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会乔】果实
春天,燕子北飞,宋清远正在收拾行李,他明日也要往北走。
江苏几个市联合起来办了一个非遗文化节,采取接力形式,从南京始,下一站是徐州,宋清远与常星宇被派去进行全程报道,一个地方待两三天,前前后后加起来,至少得出差半个多月的时间。
"这件衣服带不带?"乔一成正蹲在衣柜边给宋清远找衣服,他手里拿着一件不知从哪翻出来的黑色夹克,由于堆在角落长期未见天日,衣服上散发出浓浓的樟脑丸味道,有点熏人。
"这件太厚了吧。"宋清远走过去,摸了摸袖子,"甭带了。"
"倒春寒听过没?带过去吧,可以挡挡风。"乔一成将展开的夹克又给叠了起来,放进了宋清远行李箱。
"行吧。"宋清远笑容客气,欲言又止,在乔一成将一条裤子放进去时终于开了口,"老乔同志,我觉得我只有一双腿,没必要带四五条裤子,而且又不是不洗。"
"以防万一。万一洗了不干呢?这两天徐州都是阴天,还不知道下不下雨。"
宋清远走到行李箱前,躬身数了数,将乔一成刚放下去的裤子又拿出来:"四条真够了,等会儿我这行李箱该合不上了。"
"欸,这条裤子不是扔了吗?"宋清远看了眼裤头,上面果然已经不见了纽扣。至于纽扣掉落的原因,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饿了许多天,开荤的时候太着急,没控制住手劲,一不小心扣子就遭了殃,被崩出去了。
闻言,乔一成的视线也落在裤头上,他想起什么般走去床头柜,从里拿出一个针线盒和一粒扣子。乔一成将裤子从宋清远手中夺走,掷下一声谑笑:"你那叫扔?就放在地板上,我给你捡起来洗了。再说,这条裤子刚买才多久,还这么新,少了颗扣子而已,又不是不能补。"
"那你给我补补呗,小乔师傅。"宋清远摆出笑脸,他并不多在意这条裤子,主要没见过乔一成缝衣服的模样,看新奇的成分居多。
"别老给我起外号。"乔一成原本等裤子晾干后就要把纽扣给缝上去,但那阵儿刚上班,事情太多也就忙忘了,现在经宋清远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他比对着裤子找合适的线,"你就该穿有松紧带的,不然糟蹋裤子。"
"你不如说我该穿开裆裤。"
"我现在改一条给你,你穿吗?"乔一成看着宋清远,眸色认真。
宋清远举手投降:"算我说错话了,我口不择言。"
选好线后,乔一成坐在靠窗的地方,正借着日光垂眼穿针。宋清远凑上前细看,被乔一成一眼瞪回去:"站开点,挡光了。"
针线上下翻飞,在乔一成手中穿来引去,没多久就到收尾阶段。乔一成正在打结,宋清远对这一幕有感而发:"我想起了一句诗,你知道是什么吗?"
乔一成眼皮都没抬,用牙尖咬断线,将裤子递给宋清远:"我也想起了一个典故,岳母刺字,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宋清远当然知道,他将那首《游子吟》给憋了回去,老老实实将裤子叠好,压进行李箱。
睡午觉起来,外面景色和睡时没多大分别,太阳依旧那么高,阳光依旧那么亮,窗外有鸟在叫。微风在树梢转悠,带来香樟树的气息,芬芳馥郁。
春天下午,一切都在新生,要萌发出来。宋清远心中也有什么要滋长出来,是一种原始的欲望,契合了这无边春色,在他躯体中颤动不休。
宋清远伸出手,将心中的所思所想诉诸行动,通过触摸传达出去。温热的肌肤与光滑的触感,以及毫不设防的睡颜,以及呼出的均匀气息,所有已发生与未发生的触碰,是这个下午的全部意义。
乔一成没睡饱,他是被宋清远弄醒的,意识回笼的时候宋清远的手已经绕到他身后,摸进了裤子,正在他腿根处揉捏。
"大白天的,你又抽什么疯?"乔一成皱着眉将宋清远的爪子提出去。
"大白天的怎么了?大好时光,浪费了多可惜。"宋清远靠过去,与乔一成面对面,两人间距离极近,几乎要贴在一起,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乔一成,热诚鼓动道,"激情岁月,尽情燃烧,一成,咱来激情一把。"
乔一成表情一言难尽,一手拉高被子,将头蒙在里面。
宋清远掀开被子,与乔一成一同躲进去,见乔一成在闷笑,也笑着问他:"干嘛呢?"
"不爱听你说话,犯嫌。"
"那怎么办?"一片幽暗中,宋清远低声问他,声音也闷在被子中,在乔一成心间回响。
如宋清远所愿,乔一成给出了他的办法,唇舌交缠,这下绝泄不出半个字。
分开后,宋清远摸着乔一成的嘴唇,嗓音带着点引诱的意思:"做不做?"
"东西在你那边。"
宋清远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兴兴头头去找东西。关掉床头柜的抽屉后,他脑中灵光一现,乍然想起一个落了灰的承诺。宋清远掸掉灰尘,将这项承诺重新摆到乔一成眼前:"宝贝啊。"
乔一成觉得宋清远这神色活似给鸡拜年的黄鼠狼,不安好心。何况现在还没到过年的时候,他不准备上他的当,因此坐了起来,警惕回答:"少来,别这么叫我。你是不是憋着什么坏呢?"
宋清远盘腿坐在床上,托腮问他:"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
乔一成依言想了想,果真想起一件事,他手往床面一拍:"坏了,我好像有一份文件没签字,周五的时候,你徒弟拿过来的。"
"我替你打回去了,有几个地方得改。"
"是吗?"乔一成觉得自己的记忆坏到了一定程度,还拿不准是否与激素的副作用有关,唯一确定的是,现在不比从前,脑子退化了不少,装不下太多事,稍忙一些就得遗漏那么一两件。
"是。"宋清远双手捧住乔一成的脸,眼含期待,"是我俩的事,你仔细想想。"
"我俩有啥事儿?"乔一成又粗略地回想了一遍,实在没记起来,这感觉糟糕得令人心烦。乔一成不再继续追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打什么哑谜呢,你直说不就完了?"
"行,你等着啊。"宋清远翻身下床,从衣柜里找出条领带,他把领带拎手指上,视线在乔一成身上涂鸦,"想起来没?"
乔一成目光定格在宋清远手中的斜条纹领带上,他想起一切的起因,宋清远肩上的那个咬痕。
宋清远一瞅乔一成那神情,就知道他想起来了,他爬上床,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要不是我记起来,你是不是打算赖账呢?"
"谁要赖账?"乔一成直面宋清远的质疑。他是真忘了,要不是宋清远提起,他心血来潮时给下的承诺就会像开出的谎花,只是漂亮,不能结果。乔一成心知肚明,现在到了结果的时候。
"那我们来试试。"宋清远咧开嘴笑,是照着"花儿对我笑"这句歌词来笑的,笑容里洋溢着活力与热情。
"就惦记着这些事,出息大发了。"乔一成伸指朝宋清远肩膀戳了两下。
"不然呢?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
试试后,乔一成感觉有些奇怪,但他嘴巴给封得严严实实,说是说不出来,只好看向宋清远,想说的话都在眼睛里。
宋清远"欸哟"一声,当即伸手捂住乔一成的眼睛:"你别这么看我,整得我跟绑匪似的。"
说完宋清远自己也乐了,清了清嗓子,立马进入状态。他玩起角色扮演,声线故作狠厉,说话动作皆带匪气:"银行卡密码是什么?用手比划出来。"
乔一成没比手势,他眼神平静,平静得像看个自娱自乐的大傻子,眼中除了不解还有些许同情。
宋清远于是换了个问题:"你老公不在家?"
乔一成愣了一秒钟,手伸到脑后要去解领带,宋清远一下跨坐在乔一成腰上,按住乔一成的手:"别摘别摘,这还没开始呢。"
开始后宋清远不玩角色扮演了,嗓音恢复如常,他将乔一成的手抵在脑侧,问他:"要不要再重点?"
乔一成手指紧攥,小幅地摇了摇头。
宋清远当了睁眼瞎,成了个货真价实的傻子,傻子有肆无忌惮曲解他人意思而不被怪罪的权利,他利用这权利重重地闯进去,再次问他:"这样够不够?"
乔一成气得伸腿去踹他,但受制于人,连抬起来都不能,只能用眼睛去剜宋清远。
实际上,宋清远说出那句话时,已经料想到乔一成会作何反应,他有时候恶劣地想,气一气乔一成还挺好玩的。当然,范围仅限于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乔一成真生起气来,就一点不好玩了。
"算了,这样挺碍事的。"宋清远主动将蒙在乔一成嘴上的领带解开,"我老想亲你。"
重获说话的自由后,乔一成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宋清远,你话挺密。"
"我那是想说话,才会说这么多话。"宋清远有理有据地自辩。
宋清远平时是个挺大方的人,但在这些事上就显得斤斤计较,他不做赔本买卖,要乔一成将他的承诺践行得彻底,不过换了个地方,刚才乔一成是口不能言,现在则是眼不能见。
"你觉得好玩吗?"
"下次换你来,看好不好玩。"
"可以。"宋清远答应得爽快,说出了前提条件,"你能对准那就一点问题没有。"
乔一成不屑:"看不起谁呢。"
宋清远笑了一下,但是笑后迟迟未开始动作。乔一成眼前是一片浓郁的黑,连宋清远的大致轮廓都瞧不清,未知衍生出恐惧,他手朝前方摸索过去,只与空气碰了下掌,没触到任何实体。乔一成语气略带紧张:"清远,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觉得你这样蛮好看的。"宋清远接住乔一成的手,俯身下去在乔一成唇上舔弄,语调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咋就便宜我了?这你说说。"
"你闭嘴吧。"宋清远说话很直,现在尤其如此,乔一成始终不太习惯这种单刀直入式的夸奖。他更擅长应对的是一种委婉的赞扬,那种赞扬与他的性格吻合,需要琢磨、破译。可转念一想,宋清远刚才那句与其说是夸奖,不如说是情话,情话需要破译吗?
也许是需要的。
看不见眼前的景象,只能回忆过去的画面,乔一成想起的是两人还没在一起时的场景。大概从很早以前,宋清远就对他说过情话,以一种不得已的委婉方式,在意想不到又情理之中的地方,而他当时并没破译出来。透过相机看见的萤火虫,夕阳下他望过来的眼神,夜幕下的那句"今天星星真亮",或许都是同一种意思,犹如一个字的不同字体。
宋清远曾经想说的话,他如今全都听懂了。乔一成的双臂攀上宋清远的肩膀,一口咬了上去。
"怎么老往上蹿,都快碰着头了。"宋清远随手抓过自己的枕头,垫在了乔一成头顶。
"你太用力了。"
"那我控制控制?"宋清远试探性地说,话刚抛出去,就骤然往下落,"你觉得需要控制吗?"
乔一成气息不稳,过了挺久才回答:"随你。"
"懂了。"宋清远对乔一成这口不对心的行为已然习惯,两手箍住乔一成的腰,对他下保证,"我做事,你放心。"
自检查出肾炎后,乔一成就滴酒不沾了,因而也看不见酒精在他脸上的作用。不过,酒精的效用有另一种方式可供替代。宋清远解开乔一成眼上的领带,乔一成现在这副模样比喝醉酒更甚,眼角是红的,嘴唇是红的,头发汗湿后搭在额头上,黑与白颜色分明。
指腹移到乔一成脸上,宋清远才发觉乔一成不止小腹在不住地抽搐,连眼睫也湿润。他莫名心虚起来,疑心出了事故,宋清远在乔一成唇上啄了一下,柔声唤他:"一成?"
乔一成还没缓过来,他神困力乏,趴在枕头上半睁着眼,一束橘色的光从窗帘缝隙中照进来,和油灯的颜色相近。他从光的颜色变换中体会到时光的流逝,太阳同汗水一样,在缓缓滑落。
"床单在衣柜左边。"
"我一会儿就换上。"
"我要洗澡。"浑身黏答答的,乔一成深感不适,眉间拧出个疙瘩。
"行,洗,咱先歇歇。"宋清远搂住乔一成的腰,开始和乔一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开头说这段时日乔一成都兴致缺缺,把他吓了一大跳,怀疑自己那零件儿出了问题,差点跑去男科医院预约专家号了,接着又说改天到他那试试,有个浴缸可以用,躺着就能洗澡。
乔一成已经平复下来,他想着宋清远明早上就要走,于是问他:"晚上你想吃什么?"
宋清远想了片刻,还真想出个东西,答曰:"茄鲞。"
"什么东西?"乔一成以为自己听岔了。
"就刘姥姥吃的那玩意儿。"
乔一成起身,要去浴室洗澡,临走时撂下一句话给宋清远,大意是:宋清远要敢让他九蒸九晒,他就能杀他个七进七出。
晚上到底没能吃上茄鲞,正好家里还两条茄子,乔一成将其切片炒了,好歹让宋清远沾了点茄子味。
吃完饭,宋清远在厨房洗碗,一边洗一边絮叨,主旨就一个:保持联系。
前不久两人都买了部小灵通,那时宋清远就说,他俩这是从呼机到小灵通的革命情谊,所以联系的频率也要与时俱进,跟上科技发展的步伐。此后,宋清远有事没事都会给乔一成发个短信,当然大多时候都没什么非说不可的重要事,纯粹是聊闲天,浪费通信费。
"跟你说个好玩的事。"宋清远又开了口。
"什么?"乔一成侧头看他。
"我小时候脑子里全是'十万个为什么',特事儿妈。吃饭的时候突发奇想,我就问我妈,为什么是一天三顿饭,不是四顿饭、五顿饭呢?我妈说一天三顿饭最合适,以前没饭吃的时候,还是一天两顿饭呢。我不信邪,嘴又馋,偏要一天吃四顿。"
"后来呢?"
"后来没坚持两天,就恢复了一日三餐,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宋清远冲掉自己手上的泡沫,无缝切换到另一个故事,"以前不跟你讲过我爸把押我去跟心理医生唠嗑的事吗?我那时碰见一个老太太,人长得很慈祥,我问她为什么过来,她说她老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唱红歌,她也是个爱唱歌的人,所以会跟着一起唱,他儿子就把她送来了。我听完就在想,以后我会不会听到有人在我耳边唱歌,到时听到的会是什么歌?"
"你要说什么?"乔一成没弄明白宋清远的意思,但他清楚宋清远不是无缘无故要提到这两件事,因为宋清远的表情不像平时胡侃时那样眉飞色舞,而是凝重的,严肃得有点不像他了。
"我想说的是,不管为什么是一日三餐不是一日四餐,不管以后我会不会听到有人唱歌,过去的和以后的我都先放着,我现在只想和你一起过日子。你要是没了,一日三餐没有一丁点意义,我听到的歌也一定特难听。"
乔一成脑中冒出一个想法:"你以为......"
"我往回想想,老想不通为什么你明知道自己不能感冒,还非得自己去弄地上的水,感冒后也不去医院,而是买药凑合。"宋清远注视着乔一成,说到最后强笑一声,"当然,可能是我想多了。可是我确实没法儿不多心,你懂吗?"
乔一成回答不上来,不能断定究竟是宋清远在夸大事实,还是确有此事。他的确想活,但无法自证他当初一丝死的念头都没有。在那个一炉冷灰般的冬夜,在回顾过往时,他难道没想过不如就这样死了?
他看见有一滴眼泪从宋清远眼眶中滴下来,乔一成走上前替他拭掉,对宋清远说:"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说过,我会好好活着,为了你,为了我自己。"
宋清远一言不发,伸手搂住乔一成,在缄默中,乔一成拍了拍他的背:"等你回来,我们就去你家试试。"
"可千万别,你这话先收回去。"那句话怎么听怎么不详,宋清远赶紧出声制止,鲜见地对乔一成说了脏话,"我真他妈被你搞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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