现,少不得都要多看一眼——偏偏她这天生丽质的模样,就算今天选了低调和保守的着装,仍然光彩夺目......且又优雅斯文,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微微红了脸、多少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是在与传闻不符。站在叶家声名赫赫、风采夺人的儿子旁边,半点儿不落下风。让人几乎忍不住喝声彩......懒
屹湘自然明白今天晚上的意义。重重的目光如同暗夜里汹涌的潮水,一浪又一浪的涌过来,因为看不清楚,只觉得冷飕飕的......手臂上竟不自觉便有些凉意。她没有裹披肩,只下意识的,右手抚了一下左臂。
叶崇磬留意到她这个小动作,往前走了两步,几乎挡住了她的身形,对牢堂哥说:"好好,待会儿自然认罚的。"
崇磐便回头对潇潇和崇碧说:"我说,既是这么着,就交给你们俩想法子罚他们了啊......"他话音未落,坐在同一桌的他的父亲叶居德瞪了他一眼,说了句"偏你话多",崇磐笑。崇碧在那边拍拍手说好啊等我们想个好招儿。虫
屹湘走过来,先跟叶潜打招呼。
叶潜笑眯眯的看看屹湘,又看看另一桌坐的崇碧,爽朗的笑着,对邱亚非说:"悄悄的说,不要让碧儿那丫头听见——湘湘一站在这儿,碧儿可是要被比下去了呢。"
邱亚非笑着说伯父说笑了,不过要这么算,当真是我们赚大了。
叶潜又看屹湘,点点头,说:"湘湘跟潇潇倒不大像。"
叶崇磬看了屹湘一眼,也看看崇碧——崇碧正跟潇潇说着什么,真正是笑靥如花,并不理会这边——他没出声,叶崇磐却跟着笑了,小声在堂弟耳边说:"爷爷说的话是没错,但要是让碧儿听见,可就糟糕了。"他早站了起来,白衬衫外穿着修身的西服马甲,很是俊美。
叶崇磬看他一眼,也笑了。见这桌上除了邱亚非夫妇倒都是他家的长辈,他一圈儿叫人下来,顿时觉得自己跟幼儿园小朋友似的,再看看旁边桌上,还有......真是迟到的不是。
叶崇磐打趣他说让你来的晚,我磕头都磕过了呢。说着赶他走开,"没的这么大个子杵在我旁边,显得我矮。"
叶崇磬哭笑不得,只好先走开——屹湘倒没动,仍听爷爷问话呢。
他低头看了一眼,她两脚并立,站的真是直......
叶潜见屹湘仍垂手立着,忙让她快去坐下——他一发话,屹湘这才跟在座的叶家长辈一一打过招呼,过来曲着膝,在母亲座位后,跟父母亲解释了两句,无非是说明一下公司有事情来晚了些。郗广舒拍拍她手,微笑。
旁边坐着的叶夫人刘迎霞看着屹湘笑道:"湘湘要说乖也真是乖——你听磐儿吓唬人呢,头道菜都没上呢,哪里算晚。不碍事的,快去吧。"
"是,叶伯母。"屹湘看着叶夫人。只有一眼:这叶夫人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眼神也被这微笑牵扯的分外温和——屹湘心想,今天这个日子,也是呢,她母亲,不也是温情脉脉的,丝毫不带传闻中的那种铁腕色彩。
叶夫人点点头,看着屹湘往崇碧那一桌走过去,倒笑着跟郗广舒说:"还是她七八岁的时候,我见过一面。之后这许多年,竟没机会再见,忽然就这样大了,真不相信。"
郗广舒点头,也看屹湘,她已过去走到潇潇和崇碧中间,崇碧伸手便抓住了她的马尾辫,准姑嫂俩也不管这儿百十多客人的场合,就那么一起笑了起来......她点头道:"可不是。咱们两家这些年阴差阳错的,总不在一处,大人们见面都是匆匆的,何况他们。"
"越长越美了。"叶夫人笑道。旁边叶居德夫人附和,笑着说"几年不见,大变样了呢,真真儿的是大大的美人";叶居廉夫人也笑道"小时候就是美人胚子"......
郗广舒微笑,谦和的说:"咱们家的孩子,左不过是略齐整些罢了,说到美,那实在是不敢当。"
几位叶夫人都是一笑,换了别的话题。
一时环佩叮当,从屏风后陆陆续续的走出穿着雪白褂子围着黑色半截长围裙的侍应生,第一道菜上来了......
屹湘一看是色香味俱全的砂锅萝卜丝,就说:"这前菜选的好......怎么,今儿是湘菜?"
崇碧笑着说:"湘菜、徽菜、粤菜与沪菜四系结合。"说着眨眨眼,看着屹湘的眼睛,就有点儿"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的味道了。
屹湘想了想,笑着说:"哟,考我呢?这上面都能花心思呢,难为你们了——我姥爷出身湘江,爷爷来自徽地。"
崇碧点头,笑着看潇潇,说:"是潇潇的主意。"
屹湘看着正跟这桌主位上的叶家五叔和叶崇磬说话的哥哥,说:"怎么想来!"她见叶家五叔动了筷子,才下箸。萝卜丝清脆爽辣,真乃好吃至极。她就要下第二筷子,就听崇碧说:"不准多吃。"
她笑出来。
"潇潇说你前儿还吃辣吃到胃疼。等下的菜都不是辣的,你且多吃些。"崇碧拦着她些,笑着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哥哥,说:"要说呢,你们也是的,前面繁文缛节的仪式都过去了,要上菜了你们到了。"
屹湘笑起来,"我不是故意的啦。Josephina今天刚刚回来,总部那边有个重要会议,我们一起开会来着。"屹湘想起刚刚会上汪筠生那副铁板一块的表情,吃下去的东西好像真的像炭火,胃里又火辣辣的了。她果然听话的放了放筷子。
"不管,反正你是迟到了。等下你跟我哥,我都不放过。"崇碧笑。
"好。叶伯伯和我爸都讲话了?"
"嗯,都讲话了,不过没超过三分钟。超过三分钟,他们二位不落泪,在场的人都要落泪了。"
屹湘看着崇碧。崇碧一对大眼睛里波光潋滟,此时吸了吸鼻子,想必刚刚的场景,相当的感人。她说:"这会子都这样,婚礼上岂不是要哭的一塌糊涂?咱们不让老爸出席了好不好?"
崇碧"扑哧"一乐,说:"不让?我爹还说,一定要带着我跳那支舞,就用那支曲子《Daddy'sLittleGirl》......我看他能做到。"崇碧说完,跟屹湘一块转头去看叶居贤,正巧看到叶居贤与邱亚非执了手,一同在跟老朋友说着什么,两人感慨的同时叹了口气。
"老爸啊......"异口同声的。
屹湘望着跟叶伯伯站在一处的父亲,被高大健壮、腰背挺直的叶伯伯一衬,父亲竟然显得矮小瘦弱极了......她忙转了头。
两个人悄悄的说着闲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总共十桌客人,亲戚占了有七八成,余下的都是至交。几乎是真正的家宴。
屹湘的目光一一的点过他们的面庞,心里像有一本点名簿......
"这菜味道还真不错。"崇碧说。
她问:"这湘菜用的是华天金阁的厨师?"
崇碧吃惊的看着她,说:"湘湘你什么舌头啊!"
"他们的东安子鸡是真正的东安子鸡。"屹湘说。
侍应生正把一道菜端上来,正正的就是东安子鸡。
崇碧哼了一声,说:"潇潇说,你做了一手好湘菜,哪天给我们露一手?"
"算今儿迟到挨罚?"屹湘还惦记着刚刚他们说的呢。想到这里,她就听到叶崇磐的朗朗笑声。
"我们家大哥的性子,若要活泼起来,也当真是活泼极了。"崇碧叹了一句,"不疯魔,不成活。就是这句话了。"
屹湘倒从刚刚便注意了叶崇磐身上的那套剪裁细致的西装,只见叶崇磐穿在身上,很有些古典的味道,脚上两截的皮鞋,正如同老相片子里走出来的俊美公子,若不是此时正活泼泼的跟人谈笑风生,衬衫的袖口正式最新剪裁设计的模样,真就是无声电影里走出来的人儿一个呢......而屋子里暖意融融又喜气洋洋的,令她安然。
崇碧被潇潇叫走了。
她独坐。
手边水晶杯里香槟酒甜爽的味道还没有完全挥发掉,她拿在手里,嗅嗅,又放下。
叶崇磬隔了几个人,看她嗅着香槟的香气,又对着光观察一会儿色泽,拿起来、放下、又拿起来,并不喝。眼神却像是看着巧克力忍不住想吃的孩子......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三)
他吸了口气。
鼻端馥郁的香气,全赖身后那整面墙的香水百合。香气有些过于浓郁,他一向不大欣赏的来香水百合的味道,日常里一小把便会占领整间屋子似的;此时浓郁的简直会醉了人......
"潇潇和崇碧登台了。"五叔叶居正微笑着说。懒
叶崇磬看向设在百合墙前的台子上,潇潇跟崇碧刚刚走到中央——潇潇身材颀长而帅气,今晚比平时多了一分喜气,稍显活泼;崇碧容色鲜艳而秀丽,站在潇潇身边,握了一杯香槟酒,微笑倩兮,端庄而沉稳......一时上哪里再找一对如此搭配的璧人?
就见潇潇举杯,代表身边的崇碧,感谢诸位亲友今晚能出席宴会,感谢大家的祝福......说的也算是官样文章,照本宣科都是那几句词儿,不晓得为什么,有些话明明排序是一样的,从邱潇潇嘴里说出来,额外的带着些感染力。
叶崇磬分明看到好几位女性长辈都在拿手帕擦眼角了......屹湘伏在椅背上,看着她的哥哥;潇潇举杯的时候,特别向这个方向示意,她才回手拿起来水晶杯,贴唇一抿,脸立刻就红了。
"这个潇潇,真是有趣。"叶居正微笑着说。
崇磬没出声,又给五叔斟了一杯。
就听台上一阵笑语,他们看过去,果然台子上多了一个人,正是他那堂哥叶崇磐。不晓得台上三个人嘀嘀咕咕一会儿都说了些什么,叶崇磐便拿过来话筒,说:"这会儿大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恰好该是上节目的时候——既然是这两位主角的好日子,头一个节目,就请我家妹子钦点。"他把话筒递到崇碧手中,笑着说:"碧儿来说。"虫
厅里的气氛热闹起来,每个人的情绪都好像被调动起来了似的。
屹湘仍伏在椅背上,看着崇碧拿了话筒,竟往他们这边看来,她笑着挥挥手——崇碧穿着她亲手制作的衣服,美丽极了,令她情绪很好......又也许是刚刚抿了那一滴酒的缘故,虽只是沾了沾唇,心头却有一点战栗的快感,继而全身发热,差不多是醉了的感觉了。
"......能不能请哥哥来一支曲子?算作今天送我的礼物?"
屹湘只听到这句话,她转头看叶崇磬。哥哥,肯定说的是他了。
叶崇磬愣了愣,比划了一下,意思是:没有琴啊。
屹湘看着这兄妹几人的互动,端的有趣,转眼看见潇潇,潇潇竟也对她眨了眨眼......她就笑了。
"这个容易。"崇碧笑着。她话音一落,百合花墙后走出两人,一人搬一张琴凳,一人拎了一把大提琴,站到台上去,"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叶崇磬这才知道,这分明是早有预谋。
他起身走到台上,笑着说:"我可有个条件,今儿别是我独奏。好事成双,是不是?"
叶崇磐在一边听到,接口便说:"我说他哪儿有这么容易就吃罚单的——麻烦工作人员。"
崇磬眼睁睁看着四名工作人员从百合花墙后推出一架钢琴来,笑道:"那里难道是宝库嘛?"他刚说到这儿,就听堂哥叫道:"小湘湘?"
屹湘正有几分目瞪口呆的看着台子上不停的出现宝物呢,想要看接下来有什么节目——也实在想象不出长手长脚的叶崇磬,摆弄那大提琴的模样——不料就被点了名,她下意识的举了一下手,"叫我?"
叶家五叔爽朗的笑起来,"湘湘也太老实了。会被磐儿他们欺负的。"
"来,刚刚说了什么来着?还不来报到?"叶崇磐打定主意要让屹湘跟崇磬表演节目了,一个劲儿的催屹湘。
屹湘只好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裙摆,走到台中央,叶崇磬的身边,小声说:"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
"不要你唱歌也不要你跳舞,看到这架钢琴了?《Rolling--in-the-deep》,碧儿最喜欢的曲子之一,请吧。"叶崇磐笑着。
崇磬看屹湘。
"我没......"她刚开口,潇潇便打开琴盖——谱子也准备好了。
叶崇磐笑的坏坏的,示意潇潇跟崇碧回位子上坐下,"让我们欣赏,《Rolling--in-the-deep》。二位,请。"他说完,抬手打了个榧子。厅内的灯光转换了一下,四周围暗下来,台上的光束,一团聚在钢琴处、一团聚在大提琴处。
叶崇磬跟屹湘站在暗影里。
屹湘听到叶崇磬问她:"要不要换一个?"
屹湘想了想,说:"给我几分钟准备。"
她走过去坐到琴凳上。看了一会儿谱子,手指试了试琴。
厅内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
叶崇磬将琴弓搭在弦上,等着屹湘——她抿着唇看谱子的表情,显得异常认真,认真到有些紧张;看她紧张,他倒越发放松......屹湘终于抬头对他做了一个手势,他点点头。
琴弓一拉,大提琴那浑厚的声音泻出来......
屹湘双手扣在琴键上,用钢琴清脆的音符,配合着叶崇磬的演奏。
叶崇磬听得出来屹湘技法相当生疏了,但好在灵性还是有的;屹湘也知道叶崇磬是在尽力发挥,掩盖二人初次合作的冲突......二人渐渐的找到了相合的节奏。
乐曲舒缓而淡雅,又扣人心弦。
一曲终了,厅内沉寂。
叶崇磬的手放在琴弦上,琴弦的震颤传导到手掌心,直到有掌声响起,他才抬头,屹湘正望着他,对着他做了一个"V"的手势,很傻的一个手势......他点了点头,起身示意屹湘,两人站到一处。
兼职主持叶崇磐笑着说:"这真是意外惊喜。我还指望着你们俩演砸,给我们来点儿超级笑料呢......"他说的有趣,逗引的大家反而因为他的话笑个不停。
叶崇磬不待他说完,便指了指下面,说:"哥哥今儿晚点名,没发现那个偷偷溜进来的嘛?"
此时室内灯光重新亮了起来。
屹湘一时有些不适应这强光,她略转了下头。听叶崇磬含着笑这么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入口处竹帘前,董亚宁不知何时到了......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五)
董亚宁一瞬不瞬的望着光团中的叶崇磐,崇磐的嗓音,清、透、圆、脆、甜、亮......无一不美,美的就算是在这样热闹喧哗的氛围里、最显著的是喜气而不是戏的时刻,也让人不由自主的会被他吸引住。果然是只要他一开腔,所有的火花都在他周身噼里啪啦爆开的精彩——他听着崇磐继续往下唱:"......十五载到今日他才吐真言,原来是杨家将把名姓改换,他思家乡想骨肉却不得团圆......"懒
他眼前却像是看到了一个缩小了的影子,穿着并不很合身的戏服,愣是把"原来是杨家将把名姓改换"唱成了"原来是杨家将改头换面"......
他听着她唱错,也管不了台下满座是从校长到老师,还有那双层的礼堂里坐满了各个年级的同学有两千多人呢,在台上便"扑哧"一声没绷住笑了出来,紧贴在腮上的微麦将这一声笑清晰的传了出去......他立刻意识到出了问题,就只见她上了妆的面孔都红惨了,一对眼睛盯着他,像要盯死一只蚊子似的......他的胡须在乱抖,她怀中那个假婴儿简直被她捏的快要变了形、身上的锦袍随着呼吸的急剧加速金光乱窜,晃的他额头紧急冒汗......一场好好儿的艺术节汇报演出,愣是她一句口误加他的"笑场"给弄的状况频出,越唱越快,琴师也压不住他们俩的节奏。也不知道两人都是用了怎样的意志力克服下来,好歹撑到结束,急忙慌促的谢了幕简直是逃到了后台。操琴的老师傅怒气冲冲的甩手离去,她还没卸妆,回头瞪他一眼,袖子一甩便动手打他,袖口的水钻勾住了他的胡子,猛然间扯下来,胡子帽子一把乱七八糟的的挂在脸上,他只觉得耳下一阵火辣辣的痛,伸手一摸,血......她也吓坏了,胡乱的用白袖子按在他伤口上,那眼睛里满满的怒火忽然间被泪水扑灭了,全是恐慌,全都是......虫
"......我这里走向前再把礼见,尊一声驸马爷细听咱言。"叶崇磐转身对着董亚宁,"驸马!"他的兰花指原本由外向内徐徐一晃点到为止即可,此时他余外的来了一个动作,点了一下亚宁,下一声娇滴婉转:"驸马呀!"
董亚宁顿时知道叶崇磐看出他刚刚精神不集中了,这后面一声驸马也是多余来的。他忙做手势拎袍带表示自己六神归位。
叶崇磐从容点头,接下去便唱:"早晚间休怪我言语怠慢,不知者不怪罪你的海量放宽。"
"公主哇!"董亚宁一步上前,开了腔。
好不好的,他这算是多年来当众头一回亮嗓,下面坐着的除了长辈便是朋友,倒当真是从未见他来这么一出,说捧场大家也的确捧场,先就给来了一个碰头彩。
他微微鞠躬致意。
"我和你好夫妻恩德不浅,贤公主又何必礼太谦。杨延辉有一日愁眉得展,誓不忘贤公主恩重如山。"这一段西皮快板董亚宁唱的如水银泻地般干净利索,听着的众人中戏曲修养高的如叶居善等人也都露出赞许的笑容,一时掌声如潮。
叶崇磐见董亚宁进入状态颇快,放松的接上了词。
这段戏原本他就是极熟的,以为董亚宁不过玩票,能顺利唱下来就算不错,哪儿料到董亚宁一开腔颇令他惊艳,二人交接之间显得娴熟无比、默契横生,他心情一好,唱的也格外来劲——他们你来我往,虽说是清唱,也正是各凭本领,半点儿拙也藏不住......
圆圆满满的唱下来,董亚宁只觉得自己身上都热了,听着下面大家鼓掌叫好,喊着"再来一个",就差往台子上丢钢镚儿的劲儿,他笑着,抱拳对众位道谢,又郑重的谢叶崇磐。
叶崇磐得意而矜持的笑着,跟董亚宁一起鞠躬,这才算谢了幕。
厅里的气氛经过这两个亦庄亦谐的节目顿时热闹起来。菜还在继续上,可显然席间人人的情绪都已经兴奋了,谈笑风生者有之,手舞足蹈者有之......董亚宁往叶潜老爷子那里跟一众长辈问安道喜敬酒顺便也为自己迟到致歉之后,才过来潇潇这里,一站定,还没开口,就真的如他之前所言,痛痛快快的自罚了三杯。
屹湘就看见三个杯子像流星一般在桌子与董亚宁的手之间划过,晶莹闪烁。
她默默的转了下脸。
旁边的叶崇磬说了句"慢点儿"。但董亚宁没听。
崇碧见他喝的太猛,想要拦一下,反被潇潇拉住,待望着亚宁三大杯白酒下肚仍气定神稳,她刚要松一口气,就见亚宁又将三杯满上,说:"敬你们。"他先干了,一亮杯底。
崇碧整晚没见过人这么跟他们俩喝酒的,一时犹豫,却见潇潇也不多话,拿起杯子来也干了,接着说:"崇碧酒量不好,我替她。"
董亚宁点头,笑道:"崇碧随意。"
崇碧倒笑了,说:"哪个还用他替!不过,若是我结婚那天你敢这么灌我酒,等着的。"她说罢端起杯子来,一饮而尽,"谢谢董哥。"
董亚宁竖了一下大拇哥,笑道:"论理这话不该今儿说,不过今儿说也不过分——我们潇潇,以后就拜托你了。"
崇碧笑着看了潇潇一眼,话却是回应董亚宁的:"没问题。快坐下......菜还没上齐呢,吃点儿热菜。"
叶崇磬这时才对着董亚宁示意:他右手边空着的位子正是给亚宁留的。
董亚宁过去坐下,还没坐稳,就见一只白袖子越过了他肩膀,将一个海碗放在了他面前,"哥哥哟!"他不用回头都知道一准儿是叶崇磐。果然叶崇磐拎了一瓶子酒,咕咚咕咚往海碗里倒,他笑道:"哥哥,你这是向着我呢,这可是好酒!"
叶崇磐将剩下的酒"嘭"的一下放在桌上,"我可不是向着你呢?你给我喝了,我什么话都不说了。"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六)
崇磐一整晚都笑嘻嘻的,这会子脸上平平板板。董亚宁晓得他这是小小发作自己在台上走神的表现呢,自知理亏,于是也不说什么,痛快的将海碗端起来。
一桌子的人都有些吃惊。这海碗,整瓶的酒倒出来,只剩了瓶底浅浅的一层,这要是一口气喝下去......何况董亚宁前面且喝了那么多了。懒
叶居正皱了下眉,刚想说侄子崇磐一句胡闹,董亚宁嘴唇已经沾到了碗沿儿,他话到嘴边也就没出口。董家父子出了名的好酒与海量,他也是知道的。
只见董亚宁鲸饮一海碗,跟喝凉水似的,饮罢将碗扣了过来,漂亮的眼睛此时简直像两颗浸在泉水中的黑葡萄,转一转,望住叶崇磐,"哥哥?"
叶崇磐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说:"痛快!回头我在大戏院开台,你一定要来。"说罢也不等董亚宁表态,转身离去。
"我还怕没票呢,这回可好了——他可是请我去的意思?可见我刚刚表现不错呢。"董亚宁说着,这才吐出一口气来,又道:"这会子若是来个火星子,我能变喷火龙。"
崇碧已经让人特为他沏了一壶白茶搁在手边,又催促他快点儿吃些东西。
叶崇磬见他脸色慢慢的变了,双颊绯红,浑身上下酒气沉沉,说了句:"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董亚宁没答话,瞅了一眼叶崇磐左手边的位子,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餐巾叠起来放在椅子上,他便笑了笑,笑容跟他身上灼热的气体恰好相反,冷的。虫
叶崇磬看看董亚宁,微微皱眉。
他给亚宁续了杯茶,说:"少喝杯酒,多喝杯茶。"
他瞟了一眼身旁的空位。
菜已经上到后面两道,屹湘这趟卫生间也实在去的太久了......
屹湘在卫生间里坐着,她从架子上拎下一条雪白的毛巾来,铺在马桶盖上,坐上去,权当休息了。
外面有女宾进进出出,多数是来补补妆的,轻松的聊聊天,话题不拘一格。
屹湘从她们的声音里判断着这个可能是谁、那个可能是谁;也许出去验证一下答案会比较好,不过她懒的动了——有人说到她,"想不到多年不见竟比先前出落的美了";也有说"听说如今在LW任职高层,倒是不知道怎么成了空降兵的?不过这也没什么,以后还是方便了我们"......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是些奇奇怪怪的闲话,这让她的神经略微放松。
是呢,有些事情,除了当事人还记得,对旁人来说,不过是时过境迁。哪怕当初是天来大。
她按了按胸口,苦笑一下。
"董亚宁还有这一手儿,真看不出来,我以为他只会喝酒打架。"竟是叹了口气。
"你不就喜欢他这样的火爆脾气,够man?"语气带着戏谑。
"是啊!不过,听说前几日发脾气,在Reitz门口揪住不知道哪个女的打——你说他如今是不是越来越吓人了?再怎么着,动手打女人也太可怕了......"又叹口气。
"要打也用支票打是吗?难道他的手不打女人、只签支票给女人,就不可怕了?"还是戏谑的语气。
屹湘托着腮。这一时半会儿的,还真出不去了。
身上是一波儿一波儿的热,细细密密的汗不住的往外冒。渐渐的脸上黏湿,很想洗一把脸......
"谁是那个意思来着!反正你就是觉得他不好嘛。怎么比也比不上叶崇磬是吗?"
"根本就没法儿比好不好。"戏谑没了,笑意盈盈。
"叶崇磬听不见的,甭这么夸。肉麻。"
"听见听不见,我该夸都要夸啊......"
"要我说,叶崇磬要沾点儿董亚宁的性情,董亚宁有点儿叶崇磬的内敛,或许也就完美了。"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哦......要我说大可不必,天生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如男人说女人,顶烦上帝给你一张脸、你自己再造一张;我也顶烦男人掩了真性情,偏要装腔作势......"
屹湘想,这二位,年轻,听起来,不过20岁出头的样子......说出来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揉着脚踝,仔细看看,酸痛,还有些肿。
她这两天一直穿平底鞋的。要来这里,选平底鞋配晚装也是有的,却不知为何,硬是想要精精神神、漂漂亮亮的出现,许是潜意识希望自己能更好的站在邱家人这一列里......她包里有药,这会儿拿出来,撒了一点儿在手心,揉着脚踝。药液浸在皮肤上,由清凉直温热,令她舒服一些。
药味飘散开,外面聊天调笑的女子顿住,小声说:"咦......"
二人也许是意识到此处还有别人,再停了一会儿,就说:"这药味真难闻。"便结伴离去了。
屹湘将药瓶凑近了鼻尖儿,深嗅。
难闻?
才不会。
她出来的时候,外间化妆室安静的空无一人。她用冷水浸了一会儿面颊,脸上的潮热仍在;她细细的补了妆,补的极仔细,生怕有一点儿不得体。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再三的看顾,忽觉得自己这般如此的仔细,也实在是有些过了......有女客进来,见到她微笑打招呼。她礼貌的回应,虽然并不记得这是哪位了。
出来听到宴会厅里笑语声声,略站了站,却往相反的方向去。
这所建筑原不是做餐厅来的。她仔细看过了才知道。也难怪刚刚崇磐大哥逗他们表演节目,那乐器说搬来就搬来,这里根本处处都藏着乐器......墙上几把小提琴,她仔细一看,竟真的是意大利名家制作,几百年历史的东西呢。
她不知不觉顺着安静的长廊走到了尽头,平台处有竹编桌椅。外面微风阵阵,竹叶沙沙作响......她坐下来,平伸了腿,右脚轻轻的转着圈子,鞋面上的珠子因为这轻轻的摇晃,宝光四溢......
叶崇磬抬眼便看到了这一幕,脚步收住,手里的烟盒调转了个儿。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七)
淡淡的银光划了个弧线,被控在手掌心里;控也是该控住了的,却不知为何,那银光似乎是投到了心的平面上,对着的分明是流撒着淡淡月光的一个角落,那里却渐渐的亮起来了似的——他不想会在这里撞见她,且撞见她的时候,这些小动作,实在是不太配她这身打扮、和整晚上的表现。懒
他一下子便想起了她刚刚在台上对他做的那个小动作:小剪刀手指,轻轻一晃——她的手不大,手指也不算长,手掌更是圆又小,显见不是钢琴家的材料,当年练琴,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呢......他想着,其实她琴弹的还不算坏。
屹湘觉得脚踝处的酸痛缓解了一些,收了一下腿,就是这样,眼角的余光一扫,看到了一个影子,心猛的一跳,几乎从竹编椅上跌下去,口干舌燥的急忙看过去。
"你在这儿。"叶崇磬见屹湘似乎有些被吓到的样子,缓缓的开了口。
他人在淡影之中,无形中更显得高大一些,屹湘直愣愣的看了他几秒钟,才觉得自己的心跳是恢复了正常。
"哦,是你呀。"她抬手抹额。心里有点儿恼火。这人分明是早就站在了那里,她没发觉、他也不出声,无端端的吓自己这一跳。
叶崇磬听出她语气有些冷淡和气恼,于是走近两步,"本来不想打扰你。"他说。
听他这么一说,屹湘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又听他问:"可以吗?"虫
原来指着另一张竹编椅问她呢。
她看了眼他手里的烟盒,点点头。
叶崇磬坐下来。
竹编椅宽大,他坐下去,椅子发出吱吱的轻响,听起来,像是挑夫肩上那重担的声音,而风穿竹林,飒飒落落的动静,在这个时候,竟然别有一番味道——屹湘不知不觉的,刚刚被惊吓的气恼烟消云散,却也不主动跟叶崇磬搭话,两人就那么自然而沉默的坐着。
叶崇磬发现了异样:药味浓密,已然超出了用香的范围。他打量了她一下,目光在她脚踝处若蜻蜓点水般一碰,又移开。
"这儿可真舒服。"屹湘靠在竹编椅上。微凉的扶手熨帖着手心,由内而至外的燥热,被赶走了一些。
叶崇磬点了下头,他看看时间,说:"差不多该散席了,我先过去。"说着便站了起来,"少一个人不会有人发现的。"
屹湘正起身,明白过来他说什么,微笑道:"话虽是这么说,可怎么行啊。"
叶崇磬想想,也是,怎么行啊——若是行的话,他们又何必处处周全,躲个清净都跟犯了错似的——他转身走在了前面,瞥一眼挂在墙上的小提琴,脚下一滞,就听站在他身后的她说"我有个朋友,拉了一手好琴"。他心头一震。想要回头,却没有,只说:"是吗。"
屹湘也看着那把小巧的琴,晃了一下头,有些黯然的说:"是啊。她也是懒,并不下苦功夫。只是听说谁有好琴,就爱跑去试一试......"
叶崇磬不吭声。
琴身光亮,映着他们俩模糊的影子。
两个人都满腹心事,一把小提琴,勾起了无穷的回忆。再一前一后的往外走着,越走,越好像是从世外桃源回归了烟火人间,那宴会厅内热烘烘又暖乎乎的气氛,比他们离开时不见丝毫减少,反而越发热烈了似的。
屹湘走在叶崇磬身后,看到他整齐的裤脚。
这两季,男装长裤颇有越来越短的趋势,比以往更加的贴身而重于修饰。他的裤脚齐着皮鞋上沿,既不紧贴流行、又不保守——她的目光锁定在他的裤脚与皮鞋接合处,观察过了裤脚观察皮鞋。鞋子倒是普通的定制鞋。看样子也不是会将鞋子穿几天便丢掉换新的的人......从细节处判断,这人,务实而经济。真不愧是银行家。可她想着他在古董店里跟自己讨价还价的时候,态度又不是不灵活,而且,也算不上顶精明的——也许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她看着他不疾不徐的迈着大方的步子,一对跟身高适度配合的长脚,交替出现先在她视线范围内,没留神他忽然站住了,她的视线也被迫抬高......董亚宁斜靠在一只玻璃柜上,手里是捻着一支香烟,看样子却是一口没吸,那烟燃了大半,大半都落在地毯上。
他一动不动。靠着的玻璃柜里,是一架竖琴,从屹湘的角度看过去,他的身影好似被分割成了均匀的一条一条似的......她听到叶崇磬问:"你怎么样啊?"原来他已经迈着他的大步子走到董亚宁身边去了。
空间不大,叶崇磬站的位置,恰好卡住了屹湘的去路,她只好跟着站住。
叶崇磬看着董亚宁那红透了的脸,他耳下原有一道轻浅的粉红色伤痕,这会儿也明显起来,多少有些触目惊心的味道。他伸手拉了亚宁一把。
董亚宁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竟笑嘻嘻的对着他说:"你担心我醉了啊?"手臂一挣,轻易的挣脱了叶崇磬的手掌。
叶崇磬也笑了,说:"谁说你醉了来着?"
董亚宁哼了一声,说:"知道就好。"他站直了,剩下那点燃着的烟,被他用两指拈灭,走两步就是一个高高的水晶烟灰缸,他手指一弹,还冒着烟的烟头准确的被弹了进去......"人都走了一半了。我也该回了。"他说。
叶崇磬看着他脚步还算稳,口齿也算清晰,知道没有太大问题。
竹帘子被掀起一角,有人在那里叫"湘湘、湘湘快来"。
叶崇磬才想起来身后的屹湘,果然就见她说了声"我过去"便急匆匆的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他看着她踩着那样的鞋子几乎小跑起来,眉头一皱——那墨绿色的身影一转,从竹帘处消失了。他吸了口气,吸进一股浓烈的酒味,斜睨亚宁道:"不知道的,该以为你看上了我妹子呢。"
董亚宁顿了顿,大笑起来。
叶崇磬看着他红红的眼睛。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八)
"真有你的。我若是看上了碧儿,潇潇也不是我的对手。"董亚宁笑着,转了身走在前头。的确是四平八稳,与平时并无异样。
叶崇磬笑了笑。董亚宁,这份儿嘴皮子上的自信,是再也不肯落人后的。叶崇磬跟亚宁一起穿过竹帘。客人们已经走了不少,剩下的,不是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聊天,便是陆陆续续跟主人家道别。刚刚那番热闹喧哗,好像一幕华丽的戏在渐渐落幕,观众已纷纷离席。懒
此时百合花墙前,邱潇潇跟叶崇碧,像一对布景板前漂亮的玩偶娃娃,挂着微笑,和气的跟亲朋好友合影。
叶崇磬颇觉得头疼。
董亚宁抄着手在裤袋里,轻声说:"我最佩服潇潇的一点儿,就是分明就不是俗人,可真从起俗来,就用他那耐烦不怕琐碎的性子,什么俗事也肯十二万分认真的去做。"
"就比如?"
"就比如眼下。"董亚宁踮了踮脚。
叶崇磬沉默。
屹湘被人拉过去,正站在潇潇身边微笑着,与他们一起看着镜头。照完一拨儿人,潇潇不知转头对她说了什么,她笑着摇头......叶崇磬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她会回头,果然,她回了一下头,是看向他的......
叶崇碧跟着看过来,立即招手叫他,"照相,就差你们了。"喜气洋洋的。
"你佩服潇潇,我佩服碧儿。"叶崇磬真佩服这个妹妹,整晚都在笑,精力充沛至极。以往总觉得她性子强,担心没人能受得了她,现在看着,活泼能干便有活泼能干的好处——他轻咳一下。花墙前的三个人,都望着他这边,等着呢。虫
"大哥,亚宁,过来一起合个影。"潇潇也叫道。他微微笑着,将妹妹揽在身边。
叶崇磬碰了沉默站立的董亚宁一下,说:"走。"
董亚宁摸了摸自己红红的脸,跟叶崇磬一前一后走过来。到近前看了看,他竟然选站在了潇潇跟崇碧中间,故意的,一左一右的将二人推一推。潇潇笑了,并不介意,倒是崇碧立即瞪了亚宁一眼说:"哪儿有你这样的呀......站过去。"
亚宁笑的歪歪斜斜的,却口齿清晰的说:"就这样。"
"你怎么这么讨厌啊。"崇碧又瞪一眼。
董亚宁笑的止不住,这才将她的位子归还,自己站到她旁边,说:"你一个留学生,怎么也那么迷信。"
崇碧当然不是真迷信。不过这种日子,她不愿意有半点儿不好的意头。这本来是她很隐秘的一点儿小心思,被董亚宁说破,她简直要动手打他了。可众目睽睽之下,又穿的这么斯文,只好继续瞪眼睛。只是看到董亚宁红红的面庞、笑嘻嘻的模样,又真让人跟他生不起气来。一时气结,只觉得自己早前在法庭上练就的凌厉眼神功力发挥不出来。
董亚宁见她有些着恼了,忙站低些,笑着说:"得得得,还较真儿了。"
叶崇磬听见,开玩笑的补了一句:"你别惹她,回头哭给你看。"
叶崇碧握了下拳头。潇潇趁机握了她的手,微笑着看她。崇碧顿时哑了声。
屹湘由衷的笑出来,也握住了哥哥的手......
董亚宁瞅了她一眼,转身站直了。
这时候摄影师提醒他们站的松散些。
屹湘便往外挪了挪,不小心一脚踩在了她身旁叶崇磬的脚上,"对不起。"
"没关系。"叶崇磬眉头都没皱一下的说,极自然的伸手扶了她一下。她受过伤的右脚正好踩在他的右脚趾上,窄窄的鞋跟,一踏,真疼。
屹湘抬头,正对上他温和的眼神,刚张了嘴,还没讲话,叶崇磬就笑了,低声说:"看镜头。"他的笑意映进了他的眸子里......屹湘忙转头,闪光灯连续的闪着,她眼前被晃的几乎全白了。
下面等着的女孩子们笑着叫"快快,换人换人",催促他们几个下来。屹湘这回走的又轻又快又小心,怕再踩到什么人。
叶崇磬抬眼见父母正在送客人,想要过去,却被拉住拍照,他摆手拒绝,让开一步空间,回头看看醉意朦胧的董亚宁,笑着跟几位年轻的女子站在一处聊天。他见惯了董亚宁左右逢源,看他也不是醉的厉害的模样,索性不管他。崇碁崇岩一看见他就叫住问他一会儿要不要换个地方;他摆手说不去。
崇碁就笑,说我们已经约好了人了啊,你不来我们缺一个。
叶崇磬听出话不对来,就说,别跟上回似的,说约我打牌结果是大姑让你们安排人相看我。
崇碁笑着说上回的事儿你还记得,你都说了没二回我们怎么敢再来一次,是吧崇岩。
崇岩正在打电话,听见哥哥说急忙挥了下手,说二哥啊这回真是正经的小聚会,来的美女都是有名有姓的,而且好几位都是听说你去才约得到呢......
"滚。"叶崇磬笑骂,忍不住出口教训弟弟们:"既是有名有姓的,你们也正经些。"他说完转身就走。靠近出口的地方,邱家跟叶家的父母分别都在跟亲友道别。叶崇磬站在母亲身后,只管笑着,偶尔抬眼,能看到屹湘也陪在父母身边,像只收敛了翅膀的雏鹰。嗯......
屹湘挽了父亲的手臂,小声的问他怎么样累不累。
邱亚非说不累。他看上去精神很好。
屹湘手触到父亲凉凉的手就知道不是的。父亲一定是累了。她见客人走的差不多了,心里便急着让父亲先回家。她望了望潇潇处,恰好潇潇望过来,兄妹俩目光一触,屹湘就见潇潇拉了崇碧往这边走,她心下一安,嘴里轻声跟父亲说着话,一边让人拿来了父亲的外套。
潇潇和崇碧过来一看就知道不太对劲儿了。潇潇先问过车子是不是准备好了,便陪着父亲跟叶居贤夫妇道别。
屹湘一直搀着父亲走出去。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九)
她见父亲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也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像是赖着不肯松开父亲手的小姑娘,安静的陪着他。车子已经在外面等,屹湘扶着父亲先上了车,母亲一回头看到她,催促她"快上车,你连外套都没穿呢",她才笑着说没事,然后低头跟父亲说"您先回,我得找着我那价值连城的衣服再回家报到......爸您想吃鱼片粥不是?我等会儿买了带回家。"懒
邱亚非笑着点头。
郗广舒又匆匆跟叶居贤夫妇说了几句话,在叶居贤再三礼让之下,她上车先走。上了车看到丈夫脸色大变,她从手袋里往外拿药,给丈夫递过来。邱亚非摆了摆手,一言不发,冷汗顺着他鬓角大颗大颗的往下滴。郗广舒镇定的替他盖上毯子,握住他汗津津的手掌,说:"亚非,亚非......"
邱亚非用力的握了下妻子的手,忍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恢复了一点体力,睁开眼睛对妻子说:"亚拉是不是来过电话?"
郗广舒点头。
"让她回来一趟吧。"邱亚非又闭上了眼睛。
郗广舒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她拿着手帕替丈夫擦着汗......
屹湘回身的时候,脸色已经尽量的恢复正常,半点儿看不出替父亲担心的模样,她笑着跟叶居贤夫妇道别。叶夫人看到她穿着薄薄的晚装裙子就出来了,有点儿心疼的说:"瞧这孩子。快进去穿大衣,这样会生病的。"她心里明白这孩子是发了慌,难免的多几分怜悯的意思,再看一眼潇潇,对潇潇也更多了一份疼爱。虫
"好的伯母,您先上车。"屹湘退到哥哥身后,笑着说。
叶夫人摘了自己的披肩递给她,屹湘要拒绝,被崇碧一把拿过来只管给她围上,叶夫人这才放心上车。他们的车子一走,后面紧跟着好多车子一一的排队上来,五六分钟的工夫,潇潇他们一起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统统的松了一口气。
屹湘裹着肩上这件果绿色滚貂皮边牦牛绒披肩,其温暖不输给大衣,贴着皮肤,能感觉到它柔软而细腻。屹湘自己有这种珍贵的牦牛绒织物,但也不多。此时不禁多摸了两摸。
"我哥呢?"崇碧问。她搭着潇潇的手臂,到这会儿才觉得累。
"刚还在这里。"潇潇说,跟崇碧和屹湘回到门厅处,"我去拿外套。"他一转身,就看见叶崇磬从里面出来,手臂上搭了一件女式外套。
叶崇磬对着屹湘示意。
屹湘当真是冷的快从表皮透进骨髓里去了,牙关都在打战,她迅速的将外套抓在了手里。
叶崇磬见她别扭的想要拿住披肩的同时换上外套,不声不响的从她手上接过披肩,捏住外套的肩部。他举的高度刚刚合适,屹湘只是轻轻一转身,两只手臂灵巧的钻进衣袖中去,外套便穿在了身上。她呵了一口气。山中温度低,这会儿真冷。
"你的车呢?"叶崇磬的车子已经被开上来,他问。
"我让司机吃完喜酒提前下班了。"屹湘说。见叶崇磬并没有立即走,解释道:"我跟潇潇一起走的。"
"你不是还要去买粥?"叶崇磬问。
这句话问出来,两人都愣了一下。
"我正好要回家,顺路的。"叶崇磬说着,替她开了车门。
屹湘心想这也好,今天是应该多留点儿私人空间给潇潇和崇碧......听到一阵笑语,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有谁;她于是不再犹豫,钻进车里去。里面空间宽敞,她走到里侧去坐下。叶崇磬在车边站了一站,跟后面那群人在打招呼......她将手里的披肩叠好,放在膝上。
外面笑声更加恣意张狂,也更近些。
不一会儿,有人进了车厢,带着一股清冷的酒气,坐在了她对面的座位上,重重的坐下去,车子都给他震的晃了一晃。
屹湘先看到了那对沙色的麂皮船鞋。鞋子质地柔软,让他的脚型完美呈现。她抬了头,对上董亚宁的眼睛。就这么一瞬,她以为自己听到了他下颌骨磨出的声响。可他眉尖一挑,对她微笑了一下,并没有出声,倒是对叶崇磬说:"我以为你直接回家。"
叶崇磬在亚宁身边坐下来,带上车门,说:"谁一定要送你呢?你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亚宁撇了撇嘴,说:"回头你再说你家那堆活宝都是我带坏的——这黑锅我可不能背。"他懒洋洋的挪了一下腿。斜斜的靠在座椅上,二郎腿便翘了起来。也不管屹湘坐在他对面,只笑着说:"反正你不能把我半路丢下。"
叶崇磬敲敲隔板让开车。
屹湘往里挪了一下,腿几乎贴在车门上。车内侧细致的真皮隔着丝袜与她的肌肤呼吸相连似的,竟然让她觉得越来越热。
因为热,车厢里的空间竟显得狭小起来。
董亚宁起初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叶崇磬闲话着,渐渐的不出声了,手臂撑在搁板上,闭目养神。
叶崇磬看了看正襟危坐的屹湘——她盯着膝盖上的披肩,脑后的马尾随着身体的轻晃摇摇摆摆,看得出一头乌发是极柔软的,鬓边有汗意,细细的柔软的发飘过来,贴在颊边......她抬手将固定刘海的发夹取下来,那抹刘海竟仍乖乖的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就像她,此刻坐的也过于拘谨了些。
"屹湘。"叶崇磬叫她。
屹湘答应。
"要不要喝水?"他问。已经从小冰箱里拿出了水,正是她上次喝过的那种。
屹湘接过来。
"谢谢。"她说。
"不用客气。"叶崇磬说着,他随手关掉了灯。车厢里暗下来,又觉得太暗了些,暗的有些暧昧,补了一句:"我习惯了随手关灯。"
"这习惯很好。"屹湘说。
"他们都叫我九毛九。"叶崇磬说。
"谁?"屹湘问。
"亚宁他们。"叶崇磬看了旁边的董亚宁一眼,微笑。
屹湘也看他,点头,但没吭声。
"去哪家买粥,提前打个电话,省时。"叶崇磬说。
"四季斋的。我爸爸喜欢四季斋的翡翠粟米粥。可我不知道四季斋的电话。"屹湘拿出手机来,"应该可以查到......"
"88943588。"正在闭目养神的董亚宁念出了一串数字。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十)
叶崇磬说:"偏你喝了酒,耳朵就特别灵。"他帮忙重复了一遍这个电话号码,见屹湘输入完毕,转脸问亚宁:"你怎么记得住?"
董亚宁懒洋洋的,说:"你们家爷爷要跟我姥爷似的隔三差五不打招呼立时三刻就要这家的粥还得你亲自拎着上门去的话,你也就记住了。"懒
叶崇磬听他几乎不打一个哏儿就说出这一串子来,笑了。
"你要想听,我还能念出十来个号码来。"董亚宁慢慢的说。笑了笑,笑容有些迷迷蒙蒙的。又闭上眼睛,好像眼下其他的事情又已经不在心上了似的。
屹湘拨过电话去,对方接电话的是位老者。她说要翡翠粟米粥,老者告诉她今天没有翡翠粟米粥了。屹湘接着问现在还有什么粥。
四季斋的粥种类虽多,只是每样只炖一点。若不是提前订,很有可能要的时候便短了。
老者说眼下就只有普通的粟米粥了。
屹湘便问了还有多少,心里有数,便跟老者说,余下的粥她都要了,另外要四季斋秘制的宝塔菜和乳瓜两坛子。
老者痛快的答应。
屹湘说我大概十分钟后到店里来拿。
叶崇磬早跟文师傅说了去四季斋所在的巷子,大约七八分钟后,车子停在了巷口,文师傅刚说车子开进去恐怕不好调头,又道:"哎哟,老头儿老太把东西送出来了嘿。"虫
屹湘往前面一看,可不是,车前灯光里,站着一对穿白衣的老人,手里各自拎着东西,屹湘忙开车门下去,叫:"尹大爷!"
借着车灯的光线,老人看到走过来的屹湘,回头却跟老伴儿说:"我就说我耳朵还不算聋,一定不会听错——湘湘最喜欢你腌的宝塔菜了嘛。"
文师傅要下车帮忙拿东西,叶崇磬说了句"我去吧",便下了车。
他听到老人叫屹湘"湘湘",屹湘从他们手里接过来食盒跟两个小坛子,老人们似乎很喜欢她、看她的眼神慈祥而又高兴......屹湘要给他们钱,他们摆手说不要,"下回吧。今天没做翡翠粟米粥,老太婆也老了,嫌麻烦呢,现在经常偷工减料。"尹老爷子笑眯眯的说。
屹湘便说:"那这些日子,麻烦你们每天给我做样粥。我让人来取。"
尹老爷子点头答应。
两下里又说了几句闲话,屹湘急着回去看父亲的状况,跟尹老夫妇告辞。
叶崇磬帮屹湘拎了食盒,不沉,不过应该有不少的"内容",便问:"这么多?"
"给爸爸一份。保不齐这会儿家里还有别人呢。就是没有,拿了当夜宵分食也好。"屹湘解释。她把两只小坛子并排放在左手边的搁板上,油纸封的坛口用细细的麻绳勒着,干干净净,透着一点点酱菜的香气;油纸上印着"四季斋"的标记,很古旧的模样......车厢内有浓浓的酒气,混着薄荷清香,暗含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她似是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斜靠在座椅上的董亚宁。看不清他的面容。车厢里这么静,听的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她转头看着外面,车子开始减速。
快到了。
她松了口气。
下车的时候,她坚持要自己把东西拿进去。叶崇磬也不勉强,客气的道了晚安,看着她进去才回到车上,一看董亚宁已经睡沉了的样子,跟文师傅说等下到家在门口等我五分钟就行。
他看着座位上屹湘叠的整整齐齐的那条披肩。屹湘下车前,特意从随身的包里抽了一条亚麻方帕子出来,包好了拜托他还给母亲的——"替我多谢叶伯母。"她说着话的时候,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轻手轻脚的下车去,回到家里把披肩还给在等着他的母亲。
叶夫人把一个密封的文件袋交给他,嘱咐他说:"奶奶让你看完后给她打个电话。你千万记得,不要耽搁——回去路上小心。"
叶崇磬答应着,见母亲刚刚泡好了一壶茶,他从旁边柜子里拿了一个新的保温杯出来,头泡茶就给他悉数装了进去。
"车上有只醉猫。"叶崇磬跟母亲解释了几句。
叶夫人笑道:"难怪呢。我说你这一向主张喝好茶、好喝茶的,怎么可能一下子倒走一大杯头泡茶呢——亚宁今晚被磐儿灌狠了。"
叶崇磬点头,让母亲早些休息。
要出门的时候遇到潇潇送崇碧回来,他有点儿意外两人竟回来的这么早,崇碧抖着她的腿说:"早知道这么累,我就听话,不多走着一道程序了......妈妈呀!"她对着上房喊了一声。
"妈在餐厅,刚泡好了茶,你们俩有口福。"叶崇磬说着人已经走了出去。听着潇潇崇碧跟母亲絮絮的说着话,又不知说到什么一起笑起来,他的表情也而变的很柔和——开车门的一瞬,他看着车窗玻璃上自己的表情,嘴角是微微上扬的,嗯,也许这一整晚,他一直是这样的?
这一晚还真是漫长。
他仰头。月亮弯弯一线,挂在树梢墙头。
车窗被敲了敲,董亚宁推开了车门。
叶崇磬坐进去,见董亚宁腿一翘,半躺着占了一排座,便递了那杯茶给他,说:"茶。"
董亚宁接过来。
保温杯体暖暖的,一打开盖子,茶香四溢。
茶水有些烫,他口渴,也不得不小口的喝。
叶崇磬弹了下手里的文件袋。
董亚宁看了一眼。那文件袋的封口,用着少见的火漆加徽印。在这个时代,这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做派了。
叶崇磬见他留意,也看了一眼那徽印。翻过来,有两行漂亮的圆体英文字。是奶奶的笔迹。
董亚宁喝了半杯茶,额头上就见了汗。
他摸着胃部,说:"难受。"胃里空空的。除了酒,就是茶。这会儿是清醒多了,不记得自己今晚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
叶崇磬看出他不舒服来。心里倒是有些诧异,董亚宁今晚喝了这么多,这会儿还能跟他这么正常的说话。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十一)
虽然董亚宁号称海量,一般状况撂不倒他,这几年他也颇见着董亚宁醉过几回。每一回都是狂态大发,很让人头疼。他也在他酒醒之后近乎玩笑的说过,跟他做邻居,恐怕是冒着有一天被烧了房子的危险呢......隐隐的觉得他似是有些说不出的心事。此刻眼前的董亚宁,周身被蒸发出来的酒雾绕着,却颇有让人愈加看不清面目的感觉;也许,亚宁只有在对着他的旺财的时候,才有完全彻底放松的时刻——他懂得那样的时刻,于是他不打算问他什么。懒
想到这儿他说:"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
董亚宁摇头,说:"吃不下。"
他素来有喝了酒便吃不下东西的毛病。只一味的难过。
叶崇磬看了他一会儿,才说:"我看你有时候喝起酒来,真的是不要命的意思。何苦来的。"
董亚宁喝一口茶,笑道:"人生不过几十年,活那么仔细做什么?活痛快了比什么都强。也用不着求神拜佛续命延年。"
叶崇磬一时没有说话。从心里也赞同亚宁的说法。
亚宁将茶都喝光,才说:"我找你是有事。"
"我就知道你不跟他们一起去疯呢,决不能没理由。"叶崇磬说,"什么事?"
董亚宁将杯子放在搁板上,"这事儿还非你不行,跟别人讲,我丢不起那人。"
叶崇磬见董亚宁再抬起眼来,目光中忽然有了股子森森的冷意,心知恐怕说出来的不是大事,也是紧要的事。虫
"我明天去纽约。跟IEM的合作要走一个听证程序。"董亚宁说。
叶崇磬点头。
"问题不大,只不过我得亲自出席。"董亚宁揉了一下眉心,"我那个三叔又闯祸了。"
叶崇磬心里有数,"说来听听。"
亚宁的这位三叔,也小有名气。只不过不是好名气。所以亚宁提起来皱眉头的时候多。他听着董亚宁几乎不带温度和感情的叙述事件过程,心里慢慢的有了计较。
最后亚宁说:"这回我得给他个教训。所以这事儿必须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这笔款子我明天让李晋跟你交割清楚。我先谢谢你。就是拉你替我出头先做坏人,对不住了。"
叶崇磬说:"先别忙说这些。到最后谁谢谁还真不一定呢。"
董亚宁听他的口气,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酒一上来,确实延误做出反应的时间。他想了一会儿,才说:"你是说......"
"你别管了。明儿让李晋直接上我办公室来。我了解下情况。"叶崇磬拂了一下手里的文件袋,说:"不过,你这三叔,日后还是派专人盯着些吧。每次都是你收拾残局,收拾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董亚宁摸了下下巴。
叶崇磬说的他当然明白。这次就连他父亲也说,这样下去怕是不行。父亲一向疼爱三叔这个小兄弟,往日做出诸多离谱的事,其实都是父亲纵容他。这几年他看的紧、掐的死,也逼的三叔越发的铤而走险,真要闯点儿祸出来,就是个难看的——他一想到这儿额上冒了一层汗。
叶崇磬不动声色的送了一块毛巾上来。
董亚宁按了下额头,再看叶崇磬,越发嗅出了一丝异样。
叶崇磬见他表情沉郁,说:"就这么点儿事,你至于?"
董亚宁没了话。
......
屹湘进门以后知道自己所料无差,果然舅舅一家没去住酒店,要在家里住一晚。她进去略站了站,见母亲没在,便问过他们要不要吃点儿粥,舅舅还没说什么,表姐就先说晚上吃了好多东西,这会儿再吃怎么吃的下?表姐看了她一会儿又说知道你是孝敬姑父的,还不快去?
屹湘回身去厨房,在门口听到母亲的声音,就开口叫了一声。
郗广舒在里面答应,屹湘进去把东西放下,见母亲在切水果,忙问:"爸爸呢?我买了粥回来......您怎么不在里面?"她看了眼旁边忙着炖东西的阿姨。
"睡下了。"郗广舒对女儿微笑一下,"你进去看看爸爸,等会儿出来吃水果。好久没见舅舅,他变多了吧?"
屹湘知道她并不是真要切水果,她是需要一点儿时间缓冲情绪。她于是故作轻松的说:"哪儿有变,还不是一样的啰嗦?就会问我有对象没有。"
郗广舒将切成片的芭乐摆在果盘里,抬眼看女儿,轻声的说:"湘湘,舅舅关心的也在理——你总不能一直一个人。"
"妈妈,我现在一个人挺好的。"
"湘湘。"
屹湘转开脸。
母亲每次叫"湘湘"而没有下文的时候,总让她有一股子难以言表的压力。
"妈妈,您别操心这些了。"
"我不操心这些,还要操心哪些?"郗广舒抚了一下女儿的下巴,手指上沾着水果味,钻进屹湘鼻子里来。"湘湘,爸爸和妈妈年纪大了,总有一天会离开你。"
"我还有哥。"
"潇潇是你的后盾,可你需要一个人在你身边,照顾你。"
屹湘抿了唇。
这是一条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道理。
郗广舒见屹湘沉默了,说:"那这么定了。我会安排。"
屹湘低了头。沾在鼻尖上的那点儿水果味酸的很,且渐渐的蔓延开来。
"我还真知道一个好小伙子......"郗广舒自言自语,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女儿已经转了身。就是那么一个背影,让她心里陡然间更加难过起来,真想喊住女儿......但她忍住了,又低下头去,继续切水果。
屹湘在父亲卧室门口站住了。
她手扶在门框上,凉意让她想起父亲冰凉的手......她靠在廊柱上,看着暗暗天色下,这寂静的院落,还是记忆中那美好的模样。
雕梁画栋,暗合了无数年少的时光。
妈妈就是妈妈。妈妈永远知道湘湘的软肋在哪里......
眼睛忽然被一双温暖的手遮住了,力道不大,那大而宽厚的手掌,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心猛的跳急了。想大叫一声,却没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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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亲:
今日更毕。谢谢阅读。明天见。晚安哦。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十二)
人就那么僵在了那儿,像中了定身法似的。
有淡淡的酒气,除了酒气还有一点柠檬的香味。这只手湿润润的,应该刚刚洗过......
潇潇见妹妹动都不动,也不出声,一下子挪开了手掌,歪着头看她,"湘湘?"
眼前又倏忽之间亮了起来,亮的让屹湘急忙抬了手揉眼睛。懒
"哥,给你吓死了。"她抱怨。
潇潇转到她身前去,看她一个劲儿的揉眼睛。
"怎么了?戳到睫毛了?"邱潇潇低了头,"喂,本来想逗你的。"刚刚看着她站在这门口犹豫不决,就想逗逗妹妹,哪怕让她吓一跳也好。
他看着屹湘的眼睛。
有点儿发红,水润润的。
屹湘眨着眼睛,一向干涩的眼睛里,此时泪腺像是被什么突然的打通了关节,不停的分泌出液体,泪滴竟扑簌簌的掉下来。她越眨眼,泪滴滚的越快。她有点儿狼狈的用手背蹭着下巴,看着对面而立的哥哥脸上的表情,伸手推了他一下,"都是你!"
潇潇看着屹湘,忽然间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摇了两摇,那力道大的好像要把屹湘的骨架摇散,说:"你快点儿把眼泪擦干了,不然等下爸妈一准儿以为我欺负你。你看在我今儿辛苦了一整天的份儿上,千万替我兜着点儿,好呗?回头我请你吃巧克力。"虫
屹湘又笑出来。
熟门熟路的从潇潇裤子口袋里掏出手帕来,惹得潇潇叫道:"好痒!"
她擦着眼睛。手帕上的味道,真熟悉。心里也有些温暖。想起母亲刚刚说的那些话,默默的,迭起手帕。
潇潇伸手敲了她的额头一记,说:"你呀!又哭又笑,小狗撒尿。"他低头看了眼屹湘的脚,问:"脚上的伤好了?没好利索呢,穿什么高跟鞋。"从脚到头的看妹妹一遍,撇了下嘴。
屹湘皱眉道:"还不是因为你。"她说到这儿便停住了。
潇潇笑了笑。
屹湘猛的鼻子一痒,狠狠的两个喷嚏打出来,手帕按在鼻子上。
潇潇摸了摸妹妹的额头,说:"怕是要感冒。等会儿喝点儿热水,来点儿VC。"
"才不......"屹湘刚说出两个字来,又连续打了几个喷嚏。潇潇的手还在她额头上,她拉下哥哥的手,"离我远点儿,传染你不得了。"
潇潇替她整理一下刘海,"湘湘。"
"咹?"屹湘擤着鼻涕,鼻头酸热,被她搓的火辣辣的痛。
"甭老是为我想。照顾你是我的责任,照顾我不是你的责任。我才是哥哥,你明白?"潇潇低声说。
屹湘擦鼻子的动作慢下来,看着阴影里的哥哥,没应声。
潇潇对着父亲的卧室门努了努嘴。
刚推开门,潇潇回头问道:"对了,妈说要让你去相亲了没?"
屹湘愣了一下,"刚说。"她心里一跳。
"你答应了?"潇潇看她。
"哦。"屹湘想,刚刚自己那算是答应,还是没答应......她回手关了门。
潇潇说:"不想去就不去。我跟妈说过了,等你自个儿想明白了自然就会找。"
屹湘抿了唇。
潇潇过去,看看床上已经睡着的父亲,回头用更轻的声音说:"睡着了。"他说着坐了下来,整理了一下床边。其实父亲极修边幅,不但穿衣戴帽利落,日常就连床铺也整洁,即便是病着呢,躺在床上休息,被筒也规规矩矩的,哪儿还用人帮忙整理——屹湘看了,心里却觉得发酸。
她在哥哥身边坐下来。
兄妹俩不约而同的看着父亲放在被筒外的手。沉默良久,屹湘说:"咱们出去吧,舅舅在呢。"她给父亲拉了拉被子,盖住手臂。看着父亲睡眠中微微锁住的眉头,似乎在睡梦中仍被病痛折磨,她吸了下鼻子。
"我看你快出去是正经,再在这儿坐下去,老爹要被你传染感冒才是真的。"潇潇见妹妹脸色更差了些,催着她出来。
屹湘本意是想多陪父亲一会儿,而且舅舅其实待她并不算太亲......她想想,一时有些发怔。
两人走到了上房门外,听着里面母亲正在说话呢。
"湘湘,"潇潇隔着玻璃看着母亲在微笑,专注的听着舅妈讲什么事情,那棱角分明的侧面,即使是在笑,也并不显得很柔和。"爸妈的想法始终是爸妈的想法,你的生活是你的生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慢着跟我解释......要是你自己都不能放心过日子,你让爸爸怎么放心你?"
"我知道。"
潇潇看了妹妹一会儿,才说:"你知道就好。我是怕你一时头脑发热,做出什么事来,将来免得后悔......"
"哥,我跟你一样岁数哎。"屹湘不服气。
"嗯,你好跟我比?你是只长岁数不长心眼儿的。别的我看你不怎么会,头脑发热、做事冲动,这辈子你都不会改了。"潇潇伸出手指来,戳了一下屹湘下巴上的痣。
屹湘笑出来。笑的眼睛又开始湿润。
潇潇不再管她,转身先进了屋。
屹湘在外面略停了一停。
她揉着眼睛。
好奇怪,许多年了,她总以为自己的泪腺可能在某个时刻被堵塞后,慢慢失去了功能,她甚至以为自己不再会流眼泪。必须靠着眼药水保持眼睛湿润的时候也有;甚至可能被泪水溺毙了的状况出现、她仍然一滴泪都流不出来的时候也有——仿佛是变的越来越坚强,却只是没有人能用正确的方式疏通她的泪腺而已......
"湘湘快来,我们在说你穿球鞋配婚纱的笑话呢!"叫她的是表姐郗晓嵘。
"来了!"屹湘脆脆的答应。
*********
清晨,屹湘还没有起床,就听见潇潇在外面嚷嚷,"湘湘,起来吃生日面!"
她翻个身,正睡的香着呢,这活宝哥哥发什么神经......什么生日、谁生日、吃什么面呢......潇潇还在外面不住的嚷,她人就越发的往被子里面钻,忽然外面的声音住下了,她刚松一口气,潇潇又把门拍的山响!她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三下两下的蹦下床,也不顾自己蓬着头、穿着睡衣,只穿了一只拖鞋开了门,"潇潇!"
"快快,快祝我生日快乐!"邱潇潇穿着清爽的运动装,站在屹湘面前,"我也祝你生日快乐。"
"神经病。"屹湘打了个哈欠,又接着打了个喷嚏,鼻音很重的说。她话音一落,头发梢儿被揪了起来,"哎哎哎......疼!"
"废什么话呀,快点儿洗脸去,妈妈特意五点多起来给咱俩做面呢!"潇潇松了手。
屹湘脑子这才清醒些,"真过生日?"
"你这不废话嘛,这生日我想瞎过,我同意,你同意,妈轻易也不能同意啊。"
"还不都是你,这生日就瞎过......"屹湘刚嘟哝了一句,潇潇又抓住了她的头发,"好好好......全随你、随你好吧?好好儿的怎么想起来过阳历了,你不是不喜欢生日赶上清明节?"她搓着头。头皮被潇潇扯头发扯的发痛。他们俩的生日,四月五日,出生那年,正是清明节。潇潇总有些拗脾气跟人不一样。结果他们家里,就他们俩的生日按农历过,为的就是潇潇这个莫名其妙的的讲究。
"说你小猪吧,还嫌委屈了。"潇潇笑骂,一对漂亮的眼睛笑的眯成了两条缝,"我过了节马上回乌市,初九那天咱俩分在两处各自过生日呢。你也不想想,咱俩多少年没捞着一处儿吹灯拔蜡了?"
"呸!"屹湘脑子再不清楚,听到最后几个字儿也醒了,这回轮到她追着潇潇一顿乱打,"我叫你胡说八道!"
兄妹两个就在廊子下面追着打起来,又是笑又是叫,惊动了上上下下的一干人,郗广舒从厨房里出来,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从走廊里跑到院子里、又从院子里跑到走廊里,她忍不住叫起来"哎哎,你们两个",忽然间看到丈夫从后面出来,手里还握着文件,身上则披着湘湘亲手给他织的长毛衣,含着笑对她摆手,她住了声。
屹湘扶着腿,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气不长出的潇潇,"你......给我等着......你......"她拍着胸口,听到屋子里自己的手机在响,"你等着的!我等会儿跟你算账!"
"怕你!"潇潇哈哈笑着。
屹湘打着喷嚏,进屋接起电话来,听到对方的声音,她先是愣了一下,还没有开口,对方便笑着说:"生日快乐,屹湘小 姐。"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十三)
"邬先生。"屹湘坐下来。
"家本。"邬家本依旧笑着纠正她。
她就听到电话里有人在笑,她便说:"快请陈太接电话。"
果然那边陈太接过电话便说:"生辰快乐,屹湘。"
她换了电话号码,第一时间通知的就是陈太。这却是陈太第一次打给她。她们聊了几句,便听陈太告诉她:"家本要去北京,到了请你替我照顾他。"她便笑。懒
邬家本需要她照顾?
她大大方方的答应,陈太就很开心的嘱咐她说到做到,似乎也没有什么余外的可要说的。听着潇潇在外面叫她"快些过来吃面",她趁机跟陈太道别收了线。
餐厅里家里人都坐妥了。舅舅一家在,更显得热闹。屹湘见母亲亲手用长长的竹筷子一挑一挑细心的捞面——面细细的,微黄,煮出来近乎透明,是最难擀的鸡蛋面。难怪潇潇说母亲五点多就起来了。屹湘站在母亲身边,小声的说"干嘛这么辛苦啊"。
瓷盆里的面热气腾腾的,每个人面前一只细瓷碗,碗中都是香喷喷的面。桌上摆的慢慢的都是精致的菜式,专门配面吃的。
郗广舒把手里这碗塞到屹湘手里,笑着说:"潇潇和湘湘要吃双份儿的。"
屹湘捧着碗,面前有一样是她最喜欢就着鸡蛋面吃的酸豆角炒肉末呢。小时候除了生日,那就是生病或者要什么奖励,妈妈问湘湘想吃什么?她必然说妈妈擀的鸡蛋面。加上酸豆角炒肉末,她能吃好多......虫
"吃饭。"邱亚非看看儿子,看看女儿,微笑着说。他动了筷子,一桌子的人才开始吃东西。
屹湘坐在妈妈旁边,吃一口,看父亲——父亲吃的很慢,而且只吃面——她低了头,香喷喷的鸡蛋面,热的烫口,香气热气喷在脸上,湿乎乎的,她不住的说"好吃"。
郗广舒也不着急吃饭,拿着银匙,看屹湘碗里菜少了便加菜,坐在屹湘对面的潇潇终于忍不住了叫起来,"我也要。"一只碗伸过来,伸到母亲面前去。
舅母笑着把他的碗拿过来,替他捞了一碗面,道:"给!看你以后有了儿子,怕是还得跟儿子吃醋呢!"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
恰好崇碧从外面来,很开心的加入其中。她说自己是吃过早饭来的,不过还是要来一碗生日面,"妈妈做的面最好吃。"她说,"我要学。"
郗广舒笑着,"好吃多吃些,学就算了。"
屹湘也学潇潇的口气叫起来:"妈妈偏心,当年逼着我学!"
郗广舒笑而不语。
潇潇笑着说,"刚刚谁打电话来,还记得你生日?"
屹湘说,是我在美国的房东太太。她省去了邬家本的情节。
郗广舒笑道:"难得这么细心周到。"
可不是。
屹湘想想。陈太是怎么知道她的生日的?大约是租房的时候,见过她的身份证明,从那时起就留了心;不过她们确切的说起,也还是那一年的这一天,她大清早的起床,用厨房里现成的面粉,擀了一块面皮。很久不做,擀的很不像样,但就是想吃一碗鸡蛋面。依稀的也许能找到一点点在家里吃母亲手擀面时的味道吧......陈太早起,见她擀面就已经意外,再看她切面的方式,小心翼翼的留"寿头",又小心翼翼的不切断,就问她:"是不是做生日面?"
那一日简单的一碗生日面,有陈太作伴,吃的不孤单......
屹湘笑着跟母亲说:"我觉得您会喜欢她......妈妈,她祖籍湘西呢。我有邀请她。不知道肯不肯再回来。"
"如果肯来,我跟爸爸请她来家里吃饭。"郗广舒微笑,"谢谢她这几年照顾你。"
屹湘吐了吐舌,"来家里?免了吧。"
郗广舒笑着,看着屹湘可爱的模样,想起来,交代潇潇晚上带妹妹一起吃饭,"我们晚上都有事情。"
他们早饭后送走了舅舅一家,邱亚非夫妇各自出门。屹湘立即声明不要跟潇潇崇碧一起行动,"我另有安排。"
崇碧看潇潇,潇潇说:"随她吧。"
屹湘眨眨眼,说:"晚饭你们俩不用管我。"笑着回房去。
崇碧问潇潇:"真的不管她?"
潇潇点头。他看看崇碧,"咱俩呢,不如就在家呆一天好不好?"
"好。"崇碧笑着说。潇潇就是这点儿好,他想要怎样,会跟她直说。有时候是征求意见的语气,但其实想要的结果是她同意。并不想令她难为。这一点他们俩很相似。
这个时间也不过八点,温度还有些低。两个人站在院子里,慢慢的往潇潇房里去,他们走的极慢,好像生怕漏了一块砖似的,小碎步每挪一下,便踩在一块砖上......崇碧拉了潇潇的袖口,低着头走在他身后;潇潇回头看她一眼。
其实崇碧的气质,偏硬朗些,却不知为何,这些日子越看她,越觉得孩子气重。
他轻咳了一下。
崇碧抬头问:"不舒服?"
他摇头。
"春天,小心呼吸道感染。"她说的极有经验似的。见潇潇笑了笑似乎并不以为然,崇碧秀眉一展,说,"号称自己是钢筋铁骨,还不是风吹吹就倒?"
潇潇笑。知道崇碧是笑他上次生病。那确实是在山口吹了风。他看着捏住自己袖口的那只手,手上带着一枚指环。去选戒指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她选了这种小碎钻镶嵌的。窄窄的一溜儿铂金,一颗又一颗的碎钻挤挤挨挨,看上去是绵绵不断,所以店员说,这是最经典的款式,就叫做"永恒之环"。
他开玩笑说你选大颗点儿的吧,这些小碎钻加起来不过半卡,不怕被朋友们比较完了之后说,得用放大镜才能看得到啊?
她还瞪他,说我没那么俗气的朋友。说罢就告诉店员尺码。店不是所谓的顶级名店,他不是很在意这些,但是也觉得她不必总是迁就他,免得委屈。
"一辈子就这一次。"他说。
她不动声色,就只是答应。照旧照着差不多的水准去准备,并不可以追求奢华。
他母亲赞她懂事。也笑着说,咱家里,从外婆和奶奶那里传下来的首饰还是有的。比不得现在那些,但老镶工老珠宝,自有老的好处,"将来留一两样给湘湘做个念想儿,其他的都交到崇碧手上去。"母亲这么说着的时候,神情里多多少少有些复杂。他转述给崇碧听,崇碧笑,说:"我有福了。"
他母亲说的很对。
崇碧真懂事。
他看着她的时候,会想,也许两个人都这么聪明懂事,就少了些什么......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十四)
崇碧见潇潇看着自己的手半晌不吭声,便松开他的袖口,抖了抖手指,说:"戒指好沉!"
潇潇拉了她的手,忽然说:"不然今天去领证?"
崇碧抬头看着潇潇脸上郑重其事的表情,这回轮到她半晌不吭声了。懒
两个人站在那儿,你看我,我看你,还是潇潇问:"怎样?"
崇碧笑了,说:"邱潇潇,你要知道,领了证,你可就真的不能反悔了。"
潇潇看着她,"我没打算反悔。"
崇碧翘了翘脚,仰脸亲在了潇潇的唇上。只轻轻一下。她的下巴,靠在他的肩头,他唇上清凉的味道,还在她唇上沾着......不知为何,就在这样温暖又温柔的时刻,她忽然觉得有些难过。透过衣服,她的下巴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她于是蹭了蹭,轻轻地嘟哝了一句什么,她自己也听不清楚的话。
潇潇的手扶在她的背上,在这时用力的抱了她一下。
崇碧仰着脸,望着潇潇的面孔,望了一会儿,拉着他的手站在窗前。窗上玻璃明亮,两个人的影子清清楚楚......崇碧掰过潇潇的脸,自己也靠过去些,她的手指摸着潇潇的腮,说:"你胡子怎么长的这么快?"
潇潇闷笑出声。
"好吧,咱们去领证。"崇碧微笑。她攥着潇潇的手,捏的紧紧的......
屹湘在书桌边收拾着昨晚自己画的图纸,放进卷筒里,就听到对面哥哥房门响,抬头一看,崇碧跟哥哥手拉着手从屋子里出来,正往她这边来,她推开窗,问:"要出门?"虫
"我们俩去登记。"崇碧笑着说。
"哦,去吧。"屹湘挥挥手。
"回头打电话给你。"潇潇说完,见屹湘又挥挥手,便跟崇碧一起走了。
屹湘听两人脚步声渐远,拎着包要出门,才觉得不对劲儿,他们俩要干嘛去?
"阿姨,潇潇刚说要干嘛去?"她问正在院子里晾香椿芽的阿姨。
阿姨这才笑眯眯的抬头说:"登记呀。"
屹湘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哥哥呀......她差点儿掏出手机来便追过去,想一想,并没有。
伸手从盖垫上拿了一条香椿芽,一边往外走,一边揪了一颗叶子含在嘴里嚼着。
香椿芽那独特的香味溢了满口......她想起即将搬入的新居,正对窗子有一棵高大的香椿树呢。
她看看时间,一整天,足够她搬过去收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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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崇磬拎着头盔往马厩走。
刚刚黄土铺路、清水撒街,马靴踩在上面像踩在草坪上似的,很舒服。
他整整一上午都在公司里,各色各样的事情轮番找上来,忙的不亦乐乎;一件一件都给理顺好,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后,他竟觉得浑身不自在。
Sophie跟他说笑,说叶先生今天还是假期呢,您难道加班加上瘾了不成?就算您爱加班,我可要回家补眠了。
他这才离开公司。取车的时候想到了这里,也有许久没来骑骑马运动一下了。
到底是假日,路上车多,他走走停停,一边听着CD,一边看看路边的风景,脑子里却在想董亚宁交代给他的事情。
董亚宁上飞机前还给他打过电话,那时候李晋恰好离开他的办公室,两人在电话里简单说了两句,亚宁还是昨晚那个意思——当然他是那个意思,他却不能没有自己的意思。怎么想,这件事都该是个好机会......音响里放的是大提琴曲。他看看握着方向盘的手——很久不拉琴,琴弦竟然磨的手指跟脱了一层油皮似的疼......
昨晚回家也很晚了,研究完文件给奶奶打了个电话,也许是兴奋了,竟然久久没有睡意。忍不住去地库里翻出自己那把大提琴。大半夜的背着上来,硬是擦了一遍,漂漂亮亮的放在书房里,又看了好一会儿。毛球对他集中精神对付这个木头家伙似乎很不解,兴奋的绕着大提琴乱转,转了好久,似乎是把它自己转晕了,竟然趴在大提琴盒子里睡着了,四爪朝天还打呼噜,主人拉琴试音,也影响不到它......
叶崇磬心情不错的走进了马厩。
马厩里收拾的极干净。一间一间的单间里,有一匹一匹各色各样的马。他几乎都认识。门上贴着马和马主的名牌,哪一间空着,也说明哪一位主人可能现在正在这儿骑马遛弯儿呢。
驯马师在等他。见到他笑着跟他打招呼,而他的"星光"老远便对着他打起了响鼻儿。星光是匹黑马,黑的像夜,没有一根杂毛,对着光的时候,缎子一样的背毛,闪闪若星空,所以他第一眼看到它,便给它起名叫"星光"。
此时星光亲昵的蹭着他的脸。
他从口袋里掏出方糖来喂它,拍着星光的脖子,旁边的"暴龙"着急了,他笑着看栗色的母马暴龙,问驯马师道:"暴龙那天怎么发脾气把碧儿给摔下来了?"
驯马师笑着,"您知道暴龙的脾气坏。"
叶崇磬笑,长臂一展,也拍拍暴龙的头。
这两匹纯种马,是他在拥有毛球之前仅有的"宠物"。董亚宁常说,人家养纯种马,不是为了比赛就是为了做种马赚钱,就他,养这种赛级的马,还真纯为了开心。他跟亚宁说,有时候自己就是喜欢看着它们悠闲的跑跑步。
"烧的哦。"亚宁就这么说他。可被暴龙踢过一回之后,那小子就发誓自己也要养两只玩玩儿......叶崇磬跟驯马师说,带星光出场跑跑吧。又回头对暴龙说:"坏脾气的姑娘先等等。"果然听到暴龙打响鼻,他跟着笑起来。
星光修剪的齐齐的马尾甩来甩去,十分的漂亮。
他站在栅栏外,看着驯马师让星光慢跑起来,星光的尾巴甩的好看极了......他看的有点儿出神,电话轻轻的在马裤口袋里震动,他接起来,沉沉的"喂"了一声。
"哥,我结婚啦!"
叶崇磬皱眉,他抬手对着驯马师招了招手,看着星光独自往他所在的方向跑来,一伸手扣住缰绳,问:"什么?"
"我们领证啦!"崇碧在笑,"晚上一起吃饭?湘湘刚搬了住处,正好,既帮她烧炕、又庆生......"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十五)
叶崇磬拍抚着星光的脖颈。星光光滑的如同丝绸一般的皮毛在他手下,暖暖的脉搏在跳动。
"碧儿,你跟爸妈说了没?"他平和的问。这个妹妹,性情真是......他越来越不认识她了。星光的鼻息喷在他脸上,热乎乎的,他拍拍星光。懒
"说了。他们祝贺我们呢。"崇碧笑着,"等见面再说......哥,你到底来不来?我们刚刚跟湘湘说好了,她说晚上她亲自下厨给我们做好吃的呢。"
叶崇磬顿了顿。
一口一个"我们"。
既然父母都接受了他们这种心血来潮的行为,祝贺他们了,他这个做哥哥的还有什么好说的?何况实在是不忍拂了妹妹的兴,他便说:"那晚上的酒我带过去吧。"算是答应了崇碧和潇潇晚上这"一举三得"的小聚会。
"晚上吃什么?"他得根据菜选酒啊。
"我们还不知道呢,你自己问湘湘。"崇碧笑着,"你有她电话没?"说着也不管叶崇磬说有还是没有,给他念了一串数字。
叶崇磬听着崇碧在那边开心的说"晚上见",倒才开始觉得这事儿还不错......手机扔在一边,他上了马。身子贴在星光的背上,低声在星光耳边说了会儿话,才慢慢的让星光沿着跑马场小跑起来。只是普通的室内跑马场,场地里没有设置障碍,星光的小步子越来越快。他耳边是呼呼的风声。空旷的室内场地里,也像是在草原上驰骋的感觉......不知道跑了多久,他才渐渐的让星光放慢步子,背部往下已经全是汗。虫
"叶崇磬!"脆脆的一声,有人叫他。
他带了一下星光,方向一偏,看到栅栏边,穿着黑色骑马装的两个年轻的女孩子,远远的模样看不太清楚,但轮廓大致是不会错的,是粟茂茂和滕洛尔。他举起马鞭,磕了一下帽檐。
星光迈着优雅的小碎步驮着他走向她们。
粟茂茂望着叶崇磬,说不出话来;滕洛尔倒是直,低声在茂茂耳边说:"难怪你迷他......这男人也忒性感了......你到底要不要扑倒他?你要不扑倒,我可就扑了!"
粟茂茂手里正拿着鞭子,听到这儿毫不犹豫的对准了滕洛尔的臀部抽过来,这一下还不轻,滕洛尔杀猪一样嚎了一嗓子,"MD,粟茂茂你下着等毒手!我这不就快活一下嘴皮子嘛......你要再动手我可就真直接去......"
"你再说!"粟茂茂知道她的嘴巴最没把门儿的,说不准等下真的当着叶崇磬说什么话呢。她粟茂茂虽然也号称直爽,敢说敢做,可滕洛尔这等性感美少女......死丫头幸亏还是她朋友呢。她白了滕洛尔一眼说:"你要敢坏我事,哼!"
滕洛尔摸着腿。贴身的马裤其实是很薄的弹性面料,一点儿都不顶事儿,她仿佛已经看到腿上的红痕了。听到茂茂这么说,她倒笑出来,道:"我不坏你的事,你倒是给我成事儿看看啊——"她灵活的大眼睛碌碌一转,对叶崇磬说:"叶大哥,你的星光真够帅的。"
叶崇磬和星光已经到了她们俩旁边。叶崇磬在马上,没有立即下来。两个女孩子微微仰着头看他。顶棚的光线较为明亮,叶崇磬的面容背着光,暗暗的,但她们的视线相平的位置,恰好是叶崇磬修长结实的腿,曲线优美而性感的展示在她们面前......滕洛尔心里"哟"了一声,赞一句"帅啊,真帅"。她不由得上上下下的多看了叶崇磬几眼。
叶崇磬也出来玩,但即便出来,多数也跟董亚宁他们几个一起,倒绝对是滕洛尔需要避开的地方,且他们玩儿的也跟她不是一个路数,因此极少碰到,像今日这般英武帅气最要命的是性感无比的样子,还真是第一次见......难怪粟茂茂死心塌地的非君不嫁呢。
滕洛尔只管看着叶崇磬胡思乱想,她虽有绮念,但真不至于对叶崇磬起什么邪心,只不过她一脸轻微花痴样,一则令叶崇磬觉得奇怪、二则最要命的是她身旁的粟茂茂简直都要把她划为"情敌"的行列了。她也不知道,只顾看着叶崇磬。
粟茂茂的状态当然比滕洛尔更糟糕,不过她好就好在比洛尔多几分修养,还记得自己该怎么表现。只是看着叶崇磬从马背上跳下来,站在她面前,她忽然就想起来滕洛尔说的那几个形容词,顿时脸就热了......
叶崇磬把星光交给驯马师,嘱咐说等会儿他过去给星光收拾,这才将摘下帽子夹在胁下,头发梢儿滴着汗。
粟茂茂赶紧移开目光。
"早就来了嘛?"他问。
粟茂茂点头。跟着叶崇磬往外走。场外微风阵阵,凉快很多。茂茂指着离这里最近的露天跑马场的方向,那是在数排杨树后面,说:"我们在那儿。"
叶崇磬听茂茂跟他说那边都有谁,是一拨儿跟茂茂年纪相仿的"孩子们",他并不真的很在意究竟都有谁,只是听着茂茂跟他说着话,还是很有耐心。
"......他们告诉我说看到你的车来了。我想你肯定在这儿。"茂茂笑着说,"你什么时候回去?过来跟我们一起......"
叶崇磬想着今天的晚餐约,直截了当的跟茂茂说晚上约了妹妹和......妹夫。
粟茂茂好像一下子就放心了似的。
叶崇磬并没有多说什么。自从这个女孩子对着他说"我爱你",他便觉得自己更有责任不让她有任何幻想。可眼下看茂茂的眼神,他只觉得自己还是得更坚决才行。
他的态度淡淡的,也挡不了茂茂的热情。
她等叶崇磬往马厩里去了,还舍不得离开似的,很贪心的看着叶崇磬消失的方向。
"喂,你再看,再看他就要爆炸了。"滕洛尔有意的站远些,这会儿开了口。
粟茂茂这才转身,瞪她一眼。
"你没跟他说啊?"滕洛尔问。
茂茂忽然间很得意的说:"哈,我要给他一个惊喜嘛。"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十六)
"惊喜?你确定?"滕洛尔揉着自己的腿,小声说:"女人啊,少动自己那点儿歪心思给男人惊喜——通常都不是惊喜,是惊吓。"
"你知道什么啊,总共也不过看上过那么一个男人。"粟茂茂揭好朋友的老底。
洛尔倒也坦然,说:"你还别挤兑我,我看上的那个,一个顶一万个——不过不是说你看上的这个太不如那个,我发现我现在也能找出优点来呢......那一个是指望不上了,这个好歹还是钻石王老五......你说我要不要那样:有异性没人性?再通俗点儿就是见色忘义?"懒
粟茂茂脸都红了,"滕洛尔你要是再敢,我就跟亚宁哥揭发你!说你去......"
"喂!"滕洛尔指着她,"你丫要敢去跟董亚宁说,我就敢穿比基尼勾引叶崇磬!"
"你勾引叶崇磬,亚宁哥先不饶你......不过你最近这成语用的,水平可视突飞猛进啊?这是谁的功劳......"
俩女孩子嘻嘻哈哈的笑声,隔了老远还能听到。
叶崇磬解开皮扣,将星光背上的马鞍取下来。负责清洁的师傅给他准备了工具。他拿着棕毛刷给星光刷着毛,其实星光很干净漂亮,可他总喜欢这样的情况下跟星光的互动,亲手给星光钉铁掌的时候也有......"叶先生待星光就像孩子。"驯马师在一边打下手,笑着说。
叶崇磬看了看星光。虫
星光大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湿润润的。
叶崇磬手指沾着水,对着星光弹了一下,笑道:"是啊,像孩子。"星光亲昵的舔了他一下,又一下......
叶崇磬洗过澡坐在休息室里拨电话,指尖像是有了记忆,崇碧念给他的电话号码,一个不差的按了出来,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他想起前几次给她打过电话去,她仿佛总是要在响过四五声之后才能接起来,而清早接电话,语气并不好......郗屹湘并不是个脾气好的女孩子。
第一通没有接起来,响第二通,他等着,终于听到她"喂"了一声,鼻音重重的,还有点儿着急似的,他缓了缓才说:"屹湘?我是叶崇磬。"他靠着座椅,服务生给他送来一杯清水,他明知道这个电话不会超过3分钟,但还是换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屹湘正在选食材,听叶崇磬问她晚上吃什么,她毫不犹豫的说:"中式,简单,'四大抓'。"听叶崇磬在那边儿一顿,她以为叶崇磬不知道"四大抓"是什么,又说:"鲁菜嘛。'四大抓'外加葱烧海参和烩乌鱼蛋......成吧?"
不想叶崇磬倒不是不知道这个,而是问:"葱烧海参,你来得及发海参?"
她笑了,对着海鲜档的老板摆摆手,说:"我自有门路。总之今儿晚上菜我说了算。"
"那我就管酒水吧。"叶崇磬好像有点儿无奈,问她:"听这菜......Cascina-Bongiovanni-Pernanno2004怎样?有海鲜,再加一款Charlse-Heidsieck-Blanc-de-Millenaires95?你觉得呢?"有商有量的口气。
"蛮好。"屹湘正捞起一尾活虾,那虾弹起来身子,弹的她手指尖疼,吸了口气,急忙说:"哎哟......我得抓紧时间了,回见回见。"
她挂了电话,吹着发红的手指,瞪着水里的活虾。那透明的发青的虾在海水里,不时的动一动,她指着虾说:"这个也要。"
海鲜档的老板娘看她有点儿发狠的样子笑的前仰后合,说:"俺这里也有刚刚剥好的大虾仁儿,您还是直接拿回去烧菜吧,省时省力——俺看看您这手,也不是剥虾皮的,伤着了事小,耽误了正经事就不好了。"
屹湘看老板娘拿给她检查的一碗大虾仁,拎了一条出来,蘸着旁边的料放进嘴巴里试了一下,果然新鲜,"不错。这些我都要了。"
老板娘看着她笑,说:"行家。"一边给她用盒子封起来她要的海参、鲜鱼和虾仁,"有空再来。另需要什么,提前打个电话给俺。"
屹湘谢过她,出来上了车。
这老板娘一口胶东腔多年不变。屹湘印象里,家里的厨师从这家拿最新鲜的海鲜的规矩也多年不变,所以她知道急着要什么,来这里总是没错的——嘴巴里还留着点儿芥末辣后的回甘。想想自己刚刚那个架势,很有"生吃蟹子活吃虾"的豪爽,她对着镜子看了自己一眼,笑了下......
她开着车子摇摇摆摆的回到住处,楼前一排停车位都空荡荡的。早上她从酒店拎着两只行李袋到了这儿的时候,院子里人影车影都没有半个,她竟然心里有些小激动——总算是不用再跟人挤了呢!
车子一停,她看到远处树影下的秋千架上,坐着两个人。
秋千并没有荡起来,那一男一女只是坐在那里,似乎也没说什么话,阳光透过树枝照在他们身上,看上去暖洋洋的,让人心里觉得舒服——他们看到她从车里出来,对她招手。
屹湘笑了,说:"要说来吃晚饭,这也太心急了点儿。"
崇碧和潇潇朝她走来。
三个人一起上楼去。潇潇拎着屹湘买的大包小包的东西,只是微笑着跟在她们后面。楼梯间里颇为阴冷,屹湘打了个喷嚏,笑着说:"等下要戴口罩做饭。"到了家门口她请二人进去,崇碧一看便喜欢,她怀里抱着一个大袋子,这会儿跑到茶几那里剥开,屹湘一看,里面是一对花瓶。
"等下我下去院子里剪几条连翘。"崇碧说。
潇潇听到,说:"我说你刚刚一个劲儿的琢磨这儿保安室在哪儿、物业管理在哪儿、园林组在哪儿......合着你是琢磨怎么偷花呢?"
崇碧笑的眼睛弯起来,也不说什么,忽然从包里掏出两个小红本儿,"湘湘,看这是什么?!"
"合法同居证呗。"屹湘拿过来,红色的小本本,带着新鲜的油墨香,打开一看,轻叹一句,看看潇潇,又看看崇碧,"这证件照都照的这么好看,你们俩还打不打算让人活了?"
崇碧笑着。她坐在地毯上,潇潇坐在沙发上,这会儿她倚着潇潇的腿,看上去和谐美好——屹湘道:"我看你们俩今儿也是没心思吃午饭的模样,买了水果点心,等我一会儿啊——对了崇碧,我书桌上有个东西,你看一下去。验验货,瞧瞧是不是你要的那种。"
她去厨房拿了盘子盛点心和水果,就听崇碧大叫:"湘湘,这不是借尸还魂吧?"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十七)
她扑哧一下笑出来,手里正端着的一碟巧果歪歪斜斜的洒了一半在桌上。
这个叶崇碧!
她忙着收拾桌子。听到外面潇潇在说崇碧乱用成语,"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听声音是带着不满,却不知崇碧听起来是不是另一个味道?懒
锦盒里是崇碧上次说过的扇子。她上午刚取了来。高师傅因为是她拜托的,先赶着给她完了工。自己觉得画功在退步,高师傅却说,有几年没见着这么漂亮的东西了,他都想求一把呢......她想高师傅这是客气了。看着她长大的师傅们,对她也总有些纵容的偏爱。
屹湘围着围裙戴着口罩在厨房里准备烹饪,崇碧进进出出,后来见她手脚麻利,确实不需要自己"捣乱",索性只拿着相机拍拍照、等着吃饭。
叶崇磬在楼下按门铃的时,屹湘只剩下一个乌鱼蛋汤在锅子里炖着,门铃一响,三个人不约而同的说:"这时候掐的真是准极了。"
崇碧笑道:"也不看他是干嘛的,还有他那精算师牌照白拿的?"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潇潇去开了门。
叶崇磬进门换鞋,倒先看见了匆匆出来打招呼的"全副武装"的大厨屹湘,惊鸿一瞥间,她又回了厨房。他进来,满屋子都是暖暖的菜香气,崇碧把他拎来的酒放到桌上,让他快去洗手。
他也没顾上打量一下这屋子里的设置,洗好手就坐到了餐桌边,只觉得这一点儿也不像是刚刚搬进来住的房子,倒像是住了许久、烟火气十足的一个家似的。桌上果然摆着屹湘在电话里说过的"四大抓":抓炒的虾仁、里脊、腰花和鱼片。别的不用看,只看腰花那火候和样子,郗屹湘的厨艺......"米其林三星餐厅大厨水准。"邱潇潇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边开了酒醒着,一边笑着说。虫
叶崇磬看着这个自己的"新晋"妹夫,绝对不是第一回,他觉得这小子真是地地道道的左右逢源。
这时候屹湘戴着棉手套,捧着那只汤碗从厨房出来,放在桌子中央,还没有掀开盖,就闻到了香气,真让人垂涎。她借着棉手套,将盖子掀开,那股子香气简直直接就把人掀翻了似的香。
崇碧第一个拿起勺子来,先舀了一碗,潇潇习惯的伸手去拿,她却笑着自己吃起来,潇潇瞪眼:"不该先给哥哥盛上?"
"美食在前......"崇碧笑着。
"是,连家长都不顾了呢。"屹湘动手,舀了汤给叶崇磬和潇潇。
"什么家长?"叶崇磬尝一口。这汤应是鸡汤烹制,虽然时间上是仓促了些,汤显得火候不足,好就好在毕竟材料新鲜。乌鱼蛋柔滑软嫩,汤酸鲜爽口,胡椒的辛辣恰到好处,真是开胃。
"今天他们领证啊,谁都不见,就跟咱们吃饭,可不是当咱们是家长了?"屹湘笑着说。她但凡是做了饭,总是喜欢看人吃多过自己动口,这会儿见他们吃的美美的,心情十分的好。
叶崇磬微笑。
可不是么。不管怎么说,今天算是个特别的日子。
他拿起酒来,看了一眼,说:"酒不知道选的合适不合适,也许是配不太上这一餐的水准。"他转脸对着屹湘,"将就一下。"酒瓶贴着酒杯沿儿,缓缓的、浅浅的注入了一点酒之后,就听屹湘说:"谢谢,好了......我戒酒很久了,只能这样欣赏——这酒可不能说'将就'二字。"
他晃了下手里的酒杯,沉默片刻才说:"谢谢你这精致的一餐——顺便祝贺这两个小的成为合法夫妻。"这祝酒词不伦不类,很补符合他一贯一本正经的风格,其他三个人都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笑的开怀,七歪八转伸过酒杯来,"叮叮叮"的碰在一起......
五菜一汤本来很多了,屹湘没想到今天大家都超水平发挥,中间只好又搜罗食材添了两个素菜,偏生叶崇磬兄妹爱吃香菇冬笋,清炒的莴苣又是潇潇最爱。
"你们也太捧场了吧。"屹湘傻眼的看着桌上每碟子都只剩下一点点、照规矩是不能吃光光的菜,说。
"是。尤其是邱潇潇,太能吃了。"崇碧笑着,她喝了不少酒,看上去脸色红润润的,"刚刚你在里面炒菜,我跟哥哥说,你上回丢玉的事。"
屹湘正手端着酒杯,听到崇碧说,手指了指颈部,说:"那真是吓坏了我。"
潇潇说:"崇碧跟我说的时候,也吓我一跳。"
"没事啦。"屹湘笑着。酒香扑鼻的,她觉得自己这会儿有点儿熏熏然。
"随身带的东西,还是看好了些。"叶崇磬说。
"嗯。"屹湘的手指顺着毛衫摸到细细的颈链,从颈间抽出来,"真想焊死了链子。不过这回链子可结实,还是不必了。"她穿了一件墨绿色的樽领毛衫,晶莹剔透的玉坠被那墨绿色一衬,显得越发水色绝佳。
叶崇磬只淡淡一扫,很快的收回目光,只说:"当时碧儿还说让我留心。留心再找一枚贵的吓煞人的倒不难,可如今上哪儿找这样样都好的去?这世上恐怕只此一块。"
"哥你眼光越来越毒了。"崇碧喝着酒,笑道。潇潇见她已经有点儿过了,悄悄的握了她的手,她回头一笑。"我看了只觉得好,却不知道是这么好——难怪妈妈说你现在很少买到打眼货。"
屹湘心里突的一跳,想起点儿什么来,问:"叶大哥,可知道现如今找好一些的翡翠原石,去哪儿找比较靠谱儿?"
"要来做什么用?"叶崇磬问。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十八)
"做衣服。"屹湘简单的说。她说着,似有一点儿犯难的样子。随即笑了一笑,说,"也不是非要,如果能找到合适的就最好。"
叶崇磬想了想,说:"我帮你留意一下吧。现在原石的价格越来越贵。好东西都被炒高了。"懒
"明白。"屹湘点头,"我们需要的也不算多。其实按我的想法,下脚料也都可以利用。但是东西一定要好。"她看着叶崇磬,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他,还跟陈太说,就是他们这样的"新贵"胡乱投资,弄的什么东西都离谱的贵了......现在知道,叶崇磬或者是年轻才俊,但叶家确实不是"新贵"。不过呢,这种收藏炒作,叶崇磬也未必不参与。
她鬼心眼儿一转,眼帘低垂。叶崇磬跟邱潇潇是不约而同的反应:潇潇眉尖一蹙,崇磬嘴角一翘,都料到她必然是想到了什么不肯说出来。
崇碧则笑嘻嘻的说:"东西一定要好......再配上你们LW的商标,你们打算一件礼服卖多少钱?"
屹湘晃了晃头,把玉佩塞回领子里,"谁说不是呢。"
她嘴巴一嘟。
"你们这行业,惯会投机取巧,有时候免不了舍本逐末。"潇潇笑,看看时间,建议他们换个位置坐,崇碧主动拉了潇潇收拾桌子,说:"一起喝杯茶,我们再走。我这样子回去,怕挨骂哦。"说着看了一眼潇潇的表情,"不准说'你也知道'!"虫
潇潇果然没说,他没说,崇碧却又歪了头,见屹湘跟哥哥并不注意他们,迅速的亲了潇潇一下......
屹湘跟崇磬看着那两位收拾好了桌子又洗碗,洗好了碗,头对头的研究着叶崇磬拿来的那个茶罐。她便笑着说:"谢谢。这一两年,多亏了你的好茶。"
叶崇磬不甚解。
"崇碧会分我一些。说是你带给她的。"屹湘解释。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叶崇磬的坐姿随意而不随便,听她一解释,只说"又不值什么"。
静默片刻,屹湘忽然轻声笑了一下,说:"真不敢相信,他们竟然结婚了。"她说着,两脚并在一处,轻轻的活动了一下,又叹了口气,"我小时候......那时候不懂事嘛,觉得全世界的男孩子就只有我哥哥最好,要嫁人呢,就嫁给我哥......"
她的笑意更深,一对眸子亮晶晶的,脸上两酡淡淡的红晕,竟是比搽了什么样的胭脂都要自然和好看的样子......叶崇磬转开了目光。
屹湘笑着,见叶崇磬久不出声,便留神看他。此时不知道是因她刚刚的话说的有趣,还是觉得她这样的小动作有趣,抑或是其实他的心情就跟她一样,有点儿复杂更多的是欢喜,总之,他的样子,应该是在笑吧——她从认识他以来,没怎么见过他这样笑,很单纯......她轻咳了一下,叶崇磬怎么会很单纯。
听到她轻咳,崇磬略抬了抬下巴,说:"我妹妹,大概就从来没有这个念头。"
"什么念头?"叶崇碧端过来茶,恰好听到这个词。
屹湘顿时有点儿窘。
崇磬倒恢复了他那不动声色的态度,泰然自若的说:"学着做顿好吃的饭菜啊。"
崇碧嘻嘻的笑着,斟茶。
叶崇磬没再看向屹湘。他只觉得今晚,大概自己看的有些多了。以至于他有一种感觉,似乎是认识她很久了,乃至于她并不太像自己第一眼看到的那个女子;甚至在离开屹湘公寓的时候,他看着妹妹想,认识崇碧也这么多年了,还不是越来越觉得她也在变化?
崇碧上车前从包里掏了一个锦盒给他,嘱咐他回家再看。他也就随手放在了车里。潇潇他们先走,他驱车跟上去,屹湘没有立即转身上楼,而是慢慢的往另一个方向去了......他转弯的时候看了看这空旷阔大的院子,沉默而寂寥的,幸亏已是春天,不久,这些树上将密密的长出绿色的叶子来了......
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只拎了那个很轻的锦盒上楼。
一进门便看见毛球冲着他便跑过来,地板太光滑,它打了个滑,一个跟头栽到了他脚下。他忍不住想笑,弯身把毛球拎了起来,锦盒"啪"的一下掉在地板上。盒子用五色丝绦系的紧紧的,从外边看,一时倒看不出究竟。
叶崇磬将毛球放下,顺势坐在一边的凳子上。锦盒里还有一只烟黄色的丝绸布包。同样是五色丝绦扎口。
那丝绸布包拿在手里,还没有打开,他已经有些觉得异样。慢慢的剥去那布包——是一把扇子。
湘妃竹扇,长约九寸余。细巧的竹片上斑痕驳驳。他轻轻的捻了一下。扇子一格一格在他手中展开......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图案,素净娴雅:从右侧到左侧,疏疏懒懒的几笔兰叶到了中央,一对彩蝶生机盎然,一只舞在空中,一只落在半开的兰花上,那触脚踩着花蕊,似是蝶与花踏在了微风的弦上......与画面大小相称的,左下角一行小字,是年月的款识。字规矩而美好。与画面同样的熟悉。这本是深深的印在了他脑海中的物事。即便是不再看到、不再想起。但更令他惊心动魄的,是那一枚朱红的印记。
湘湘。
刹那间他以为自己看错。但绝不会错。除了这枚朱砂印,和年月的差异,也许只有画面上细微的差别,这确实是他曾经失落过的那把折扇,那字迹,横撇竖捺,竟全是旧时模样......他将扇子再一格一格的合起来。
久久的,他坐在凳子上,终于是舒了一口气。
心里很沉,身上却觉得轻松。
这是多么矛盾的一种感觉,却终于同时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他忍不住再次打开扇子,落在眼底的,仍是那清秀的小字,渐渐幻化成人面,带着笑的、有着精灵而漂亮的眼睛、眼睛里有着时而狡黠时而温存的透明的眼神......那是深不见底的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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