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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一)


叶崇碧把郗屹湘面前冷了的咖啡杯换走,亲自给她斟了一杯热可可回来,见屹湘还是那副板着面孔的沉默模样,便问:"还生气呢?"

屹湘从她手里接过热可可。正是烫手的温度,她转了下杯子。崇碧问她,她摇了下头。并不是生气。只是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下午刚刚送走了陈太。从长沙回京,陈太只做了短暂休整。若不是邱亚非夫妇的邀请她于情于礼都不便拒绝,按照她的心意,她该立即返回纽约的脑。

屹湘能体谅陈太的心情。她原本是想打消父母亲在家中招待陈太的念头,怎奈父母亲尤其是父亲执意要请,她只好从命。

她难得的动用了下关系,一路将陈太送进去。

两人互道保重。陈太拥抱她,良久。直到有人催促,陈太才松开她,转身进了通道......

从机场返回的途中,邬家本特地致电感谢她照顾姨母。她听了,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恰好崇碧找她说有重要的事情,她便直接来了崇碧的事务所。

她站在办公室那窗前先看着对面的建筑,说单看你选的办公地点,就知道你在这一行野心有多大轶。

崇碧笑笑,开门见山的跟她谈公事。

顺理成章的,LW依旧是她的大客户。交给她处理的第一宗事务,就是跟滕洛尔的解约。

假期结束回公司的当天,屹湘已得知此事。

得知滕洛尔不能担任环保主题秀的模特之后,安德烈对公司决定不满,大闹Josephina办公室......Josephina并没有对此特别做出解释,但顺水推舟的,她把事情交给了屹湘。

屹湘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怎么做。她沉默的将责任揽下。一边安抚安德烈,一边还要保证时装周的发布会不受此影响——昨晚发布会的顺利圆满、反应良好,安德烈等人被成功的发布会冲的暂时忘了其他,她也总算能够稍稍的松口气。

此时崇碧跟她交代了解约的细节。

屹湘听着,说:"处理的很周到。"对崇碧,她没什么情绪。也知道崇碧这么跟她细致的交代,在崇碧的工作来说,是多此一举。只因为,崇碧必是已知道内情,也知道她因此不痛快。

果然崇碧就说:"Jose倒跟我说的坦白。到如今,滕洛尔用是错,不用也是错,不如索性不用,一时麻烦些,省了日后琐碎——照我看,她的决定不可谓不聪明;你也是知道的,冲着亚宁和芳菲,也该早些撂下。我的意见,你就坡儿打滚儿,下来算了。他们兄妹,也不是糊涂人。"

屹湘看她一眼,崇碧会意的笑笑,说:"潇潇说你左性,我总不信。领教你几回,我不信也得信了——从此我可也得看着你些。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怎样?"

屹湘哼了一声。

"这还有几天就举行婚礼啊,你倒是越忙越来劲了。"她说。

崇碧笑笑,说:"越到最后,越没我们什么事儿了——横竖那一大堆人等着,不给他们事情做,还抱怨呢。"

屹湘把手里的热可可喝光。心想可不是,一边一个婚礼筹备小组,中间还有个够级别的联络员随时保持信息畅通以便协调。办个婚礼,跟办场国际会议似的,没的让人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累。

"哪天彩排?"屹湘问。她早已把礼服准备好。单等着派上用场。

"提早两天通知你的。"崇碧看到她脸上还有残留的瘀痕,问:"你们这次出差的出差、度假的度假,怎么都不消停呢?我哥也带着伤回来的——你去看了他那茶场?不是茶场、是角斗场吧?"

银把玻璃杯底有一点点残留的液体,屹湘看着,"嗯"了一声,说:"货真价实的茶场,货真价实的原始森林......"

她说着,语气缓缓的,有点儿飘。

心头却重重的一顿。

"也货真价实的勾魂吧?"崇碧笑了,说:"我哥总说那儿多好多好。每次去了回来,都神清气爽的,这次尤其心情好。"

屹湘放下杯子。

"你晚上怎么安排的?一起吃饭吧?"崇碧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往保险柜里塞着。

"晚上庆功宴,不能不去。你也一起吧?"屹湘说。

"得了,那我就不凑热闹了。等会儿我让人送餐吧......这儿一堆事情呢,我做差不多再家去。"崇碧笑着说。

屹湘走之前倒是又嘱咐了崇碧几句,在她看来,崇碧也许是忙的,这阵子竟见了消瘦。出了崇碧的办公室,屹湘略站了一会儿——崇碧斜倚在办公桌上,抬眼见她还没有走,不禁扬起两道黑而亮的秀眉,那眉眼间的神态,颇有几分像叶崇磬......屹湘摆了摆手,迅速的走开了。

崇碧耸了下肩,不知道为什么屹湘看着自己会出了神。她翻着手里的文件,沉吟片刻,心里一动,再抬眼,望着屹湘刚刚站立的位置,笑了一下。

她也是太敏感了吧。什么事儿都往多了复杂了想。职业病。

......

屹湘虽然有心理准备,今晚这场庆功宴必然是连轴转,也没想到这帮年轻设计师们玩儿的是这么疯。正经的吃完了大餐之后,硬是拉着她去一早定好的酒吧——安德烈说是个老牌的酒吧,Vanessa你是老北京,不可能不知道这里。

她问,哪里?

Josephina今晚没有来,她无论如何得奉陪到底。

冯程程就说,是SusieSu啦。

屹湘听到这个名字,说,那还真是老牌的酒吧了。她说这话的时候人已经上了车,其他人早迫不及待的发动了车子。冯程程看看她的脸色,问怎么了,是不是地方选的不好?可是那儿场地大,而且气氛好酒水棒,很适合这种规模的party......屹湘说没什么地方选的挺合适的。

她这么说着,握着方向盘的手,就有点儿发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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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二)

等他们大队人马到达SusieSu的,各色的车子就将原本还空落落的巷子塞了个满满当当。屹湘开车慢,待她到了,只剩下最里面的车位是给她的。屹湘看出他们都是故意的,下了车也不先进去,等着看她将那辆小奇瑞缓慢的一寸一寸的挪进狭小的空挡里。一大帮人都笑嘻嘻的,待她从车里出来,起哄着给她鼓掌,夸她停车的技术一流.......

屹湘看着这些玩闹起来跟幼稚园小朋友一般的同事们,哭笑不得。

她挥手让他们先进去,自己走在最后面。

进去的之前她回头瞄了一眼自己的车子——刚刚只顾了将车停进去,没有留意前面紧挨着的那辆究竟是什么车。现在想起来一看,颇有点儿眼熟。从这个角度,看不全车牌号,只看得到尾数是一个"4"......她目光凝了一下,转身一脚跨进了Susie-Su的大门。

院子很浅,一东一西两棵百年金桂,眼下除了冒出来的叶子、显得枝繁叶茂不减当年,还多了许多类似许愿签似的挂饰。看起来有点儿怪脑。

屹湘走到树下,一伸手就够到了一片红色的绸布条子,上面用蹩脚的中文写着"我爱Susie"。她松了手,绸布条弹开。里面传出的音乐声,是淡而忧郁的钢琴曲。冯程程说安德烈是这里的熟客,今晚地下那层就是他们包场子,那么安德烈应该确实是这里熟客。

屹湘想,Susie-Su会不会是易了主?

Susie-Su在这一区还没有酒吧泛滥成灾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屹湘是已经不记得Susie-Su的前生,只记得她留学去假期再回来,便已经是能堂而皇之的出入酒吧的年纪,在Susie-Su的这桂花树下,不知道醉倒过多少次......她扬了下巴。她好像从未在桂花开放的时候来这儿吧......也好,从未喜欢过桂花那甜腻的味道。

冯程程在门口等了屹湘一会儿,才叫她。

"来了。"她答应。低垂的布条拂过她的头顶,痒痒的。

屹湘进门的一刻就确定,Susie-Su还是那个Susie-Su。连酒保都还是那两个老酒保。一个是秃了头的瘦子,一个是浓发披肩的胖子。两人正在那个圆形的吧台里晃悠着招呼客人。胖子看到屹湘进来便碰了下瘦子。两人借着明亮的灯光看着一团黑影中的屹湘轶。

屹湘让程程先下去,自己坐到吧台前。

"Hi!"

她靠着栏杆,从这里往下看,能看到地下一层几乎全部。舒缓的琴声在这时候停了。早下去的同事们已经在张罗着摆开阵仗,她在攒动的人头中间,看到了一个红头发的女子——Susie。她眉尖一挑。

"喝点儿什么?"瘦子双手撑在吧台上,顺着屹湘的目光看下去,说:"Susie还是老样子,对吧?"

屹湘说:"还是老样子。"她看到安德烈跟Susie耳语,逗的Susie开怀大笑......转过脸来先看到瘦子手里那块洁净的抹布,说:"给我杯苏打水。"

瘦子愣了一下,哈了一声,说:"小胖,过来。"

胖子只不过是背对着他们,正在凿冰,耳朵竖着听他们讲话呢,这会儿一侧脸,看着屹湘一笑,故意的问:"怎么了,老瘦?"

"丫挺的这姑娘跟咱要苏打水。"瘦子手里的抹布"咣叽"一下应声落了下去。

"那就给她苏打水嘛。"胖子笑着,从底下拿了一只玻璃杯,灌了半杯冰块,浇了点儿苏打水进去,顺着吧台一推,见屹湘"啪"的一下扬手接住,就竖了下拇指,说:"她架势还有呢,你大惊小怪个鬼哦,老瘦。"

屹湘喝了口冰水。

瘦子挥了下手,好像他背后那排的满满的酒柜是他麾下的千军万马似的,说:"这么多好东西呢?"

屹湘晚上吃的不多,喝了口冰水之后,倒开了胃,说:"我记得这儿的薯条最好——厨师换了么?"

胖子"扑哧"一声笑出来,从后面捣了一下脸都快绿了的瘦子,对着屹湘说:"厨师没换,薯条还是很好吃。我给你要两碟。"

瘦子瞪着屹湘,一会儿,用手里的抹布狠狠的擦了擦吧台,说:"我说,那什么......"

"DJ换了。"屹湘打断他。下面的音乐响起来,动感十足的,她翘着脚,跟着音乐的节拍点着。胖子真给她送了两碟薯条来,热乎乎的,她捻了一根,没蘸番茄酱,一口咬了半根,瞅着下面。

"DJ、驻唱的乐队和歌手走马灯似的换,Susie说,我们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至少说明生意不错还撑得下去是吧?现在红的歌手有好几位都是从这儿被挖出去的。"瘦子说。他歪了下,靠着吧台,抻着头往下看了一眼,说:"你这班同事也都是玩儿家,尤其那澳大利亚小子。"

屹湘赞成。尤其赞成那个"尤其"。

她跟瘦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待安德烈站在地下中央舞台上拿了话筒要屹湘开场,屹湘接了瘦子丢过来的一杯苏打水喝光了照准下面一松手,"啪"一声脆响,乐队配合的来了一串直戳人心尖儿的音符,底下立时跟炸锅了似的,闹腾起来......屹湘笑着,看他们在下面热舞。她的小助理冯程程,一改平日里的乖巧模样,甩脱了外套跟设计师加藤舞在一处,薄薄的衫子称得上是"衣不蔽体"......奇怪的是,看着并不碍眼。这大概就是年轻的好。

"都没有你当年跳的好。"低哑的女声在屹湘耳后。

"是吗?"屹湘嚼着冰块。她看看Susie,说是没有变,可没变的大概是做派,不时容颜——染了红头发的Susie,常年日夜颠倒的生活,让她脸上岁月的痕迹更为明显。尤其她根本又没想要隐瞒。

"是。当初你技惊四座,我也曾经以为你是专业的舞者。"Susie笑笑,也依样要了一杯苏打水。看着这样端坐在吧台前,十足十成熟淑女状的屹湘,说:"听说你回来了的。"

听说她回来,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她。这大概才是Susie想说的。

冰块在嘴里融化,半边舌都冻了。

她不想说话。

Susie也识趣的,只是陪着坐在她身旁。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三)


下面的霓虹光和喧嚣声随时随地的涌上来,酒吧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热。最新最快的更新尽在上层的人慢慢的聚的多了起来。屹湘便又挪了位置,挪到更里边去,抬手就能扶了栏杆。她安静的占据了这个角落,偶尔的跟上来找她喝酒的同事聊几句,也不过是以水代酒。喝的多了,苏打水也就不加冰,简直以为这就是酒,竟也有些醺醺然的感觉.

不过这肯定是错觉。大约是周围空气里都是酒气和酒意。

Susie是早已不知去向,也许往隐在暗处的包厢去了;她问过屹湘要不要换一处清净地,屹湘说不用。坐在这里正好。进来的客人有想跟她搭讪的,多数都在瘦子提醒后打消了念头,渐渐的她这里便像了孤岛......她的手机放在吧台上,叶崇磬的电话进来,她便接了。

脚高脚凳下有一条矮矮的方凳,是笨笨的榆木疙瘩雕成的,用的日久,表面都滑的很,她的芭蕾鞋蹭着凳子,原本是跟着音乐节拍轻点的,电话一通,便停在了那里。

她这边嘈杂一些,说话的声音就稍大,倒是耳机里叶崇磬的声线极清晰。她问叶崇磬,这几天身体怎么样脑。

叶崇磬就笑了。

他接着问她在哪儿。她说了。

"我还在加班。等下有没有时间?"他问。那边似乎有人催他,他又问:"一起吃夜宵?有个地方的东西很好吃......我过来接你。"

她没想到这会儿他还在工作。停了一会儿才说:"我自己过去吧。"

收了线她盯着玻璃杯里的小气泡......忽听到下面嘈杂动感的音乐又换了风向,安德烈在用别扭的中文缓缓的说什么,有人开始尖叫,叫着"Vanessa",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的。

屹湘探了下身,安德烈跟另外三位设计师站在一处呢。对着她的方向看。她挥了下手轶。

安德烈说:"下面我们唱首歌送给可爱的Vanessa。"

屹湘有点儿尴尬的咳了一下。

可爱的。被下属形容为"可爱的",尽管是在这样不正式的场合,多少也有点儿威风扫地的感觉。在擦杯子的瘦子就"嗤"的一声笑出来。屹湘瞪他一眼,他耸耸肩,继续笑。

"有一个女孩,她叫Vanessa。

她很爱笑,她很爱吵......"

他们唱的是Bing-Band的歌。那首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歌。汉语都说的不利索的四个人,唱起歌来咬字反而清楚的多。这字字句句的,也不知练了多久?

屹湘站起来往下走。

越过表示划界的丝带,往下的台阶并不长,她轻巧的走下去,站在人群里,细细的听着他们唱歌。

冯程程在她耳边低声说:"安德烈说他求Vincent帮忙的。想给你个惊喜。"

屹湘点头。

原来如此......这是她第二次听这首歌。演唱的人换了,似乎曲风也换了。带给她的感觉也不同。BB永远不会这样中规中矩的站着,即便他们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地下乐队的时候,他们就是火,在哪儿都像是火。能随时让接近他们的人热血沸腾。也能像这样,用一首优美的歌,令人柔肠百转......而直到现在,她才想起来,东京一别,她没有再与BB有过联络。也许那段时间太惊魂,之后她又太忙,不特意记得的事,就会忽略。她也就暂时忘了......也忘了,这是一首多美的歌。

却原来,还有人会特意记得。

她看着时不时抬手看歌词的安德烈跟加藤,笑着。

一曲终了,稍稍平静了片刻,似乎大家都没有从歌曲营造出来的那舒缓的气氛中走出来。

屹湘拍着手,鼓掌致谢。

"谢谢。谢谢Vanessa。"安德烈右手放在胸口处,对着屹湘。他刚说完,加藤便凑到话筒边,怪里怪气的叫道:"请Vanessa来一个节目!"

这提议立即得到热烈响应。

屹湘两手拍到一处,顿在那里。

从舞台中央到她身后的人群,忽然间开始齐刷刷的叫着"来一个""来一个"。

她笑着,看着他们。个个脸上都红光满面的,开心的不得了的模样。

冯程程趁机推着她往前,一直走到舞台中央,安德烈将麦克风塞进了她手里。

灯光都聚在她身上。空调再凉此刻也于事无补。她立时开始出汗。脸上便多了一层晶莹的水光似的。她站在那明亮的一处,身上的深色衣衫被强光一映,姣好的身段若隐若现,就显得是那么的好看......四周就渐渐的静了,都在看着她。她也拿目光慢慢的扫过这些同事,看上去都兴致很高。

"节目嘛......"她抬手覆额,想了一下,说:"我还是唱歌吧......已经很久没有唱过歌了......"她回头,背身拿了麦克风,对着贝斯手低声说了自己的要求,贝斯手做了个略显夸张的后仰动作,随即笑了,点头。

于是在这灯红酒绿的酒吧里,欢快版的《两只老虎》便响了起来。

屹湘的声音其实很甜。此时略带沙哑,唱起来这首儿歌,又很有趣。于是满屋子的人,从地下到上层,竟然都开始跟着她唱:"......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谢谢的大家......"

她原本打算唱完这首就停下,哪儿知道乐队顽皮,紧接着便又起了前奏——屹湘不由自主的跟着欢快的节奏又接着唱这首《小毛驴》:"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乐队的成员笑的东倒西歪的,伴奏也越来越快。一遍接一遍的,重复着这首歌。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跟着唱......唱到欢乐的人纷纷的旋转着聚到屹湘身边来,安德烈的舞步华丽而优美,冯程程的姿态惹火而烈性,屹湘踏着节奏,渐渐的跟他们舞在了一处,她索性扔了麦克风......音乐声如此的令人震颤,令她的脚下发烫,整个人便像了一团火球......

"这才像她嘛。"Susie说。

董亚宁从吧台上拿了杯Wisky。Susie的话他听到,但没反应。远远的看着她,在舞池里那一众跳的极好的身姿里,即便统统都是金蛇乱舞一般的炫目,她仍然是最出挑的一个。  

  第十四章 悄悄別离的笙箫(四)
不怪乎总有人以为她是舞者出身。
总是柔软的、纤巧的,最重要的是那极好的乐感,人是能跟音乐缠在一处的。踏舞步看似随意,又似乎是丝丝入扣的,一扣一扣的收着,将人的目光缠紧......
章乐声明明很吵,吵的令这平时都算喧闹的酒吧,都充满了一种让人难耐的燥热,他却好像并不觉得。
"这妞儿真不赖。"有人说。
"那个?那可不是明码标价说拿得下就拿得下的型儿......省省吧......"
"条儿顺、盘儿靓呀......Susie!"那些人嘻嘻哈哈的,又跟Susie套近乎儿,倒惹的Susie半真半假的一顿骂,笑的就更加厉害......
董亚宁手里的空杯子重重的掼在吧台上。
瘦子又给他添了杯,看看人的脸色,问:"给您把酒送进去?"董亚宁原本在包厢里喝酒的,中间出来送了个朋友,在吧台找他存的酒,耽误了这一会儿帮。
董亚宁喝了杯中的酒,空杯子照旧放到面前。他坐下来,点烟。
瘦子给他杯子里加了冰块,倒酒时,像是很随意的说:"邱小 姐就坐在这个位子上。"
董亚宁盯着面前空着的盘子,番茄酱一动没动,椭圆的一团,干了的颜料似的,残留的薯条渣渣散在盘底......粗心大意的,手机都没拿走;小巧的手袋挂在台中央的一个树形的小挂钩上......
当乐声终于告一段落,屹湘长出一口气。
她从舞台中央撤出,走到一边,坐下来。
舞池里霓虹灯转着,撒着光下来,跳舞的人们身影在这奇幻色彩里更加迷离,也添了几分野性和美感凶。
汗流下来,渗进脸上的伤口处,有点儿疼,也有点痒。
她擦了下。有人递给她一瓶啤酒,她拿着。已经开了的,冒着气泡,她没喝,只是拿在手里。湿漉漉的瓶子在她手里溜滑,她顺手把瓶子搁下,一摸身上,这才发现自己的东西都不在手边— —她抬了下头。侧着身跟Susie说话的那个身影,略略的歪了一下。
冯程程累了,气喘吁吁的跑出来,加藤在叫她,她回身摆手,坐到屹湘身边,拿出她刚刚搁下的酒就喝,屹湘伸手夺过来,另取了一瓶没开封的啤酒给她。程程嘻嘻笑着,吐了吐舌尖,说:"忘了规矩了。"
"虽说都是自己人,女孩子还是小心些为好。"屹湘淡淡的说。她看下时间。
"要走了?"程程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经喝光了一瓶酒,见屹湘要走的意思,问道。
屹湘抬手替她将下巴处的几滴酒液抹去,说:"我还有事。"她说着站起来。交代了程程几句,悄悄的从暗处上去一一在楼梯口处停了片刻。
他正坐在她原先的位置上。她的手机和坤包就在他身前,还在她离开时候的位置——他手肘撑在台上,一副舒适自在的模样;在他旁边的Susie和吧台内的瘦子不知道被他说的什么逗笑了,一团和气中,烟雾袅袅的,带着些暖意......她看了一会儿。极难得的,她遇到他,是在这么一种随意又舒服的状态下。
Susie先发现她,对她一笑,招乎她过去,"快来——董少又在吹牛,愣说今儿打赌赢了一打人,就靠......就靠那把什么来着?"屹湘走过去,摘包的时候,他本该让开,但是没有让,稳稳的坐着呢——听的他一声轻笑。她看了他一眼:他笑微微的,吸了口烟,说:"M29二型。也是改良款。"说着对她略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了。
她将手机和包都拿在手里。往后半步,离他远了些。
M29二型......他还是嗜枪如命。Susie大约是外行,不晓得这东西的好。她却是知道的。
瘦子给屹湘重新拿了杯子,倒了水,笑道:"您的苏打水。"
董亚宁细长的眼睛,眼角飞起一线,是向着那杯子的。
"哪天参观一下您的枪房,上回您说新得的那把M1,光形容下,我就肝儿颤了——合着您老几位玩儿一次,简直就是名枪展啊。"瘦子笑着说。
屹湘真渴了,一口气喝了水,放下杯子,见瘦子还要给她倒,忙摆手说谢谢不用了,她得走了。
Susie笑问:"这么早?"见屹湘抽了钞票压在杯底,Susie比她还快,塞回去,说:"几杯苏打水,你这是打我脸呢?"
屹湘本是不惯跟人推搡客套的脾气,见Susie执意如此,也罢了,只说改日再来,便匆匆的走了。出门的时候,被一个壮汉撞了下肩膀。好像撞在了生铁柱上,肩膀认真的酸痛,她忍不住低声,那人急忙道歉,称呼她一声"郗小 姐"。她抬眼一看,认出是董亚宁的人,当下含糊的应了一声,才走了......
看着她出门,那人才转身,定睛寻到董亚宁的位置,疾步向他走来。
"董先生......"他一开口,董亚宁回了身。
"说"董亚宁道。
"人已经到了外面了。"那人说。看到董亚宁那喝了酒之后,看上去显得温和红润的面色,和淡淡的、凉凉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说:"喝酒了。"
"嗯。"董亚宁啜了口酒。半点不意外的样子。
"郗小 姐刚出去......"
"你出去看着些。"董亚宁说。
看着那嗯走了,Susie在一边忍不住问:"是不是那位又犯了?"
"憋了好久了、火不发出,那还得了。"董亚宁转回身,盯着盘中那一团红,暗暗的红色,粘稠的让人有些所胃,他慢条斯理的说:"这不专门发给我看的嘛,我不等着看,成吗?"
Susie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极好看的眉眼,至少在此刻,半点不柔和。尽管他周围一团暖光,而他的语气,听上去,从容不迫中甚至有些慵懒的味道。她熟悉董亚宁的"少爷"脾气。不是说他像"少爷",而是这脾气,就是他自个儿的路数。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不妙......她叹了口气,又对瘦子说:"苏打水记董少账上。"
董亚宁正拎了两瓶酒起身,听到这句,咕哝了一句,便要往里走,回手指了指下面,说:"吵死了——你要让你那小情儿消停点儿,今儿的酒水钱我就都算我的了——横竖我今儿赢了,不差这点儿。"他也不管Susie在背后叫着什么,自管往自个儿包厢去,这时候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尖利的车子警报声......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五)
董亚宁正晃着颈子,一脚踏上了楼梯,听到这动静接着就爆了句粗口。正是咬牙切齿的骂出来,旁边有熟悉他的人,多数都识相的看着他那俊脸上瞬间腾起红云的模样转开了身;略有不识相的,冲口接了下,说:"董总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刚刚没得手、正搓火儿呢?也有您上不了手的妞儿哇......"
董亚宁一直压着的火儿这会儿噌的一下窜了上来,抬脚就是一下子,正对着那人坐的凳子,圆圆的榆木凳子原本是极沉实的,被他大力的一踹,连凳子带人都翻了过去,那人倒在人堆儿里了,竟仍是继续在说:"......真让我说中了啊......"
董亚宁眯着眼吸了口烟,又从从容容且势大力沉的一脚踹过去,这下连桌子都要翻了,桌上酒瓶酒杯都蹦起来
"嘿!"那人也火儿了,蹦起来就要上,"这tm什么事儿啊,不就说说嘛,怎么着,还真动手啊,谁怕谁啊......"
董亚宁扣在指间的酒瓶子"叮叮"响了两声。酒瓶子一撂,搁在吧台上。磨的起茧子的手掌一亮。
早有人看着事儿不太对,拉了那人,打着哈哈对着董亚宁说:"董总......董总、爷!爷......您就别跟醉汉一般见识了......"
"走走走......咱那边儿去......怎么喝着酒也堵不住你的嘴......"
推推搡搡的,几个人就往别处去了。
一会儿的工夫,董亚宁四周就清净了,外面的警报声消停了一会儿,又响起来。
他握了下拳。
倒不是存心想跟人干一架,可若是这会儿能跟人干一架,最好。
他将酒瓶抄在手里。
"您瞅瞅您这吓人的架势,人不过说了句玩笑话。"胖子过来,收拾完桌椅板凳,要替他拎了酒进去。董亚宁喝起酒来,是出了名的翻脸不认人。一会儿能跟人打的火热,一会儿就能动手撂脚。这下子冷面冷眼的模样,看了让人觉得犯怵。
董亚宁手一抬。没让。
两瓶酒在空中划了半条弧线,猛的冲了地板上就砸过去。使的力气很大,但木地板,瓶子又厚实,落地只发出巨响,并没有碎。
旁边的人不多,看着这场面,也吓了一跳。
Susie正在柜台里盘点,急忙对着胖子使眼色。胖子摇了下头,反而退了两步,继续去收拾桌上的酒瓶,Susie忍不住要骂人,正想亲自出来劝解,就见董亚宁甩开大步子便往外走去,瞬间就出了门......她心里念了个不妙,点着胖子说:"要你们有什么用啊,还不拦着些!真出了事儿,倒霉的还是咱们......"
"这火儿憋了这么久了,让他发发呗。"胖子低声说。一堆酒瓶子抱在怀里,憨厚的笑着。
Susie还没走出柜台,又停了脚步,张了张嘴。
地下室那边的音乐仍旧动感十足。她抽了条白毛巾擦着吧台上的一团水渍,听听外面的动静,原先此起彼伏的警报声,已经销声匿迹了......
董亚宁刚刚走到院子中央,就见屹湘一把将滕洛尔给拽进来,滕洛尔趔趄一下,人就跟砸在了桂花树干上一般,砸的那树花枝乱颤,她则咬着牙死盯着屹湘......
他也就站住了。
刚刚在舞场看着像一团火的屹湘,此刻看起来依旧是一团火。
她手里还多了一条高尔夫球杆。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条精致的女士用挖起杆,若是没看错,应是滕洛尔去年生日的时候,得的一套量身打造的球杆礼物。她总带着去打球的,愿来也可以顺手带着来砸场子。
屹湘看了眼董亚宁......
她出了门上车,刚刚启动了车子,恰恰遇到滕洛尔将车子开的钻进了巷子里,正正的堵在了她的车边。本来就狭小的空间,根本没给她余地出去。她干脆熄了火。几乎是跌跌撞撞的从车上下来的滕洛尔,直奔了她车前的那辆黑色的车子——她总算是看清楚了那车牌号,竟然全是4。通常人都忌讳的,他偏不忌讳。以毒攻毒似的,信这样的负负得正。
滕洛尔挥着球杆的动作,挺标准。
也就是这样的女孩子,就算被藏在不见人处,受的教育,仍然是公主般的娇贵。
她一下一下的挥杆向着那辆新车子,轻一下重一下的——她又喝酒了。身上的衣服是雪纺短衫,短衫的下沿齐着热裤,穿着雪地靴的两条长腿乱踢着——车子的后挡风玻璃看上去是特制的,她那么用力的击打,也没见了出毛病。可她还是锲而不舍。
那么努力,都化了泡影。
伤心,是必然的。
屹湘撑了下额头。
滕洛尔挥着球杆,一转身的工夫,就看到了她。
她愣了片刻,就是片刻,她的球杆猛然间调转了方向,对着屹湘的车子便砸过来......屹湘眼睁睁的看着前挡风玻璃在中了第一下之后,安然无恙,而第二下、第三下接踵而至后,玻璃便碎了——她深吸了口气。
从旁边冒出来两条黑色的影子,试图架住滕洛尔。
屹湘开车门下来,就听着滕洛尔大声的骂着:"......骗子......骗子......都是骗子......"
球杆乱舞,对着车子又挥过来。
硬碰硬的,屹湘抬手抓住了杆子。
"郗小 姐!"那壮汉叫道。
屹湘手腕子生疼,却没松手,使劲儿的,趁着壮汉架住滕洛尔,一把将球杆夺了过来。
"骗子!你这个大骗子!"她声嘶力竭的。根本不管周围有没有旁人,自己又是什么样的疯魔模样。
屹湘握了球杆。把手那里,被滕洛尔握的滚烫。滚烫的热度从她的手心钻进来,直让她的心也被烫的一哆嗦似的。
"麻烦你们放开她。"见他们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她又说:"你们董先生在里面,出了事我会找他的——我有话跟滕小 姐说。"她走近了些。
滕洛尔被松开,反而有些歪歪斜斜,她差点儿没站稳,一把按住屹湘的车顶。
"你喝了多少?"屹湘嗅了下。酒味很淡。于是她盯着滕洛尔的眼睛。
滕洛尔冷冷的哼了一声。这副表情极似一个人。她恶狠狠的说:"你管我?你算什么东西?骗子......"
屹湘一把扭了她的手腕子。
滕洛尔尖叫起来。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六)
屹湘回身踢上车门,拖着滕洛尔就往回走。
滕洛尔挣扎着想要甩掉她。她使劲儿攥着她的手腕,一抬头看到董亚宁,她便反手一扣滕洛尔的手腕,顺势一推......
屹湘对着董亚宁说:"你看到了?"
她不等董亚宁有反应,又对着滕洛尔说:"你说对了,我就是骗子——你跟我来。"她拖着滕洛尔。身量比滕洛尔小一圈儿的她,是怒火腾腾,又是冷静的,这两种冰火交替的情绪缠绕在她身上,滕洛尔被推来搡去的一阵子,酒劲儿越发上来,看着屹湘,就懵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站在屹湘背后的董亚宁一眼。
董亚宁拉住了屹湘的手臂。
屹湘这只手正攥着球杆,被董亚宁一拉,她挥了手,球杆照着董亚宁面门就过来,不料董亚宁根本没躲,这一下差点儿真砸中他。她抽回手。
"你放心,我不会怎么着她的——滕洛尔,你要喝酒、能喝酒是吧?今天,就今天,我陪你喝个够。"
滕洛尔被屹湘攥着的手,猛的向后一缩。
屹湘根本没松懈,反而更用力的拽住她因出汗而溜滑的手。
董亚宁再次拉住了屹湘的手臂。
"你干嘛?!"她试图挥开他的手。但这回没那么容易,他手腕子纹丝不动。
"换个地方。"他说。
屹湘看到了昏暗灯影中Susie那红头发一闪而过。她还没有说话,就听滕洛尔阴冷的说:"你TM这会儿知道丢脸了......"
"你闭嘴。"屹湘回头,盯了滕洛尔;滕洛尔扭开脸。酒吧里有人出来,屹湘转身,拖起滕洛尔,先往外走了。
门口的车子,是滕洛尔开来的那辆炫金色的Kubang,已经掉过了头。屹湘将滕洛尔推上车,自己刚要开驾驶舱的门,门被一只大手"咣"的一下推进去。
"我来。"董亚宁说。
屹湘没有反对。她上了车,坐在滕洛尔旁边。球杆撑在身前,她目不斜视的,盯着前面。
车里的三个人都一言不发。董亚宁车开的快,在街道上钻来钻去,寻找着最快捷的路线,穿插着往他想要去的目的地行驶。
屹湘在晃动的车厢里,有点儿头晕。她眼角的余光扫了下滕洛尔——被甩的左右晃动的她,倔强的连扶手都不肯去扶,但一脸铁青,好像下一秒就会吐出来似的......大概一刻钟后,董亚宁把车停在了街边。
闹中取静的一处,正对面的是一间小馆子。
"下车吧。"他说,静静的,连后视镜都不看。"她后备箱里,什么酒都有。能让她喝到死的量。"
靠在座椅上的滕洛尔似乎是瑟缩了一下。
屹湘已经跳下车。
走到车尾处,听了细微的一声响,后备箱的锁匙已开,她向上提了一下,明亮的路灯光中,后备箱里,果然满满的,都是大大小小的酒瓶子。
她拿了一只结实的购物袋子,挑了几样,转身回去,对着车内兀自一脸想吐的模样的滕洛尔说:"我在里面等你。"
她拎着袋子,往小馆子里去了。
董亚宁坐在那里,看着街上的行人,小馆子门口那烤肉串的腾腾烟火,有种不太真实的热乎乎的感觉。
"还不去?"他冷冷淡淡的说。
滕洛尔死盯了他一眼,终究是推开了车门......
屹湘进了馆子,中间的位置。老板过来招呼的时候,她除了说要什么吃的,就说:"多给我几个杯子。"
老板看了看她从袋子里拎出来的酒,悄没声儿的给她上了大大小小的一堆杯子。她将杯子摆成了均等的两排,抬头看到滕洛尔,示意她,"请坐。"
滕洛尔坐下来。
屹湘也不用开瓶的工具,几下便拧开了酒瓶。
滕洛尔看到她熟练的动作,心里一顿。那纤巧的手指上还有伤痕,却也不怕这样会再添几道伤痕似的。
"你这算什么呢?"屹湘拎着酒瓶子,往玻璃杯里倒酒。这边一杯,那边一杯,都倒满。
老板给上烤肉串,盘子都列在酒杯中间。看着这豪华的酒阵,啧啧两声才转身离开——转身看到刚刚进来的董亚宁,又过去招呼了。董亚宁坐在了她们旁边的那一桌。
屹湘既不看董亚宁,也不看滕洛尔。她只管倒酒。
"我开始喝酒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她轻声的说着,便将外衫脱了下来。
她的肌肤,在黑色的樽领无袖衫里,显得愈加的白皙。其实她真不能算很白,但这种对比的效果,令人难免有些错觉产生。
她手腕上的表,也明晃晃的。其实不过是普通的表。
而手上、腕上,还有脸上的瘀痕,原本淡淡的,此时因为生气,也因为生气后的冷静,竟然也愈加的触目。
金酒,伏特加,威士忌,路易十三......滕洛尔面前一溜儿杯子,她自己面前也一溜儿杯子。
透明的色泽各异的酒液,只有少量的气泡。
一会儿,也就消失了。
"你习惯怎么喝?"屹湘的手空空的划了一道线,依次经过酒杯,问。
滕洛尔隔着桌子看着她。她的眼又忍不住要转向董亚宁所在的位置。屹湘突然抽了高尔夫球棍,一下子顶在墙上,强迫滕洛尔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这边。
"我问你,你习惯怎么喝?"她将球棍搁在两人的酒杯中间。拨了下烤肉碟子。根本就没打算吃东西的。"虽然,你觉得我不可信,但是,喝酒前,咱还是得说好了,今儿照你的规矩来,你怎么喝,我怎么喝。"
"......"
"你不敢?"
"......"
"那就我怎么喝,你怎么喝?行吗?这一轮酒喝完了,有什么话,当面说了,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屹湘低了头,将面前小酒杯里的酒都灌进了那个最大的玻璃杯中。各色的酒液混在一起,气泡乱窜了一会儿,便消停了。酒液呈一种好看的暗黄色,琥珀一般。
如此的美丽,又如此的可怕。
滕洛尔看着,她抿了唇。
"既然你做不了主,就不该给我希望......"她将那一大杯的酒拖近了自己,"我真讨厌你、真恨你。"
安静的,两个人四目相对。滕洛尔红透了脸上,汗水和泪珠子都在往下滚。
"亏我之前那么喜欢你、相信你......"
"滕洛尔,你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屹湘看着她,面无表情的问。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七)
滕洛尔双手都扶在酒杯上。修长纤细的手指,指甲跟母贝似圆润。郗屹湘问她的这个问题,直戳了心窝子似的,她的手指微微发颤,明明不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她却微张着嘴,无言以对。琥珀色的酒液像深深的海,从未如此刻般,让她觉得有重量。
"为了讨债的?"屹湘轻轻撬动着球杆。漂亮的竿体上漂亮的商标,还有同样漂亮的名字缩写,是"滕洛尔"三个字的拼音,好看的花体字,古典又雅致——"挥着这样的球杆在绿草茵茵的球场打球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是沾了谁的光?是花的谁的钱?怎么好意思转回头来,借酒装疯、乱埋汰人的?真有志气的,该不该早就半点儿都不沾着呢?"她语气淡淡的,球杆在她手里挥了一下,带着轻巧的风声。她转了下眸子,对上滕洛尔的眼睛。
滕洛尔脸白了。她眸子里冒着火星,几乎是立刻的,想要将手里那杯混合的烈酒照准了屹湘泼过来;屹湘却是早料着她有这么一招儿,球杆别了一下,按住了滕洛尔的手臂,说:"我说的不对,你尽管反驳。"
"你知道什么!"
"我不用往深了知道什么,滕洛尔。"屹湘挪开球杆,放在桌子上。拿了那只大玻璃杯,连犹豫都没有,咕咚咕咚就往下喝。
她微微抬着下巴。半透明的肌肤下,暗青色的血管随着吞咽的动作,微微的起伏。
一大杯看起来像啤酒样的烈酒,被她吞了下去。
她将空杯撂在桌上,说:"你已经喝了不少,我不欺负你。这一轮,算你轮空。"她说着拿了威士忌的瓶子,往杯子里倒。倒的急了,手有点儿抖。吞下去的酒,在胃里烧着,她的脸已经红了。
滕洛尔看着她的手在抖,自己捧着玻璃杯的手也在抖。
"滕洛尔,你这样活着,辛苦不辛苦?"屹湘吸了下鼻子。酒喝下去,汗冒出来,她脸上一层莹润的珠光泛着,一对眼睛水汪汪的,直瞅着滕洛尔。酒让她整个人都在发热,热的说出来的话,也带了暖意似的,语气悠悠的,问:"谁对不起你,你就讨回来?那么你自己呢?你又算什么?"
"我......"滕洛尔转开脸,一眼看到了坐在一边默默的喝着酒的董亚宁。她咬了下牙关,"我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不甘心没让你姓董?那是个什么好姓儿、那是个什么好人家儿?你那么想进去?"屹湘的手指拨着桌上的一滴酒。滑开,圆圆的一团酒渍,成了一条线,渐渐的,薄了、淡了......
滕洛尔被她的话刺了一下,她依旧对着董亚宁的方向——他明明是听到,却好像充耳不闻,跟他没半点儿关系似的,面前的杯碟酒菜动都没动——洛尔转过脸来,看着屹湘,说:"你不会明白的。"
"对,我不会明白的......"屹湘低头。桌上的这条线,没了。"那说点儿我明白的——今日你做不成模特,是不是就没有别的活路了?你戒酒又是为了什么?就只是为了一份工作?"
"就是为了那份工作。你说的,要是在这行走的远,我必须戒了坏毛病。"滕洛尔毫不犹豫的说,"这么久了,我书也没好好儿读,日子也没好好儿过,谈恋爱都没好好儿的谈......我就是喜欢了那份工作。那让我觉得我的日子过的有意思......"
屹湘点了下头。
"可你......怎么可能明白我?你就和他们一样,觉得我是个麻烦,一知道我什么来路,恨不得马上甩脱我......还......还有人动不动就想把我给弄没了——董亚宁,有本事你真把我弄没了!"
屹湘手里的杯子"嘭"的一下撞在滕洛尔的杯上,拿起来,咕咕的喝了起来,空杯子砸在桌上,盯着滕洛尔,说:"把你弄没了?你这样自甘堕落,还用谁动手?"
滕洛尔照样的端起杯子。
这酒沾了唇齿,说不出去麻,想有虫子在咬着舌面,酒是苦的,难喝极了......她使劲儿的咽着,喝到一半,就听屹湘说:"喝不下去,就别喝了。明明不是真的玩儿家,这么糟践自己做什么呢?"她倔强的坚持喝着......苦涩的酒咽下去,混着眼泪似的,变的更苦。
终于有只手伸过来,夺了她的杯子。
"够了。"屹湘看着滕洛尔脸上的泪痕,"出身,是不能选的;怎么活,看你自己的。"
滕洛尔伏在桌上。
"别的,我可能不明白你......这个,我还是知道点儿的。"屹湘的语气缓缓的。
滕洛尔猛的抬起头来。她发红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光,让屹湘顿住了。
"你又想骗我?别用你自己都不信的道理来蒙我。你不是我,你怎么懂?"
屹湘怔了一下,无声的笑了。
她点点头,说:"是,有些道理,我自己都不信......可是滕洛尔,有一点,你听着——不管你醉的多么厉害,迟早都要醒来;醒过来,不管你幸运的还是在自己的床上,还是不幸的倒在垃圾箱旁边,你会发现,一切照旧,于是就只好继续喝......好让自己清醒的时间,越缩越短,直到没有。这,我总说的对吧?"
滕洛尔那对猫一样的眼睛,亮闪闪的盯着屹湘。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也许你来不及后悔,你已经完蛋了。"屹湘嘴角有笑,笑的有点儿残忍。滕洛尔忽然觉得不寒而栗。屹湘拍了下桌面,说:"你得空想一下,这样醉死了......也好,你自己是不会再难过了;还有谁,会难过呢?"
她站了起来,说:"滕洛尔,周周说你需要钱。这回赔给你的违约金,够你喝一阵子酒的,也够你在养和全程的戒酒治疗的......要怎么选,自己看着办。我郗屹湘,不欠你什么了吧?哦......我骗过你......你也可以骗回一次,咱俩扯平。"
滕洛尔仰头看着屹湘。
屹湘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看上去还算清醒。
"Vanessa......"滕洛尔想扶她。
屹湘摆了下手,踩着直线往外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照着柜台就去了。老板见她拉开坤包拿钱,忙说:"董先生说算他账上......"
屹湘说了声"谢谢",对着老板嫣然一笑,回身便走,在经过董亚宁位子的时候,手里的钞票准确的拍在了他的面前。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八)
她以为自己手劲儿拿捏得当,该是不轻不重的,哪儿想到"嘭"的一声,好像拍了一下惊堂木似的。她倒也不在乎,看都不看董亚宁,拎着坤包的带子,仍往手腕子上缠了两圈,娉娉婷婷的往外走去。
滕洛尔被那一声惊的眼皮一跳,就看到董亚宁的目光扫向了那两张粉色的票子......她晃了下开始发沉的脑袋,想站起来,腿有些软。她知道自己酒劲儿上来了......就这会儿工夫,她眼看着董亚宁推了下椅子,一转身,鬼影子一样敏捷的飘向了郗屹湘。
"董亚宁!"
随着滕洛尔一声叫,董亚宁已经抓着屹湘的手臂往后走。
屹湘给他抓的失去平衡,倒退着,"你放开我!"她大声说。身上的毛孔突然炸开似的。
他不吭声。
"你放开她!董亚宁你要干嘛!"滕洛尔摇晃着挡住董亚宁的去路,被董亚宁拂了一下,倒在椅子上。
董亚宁拖着手脚并用的试图挣脱他钳制的屹湘往后走。柜台的一侧是个小门,推开便是一间极小的卫生间。跟任何苍蝇馆子里的卫生间一样,狭小而逼仄,阴暗且潮湿,有种不明不白的味道,那是合成的熏香在试图盖住恶臭......屹湘被董亚宁推进去,这味道顶在鼻端,立刻便有些反胃。
她意识很清楚,转过身对着他,说:"让开。"
她要出去。即使明白他这是要干嘛,她也不愿意被他逼着呆在这里。可门本来就很窄,只容得一人进出。他挡在门口,她就根本出不去。
"你让不让?不让我喊人了。"她脸上滚烫。嘴唇就像烧着火似的,绷着一兜热血,随时涌出来。
"吐。"他说。
她闭上嘴巴,咬着牙关。偏不。
"吐出来!"他又说。
她牙关咬的更紧。此时胃里翻江倒海,逼的她额上直冒汗。她强忍着不适。下巴上的擦伤在那颗微蓝的痣下,颤的触目惊心......董亚宁看着她红的要滴血的嘴唇,一抬手扣了她的下巴。她下巴滚烫,细滑柔腻的像要融掉的奶油似的,只要他在一用力,就化为乌有了......他真的用了一下力气,卡住了她的喉咙。
他手指的茧子厚,磨着她的伤口,微疼。
她捏住手里镶满了亮晶晶的水钻的坤包照着董亚宁的头脸就招呼过去。董亚宁手快,格住她的手腕子,只盯着她脸上的瘀痕和伤口,目光阴沉沉的......屹湘胡乱的挣着,试图逼出一点空间来好逃走。
董亚宁扣着屹湘喉咙的手稍松一下,几乎是贴紧了她的身子,闪出一块空间来,将卫生间的门狠狠的关上,自己背靠着木门,一下子将屹湘摁在洗手池边,说:"我说,让你吐出来!"
屹湘此时就是想忍也忍不住了。就像一只被倒过来的酒瓶子,口一张,酒液就汩汩的往外冒......口鼻像是被堵住了很久,因为有很久她完全不能呼吸。胸腔压着石头似的,从里到外的灼痛......她吐到眼前发黑,只知道手是死死的攥着什么东西;直到眼前慢慢的亮了,她才松开,胡乱的拧着水喉,开到最大,她伸手兜着冷水,往脸上泼着。清凉的水携着冷透的气,赶跑了污浊。
水渐渐的从冷的变成温的,漱口的时候,竟然有些烫。
坤包被甩到水中,浸湿了半边,她抖了下,水珠子甩出去,甩了董亚宁一身。
门嘭嘭嘭的响着,伴着滕洛尔含混不清的骂声。
屹湘抹了把脸,从镜子里看着身后的董亚宁。
董亚宁也从镜子里看着她。她脸上湿漉漉的,一张小脸,此时白处更白,红处更红,沾了水的发丝,紧贴着面颊,眉青发乌的......他开了门。
滕洛尔一拳砸空,人都差点儿扑进来,一看两人的模样,哑了火。她就算是被酒泡到了头顶,这会儿也觉得不对了——她看看屹湘,看看董亚宁,再看看屹湘......
屹湘出门转身的时候扶了下墙壁。包里手机响......她挥了下手,坤包在身侧摇摇摆摆的。滕洛尔忙拉住她,她歪着头,笑了,问:"你还不走?哦......知道了!医生不让......教你一招,用牙刷、牙刷最好用......嘘......吐出来,就当没喝了——好丢人,我太久没喝酒了......也不是,前些天开斋了......湘西的米酒,好喝极了!"
她声音低沉迂回,带着笑意。
滕洛尔头晕的厉害。她眼眶子又酸又胀的,心里一时之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走,我......我送你。"她脸红透了。
屹湘抽出手来,说:"不用。我自己能回去。"她晃了下头,极力保持着平衡。隔了饭馆子那布满了客人指纹的玻璃门,外面街上的灯光,像流火一般闪过。就是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飞蛾......玻璃门一推开,午夜的风清凉,她深吸一口气,小碎步子踢踏着,往街边走去。
饭馆门前的街边早停了几辆车,看到董亚宁出来,车上的人都下来了。
董亚宁一把拎起滕洛尔的衣领子,老鹰捉小鸡似的,把她丢给随行。他的目光跟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正迈过花坛的短栏杆,翘着脚看着来车的方向......
"她的车呢?"他问。
"在这儿。"后面有人应声,"就前挡风玻璃给砸坏了,其他的都好。"
董亚宁斜了滕洛尔一眼,说:"今儿的事到此为止,我让老三送你回去——老三!"
"在。"
"我不回去......董亚宁你!"滕洛尔怔了怔,忽然厉声叫道:"你别碰Vanessa!"
"你不是恨她恨的要死?"董亚宁回了一句。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九)
"没错儿!可我TM更恨的是你!你滚,别碰她......我告诉你......"滕洛尔想到董亚宁刚刚对郗屹湘那凶狠而暴戾的模样,她都有些发抖,站虽是站不稳,可这会儿急火攻心,手上的力气倒是越发的大了。她拼了全身的力气挣脱老三,冲上来推董亚宁,要去追屹湘;董亚宁只是晃了下身子,反而将滕洛尔的衣领又拎住了,轻易的制住她,说:"你且给我老实点儿!"
"董亚宁!"身上的衣服被董亚宁利用的成了绳索,滕洛尔一着急,干脆去撕自己的衣服。她本来穿的就少,这么一扯,简直衣不蔽体,老三他们眼睛就不知道该往哪儿搁......董亚宁看她那样子,原本已经铁青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皮老三!我让你们看住了她——总算知道了,你们这拨儿人,全都是不肯对女人下手的,碾死蚂蚁的劲儿就能让她们服帖,都不肯。一次又一次的,让这丫头给我现眼!你跟我说,我要你们干嘛吃的?!"董亚宁说完,一松手。皮老三刚好接着被他丢过来的滕洛尔。董亚宁拍了拍手,往那个小小的身影所在的方向走去——她已经在招手拦车,亮晶晶的手袋在她手臂弯处晃着,两条细长的手臂,光裸的,在夜色里,显得纤薄极了......那本是个极美的身影,他却看的脸色更阴沉。
"董亚宁你要干嘛......你没安好心吧?!你别碰她......死老三,你丫松开我......"滕洛尔暴躁起来。她舌尖打绊子,烈酒在血管里肆虐,烧的她浑身像块爆碳。
董亚宁听着滕洛尔骂。知道这块碳要不蹦着甩干净了火星子、甩冷了身子,是无论如何不会消停的。
他也不搭理她,由着她骂去。脚下走的更快。
"董先生!郗小 姐的衣服!"有人追上来。
董亚宁攥在手里,挥了下手。那衫子更纤薄,攥在手里,轻飘飘的。
一辆出租车停在屹湘面前,她刚刚弯了身开车门,董亚宁不由分说的将她拉回来,挥手让出租车走。司机说了句什么,董亚宁一脚踹在车门上,指了下司机,示意他开车。
紧跟着董亚宁身后的人上来扔了张钞票进了车窗后便退了一步。
司机见董亚宁一身戾气,背后又是一些彪形大汉,没再吭声就开走了车。
屹湘冷眼的看着面前发生的这一幕。
车子一辆一辆的经过,凡是空驶的出租车,都放慢了速度看看他们,但再没有一辆停下来搭客。
"你可真有本事。"屹湘冷着脸,讥讽的说,"有本事你再封了路!"一阵酒气涌上来,她身子打着晃儿。
董亚宁手略一用力,撑住她。待她站稳,有力气想甩开他了,他便拽着她穿过自行车道。她走的有些跌跌撞撞的。显然是有些气糊涂了的模样,直到走到她那辆被砸碎了半边车窗的车边,她才一把拉住了车门,就要开车门。
董亚宁就没打算让她上那辆车。他掰开她抓着前门把手的手,硬是不管她怎么挣,就把她塞到了自己车上,连安全带都系好。
"董亚宁!"她气血上涌。
董亚宁指着她,说:"闭嘴。"他关了车门,对着身后挥了下手,上车就将车子开走了。速度一起来,屹湘只觉得好像被突然摁在了车座上,一阵头晕恶心......
滕洛尔看着绝尘而去的董亚宁那新车,和紧跟上的两辆车一起开走。忽然就没了力气似的,眼神无光的,"老三。"
"滕小 姐。"
"董亚宁要是犯了法,你是不是都会替他顶包?"滕洛尔虚软的,一屁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
皮三儿没说话。
滕洛尔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醉醺醺的。
皮三儿为难的。
"你这条忠实的门下走狗......他给了你多少好处......"滕洛尔依旧望着刚刚董亚宁离开的方向,"死心塌地的给他卖命、帮他做坏事......"
"董先生是好人。"皮三儿抢白。他木讷。说出这样的话,脸就红了。可是在夜晚,谁也看不见。
滕洛尔呵呵的笑了,"好人?董亚宁是......好人......你要笑死......笑死我啊?"
"他不会对郗小 姐怎么样的。"皮三儿赌气似的说。
"为什么?"滕洛尔打了个酒嗝,挥挥手,说:"哇......真TM毒辣......那女人!为什么......"
皮三儿却不说话了,也看着向西的方向。再回头,滕洛尔已经躺在了地上,以一种很不雅观的姿势。
皮三儿叹了口气,接过兄弟手里的薄毯子,给滕洛尔盖上,一裹,两个人像抬珍贵物件儿似的,将滕洛尔抬上了车......
屹湘被车子晃悠的,酒意渐渐的加深。她扶着额头,车里的冷风吹着,帮忙降低着她的体表温度。
董亚宁扫了她一眼。
"把衣服穿上。"他说着,把衣服扔给她。
屹湘没有穿。
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车座宽大,显得她愈加的小了一号。裹在蛋壳里的小油鸡似的。衣服摊在膝上,她抿着唇......
红灯,董亚宁搁在方向盘上的手,磨着茧子。
"住在哪儿?"他问。车子停在了十字路口,东西南北,该往何处去,就在她一句话之间。
屹湘也看着前面这个宽阔的十字路口。红灯的时间这么漫长。足够她说清楚自己住哪儿。
"哪儿?"董亚宁问。她声音很轻。第一遍,他没听清楚。她于是又说了一遍。信号灯从红变黄、从黄变绿,董亚宁的大手从额头捋了一下自己短短的圆寸。头发短,且硬,这一蹭,手掌心都酥麻——佟金戈啊,佟金戈!
"绿灯了。"屹湘提醒董亚宁。后面的车子是他们自己的,不敢催。可再后面的,就不理会他们了,开始催促。
董亚宁就在路口就手掉头,往她的住处驶去。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十)
董亚宁故意的,把车开的特别快,而且越来越快。屹湘攥着安全带,只觉得前面的路像一条黑色的丝带,在不停的卷着,忽远忽近的......她呼吸短促。
董亚宁熟门熟路的,把车子停在她的公寓楼前。
午夜的大院儿,宁静宜人。
他降了车窗下来,
她就要下车。她下手,没大有力气,把手已经掀到底了,车门也没开。再掀,还是不开。她这才明白过来,车门是落了锁的。
心里就有些发急,背上冒了汗。
"董亚宁!"她叫着。
董亚宁在看着夜色中的公寓楼和院落。听到她叫,才收回目光,扫了她一眼。
他目光凉凉的。
她扒着车门,瞪着他,那样子,对他好像厌烦和不耐到了极点,恨不得马上离开。
这眼神,让董亚宁联想到了那个词:如避蛇蝎。
董亚宁嗤了一声,开了锁,冷冷的,说:"以后,大晚上的,要是实在非得在街边拦车,还是穿的整齐点儿——从夜店出来,再穿成那样,难道你就是想要那效果?"
屹湘半开了车门,脚悬在半空,停了一下,才脚踏了实地。她手抠着车门,半晌,没有回过身来。头晕的厉害呢,他这是......在说什么?
董亚宁转过头来,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她。那窄窄的背,似乎是缩了半寸。他发动了车子。
屹湘转过身来,特意的睁大了眼睛。她将那春衫搭在手臂上,微笑着,说:"我说呢......你这么好心,送我回来......"她摇晃了一下,手腕子搭在车门上,立即的,就换了一副面孔似的,微微眯下眼,又睁开,媚态横生的,对着他说:"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怎么着?我怎么打车,碍着你了?"
婉转低回的嗓音,在车厢里绕着,是如此惊人的......撩拨人心。
"你这样的,怎么好意思那么教滕洛尔?"他讥刺的说。
"不好意思......是没资格的意思吧?"她缓缓的吐了一口气,问:"那么,你是因为不好意思,才不教她、只管压制她?"
就算醉着酒,她也牙尖嘴利。
董亚宁舌头根儿都硬了,只冷冷的看着她。
屹湘默默的,承受着他目光里的冷意,吸了一下嘴唇。那对饱满而润泽的红润嘴唇,风里的花苞一样变换着形状......"我为什么会那么说,我为什么会跟她说那些,你是不知道嘛?"她几乎是在笑着了。眼睛水盈盈的,望着他。
董亚宁怔了怔。
她叹了口气。
"走吧,董亚宁,不想跟你说话。你总知道,我也知道,哪句话说出来,刺刀就会见了红......"手腕子上什么东西开了,她不耐烦的甩了下,那东西就落在了地上。她懒得去看。
手臂上的衣服也跟着掉下去,覆在脚上,还有坤包。
这样看上去,她是得有多么的邋遢和狼狈呢?
她真的笑出来了,神经质似的。
手机在包里响着。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在响,她没去接,依旧扶了车门。
董亚宁看到她的手腕子,眉头顿时一皱。
他刚要探身,她立即意识到什么,车门"嘭"的一下就关上了。
隔了淡青色的玻璃窗,两个人的眼神对峙着。
董亚宁看到她的嘴唇动了一下,分明是说了一个字。
滚。
他坐直了。紧咬着牙关,克制着自己,不要下车去。
他迅速的掉头离开。
从后视镜里,他看到她,倔强的站在楼前,直到他的车子开出大院,她都一动不动的站着......那倔强而俏薄的影子,刀锋一般,看一眼,便直直的扎进人的胸口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觉得,不对劲儿。
可车子疾驰在路上,他一时之间,回不了头。
*********
小店要打烊了,叶崇磬从服务员手里接过两个纸袋,微笑着说抱歉耽误你们了。
服务员笑着摇头,替他推开店门。
车在路边等他。
他拎着纸袋,看了一会儿手里这块安静的手机。电话已经打了很多通,屹湘始终没有接听。他抬头看看街上,午夜,车辆已开始稀少。
他有些担心,再次拨出她的号码,还没接通,忽然他的车门开了,粟茂茂从车上下来,跟他一样,也穿的很整齐,却蹦蹦跳跳的,站到他面前来。
"叶崇磬!"
听筒里还在重复那首老歌。
叶崇磬对着粟茂茂点了下头,直到听筒传出"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他才擎着手机,目光越过自己的车子,看到不远处,粟茂茂那辆银色的车,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会议室出来,他直接乘专用电梯下行。在停车场遇到过刚刚结束培训课的粟茂茂,她问他要去哪儿,他说约了人。当时她什么都没说,很痛快的跟他说再见了。他便没有想到,她会跟着自己来这儿。
"早来了。一直在我车上猫着等你出来呢。"粟茂茂直白的说。叶崇磬显然因她的行为不快。她抿了下唇。
"茂茂,"叶崇磬低了下头,望住粟茂茂的眼睛,说:"我来见朋友,如果你有兴趣,可以介绍给你认识。但你这样,不合适。"
"我知道不合适啊,这不马上跟你承认错误了嘛......你来见谁?男的女的?"粟茂茂微笑着,说。试图化解叶崇磬的客气疏离,和语气里的界限分明。
"很晚了,茂茂,回家吧。回去晚了,家里人会担心的。"叶崇磬耐心的说。
"没事。我就说跟你一起呢。"粟茂茂说。
"茂茂,不可以。"叶崇磬说。
粟茂茂咬了下嘴唇,说:"叶崇磬,你是不是另外有女朋友?"
叶崇磬沉默片刻,说:"茂茂,不是'另外',也不是女朋友。"
粟茂茂顿时松了口气,说:"那不就得了嘛!鬼鬼祟祟的,还不让人看......好了,你拿的什么?等这半天饿死我了......"她说着,过来看叶崇磬手里的纸袋。
叶崇磬便松了手,把吃的都给她。
"是我喜欢的人。"叶崇磬说。
粟茂茂的动作定格了似的,她盯着手里敞开的袋子。只一会儿,她扬起脸来,对着叶崇磬,问:"你说什么?"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十一)
粟茂茂合上手里的纸袋,紧紧的抓着,一对眼睛,闪着清辉。那清辉让叶崇磬忽然觉得,眼前的粟茂茂,都不再是那个幼稚可爱的孩子了。是了,他只当她是一个幼稚可爱的小妹妹的。想到这里,他揉了下眉心。
他并不打算跟茂茂在午夜的街头继续讨论,只是温和的说:"我还有事情。茂茂......"
粟茂茂看着他,纸袋在她身侧晃着,可见心情已经很激动,需要克制,才能对着他。
叶崇磬摇了下头。
粟茂茂忽然又笑了,举起袋子来,说:"我不耽误你——这个我就拿走了,回家要是被盘问,我就说是跟你吃夜宵了。我走了!"她说着转了身。
"茂茂!"叶崇磬叫她,"开车小心!"
"知道啦!"粟茂茂爽脆的答着,"到家会给你电话的。"
叶崇磬直看着粟茂茂开着车子离开,上了车。
他没发话,司机就等着。
叶崇磬慢腾腾的一个一个的输入着数字。
已经过了约定时间这么久了,她却连一通电话都没有接起来。他记得她在电话里说的那间酒吧......
"喂......"那软绵绵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叶崇磬险些就要看看自己是不是拨错了号码,随即他便意识到:她喝醉了。
他问:"你在哪儿?"
她含含糊糊的,半晌才说:"......秋千......"
"你等着我。"叶崇磬挂了电话,对司机说:"去外交部老宿舍。"
......
叶崇磬下了车,先看到的是屹湘开的那辆车子。前挡风玻璃碎了,玻璃没散。他在车边站了片刻,心里一阵紧张,仔细辨认了一下,才发现不是车子的其他部分完好无损,而玻璃破碎的方式,很显然是被什么砸的......他回身寻找着屹湘。
他疾走了几步,往大院南面走去——那儿,有秋千架——他的脚步慢下来......高高的秋千架下,有一团黑影。
"屹湘?"他叫出声,再走近些。果然是她。
抱着秋千的屹湘。
叶崇磬蹲下来,顿时闻到了浓烈的酒味。
她坐在土地上,牢牢的抱着秋千,像抱着抱枕似的,下巴贴着秋千的坐垫,看到他,挣着想坐直了,却把秋千弄的乱晃起来,人也跟着翻倒在一边,她却呵呵笑着,两条修长的小腿乱舞着......叶崇磬一把拉住了她。
"叶崇磬!"她说,"你来啦!"
崇磬看了看四周围。
她喝醉了,这是......怎么回来的?
车子成了那样,还就扔在楼前。
"......别告诉我妈......我喝酒了......"她乱糟糟的小脑袋,凑过来,只差一点点,就拱到了他胸口处,又缩回去,捂着嘴,"喝酒了......不过,我可没喝醉。"
叶崇磬无奈的看着她。
糊涂成了这样,还是这么的......惹人怜爱。
她是不喝酒的。
喝那一点点的米酒,又勉强,又无状......
她的电话响了。
"喂......"她不知怎么把地上的手机抓在了手里,"喂......秋千......我在秋千这里......"
电话铃音还在响着,就只见她对着话筒讲话。
叶崇磬哭笑不得的,从她手里抽出来手机。
是潇潇打来的。他便没接。待铃音断了,将手机先装在了自己口袋里,把她拉起来,问:"能走吗?"
屹湘对着他,重重的点头。每一下,都很重。
"能。"她说。说完便转身,这一转,就像乏力的陀螺一样,歪向了一边。
叶崇磬叹了口气,只好扶稳了她。
醉醺醺的,她的身体沉重了许多,不再像平时看上去那么轻盈。
叶崇磬跟屹湘慢慢的走着。
她"哎哟"了一声,站住了。
"怎么了?"他问。
已经踏上了楼前的青石板路。
"疼。"她翘起了脚。
叶崇磬看着她脚上的那只黑色缎面芭蕾鞋,还没反应过来要怎么做,她就单脚跳着,坐在了楼前的台阶上。一伸手就将鞋子脱了下来,竖起鞋子,一颗豆大的沙子,便滚落在地上。
"看!"她擎着那沙粒,给他瞧。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
他笑,想拉她起来。她却干脆连另一只鞋也脱了下来。一对光脚,印在石阶上。那圆嘟嘟的小巧脚趾,嫩豆瓣似的......叶崇磬移开目光,只说,屹湘,地上凉。
她却觉得热。全身都热烘烘的。光脚踏着石板,清凉舒适。
就这么坐着,在清凉中,她也清醒了一些似的。
叶崇磬看她慢悠悠的晃着腿脚,也暂时不再催促她。
屹湘的手掌心里,那颗沙子滚动着。手心痒痒的。她出神的看着这颗沙,吸了下鼻子,说:"给你......讲个故事吧?"
叶崇磬浓眉耸动一下。
她又吸了下鼻子。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公主......她可娇贵了......"她的手不动了,沙粒也在她手心固定住了。
她的喉咙有点儿发紧。
"然后呢?"叶崇磬问。
"然后......我忘了。"屹湘眨眼。她呼了口气。头没有那么沉了,但还是晕。
叶崇磬看看屹湘,又看看她手里的沙子,慢条斯理的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王子,想要娶一位真正的公主做妻子。他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他心目中那样'真正的'公主。于是他很不开心的回到自己的王国,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找不到那样一位公主了。有一天晚上,风也大、雨也大,城堡里来了一位要投宿的美丽的女孩。她说自己是公主,可是她的模样很狼狈,没有人相信她是公主。于是,老国王便想了一个办法,试试她是不是真正的公主。老国王就让宫女在她睡觉的床上,放了一颗豌豆,又铺上十二层褥子。第二天早上,他们问女孩,昨晚睡的舒不舒服啊?她说,一点儿都不舒服!他们问,为什么呢?她说,褥子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硌的我身上疼死了,都睡不好觉了......于是,大家就知道了,她是真正的公主。王子得偿所愿,终于娶到了一位真正的公主。"
他讲的很慢。
已经有很多年不曾听过这个故事,却完全凭着记忆,捏合出来了头尾。
他讲完了,自己都觉得好笑。
在这么一个晚上,对着,醉意朦胧的她。
他侧了脸——屹湘正直愣愣的瞅着他。
"故事听完了,上去休息吧,公主殿下。"叶崇磬说着就要拉她起来。
屹湘攥住了他的衣袖。
她面色绯红,呼吸是有些急促。
"屹湘......"
他看着她的模样,有瞬时的怔忡,缓过来,心跳便骤然加速......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十二)
她的睫毛在簌簌发颤,攥着他衣袖的手指,一分一分的揉着、揉到她的手心里去。
叶崇磬将屹湘托了起来。
又轻又快的,屹湘像坐了升降机似的,飘然的起了身,却不动身,望着叶崇磬,目光迷离而朦胧,温柔的几乎能滴出水来......叶崇磬的衣袖被她攥着,那脆弱的一线牵绊,本是很好挣脱,他却完全没有这个想法,任她无意识的揉搓着他的袖子钮子,揉搓的一塌糊涂......他就在她细碎的动作里,平抑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她是醉了的......
屹湘摇摇晃晃的,目不转睛的,瞅着面前这个男人。高高的、直直的、白杨树一样的男人......这么高,她得翘着脚,站在石阶上,才能够到他吧?
十只嫩豆瓣似的脚趾支撑着身子,多半的重量都朝着他倾过去。她松开了攥着他袖口的手,轻轻的,抚在了他的下巴上。
手指下,那温热绷了一下。
她笑了,翘起脚来,是了,这样,她就和他一样高了。
和他一样高了......
她滚烫的脸,滚烫的嘴唇,一下子印在了他的脸、他的唇上......他微凉的脸,微凉的唇,让她亲起来,觉得无比舒服。一下一下的,她柔软润泽的唇瓣,调皮的,啄啄这里、啄啄那里......叶崇磬先是被她弄的怔住,紧接着脸上便像被留下了火苗,一处一处的燃着,她呼吸的微风一吹,便连成了片。
他拉住了她的手臂。
她却使了蛮力出来,索性勾住他的颈子,半张半闭的眼睛,泻出了星光似的,美而诱惑......叶崇磬顿了一下。
屹湘趁机随势而上,柔柔的唇便含了他的下唇......这一吻便没有了尽头似的,她用力的吸着他身上的那一点点微凉,微凉的气息越来越弱,代之而来的是灼热......这灼人跟她身上的热像两股角逐的力道,一进一退,一退一进......这力道逐渐的缠在了一起,他却猛的将她推开。
她一对眸子迷糊的看着他,似乎是不明白。
"你......"她喃喃的,眼睛里充了泪似的。
他搁在她背上的手,带着她往旁边一挪,她便靠在了凉凉的墙壁上。
"屹湘,你看着我。"他低声。扳过她的脸,"我是叶崇磬。"
"叶崇磬......"她重复着这三个字,"我知道,叶崇磬......知道......"她含含混混的回答。
她身上的味道有些浑浊。酒气浓烈,浓烈中又有她那独特的香气,这么混着,竟又是深深的、深深的诱惑......叶崇磬将她抵在墙壁上,狠狠的吻了下去......她的手臂下意识的缠紧了他的颈子,开始是怯怯的、渐渐的便是带着些蛮力的,回应着他的亲吻......而他的唇齿极是有力,她的唇很快燃起了火辣辣的痛感,这痛感在迅速的扩散......她的手扯着他的后襟儿,明明是痛着,却倔强的不肯放弃。
仿佛此刻,她便只有这样,才觉得自己是好好儿的,好好儿的一个人,好好儿的一个女人......
他将她搂在怀里,转了个身,让她的脚,踩在他的脚背上。
隔着他柔软的皮鞋,他灼热的体温传导过来,传到她身上去。
她抱着他的腰。
有力的、柔韧的腰肢,她细细的手臂,恰好能够量过来。
她的手扣在一起,像只小树熊一样,挂在他身上,她的半边面颊,恰好贴在他胸口的位置,几乎能感受到那有力的心跳,热乎乎的心跳。
她不知怎么的,眼前简直黑了,突然间松开手臂,往后退去。
叶崇磬拉住她的手腕子。
她光着脚,在门前的石板上倒退,"嘭"的一下磕在铁门上,冰冷的铁门,激的她一哆嗦。
她喘着气,混乱的摇头。
他走进了她,她推开,不住的摇头,一只手握成拳,捶着胸口,狠狠的捶着。
叶崇磬抓了她的手,"屹湘!"
她摇头,凌乱的发丝甩着,扫过他的下颌,刺痒。
"对不起......"她说。艰难的,很艰难。她头晕,唯一知道的是,她不能这么做。想走开,身上的力气又好像不够了,于是只能被他这样扶着......她摇头。晕眩。再摇头,晕眩的更厉害了......眼前是有些重重的人影,黑的、灰的,向她压过来,重重叠叠的、围绕着她,她的手乱拨着,想要把这些人影都拨开......
叶崇磬定定的瞅着她,她的手臂在身前乱舞,眼神散乱。
她混乱的不成样子,让他胸口发闷。
他无声的将她拉近。
她的手肘立刻撑在他胸前。
叶崇磬看着她。
她身子发抖,在他手下的细瘦的身子骨,总蕴着无穷的勇气和力气似的身子骨,此时在发抖。
他皱起眉。
"......嘘......别出声......"屹湘瑟缩了一下,手指比在唇间,那红的不可思议的嘴唇,一张一翕,"不能说......"她刹住了,似是有些惊恐的,抬眼看着他。整个人,看上去迷糊又懵懂,又充满了恐惧。
她抬起手来,抓住自己的头发,"头疼......我头疼......"
"屹湘。"叶崇磬身上的热已经退了。他想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可她使劲儿的推拒着他。
"不能说......不让说出去......"她断断续续的说着,身子抖的更厉害了,连声音都在颤,"......你也会嫌弃我的......"
叶崇磬抚着她的额头和面颊,汗湿。她的牙关咬的咯咯响。
他轻声的说:"好了,不说......好了......我在这里,别怕。"
他平和的声音,起到了安抚的作用。
她精疲力竭的,冷汗浸透了身上的衣衫。
他怀抱着她,被那温热侵蚀着,只觉得自己是被什么缠住了。如此的紧密,让他觉得闷,且热。想要扯开,却密密的不透风。心里是觉得有种危险在靠近似的不安定,可无论如何,此时他是不能放开的......他静静的将她拥抱。
他说:"屹湘,别怕。"
她想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却是没有了力气。
终于,她迷迷糊糊的倒在了他怀里。
如此安定温暖,而似曾相识.............
眼看着那对依偎在一处的身影,在单元门的吊灯下,远远的隐在灌木丛后车中的那对眼睛,始终一瞬不瞬的。
那身型高大的男人,将轻盈娇小的女人抱了起来,腾出一只手来,按着电子锁。一搂亮着灯的人家应了门,男人轻松的敞开了铁门,小心翼翼的进去。
随着脚步声,楼上的灯一盏盏的亮起,又一盏盏的灭掉。
好一会儿,又有一个窗口亮了灯,紧接着,是旁边的窗口......
董亚宁的手在方向盘上,真皮的纹路,跟掌纹摩擦着。缓缓的,他抬手摸着自己脸上的那道伤疤......伤疤的纹路,总是那么清晰。
他又看一眼,窗帘被拉上了,那窗口暗了......他冷笑了一下,转动了车匙。
车子引擎声响细微的,像女子清透的呼吸声。
出大门的时候,警卫对着他敬了个礼。
他扬长而去。
......
陈月皓听着浴室里的水声,隔了帘子跟董亚宁说话。她轻轻柔柔的说着,总也听不到董亚宁一句回应。不过那水声,好像就是回应。她说的很起劲儿。
"......对了,我明天要去一个品牌旗舰店的开幕仪式,你给我点儿意见,看我穿哪件礼服合适吧?"她原本是坐在化妆台边,这下蹦下来,说着:"我先穿那件给你看......第一次穿郗小 姐设计的裙子呢......也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要是你也觉得好,我就穿这件去......"
董亚宁关了花洒,正听到这句话。
他扶着墙。
过了一会儿,才抹了一把脸。水渗进眼角,眼睛微痛。他出来,抽了毛巾擦脸。
陈月皓开了浴室的门,问他:"好看吗?"
董亚宁晃了下脖子。
"好看吗?"她又问。低了头,扯着裙子的下摆。是她穿惯了的嫩黄色。柔亮的色泽,软和的质地,很贴身。她转了个圈,忽然想起什么,跑到更衣间去拿了一对板鞋来,就蹲在地上换,笑着说:"看我这样混搭......明天就要去这家鞋店......郗小 姐说,要是这样穿,别致有趣......怎样?"她站起来,双脚交替的踏着步子,一会儿,没听到董亚宁的回应,她抬头,见他直瞅着自己,那眼神,直勾勾的......她停住了,问:"好看吗?"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十三)
董亚宁沉默着。
他抱着手臂,只一条浴巾围在腰间,身上肌肉纠结的,看上去是性感极了。
"剪刀呢?"他问。
陈月皓怔了一下,说:"我去给你拿。"
她快速的离开。脸上是不自觉的烧了起来,忍不住以手作扇,扇了两下。鼻尖还是冒出了细密的汗。她进了卧室,在梳妆桌的抽屉间慌乱的扒拉着,终于找到了剪刀,正要转身,发现他已经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她身后。
"给。"她说。平着将剪刀递给他。
他只盯着她身上。那眼神让她热,也让她紧张。
慢悠悠的,他从她手中抽走了剪刀。
她手心一空,还停在那里,木偶一样站着。
董亚宁后退了半步,从上至下的看着她身上的这件裙子,好像要格外花费些时间,好好儿的将这件裙子看明白似的。
陈月皓的颈上、肩头都渗出了汗,她轻摸一下锁骨处。
"别动。"他说。
裙子随着她动作的变化,微微抖动着。软绸的宽腰带上细碎的水晶闪闪发光。
他空着的那只手,沿着她的肩、胸、腰际线一路游走,渐渐向下......分明是如羽毛般的轻缓,却让她的呼吸一分一寸的紧了起来,大气不出半分。他的呼吸声气息可闻。身上带着刚刚出浴的清水味道,清晰却又浓烈,让她心里发慌。
他看了她一眼。
慢慢的、慢慢的,竖起的剪刀,尖锋向下,贴着她的皮肤,从上面,轻轻一下,剪了一道口子。
陈月皓张了嘴,困惑的看着他。
董亚宁手一松,剪刀被他丢下,落在地板上。一声巨响。他低头,手指捏在那道口子上,狠狠的,一用力,丝绸在他手间,"嗤啦"一声脆响,裂开了......陈月皓不由自主的发出惊呼。董亚宁充耳不闻,仿佛还不够,再一用力,裂口到了底......他手一撒,两片裙子撒向了两边。
陈月皓里面只穿了一件衬裙,礼服被他扯烂,她呆若木鸡。还没有意识到怎么回事,就被董亚宁一下子掀在了床上,她听着他粗重的喘息,晕了一样,脑中那件碎掉的美丽裙子,就像催情的药似的,让她的身体瞬间燃起了火。
董亚宁一步跨上了床。
陈月皓低喘。
他还没算完,她的衬裙在他手下也成了碎片。裂帛之声,声声入耳,带给她的,竟然是无尽的战栗和刺激......他的手终于掐在她的腰上,她仰头笑了一下。
"也别这么急嘛......那裙子......"她勾着他的颈子,贴上了他的身。他腰间系住的浴巾,在她手伸过去的一刻,也烫的惊人。"你让我跟人怎么交代?"她喘着,轻声说。
他不声不响的,将她压住,动作粗野而又蛮横,让她发疼。
他就是这样的人,好像只知道怎么让人热、让人疼、从来不知道怎么疼人......却在这个时候,总是让她特别的想疼他。
她仰着头,嘴唇贴在他的胸口、颈间、下巴处,却怎么也够不到他的唇,她就有些焦躁。在他的臂弯之间,她焦躁的像只钻来钻去找不到合适位置休憩的泥鳅......
偏偏,他揉的她浑身发烫,就要在他掌心碎掉了似的,她无奈的、几乎心碎的等着他......最后的一刻,他忽然停住了。
她急喘,身子抖的跟筛糠似的。
董亚宁专注的看着她,好一会儿,他说:"记住,在我面前,永远别那么穿。"
然后,他站了起来,踩着那件碎掉的礼服,从容的换上了自己来时穿的衣服。
陈月皓傻了一样,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只听着董亚宁离去。
脚步声越来越远。
门关上了,公寓里静了下来。
陈月皓盯着天花板。床头灯的影子投在天花板上,圆圆的一团光影。
她盯着盯着,从床上翻身起来,迅速的提起那条浴巾裹在自己身上,往浴室去,慌乱间脚下一绊,她便跪在了地上。
膝盖酸痛。
她抚着膝盖,坐在地上,身下是那件被撕碎的裙子,她握住,明黄的色泽,向日葵般的明媚。
郗屹湘说的,她极少用这样明艳的色,却独独这件用了明黄色的,适合了陈小 姐。
郗屹湘说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的。
她的助理说,郗小 姐最近很忙,很少亲自照顾客人的,可她去选衣服的时候,郗屹湘恰好有十几分钟的时间,还是照顾了她一下。
她说她穿着好的,她都带回来了。
陈月皓看着、看着,两行泪就流了下来......
董亚宁走出去,待上了车,便拿了电话出来。
他等着接通,就说:"出来,我在俱乐部等你。"
......
佟金戈一看到坐在吧台边喝着酒的董亚宁,就叫了声"董哥",没照往常,不打招呼就坐下。
董亚宁倒了一杯酒,推给他,说:"坐。"
佟金戈清了下喉,坐下来,等着董亚宁先开口。
董亚宁觉得金戈今天特别的安静,转头看了看,果然穿的也特别的整齐,他便问:"你这是刚开完会出来?"
佟金戈心想下半夜一两点了叫我出来......什么开会,开西半球的会呢?他看董亚宁脸色不善,陪着笑,说:"不是,不是哥哥您叫我出来吗,出来见您我不得穿整齐点儿?"他腆着脸笑。心里多少有点儿打鼓。不知道董亚宁来意如何?大半夜的把他提溜了枪械俱乐部来。通常董亚宁就只有在需要静心的时候才来这儿呢。董亚宁的这个习惯,他是知道的。所以有什么正经事,又不想正经谈,他们都乐意陪着他在这儿消磨一下。通常,事儿也就谈成了。
"哦......"董亚宁拉了腔,"见我,穿整齐点儿?你还真TM拿我当回事儿。"
"那是。"金戈正正经经的说,"这么晚叫我出来......到底有什么事儿啊?"
"我扰着你春梦了?"董亚宁喝了口酒,问。
"瞧你说的。我今儿在我们老爷子跟前儿呢。"他说。
"好,那就好。"董亚宁又喝一口酒。
佟金戈摸不着头脑的,也不往下说了。
董亚宁停了一会儿,问:"那......你来和我说说,她怎么就住到外交部老宿舍楼去了?"佟金戈"啊"了一声,说:"那事儿啊......你怎么知道了?"他好像是松了口气,正要拿酒杯,就听董亚宁"咣"的一下,将手里的酒杯重重一拍。他顿了顿,才拿起酒杯来,看看董亚宁那张阴沉的脸、和发红的眼,问:"怎么?"
"你干的好事儿!"董亚宁一字一句的。捏着手里的杯子,要捏碎了。"芳菲知道?"他问。
佟金戈没回答。
"芳菲主使。"董亚宁自问自答。
金戈放下酒杯,说:"不关芳菲事,当时她找住处,我琢磨着,你那儿不是闲着也闲着?又说不卖,租给谁不是租?别人租的,就她各色?再说了,亲是亲,财是财,另说另道嘛!我不就......自作主张了嘛......"
董亚宁头顶滋滋的冒着汗。
他不出声,金戈才越看越觉得心惊,皱着眉,小心翼翼地问:"出什么事儿了?"
董亚宁双手扣在一起,撑在鼻尖儿处。
静默良久,金戈才说:"这事儿要是办的不对了,你尽管说。大不了我唱白脸儿,给你撵人就是了......总不至于到这一步吧?打她回来,你们不都一直相安无事的?前回我还琢磨,不定哪天你们又歌舞升平的......"
"金戈。"
"嗯?"佟金戈就见董亚宁慢慢的转向了自己,不禁愣住了——董亚宁的脸上,那表情他从未见过。阴冷是阴冷极了,可是,有种很痛苦的东西,硬是被压在了那阴冷之下。董亚宁是极力的不想表现出来。金戈忍不住就拳头捶了下桌,说:"这TM到底是怎么码字事儿啊?我就知道你放不下她,放不下就抓回来啊,要死要活,在你就是一句话。干什么这样,让我们看着都累?"
"我放不下她......"董亚宁呵呵的笑了。那阴冷到发青的脸上,笑容一现,看的很是骇人。
金戈只觉得有些心惊。
"有些话我从来没敢问过你。大男人的,说起来,都嫌酸。"佟金戈喝光了酒。
董亚宁给他倒酒。
"我也只是零打碎敲的知道点儿,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听来的,知道她那时候不太像话......可叫我说,既是你喜欢了,倒也没什么;就是家里那关难过,也总会过去。我如今也看了,她也是狠角色;想必发起狠来,能把人给弄疯了......她可给你做绝了?"
狠角色。做绝了。
"金戈,"董亚宁慢慢的说,"我不会原谅她。"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十四)
佟金戈不客气的笑了。他看着酒杯里的酒,轻声的说:"照我说,你这就不爷们儿了。我看你什么事也不犯难,牵涉到了她你就犯糊涂——不原谅?不原谅,这辈子你都搁不下,搁不下你怎么办?又不是十万八千里,这要是巧了一天能见八回!你不累,她不累,我们也累,哥哥。说穿了,什么样的女人,也就是女人,撂开吧,这圈子就这么大,你们瞒的也算好了,我这么瞎眼笨嘴的也瞅着不对了,何况那些猴精八怪的?都不说就是了。我呢,也是多余多这嘴,你呢,省省事儿、再省省事儿......"
"嘭"的一声。
董亚宁将手里的玻璃杯扔了出去,砸在了吧台里面,酒液和玻璃碴子四处溅开。
佟金戈住了嘴。
董亚宁的火儿像是发出去了一些,气息渐渐的平了。
金戈咂摸着嘴。心说又砸东西,打量谁不会砸啊?他可没出声。好在董亚宁也没继续扔东西撒气。等把剩下的半瓶子酒也喝的差不多了,他才问:"气儿匀了没?走吧?我车在外面。去哪儿?我送你。"
董亚宁站起来,有些摇晃。金戈要扶他,他不让,先走在了前面。
在车上,董亚宁仍旧一言不发。
金戈也有些心事重重。
将董亚宁送回住处,他看着他往里走,叫了声"董哥"。
董亚宁回了下头。
金戈沉吟片刻,原本想说的话,在舌尖儿打了转,到底没出口,却说:"好好儿睡一觉去吧——叫我说,就算湘湘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再混蛋,现在,也是跟你毫无关系的人了,你自个儿也说的,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别特为的跟她过不去,更别跟自己过不去......我走了。"金戈上了车。隔着窗子看了董亚宁推门进去,他才吩咐开车。临走,倒又看了眼叶崇磬那里,黑灯瞎火的。心里莫名的就有些烦躁。
董亚宁回身坐在台阶上。从狗洞钻出来的旺财,蹲在了他身边。
静静的坐着,陪着他。
隔一会儿,大脑袋拱他一下......他总不理它,它也就安静下来。
他看着手上那枚金色的素环,拧着、拧着......指上的血肉都被拧到了一处去似的,酸、痛、胀。
他深深的呼吸......
原谅?
怎么能原谅?
那样的背叛,那样的不堪......即便他曾经试过将自己最真的心给她,她都踩在了脚底下。
他追她到伦敦,要带她回来。带她回来结婚。
对她说过,无论她做过什么样的糊涂事、无论家里怎么反对、无论外面的传言是怎么样的,他都可以不在乎。
他拖着她的手站在那里,跟她说他不在乎那些,就要她。
那是他爱了多年还在爱着的姑娘。他总相信她只是一时糊涂,才闹出了惊人的丑闻。那也不能只怪她,谁让他没有照顾好她、谁让他们正在若即若离的冷战、谁让他当时自顾不暇?可再乱再难,他还是爱她......
一盘子裸钻,星星一样。
他说我知道那些现成的你都未必满意,那就另选。这家不满意选下家。
她一抬手,所有的星星都滚落天际。
他白了脸。
她也白了脸,说董亚宁你不在乎?你现在说你不在乎了,你忘了一个月前你跟我说过的话了?还有,以后呢?你不在乎......我告诉你,到今天,你在乎,那是你的事情;不在乎,也是你的事——我不稀罕。你不用纡尊降贵的原谅我。我不需要你原谅我。
他问她,你是不是真的这么想?这么多年了,湘湘,我们这么多年了......
她说这么多年又怎样?
没有意义么?
她说,不再有意义。董亚宁,我不拦着你走你的阳关道,你也别阻着我上那独木桥。我们掰了不正好儿吗?你尽管娶那高贵的公主,照那说法,我这种乞丐姑娘,是配不上你那门庭......这个不用你们家来告诉我,我家也先有了这自知之明;别说你们家反对,我们家也不同意——省了这一步不更好?
她说话得有多毒呢?一点儿余地都不给他留。什么公主乞丐,他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想法?
看着她那副样子,真想掐死她。
无数次的,他都有那么个念头,想着干脆掐死她算了。一了百了,再也不会有这么个人,让他难受起来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问,我话都说清楚了,可以走了吧?
他拦在那里,说,这些不说了。我来,就是已经想明白,过去那些,都不计较。我想告诉你的是,无论如何,无论谁反对,我都能顶住......湘湘,我从霍克斯海德回去,有两个月,我日子怎么过的,你不知道吧?你知道的都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湘湘,我不告诉你是不想你跟我一起烦,现在......
她说你别说了,我不想听。咱俩都分手了,你说这些和我没关系了。
撇的一干二净。
她常常说那句"我不想听"。却没有哪次让他像那一刻似的觉得可恨至极。是的,有些话,他不用出口,她也能明白。那是他们的互相了解。那种了解有多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最深最深的痛苦,哪怕对父母都不能言说的痛苦,他们彼此也坦诚和承担过。
可她真的全明白吗?不是的。
后来,太多的分离、太多的误会,他都会觉得她时常令他看不懂,她又怎么能全明白他的处境?
靠猜度,靠信任,撑着。
一旦猜错了,不信了,就塌了。
就比如眼下,他想解释的时候,她已经"不想听"......
他问,那你告诉我这次为什么回去?不是特意回去找我的吗?
是不死心。总觉得她不会对他那么绝情。
霍克斯海德一别,他知道那渐渐的疏离和隔膜,但他总觉得只是暂时的。他顶得住家里的压力,扛得住别处的诱惑......都会过去的,只要他肯等,她一定会懂得和珍惜他等待的那份心意。
可不是他不等了,而是她真的不要了。
他等来的是她吸毒醉酒乱交的明证,还有她清醒后的摊牌。
气疯了,真气疯了,什么话都说了,什么都骂了......可最后还是放不下她。不断的告诉自己她就是一时糊涂,追过来,想把她带回去......
眼看着她笑了。说,为什么特意回去?你忘了,我外公生日呢。分手的事,本来跟你电话里说说就行了,可我既然回去了,还是当面跟你说吧......结果......出了那么严重的状况,我以为连说都不用说了呢。你那么有洁癖的人,恨死了人乱来......哪儿想的到......更没想到,你居然还会来跟我说,原谅我;还要跟我结婚?董亚宁,你脑子出问题了嘛?我可是坐实了的 嗑 药加......
你住嘴。
看,你听都听不得,原谅?她看着他。忽然语气就软了下来,说,董亚宁,我了解你。你不会原谅我的......我太知道你了。与其让你一辈子心里有根刺,就不如就此分开。
他沉默良久。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十五)
他问,湘湘,外公生日?
对。
可你们家的规矩从来都是做九不做十,外公七十九你都没空回去,八十你回去?
她说那你以为呢?我难道是特意掐准了时辰打算把我外公气死?
他怔了半天,突然袭击似的问:你是不是怀孕了?
她却连个愣儿都没打,笑着问天哪你该不会是要问这个才这么远追来的吧?谁跟你说的?粟菁菁?她还当真了呢!你当我可能是你孩儿他妈?怕我瞒着你怎么着了?你放心,我是多么会算计的人你清楚,有这样的王牌我不用你提醒,自然会跟董伯母说——我就算再不稀罕嫁进你们家去,能让他们难堪一下的机会我是不会放过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
不像是撒谎。自己也觉得是没有可能的,可心里也不知怎么就又特别的失落和疼痛。
她说,这下没问题了吧?难为你追这么远来,其实大可不必。在医院那天,咱俩的话就都说完了。无论如何,是我对不住你在先......可既然家里都反对,就算了吧;你也知道,感情,对我来说,从来不是第一位的......孩子,别说是没有,就算有了,你以为我会要嘛?要了,跟你结婚啊?别开玩笑了,我可不是为了这么早就生孩子、带孩子才拼到今天的啊。
她说的轻松无比的。
是,她不是为了这些才拼的那么凶的。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所以一直纵容她。
他听着,却问:你是不是有别人了?你告诉我,在这边是不是有别人了?有人了才打算回去跟我分手?
她扭开脸。
她说,你别问了。
他说你回答我。
她说,没有。
他说,你看着我,说没有。
月前在北京一场混乱落下的痕迹还都在,提醒着他,他们经历了一段怎么样困难的时间......但那样,他也不管不顾了,只要她从此以后,完全的属于他。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想的是,如果她回答是,那么他也原谅她。就原谅。原谅。
她就转过头来看着他,说,没有。我只是不爱你了,烦你了,不想再被你绊住了,跟有没有其他人没关系。你那家庭、你家那些人......没出事前,不喜欢我;出事之后,轮番的羞辱我,也让我恶心。就冲他们,我也不能跟你在一起。我说的够清楚的了吧?董亚宁,你得是多大的宝贝,他们才能把我当成脚底泥?我若还爱你,那也无所谓;可我不爱了!
他站在那里,问,你再说一遍?
她说,你要再纠缠我,我会瞧不起你的,董亚宁。你不是最有范儿、最带劲儿、最利落的爷们儿嘛?你是,就从此离了我——何况我现在,不就是真的成了脚底泥?
他只觉得身上血都在慢慢的凉下去。
她走开,他都没反应......
他还是在她住的公寓外面等了半宿。眼看着她的屋子一直亮着灯。奇形怪状的艺术家在那公寓楼里进进出出,在夜里,这楼中反而更像是白天一般的热闹。
他抽了多少烟,自己都不记得了。
心就像被放在火上煎熬,那种疼到麻木的感觉,其实到现在,他都不记得了,因为再也没有机会体会,也不愿意再去回想。那样狼狈,那样用力,那样低到了把什么都忘记包括自己的位置......还是要不死心的再上去见她一面,哪怕,她眼睛里还能有一丝的留恋、不舍和温柔......
她的房门没关好。
现在想想,该是怎样的放浪形骸,门都不关好......她的屋子里,不是,是她的床边,有个赤条条的男人。
看到他,她翻身从床上坐起,下来走到他面前。睡衣飘飘的,带子都没系好。那脸色是苍白的,怒气冲冲的问他,进人家房间不知道该敲门?理直气壮一般。对着他,真格儿的翻脸不认了人。
他还没开口,就一个耳光。
那男人叫着过来,被她一把推开。
她的右脸上红印子立即跳了出来。半晌,她好像都喘不过气来了。
当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俩。她扬手一个耳光抽回来,笑着说:董亚宁你怎么能打我......我不是早和你说清楚了吗?你都不是我男人了,我跟谁上床,你管得着吗?你凭什么打我?
他浑身发冷,说,你怎么能骗我!你怎么能......这么贱呢?
她擦了下嘴角的血,说,我骗你,就是不想到最后,你和我,要这样结束,董亚宁,你怎么就不明白?
他觉得分明是什么都不用说了,可还是说出来了,他说邱湘湘,从今以后,我们恩断义绝。
她说,说他们再相见,就是陌生人!
他转身走了。
耳边是那个鬼佬在喊什么,他听不清了......
回国的飞机上,他喝了一路的酒。不停的笑,不住的按键,调戏空姐?不是,他只是想,他也可以,马上重新开始;可还是觉得不甘心,她怎么就能骗他......在他不知道的那些时间里,到底有过多少人,到底有过多少呢?这种猜测简直咬心啮肺......她该知道他有多么恨介入者;她该知道他有多么的珍惜她......惟其如此,就更加的可恨......有什么,不就是女人么,他要什么样的得不到?
结果还没下飞机就被扣住了。下了飞机,就进了机场公安局了。
父亲没出面,连他的秘书都没来,只打了个电话,让他的人接了他回去。
可到了家,他开口第一句话却是:"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娶她,我就是不能没有她"。
结果父亲抄起一把死沉的椅子对准他的膝盖骨就砸过去了,他疼的死去活来,父亲就一句话问他:"醒了没有?"
那么疼,也疼不过心里去。
父亲说:"我安排好了,你去古巴。想通了,再回来;想不通,就死在外面好了。"
母亲抱着他痛哭,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啊......哭的气断声噎的。多少年没见过母亲那么哭了。上回见她哭,还是姥姥去世呢。
他昏过去前最后的念头,就是要怎么着,才能不死心眼儿呢?还是究竟要怎么着,才能把那么长的一段时间留在生命里的印子,乃至身体的记忆,全都销毁了呢?哪怕,他残了也行,只要不再疼了......
他伤还没好就被送去古巴了。
一去,就是那么久。
有些印子,渐渐的也就淡了......
明明该是淡了的,明明该的。
他以为他能做到,再见她是形同陌路。
几乎是做到了的......
董亚宁站起来。
天快亮了,他居然又这样坐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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