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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0章

第21章

  "今天就到这,散会。"

顾西泽令下, 偌大的会议室几息后便空旷下来。

他坐在原地, 疲惫地往后靠,头脑放空, 不自禁出了神。直到电脑屏幕过了三分钟自动熄屏的时候,才恍然察觉, 会议室里只剩他一个人了。

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和程意意通过电话了。

顾西泽拿起手机, 再次拨通。

和开会前拨打的结果一样, 话筒中依旧传来机械的女音提示,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程意意不是别人, 她的记忆力出众到从不会忘记给自己的手机充电。

她受了伤, 又在假期, 不需要关机做实验。

他疲惫敲了敲太阳穴, 想要把脑海里的杂念清空,可是失败了。

他无法控制自己停止猜测, 程意意为什么不接电话。

顾西泽一向能把工作和私事分得极清楚,可今天早上从到公司开始,他机械地完成所有的事情,神魂却总在不停游离。

爱总让骄傲的人变得无限卑微起来, 将自己放低到尘埃里。

昆南那天在医院的随口一提,顾西泽却没办法不在意,事后特意让江特助去找了医院大厅的监控录像。

早晨工作前,他花十分钟看完江特助从医院拷贝下来的片段。

出院那天, 他来之前,她遭到了宋安安粉丝的为难。

可事后,她一个字也未曾向他吐露。

就像她平静看完了他所有的绯闻,也没有过问他一句。

生气、失望、要他替她出气...这些情绪,统统没有。

从前的程意意不是这样的,她就是断了个指甲,也会故意伸着十指来自己面前打晃,直到他发现,捧着她的手安慰两句,才会心安理得收回去的人。

她所受的委屈不再事无巨细告知他。

五年过去了,他早已无法确定自己在程意意心中是什么位置。

这样的认知让他莫名烦躁,甚至充满了无力感。

顾西泽合上文件夹,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的会议室在这座大楼的最高层,足以从落地窗俯瞰帝都。

雪下了一大早,整座城市被冰雪覆盖,在他的楼层,已经看不清路上的行人,但好在往下望时的失重感终于让他冷静下来。

他抽过椅子上的外套,径直走出会议室,接通江念的号码。

"顾总?"

"我记得顾氏旗下子公司有品牌代言人在用宋安安?"

"是,一个洗发水品牌。"宋安安的黑长发符合品牌形象,便被启用了。

江念答他,心里却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些小事一向由子公司主事的人自行决策,整个集团,顾总倘若事无大小全都过问,早就累死了,他从来只掌控大方向的,今天却不知怎地突然提起这个。

"换了吧。"

话筒那边只轻描淡写地传来一句,江念却不知怎地,觉得浑身寒毛都冻得竖了起来。

"以后顾氏旗下的所有代言都不再考虑宋安安。"

江念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宋安安的团队借顾总炒热度把他给得罪狠了。他一向是个合格的特助,认为自己应该事无遗漏提醒到雇主。

"顾氏的院线正在对宋安安小姐新上映的电影进行排片......"

"一起封杀排片。"顾西泽补充,"不止这一部,还有今后她的所有作品。"

他的语气冷淡不含一点温度,如同将这座城市覆盖的冰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他给过宋安安机会的。

那么久的时间,她但凡有过澄清的举动,也不至于有粉丝跑到程意意面前去为难。

他从来缺乏对世人的同情,只把最容易心软的地方留给了程意意。当初对宋安安那一点微薄的怜悯,仅仅是不愿见与她相似的脸堕入风尘。

因为那样会让他有不好的联想,想象着他的意意也许同样在遭受着这个世界的恶意。

另一端,江念举着电话。封杀的消息一出,他都能想象得到舆论会是什么风向了。

宋安安会成为一个笑话。

她苦心炒作的恋情,甚至没有资格得到男方的出面澄清,便直接被封杀了。

娱乐圈本来就是一个墙倒众人推的地方。

江念觉得有点狠了,但奇怪的,他不怎么同情那位年轻的影后。

除了荧屏上,他和宋安安没见过几面,却也知道她不是个简单的女人。顾总见她的面数只会比自己更少,然而她却能厚着脸皮借着顾总的知名度将自己推上今天的位子。她早应该想到会有触怒顾总的这一天。

电话另一端,男人说完,却长久地沉默下来。

江念不知道顾总还要吩咐些什么,却不敢催促,只得安静等待着男人开口。

"江特助,今天过小年,我没有记错吧?"

北方地区腊月二十三过小年。

"是,您没有记错。"

顾西泽挂断了电话。

腊月二十三,程意意的生日。

早在程意意住进程娴公寓的那天,他便计划着在这一天把程意意接回来。

他不相信她会忘记这个特殊的日子。

可他确实连她的电话也打不通了。

......

录制现场的气氛越发紧张,几乎是在场的所有观众心中都提了起来。

包括之前一直睡觉的蒋文。

时间还剩五分钟,而程意意一直停在了第七十九个格子的进度。

她不再说话,而是闭着眼睛思考。

不知道为什么,从程意意一上台,他便觉得这个漂亮姑娘格外眼熟,此刻更是整颗心都悬起来了,应该会挑战失败吧......毕竟只有五分钟了。

也是,本来就是从未有人挑战成功的项目。

这样想着安慰自己,可他还是觉得沮丧极了,如同挑战即将失败的是自己一般。

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女友再次重重掐了他几下,压低声音恶狠狠道,"之前怎么不见你这么精神,漂亮女人一上台你就睡醒了!"

"别掐,别掐,"蒋文疼得直激灵,也是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终于将程意意的脸记了起来,她不就是那个和顾总站在酒店门口的绯闻女主角吗?

作为顾氏的公关部部长,他的工作之一,便是在任何有关顾氏的负·面·消息传播开来之前及时止损。

程意意的新闻还没来得及发酵就已经被处理得干干净净,自然少不了他的功劳。

顾总的八卦他看得多了,早已经习惯了媒体们天马行空的意·淫,根本都懒得理会,只当做笑话。但程意意的事情,让他头一次知道,顾总是会生气的。

虽然顾总大发雷霆时候他没在现场,但即使是江特助的转述,也足以让他胆战心惊。他赶紧加班连夜将网上没来得及发酵的消息处理完,连带着从前那些不着边际的八卦也删了个干净。

消息是删了,可好奇心还是在的。这个漂亮姑娘算得上是第一个和顾总有实锤的人......

"别掐了,我才不是因为她漂亮才看的......"蒋文悄悄凑到女友耳边,"我跟你说,我觉得她很有可能是咱们集团未来的老板娘。"

女友和他同在顾氏工作。

"你没发烧吧?你说宋安安我还信你几分呢......"她的话还没说完,便感觉手机接连震动起来。

是她们秘书室的内部群在发消息讨论。

她一打开消息栏,便被刚刚说出口的话狠狠打了脸。

她惊讶抬起头,对蒋文道,"我同事在传,顾总亲自下的令,顾氏的院线要封杀宋安安..."

顶层的消息总是最先传到秘书室的。

......

台下的人想些什么,程意意这时候却是感觉不到的。

她一直闭着眼睛,仿佛忘记了挑战的时间在流逝。

为了避免思维混乱,她用了最复杂的方式,从第一个填下的格子,按照填列的顺序进行排查。

这个数独,即使不必盲填,也足以难倒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

它的大部分Cage十分麻烦,有多种组合形式,也因此,她一直埋头于庞大的运算,陷入数字组合的排除、筛选之中。

如果不是记忆力够强悍,也许这时候她的识海早已经是一片混乱。

排除到最后,依旧一无所获。

也许她应该换一种方式?

程意意很清楚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录制现场的暖气并不像后台那样足,可此刻,程意意不觉得冷,反而有些热。

因为观众太多,空气甚至有些浑浊。时间接近十二点,她的数字运算和逻辑推理能力会渐渐失去几小时前的巅峰水平。

她还是低估了这道题目的难度。

程意意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重新静下心来。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就像那个时候......

程意意参加过各种奥林匹克竞赛,没少做出过挑战人类智力巅峰的变态题目,可要论卷面的答题完整度,她从来及不上顾西泽。

那一次便是这样,她在图书馆和一本高等物理里的赛题较上了劲儿,到饭点也不愿意走,偏要证明出来才甘心。顾西泽拿过稿纸,几分钟便将答案唰唰唰写出来给她看。

用了一种她想都没想过的简单方式。

她从不比顾西泽笨,也许就论智力而言,她能得的分数比顾西泽还要高一些。可在解决难题的时候,她习惯用剑走偏锋的方法,而往往忽略了那些再简单不过的普通方式。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尽量在十二点前~等不到的小天使们早点睡吧~哈哈哈~

第22章 

  下一秒,程意意睁开了眼睛。


她的神情依旧不急不躁, 眼神清明而坚定, 饱含着智慧。

大屏将她面部微妙的表情清晰放大, 所有观众都看到了。

许多人心中莫名振奋起来。

她想到了。

她用了所有解开Killer Sudoku最难的方式, 埋头于庞大的计算, 排除、筛选了诸多的数字组合, 却独独忘了, 她正在解答的Killer Sudoku也是一种数独。

用她两三分钟解开常规数独的方式去解决, 结果反而更快。

卡在这个关卡十分钟, 程意意得出答案却只用了一瞬间。

"对不起, 第4列D行, 请把6改成9。"

那是她第一次忽略的地方,这个空格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

"第五列, D列, 请把9改成6。"

"第四列G行, 9改成7。"

......

开了头,程意意的修改速度便越来越快。

人们惊讶于她能把填过的数字记忆得如此清楚, 台上的两位教授却惊诧于程意意到了这一秒钟还能保持冷静的心态。

不到最后一秒,他们也无法确定程意意的修改是否正确。

可她眼睛里的光芒是耀眼的。带着惊人的感染力, 他们更愿意相信,程意意是对的。

计时器停在了3小时57分钟的地方。

还剩整整三分钟,程意意念完了81格的最后一个数字,然后确认答题完毕。

她不再犹豫。

她的唇角微微上翘着,牙齿洁白整齐, 笑容弧度完美。

就如同来时一般,她的美丽总让人惊叹。

两位教授同时看向大屏,表情是无法掩饰的惊喜。

即使还没有得到出题人的验证,但观众们也能从台上评委们的神情里窥知,程意意的挑战已经成功了!

全场静默了几秒,随即,热烈的掌声毫不吝啬地响了起来。

这掌声就算不为她挑战成功的题目,也为她的冷静自若和保持到最后一秒的风度。

最后一道程序,主持人请出题人验证挑战项目的正确性。

出题人是现任数独国家队的教练。

他的年纪不过才二十七八,身材高挑,温文尔雅,他微笑着出场,在全场的瞩目下说出激动人心的四个字来。

"完全正确。"

整场一瞬间欢呼沸腾了。

明星嘉宾们一同打出15分的项目完成度分。

程意意满分晋级了。

她并不是这一季第一个满分晋级的选手,现场的欢呼却远比第一位晋级选手来得更热烈。

原因简单极了,因为她比第一位晋级的那位男选手好看。

按照《天生我才》的惯例,主持人宣布挑战成功后,嘉宾便要为选手颁发挑战者勋章。

而为程意意颁发勋章的,正是这位数独国家队教练。

其实这位教练的年轻并不算奇怪。因为数独同许多脑力竞技一样,年纪大了便会走下坡路。许多活跃在国际赛场的数独选手,都是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这位教练便是16岁那年在世锦赛上大放异彩,夺得冠军的。

他二十四岁退役,从此再参赛,也仅仅只作为退役选手返场,一心一意带学生训练。他是个好选手,却更是个好教练。带出来的学生,成绩不逊于他。

他微笑着同程意意握了手,将挑战者勋章交到程意意手上。

"恭喜,其实我出题的时候,自己也没想到过有人能将它盲填成功,你出乎了我的意料。"

"谢谢。"程意意微微欠身,保持微笑致谢。

接过奖章转身,程意意又朝两位科学家评委鞠躬致敬,"谢谢两位教授。"然后又一一向给自己满分的明星评委道谢。

最后向台下的观众欠身,"谢谢大家。"

虽然过程多了波折,但好在结果尚在她的预料之中。

"我们意意非常礼貌啊,"主持人笑道,"能给大家分享一下,你闭着眼睛思考的那十分钟里,到底想了些什么吗?我当时看着时间快到,你还在闭着眼睛,心都快跳出来了..."

程意意抬起话筒,虽然还是笑着,但眼神却认真起来,"其实我当时把整个数独从第一个填列的宫格按顺序过了一道,但没有找到最开始出错的地方。我是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出错的,心里确实有点儿慌。"

"我们完全没看出来你慌了......"有明星嘉宾笑着接道,"那后来呢?你是怎么找到的?"

"大概因为有人在庇佑我吧。"程意意的眼神柔软下来,放大的镜头中,也如一泓澄澈的湖水,美丽得惊人,轻巧地便能在人的心头荡起阵阵涟漪。

......

在电视台呆了长达四五个小时,程意意终于走出了这栋大楼。

雪下得比来时更大了,白茫茫一片已经覆盖了道路两旁的街道,马路上还有扫雪车在不停清理。

她轻松地晃了晃手里的包,却并不怎么觉得冷。

这样的冰天雪地,打车成功的几率不大,好在电视台外便是公交车站,有公交车直达程娴公寓楼下,她便安心地等起公交车来。

不出意外,节目剪辑后会在过年前播放,免得和年后各种各样的贺岁节目撞档。

届时,程意意将会入账一笔六位数的节目出场费,也因此,节目组让她注册微博这点儿小小的要求,她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

买房基金的进度条瞬间又往前拉了好大一截。

真是做什么都比搞科研来钱快啊...程意意眨眨眼睛,又将把思绪放回自己课题的进度上来。受伤休年假的这些天空闲也不是没有用处,至少让她静下心来,好好思考了自己为什么会失败。

也许她太急了,人一急,便容易变得浮躁。

可能冯教授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大发雷霆。

收了年假回去之后,或许她可以将重心放到分析其他物种C2c1所对应的SgRNA结构上来,缩短这种SgRNA的长度去进行活性实验,或许还能用目的序列的单个碱基突变来降低C2c1剪切活性...

"嘿!"

程意意的思绪正飘远之际,便被人唤了回来,那人笑着问她,"去哪?"

正是刚才给她颁奖的数独国家队教练。

冰天雪地,他实在不忍看见刚刚还接受自己颁奖的女孩在公交车站吹冷风。"我回队里,顺路载你一程。"

程意意本想拒绝他的好意,却不想还未开口,他便看出了她的想法。

笑道,"放心上车吧,94路公交的站点我恰巧都经过。换做其他人我也一样会帮的。"

这个公交车站只有94路车。

不好再拒绝,程意意干脆大大方方上了车。

车内放着轻音乐,又有暖气,比外面要暖和的多。

程意意道了谢,和这位教练探讨了几句和数独有关的问题,程娴住的小区便到了。

"我在路口下就好了,"程意意再次道谢。

"不必,和你聊天我也受益许多,希望有机会能真正比一场。"他笑道。

程意意下车,欠了欠身,礼貌目送车开远了,这才回头。

路过小区外的停车位,她的目光落到第一辆车上,动作顿了顿。

这辆车似乎有些眼熟。

落了一层厚重的积雪,不想也知道,车已经停了许久,积雪下隐隐露出黑色的车身来。

车牌A4429。

不对。

程意意走出几步突然站定,新闻上,崇文招待所门口,她就是从这辆迈巴赫里下来的。

这是顾西泽的车。

她回头。

顾西泽不知什么时候下车,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你怎么来啦?"程意意笑起来,扯开下巴的围巾。

"为什么不接电话?"顾衍站在原地,面容极力保持平静,眸色却越发深沉。

程意意自然明白他是生气了,笑意也有些绷不住,埋头闷闷踢了一脚地上的积雪,"我今天去...就关机了,没有看到你的电话,对不起。"

她解释的那句说得实在太低,仿佛就只在唇齿间嘟囔一下便咽了回去,他只听到了她的对不起。

大风刮过,短短片刻,她没了围巾遮挡的脸颊便被冻得通红,程意意没忍住轻轻打了个喷嚏。

她有点儿想看看他的神情,刚抬头,眼睛便被人蒙住了。

她眨了眨眼,是顾西泽的手。

"我不需要你说对不起,不需要。"顾西泽的声音很低,压抑而隐忍,"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告诉我?"

他不轻易动怒,却总是为她破例。

她似乎有无数的办法轻而易举让他生气。

她关了机,却言笑晏晏从别的男人车上下来。

"我的生日。"程意意的眼睛酸了酸。

顾西泽没有出声,他在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一起林光寺的前面古树下发誓的那一天。"

他们的纪念日。

发誓彼此爱意永存的日子。

那是父亲入狱后的第三年,她上了高三。

离除夕不到七天,学校还在在补课。冰天雪地,他跨过大半个城市,在教室外面等了很久,给她庆生。

她放学的时候,他手脚僵硬,浑身都已经冻得冷冰冰,程意意最怕冷,却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大衣上似乎都有了冰碴,冷硬地扎疼了她的脸,然而两颗心却是火热的。

父亲入狱后,除了顾西泽,再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

她不想吃蛋糕,红着眼睛,拉着顾西泽去了林光寺。

那里有一棵千年的姻缘树。

她听说过一次,便记在了心上。

顾西泽是无神论者,难以想象他会陪着她做那样幼稚的事情。可他那天确实陪着程意意,一本正经在那颗树下发了誓。

时间已经那样久了,也许拴着他和她名字的红绫早已经风化,湮灭在了帝都的风里。  

第23章

  帝都冬天的风能席卷一切,携带着彻骨的寒意而来, 声啸切人耳。

顾西泽站在原地, 他的手轻轻颤了颤, 缓缓垂了下来。

掌心残留的温热在零下的温度里瞬间成为了一抹冰凉的水迹。

她额角的碎发被风吹起, 脸颊和鼻子被冻得泛红, 眼睛的水光里倒映着他的模样。

永远都是这样, 她就这样流着泪, 专注地凝视他, 让人产生她的世界唯有他一个人的错觉, 而他没有免疫, 也无法抗拒。

顾西泽错开眼睛, 突然觉得自己可悲极了,从很多年前起, 他患上程意意这场感冒开始, 他没有抵抗, 不想吃药,最后再也没有机会痊愈。

小感冒每每发作起来, 总是给他一记重击,让人好似浑身四肢百骸都失去力气。

顾西泽动了动, 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你忘了。"

他帮程意意重新把围巾拉了起来,"天冷,回去吧。"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

程意意却知道不对劲, 她心中千头万绪绕成一团麻,慌得要命,却找不到出错的源头。

她知道,两人都不再是十几岁时候可以把爱与恨肆无忌惮说出口的年纪,如今的他们已经失去了那样的勇气。时间的滚滚车轮已经将他们爱情里风发的意气碾碎,在彼此心间划出天堑来。

即使瓷面已经修补完整,裂痕却再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抚平的。

不敢质问,因为害怕失去。

沉默又隐忍地,他们不约而同将一切疑问和间隙埋藏在了心里。

不,不该是这样的。

慌乱中,她一把紧紧拽住他的手。

"我不冷,你别走。"

"别闹,"顾西泽低声哄她,"公司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只是抽空过来看你一趟。"顾西泽没说谎,他丢着案几上许多事情,推迟了一堆会议,好不容易才抽出身过来。

程意意的眼眶更酸了,她松开手,然后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我没有闹。"

她的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身,汲取温度,仿佛那样才有了说话的勇气。

"上次我这样抱着你的时候,是在崇文的女生宿舍楼下。"

"那天你本来在准备答辩,我在电话里骗你我病了。"

"因为在那之前,你忙着家里和毕业的事情,两个星期我没能见到你一面。"

"我抱着你,你亲了我的额头,骂我是小骗子。"

往事历历在目,程意意觉得说出来就忍不住哽咽,可倘若真哭出来,便也说不下去了...她只能强忍着,忍住红肿的眼眶,忍住内心所有的涩意,好教他能清楚地听她接下来的话。

"你知道我的记忆力,我忘不掉的。"

"我记得那天你手指上美工刀划破的伤口还没有痊愈,记得那天落在你发梢的柳絮......我清清楚楚记得那时候想你、盼着你出现在我面前的心情。"

"所以离开帝都的时候,我无数次强迫我忘掉,彻底做一个自私又绝情的人开始新生活多好,反正你眼里的我就这样的..."

"可是我总是忘不掉..."

她的鼻尖抵着他的胸膛,如同那样便得到了喘息,眼泪大颗无声地浸染在他深色的大衣里,很快失去踪迹。

"我想你......我骗了你,可我还是想你。"

"我不敢见你。"

"怕你看见我脸上会是陌生和排斥——"

"我怕你已经将我完全扔出了你的生活——"

"怕你交了新的女朋友——"

"我胆怯,我什么都害怕。"

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越发用力抱紧他。

他动了动,终于静默着抬起手来,环住了她的肩膀。

他没有说话。

他在等她说下去。

那动作仿佛极大的安慰与鼓励,程意意泣不成声,可她最终告诉了他。

"我爱你。"

这三个字出口的瞬间,她能清晰感觉到他的身体如同受到震动般僵硬了。

"如果从前你不相信,那我再说一次,"程意意止住哽咽,努力让自己自己的话更清晰一些。

"我爱你,就像你一样的。"

程意意终于推开了他的胸膛,不再躲闪,仰头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的电话,我......"

她没有说完,这些解释便永远咽了下去。

因为顾西泽俯身封住了她的唇。

他在无声回应她,他相信她。

未尽的语言语言淹没在这深吻里。

他无法形容胸腔里一瞬间喷涌而出的感情有多么激烈澎湃,热烈又滚烫。

她爱他。

那是世上最动听的言语,让人疯狂,让人甘心沉沦。

心脏和血管在一瞬间急剧收缩,仿佛注射过的肾上激素流入四肢百骸。

风夹着大雪飘落在他们的头发、衣襟。

可他们谁也没有停止这个狂风骤雨般的吻。

汹涌的**无从宣泄,只有用力地亲吻,仿佛那样失控便能把彼此糅为一体,将爱意融合进彼此的血脉里。

等程意意从**中稍微清醒,找回些许神智,她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着顾西泽回到了他的公寓。

她曾经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公寓,从玄关到客厅,从沙发、书架到每一个摆件,熟悉得让她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她怔愣着转身,去看身后的顾西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世界便在这一瞬间天旋地转。

她被他打横抱了起来,接着那个长吻,唇舌滑入他的口中,探索唇齿间每一寸角落,用尽力气汲取她熟悉的气息,不同于刚才的热烈,而是温柔到极致的缠·绵,仿佛那爱意便是他赖以生存的氧气。

他将她放平在沙发,覆下身来。

突如其来的重力让她感受到彼此紧密贴合的身体。

他们曾经熟悉彼此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如同熟悉自己那样。

漫长的分别里,他们都曾忍受身心的煎熬,那样的煎熬渐渐成了一种期盼和希望,在重逢彼此尽情触碰的那一刻全数释放,心灵的无限满足,便也造就了生理前所未有的快感。

这一刻,他们离得近极了,鼻尖相抵,唇齿相依。

彼此熟悉的味道恍若这世界上最美的催·情·剂。

他含着她的耳垂。

温热酥麻的快感让她一瞬间绷紧了脚趾。

"西泽......"

"我在。"

久违的痛楚让她扬起脖颈,指甲不自禁深深陷入了他的背脊。

他伏在她的身上,用最轻柔的动作将她纳入自己的怀里。

"我爱你。"

漫长的欢愉中,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又微微嘶哑,一字一句告诉她。

他虔诚地亲吻了她的眼睛,仿佛那是世上最神圣的仪式。

......

下了一整天的雪,在傍晚的时候终于停下来。

顾西泽起身去给她做饭。

室内开了暖气,程意意赤着脚,拖着酸软沉重的身体,从床上下来。

卧室铺着北欧简约风格的蓝白灰三色几何地毯。

程意意脚下一时不稳,踉跄了几步才扶住墙面。

打开衣帽间,她本意是想找件衣服裹着到客厅去拿回自己丢在那里的衣物。

可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程意意觉得自己又想哭了。

衣帽间里,她五年前的那些衣裙外套,依旧紧紧挨在一起,占满了一半以上的空间。

程意意爱漂亮,别的不多,最多的就是漂亮的衣裙。

走的时候她惊慌失措,连宿舍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好好收,更别提放顾西泽这儿的。

她甚至想过,她的这些东西他也许早就打包扔了出去。

然而现在,她却看见,当年留在宿舍的那些衣裙一并被井井有条安置在他的更衣间里。

在原地愣神很久,程意意才动了动,找了从前的衣服穿上。

她上大学的时候老是觉得自己应该更瘦一些,然而这些年她真的瘦下来,穿上从前的衣服,对着更衣镜左照又照,却始终觉得宽松得不如从前好看。

程意意在大衣口袋里找到一根皮筋,将自己的长发扎在脑后,走出卧室。

将忘情时扔在客厅地毯上的衣物一一收起来放好,她悄悄走进厨房,抱住了橱柜前做菜的顾西泽的后腰。

"快好了,饿了吗?"他柔声问她。

"恩。"程意意把头埋在他的背脊上。

"我上午就没来得及吃饭。"

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的衬衫袖口挽至手肘,关了火,利落将锅里滚烫的骨汤倒进煮好的面条里,放进烫好的菜心、香菇和鸡蛋。

"今天吃长寿面。"

程意意不喜欢吃面条,所以他尽量把长寿面做得好看些。

他将面条端到餐桌上,帮她拉好了位子。

"你不问我为什么没来得及吃早饭吗?"程意意偏头。

"哦,为什么?"顾西泽摆好筷子,顺着她的话发问。

程意意坐到长寿面前,拿着筷子夹起一根,等它变冷,"我去参加了《天生我才》的挑战赛。"

"录了四个多小时的节目,所以才没有接到你的电话。"

"怎么突然想到参加这个?"

程意意本要把面条夹进嘴里,闻言,动作顿了顿,偏头笑起来。

"要是旁人说分手的这些年,我交过男朋友,你会介意吗?"

顾西泽最了解她不过,闻言,心中便立刻意会。

她在影射宋安安。

就像从前念书时候,他被人拦住表白,尽管当时他便拒绝了那个女生,可程意意不知怎地还是从旁人耳朵里听到了。

那女生的面容他早已没了印象,只记得她当时在崇文似乎小有名气,之前曾主持过几次文娱晚会。

后来,便没有后来了。

因为那个女生每次一参加主持人的选拔,程意意必然也会参加。

她努力想要做到一件事情的时候,就没有做不成的。

她不找人麻烦,只在旁人最值得骄傲的领域超越她们。

顾西泽不知怎地,突然想要笑起来。

那种心灵上饱食的满足如同随着血液缓慢流入了四肢,让人重新有了力气。  

第24章 

  康山监狱在帝都远郊,每周只有星期天犯人们才能接受亲属的探访, 临近年关, 程意意更是好不容易才拿到了探视权利。

因为是平日里没有人抵达的远郊, 又下着大雪, 顾西泽便直接开车送她过来了。

监狱外是几颗枯败的老树, 连一片叶子也无, 光秃的枝丫有几处堆着积雪, 张牙舞爪朝天伸展着, 显出几分颓然的气息来。

"要我陪你进去吗?"顾西泽停车偏头问她。

程意意摇头, "我一个人可以的。"

她带了几本书和冬日里御寒的衣物, 推开了车门。

彻骨的寒意瞬间从外袭来。

自离开帝都起, 程意意时隔多年终于又一次踏上这个地方。

父亲初入狱时,她在上初三。法律上, 程渊和她并非亲属, 程意意又是未成年, 没有人帮她,每次都历经千辛万苦才能得到会面机会。

后来次数多了, 程渊便不愿意见她了。

大概觉得,程意意总想办法跑来见他耽误学业, 二来,若是她的人生里没有他这样的父亲,应该会顺遂得多。

程意意离开帝都前,也是接连几次申请会面被拒。谁也没想到,再有机会见面的时候, 时间已经过去那么多年。

倪茜从来凉薄自私,只有在程渊来的时候会一改平日里对程意意的漠视,对她嘘寒问暖。

倪茜长得好,但她心里也十分清楚,自己能一直跟在程渊身边,归根结底是因为肚皮争气,生出了程意意这张长期饭票。

对世人来说,父亲不是一个好官,不是一个好丈夫,最后被判处无期徒刑,他确实咎由自取、罪有应得,然而,对程意意来说,程渊的父爱是她从亲人那里唯一得到过的东西。

回想年少时候想把程渊救出来做过的种种徒劳努力,程意意也觉得可笑幼稚到了极点,但她却能够理解那时候的自己。因为即使程渊有罪,却是那时候她在这世上唯一能依靠的人。

程意意经过了好几道登记,探访的东西也被收走检查,统一存放,最后才被狱警领着进了会见室。

会面的房间隔着玻璃,程意意等了好一会儿,对面的门才开了。

整整五年,除了书信里有过的两张照片,这是程意意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父亲。

他的五官沉静,头发被剃得极短,即使如此,还是能看到满头的白碴。上次来的时候,还只有两侧鬓角染上点点斑白。

隔着玻璃,他深深看了程意意几秒钟,在眼眶湿润之前及时地移开眼睛,不让她看见,又过了许久,才隔着电话艰难吐出几个字来。

"长大了,意意。"

入狱时只长到他胸膛那般的女儿,如今已经快要和他一样高了,而他却已经老态龙钟,弯腰驼背。

"我带来了你想看的书,还有羽绒服,"程意意努力翘起嘴角,试图改变气氛,"吃的不让我从外面带,就只能在里面的商店随便买了些......"

"不用这样麻烦的,意意。"程渊摇摇头,"我现在不大需要这些了,里面都有。"

他的眼睛早已经看不清书本上的小字,年纪大了,味觉听觉也都退化,早已没了口腹之欲。只是书信中不忍驳了女儿的好意。

他问及她的学业和工作,一一叮嘱了几句,又提起了程娴。

他和程娴的母亲没什么感情,对程娴这个女儿却是牵挂疼爱的。

"长姐现在很好,还自己买了房和车,前两天还和我商量着来看你,只是年底太忙,公司事情多,没抽出时间来..."程意意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程渊一眼便看出来,"怎么了?"

"爸爸,"程意意顿了顿,垂下头,声音渐渐低下来,"我和顾西泽重新在一起了。"

"什么?"这件事明显超出了他的意料,愣了半天这才回神,声音疲惫至极,"意意,你不小了。"

上一次程意意和顾西泽在一起的时候,她来监狱探望,对父亲坦了白。

程渊自然清楚,程意意的想法不过是异想天开,就算她把自己搭进去也毫无用处。

就是从那以后,他便不见程意意了。

他不愿看到自己的女儿因为自己毁了一辈子。

程渊未入狱前,也曾见过年少时的顾西泽,言谈举止、相貌风度,确实是个优秀得不多见的年轻人。可他对这个圈子的规则再清楚不过,顾西泽是顾家长子,最受重视的继承人,即使那个年轻人真的深爱他女儿,顾家又怎么可能容许他把一个阶下囚的女儿娶进门,那将会成为他一生的污点。

程意意最后会遍体鳞伤。

他的一生已经经历了太大的起落,看淡了荣华富贵,他只希望自己女儿能够平淡安康地过完一辈子,便是老天爷给他最后的恩赐了。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他长叹了一口气,老态毕现,"顾家不是普通的家庭,有可能你蹉跎了青春,最后却是竹篮打水。"

"换做普通家庭,以你的聪明,必定能活得极好..."

"爸爸。"程意意打断了他,她抬起头来,神情极认真,深深凝视着他。

"我曾经犹豫了很久,也徘徊了很久。"她握紧手中的话筒,"可是后来我发现,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会像您一样,保护我,包容我。"

"您知道我从来为人谨慎,心防很重,再没有十年给我看清另一个人。嫁给谁我都能活得很好,可是都不能像现在一样开心。"

"爸爸,"程意意语气沉重起来,眼神真挚,含着恳切的期望。

也或许连她也没有那么自信,只是希望得到肯定来给自己坚持下去的决心。

"我想为他努力一次。"

程渊沉默了很久,心中百转千回。

程意意的心慢慢沉下来。

他终是不忍,正要开口,狱警开门,哐哐敲了几下,"探视时间到了!"

他被那位膀大腰圆的狱警半拉半扶着站了起来。

电话被挂断了。

"爸爸!"程意意眼眶酸涩极了,曾经意气风发的父亲已经年过半百,日复一日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蹉跎。

即使理智上知道那是他应得的惩罚,可她们始终血脉相连,感情上,她没有办法不难受不念他出来。

程渊听不到女儿的声音,却看得到她眼中的悲切,清清楚楚。他拼着力气站定,偏头正面朝她,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爸爸更想你能活得开心......"

这一次,即使听不到,可程意意看清楚了他的口型。

......

离过年两天,帝都大街小巷到处是张灯结彩喜庆的过年红。

《天生我才》节目的最新一期也在这天晚上放了出来,程意意看电视,换台正好切到了这个频道。

节目正放到她自我介绍的那一段。

程意意仔细打量了自己,觉得自己真是帅到不行,扔下遥控器往书房里跑。

董事局主席换届,顾西泽成功以最高的票数当选,接替了自己的父亲。需要交接的事情不少,年前最后两天,他抓紧必须把手上的工作做完,才能确保自己有一个安静的春节。

程意意进门时,他还在埋头专注地看文件。

她蹑手蹑脚进门,本想吓唬他,谁知还没走近跟前,他便先开了口。

"电视不好看吗?"

书房铺了地毯,为了悄无声息进门,她连拖鞋都没穿。

他背后长了眼睛吗?

程意意不高兴地背起手,"好看。"

顾西泽失笑。

他知道程意意不高兴什么,她玩这个吓唬人的游戏从来没赢过,反而还经常被自己吓一跳。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够悄无声息够隐秘,可还是总被他发现。

她大概不懂得,恋爱中的人会有种直觉,觉得爱人就在自己的身后。

大部分时候回头扑了空。

但有的时候,即使不用转身,就已经知道,她在向自己走近。

程意意帮他倒了杯水放在案几上,拉了个凳子趴在他书桌对面,眼睛发光,神采奕奕看着他。

"我的录的节目播了。"

你要不要看?

后半句邀请她在用眼睛说。

顾西泽唇角又忍不住翘了起来。这样强势的邀请,他自然拒绝不了的。

......

节目开播之前,程意意曾应节目组要求开通了微博。

节目播出的当儿,程意意没等到录制节目的薪酬入账,却是先等来了一声接着一声微博被关注的提示消息,手机险些被几百条私信卡得动不了,她赶紧关了微博的消息提示。

顾西泽看节目看得认真,程意意满意地躺在他腿上看起消息来。

这一次,微博上到底还是有人把程意意和前段时间顾西泽的绯闻联系起来了。

官方媒体删得再快,也没有广大网友保存得快。

程意意终于重新看到了酒店门口的照片和视频被网友上传。

一整晚,没等到宋安安粉丝集结的声讨,她颇有几分奇怪,干脆自己打开了宋安安的主页。

这一看,却愣住了。

程意意迟疑了几秒,仰头唤他,"西泽。"

"什么?"

节目正放到程意意闭眼思考的瞬间,全场的气氛凝成一片。顾西泽盯着电视机屏幕没有低头。

"网上说宋安安的新电影被你的院线封杀了?"

"恩。"

"为什么?"程意意不解。

上次她看讽刺宋安安英文差的评论,他不是还生气了吗?

看到节目上的程意意终于开始修改答案,他才微微低下头,抽出神来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这章很晚,别打我~蠢作者昨天写完抱着电脑睡着了......

接着去写今天的更新~  

第25章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不再看电视了,幽黑的眼眸专注地凝视她, 眼睛中那认真的一点光亮, 恍若大海里的星辰, 包容又明亮, 仿佛就要将人溺毙其中。

程意意后脑原本静静枕在他腿上, 被这么一看, 突然觉得那眼神似乎要将人吸进去, 凡人委实无法消受。

他在问, 你受到的委屈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都知道了?"程意意错开眼睛, 翻个身把头埋进他的腰间, 声音有些闷。

"恩。"

宋安安病房里的示威, 网上的舆论,粉丝的为难。程意意从不是任人欺负毫无还手之力的善茬, 她计划好了一切, 却习惯性对顾西泽隐瞒了这些。

"你固然可以不告诉我, 一个人把所有事情解决得很好。"

他低头,将她的脸扳回来, 轻撩她耳边的碎发。

然后一字一句告诉她。

"但是意意,那对我来说不公平。"

他们隔得近极了, 近到她可以将他的睫毛数得清清楚楚,近到她能感受他声道的震动。

"我们是一体的。"

那声音咬字极清,低低的,好像吟唱的大提琴,萦绕在耳边, 如同一场美妙极了的梦,尾音却又温柔得好似棉花糖,含在唇齿间,身心都甜蜜起来。

"你受的委屈,我也感同身受。"

程意意突然觉得天底下真的有那种可以杀人的温柔,就像此刻,她便觉得自己可以融化在他的真挚的眼神里。

背景音是电视机里挑战成功观众们的欢呼,激荡热烈。

程意意觉得这一刻,所有的声音都离自己远去了。

她掩饰住内心的感动,抬手挽住他的脖颈坐起来,靠近他的脸颊,问他,"她说她去过你的书房,看过你的相册,我很生气,你气吗?"

"恩,气。"顾西泽点头,深深皱眉,"我跟她不熟,她不可能进过我的书房。"

程意意这才笑起来,满意地吻了他的脸颊。

顾西泽的眉心却并没有松开,转而又问起,"她这么说?在什么时候?"

程意意立刻意识他知道的事情并不含这一件,撇撇嘴,三两下把宋安安的事情抖了个干净,"我住院时候她来医院,跟我说了好多话,还称呼你西泽。"

宋安安大概是患了臆想症?

顾西泽摇头,他还是低估了她。这个女人是公众人物,行事却这样荒唐,早晚是颗定·时·炸·弹。他恢复神色按下不提,又问,"她还做了什么?"

程意意这才摇头,"没了。"

引导舆论和煽动粉丝这样的事情,虽然怀疑,但她始终没有证据。

顾西泽按下心中的情绪,帮她顺了顺长发,温声叮嘱她,"就这样告诉我,我会把一切处理好的。"

他认真看着程意意的眼睛,直到她点了头。

他的唇角才轻轻弯了起来。

顾西泽平日里并不常笑,他的五官本便俊美,一旦笑着,便如同冰雪消融,无限柔和起来,他认为这样会失了威严。然而此刻,他的神色宁静,眉眼安详而放松,翘起的唇角是诱惑人心的弧度,翩若惊鸿,令人屏息。

......

腊月二十九。

程意意晨起的时候,正好收到节目录制薪酬到账的信息,她认真从个位数起,数到第六位,这才满意地收起了手机。

她站起身穿衣服,指尖触到枕边冰凉的温度。顾西泽应该起得极早,他一向勤勉,这会儿大概早到公司了。

洗了个热水澡,避开伤口,将大波浪卷发吹干,披在肩后,程意意走出卧室。

刚下楼,程意意便被吓了一跳,张仪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在客厅打扫卫生,见她,笑意盈盈唤了一声。

程意意是从顾西泽的主卧出来的。

任是她脸皮厚,这时候也觉得有几分难为情,"阿姨,您来啦。"

张仪笑笑点头,"我不常来的,先生平日不大喜欢别人来公寓,昨天晚上特意给我打了电话,说你头上有伤,一个人不大方便。"

"我在老宅闲得慌,正好过来做做饭,有事时候也能搭把手。"张仪说着,一边放下洒扫工具,进厨房招呼程意意,"早餐都热好了,要先吃一点吗?"

程意意应着,正要进厨房,余光却看见客厅窗边阳台有一排小灯亮着。

天分明已经亮了。

"阿姨,怎么不关灯呢?"

她奇怪多望了几眼,脚步不由自主迈过去。

"诶,不用关,"张仪拿着汤勺,从厨房忙着出来。

程意意已经拉开了遮挡视线的窗帘,阳台上的整个花架就暴露在眼前。

在高低几排大大小小的花盆里,都是一棵棵分株移植的凝脂莲,枝叶玉雪可爱,长势喜人。

那一排补光灯被嵌入安装进墙面,灯光正好打在植株上。

张仪也赶到了面前,向她解释,"这个灯不用关的,冬天云层密,窗边的光线也不大好,这个盆栽最喜欢晒太阳,有一年冬天阴了大半个月,枯死好几盆,后来先生才让人来装上的补光灯。"

"他一直养着这些盆栽吗?"

"恩,"张仪点头,"先生宝贝这些,都是他抽时间亲自打理的,我记得前些年还没有那么多盆,现在都可以放满阳台了。"

张仪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中间最大那颗凝脂莲的叶片,笑起来,"别说,这小叶子还挺招人疼的。"

"这是凝脂莲。"程意意悄声回她,神情怀念,轻轻松了手,放下窗帘。

张仪摸的那一棵,便是她当年最初买的那棵。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崇文寝室之间流行起了种植多肉,她便也从花店里端了几盆漂亮的多肉回寝室养。

程意意虽然喜欢,耐心却不大好,没种多长时间,这些娇气的小家伙便陆陆续续开始植株老化,叶片干枯,半个学期过去,只剩了一盆凝脂莲。

有次她惹了顾西泽生气,回到寝室灵机一动,反正她也养不活,便端着这仅存的最后一盆凝脂莲上门找他赔罪。

凝脂莲最后成功地住进了顾西泽公寓的阳台,她也顺理成章地留下来吃了饭。程意意记得那天的晚饭有嫩姜炒鸡块,鲜香味似乎还留存在唇齿间。

顾西泽把有关她的东西都保存照顾得很好。

程意意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神色暗淡下来。

......

吃过早饭,程意意便接到了英宛的电话,约她去逛超市买年货。

程意意的大学室友来自大江南北,毕业后,只有英宛一人留在了帝都,程意意虽然不买年货,但英宛不常约她,她在家里也没事情可做,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

在程意意计划中,本来是校庆结束便回G市的,却不想一留便留到了过年。

行李箱的衣服都被穿完了,她干脆翻出衣帽间大学时期的衣服来。

头发利落扎低在脑后,遮住伤口。深色毛衣外套帅气的军绿色军装夹克,黑色的贴身牛仔裤搭中筒系带马靴,把腿包裹得细长笔直,照了镜子,程意意便满意地出门了。

虽然是五六年前的款式,但时尚是循环的,程意意眼光好,搭配起来也不会过时。

约好的地方在百盛商场,程意意徒步便能抵达。

在商场奶茶店排队买了两杯热牛奶,程意意发现她今天的回头率明显高很多。

排在身后的几个小女生边抬头打量她,一边窃窃私语。

早知道今天出门应该化个妆的......程意意下意识摸了摸脸。

平日里没有那么多人敢正大光明偷看她。

她干脆抿起唇角冲那几个小女生一笑,偷看被逮,小女生们撞上她的视线,都飞速移开视线或低下了头。

程意意找了卡座坐下来休息,喝了口热牛奶,身上多了几分暖意,她拄着下巴,觉得自己应该是低估了《天生我才》的收视率。

英宛随后没几分钟便到了。

程意意把热牛奶推给她,英宛接过牛奶,含笑摘了手套,先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意意,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最佩服你的脑子。"

程意意失笑,"你也在追《天生我才》?"

"哪呢,我从前不看这个,昨晚看到网页推送消息,夸得天花乱坠。我一看,咦,这人物封面还挺像我们意意。"英宛说到这来了劲儿。

"我又一联想当年你的光辉事迹...就那次,老师点名让你上去做实验示范的事儿,"英宛说着,兴奋地拍了下桌子,"我记得你睡了一整早吧?实验步骤都还是我大课本翻开给你看了一眼。"

"你愣是就脸不红心不跳地上去按步骤做了半个多小时...真神了..."

英宛说得口干,一口气喝完了牛奶,"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会想到参加这个节目,你从前..."

程意意从前不爱出这些风头。连主持个晚会都是因为...

英宛想到这,话便停了,唇角也没忍住翘起来,"你们重新在一起了吧?"

程意意微笑默认。

英宛激动得一拍桌子,"我就说嘛!"

这一拍桌,附近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

英宛颇不好意思,降低音调,继续道,"意意,这个宋安安的风头早该压一压了,你可千万别信了她的炒作,我一瞧就知道她在自嗨,顾学长压根儿没理过她。"

程意意忍着笑应她,"恩,我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第二章可能还是会晚的......

别等别等别等......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小天使们早早睡个美容觉。明天给大家随机掉落小红包补偿~~

以后就都整点了。我要做一个更新固定,有存稿的作者菌~  

第26章

   在大型超市里逛了半天,英宛去排队结账, 程意意没买什么, 只好抱着手站在出口等她。

临近年关, 超市的人流量大得惊人。程意意在出口站了几分钟, 居然又碰到了先前奶茶店遇过的几个小女生。

这次她们看见程意意, 眼睛发光, 但推推搡搡, 就是不敢上前来。

动作太明显, 程意意想假装没看见也做不到, 干脆笑起来大大方方朝她们挥挥手, "嗨!"

程意意的桃花眼微微弯起来, 五官惊艳明媚,唇角轻挑, 亲和力十足。杨庆媛瞬间感觉自己瞬间被俘获了。

电视里的明星们虽然漂亮, 但在屏幕上始终少了几分真实感, 不如现实亲眼瞧见时来得直观,此刻她便深深体会到了那种被惊艳的震撼。

为什么之前会有女神穿着军装夹克就一定很高冷的错觉呢?

她明明是个温柔又可亲的人, 只随意地微笑着,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起来。

"嗨!"杨庆媛愣愣地伸手回了个招呼, 转眼又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点傻,讪讪地放下了手。

她追了《天生我才》许多期,还是第一次有了最喜欢的选手。因为程意意挑战的时候,姿态是那样自信,又强大, 正是她梦想中要成为的样子。

她不知道怎样形容内心的豪迈与激动,总之程意意成功的那一刻,与有荣焉的自豪感让她没忍住在电视机面前欢呼起来。

节目一结束,她便迫不及待上网搜索了程意意。

搜素引擎里关于她的资料还不大详尽,百科只有简单的生平,学历,获得过的奖项。

影像资料除了一些模糊的照片,大多是前段时间崇文校庆的晚会资料,还有一些程意意曾在崇文主持的文娱活动视频。

杨庆媛认认真真补了一遍,只觉得自己内心的崇拜与敬仰更深了。

比起荧幕上那些大明星们,程意意简直是完完全全的女神。

首先美貌毫不逊色,从小惊艳到大;主持的台风稳健大气,才艺满分;这都不说了,她居然还聪明!高等学府毕业,硕士留学深造,现在是G大助教,中科院在读博士。

几乎让人拜倒的履历。

趁着认识意意的人还不多,杨庆媛赶紧在社交平台递交了为她建立后援会的申请。

激动了大半夜,杨庆媛早晨半梦半醒被同学抓出来逛街,没想她居然运气爆棚地撞见了女神!

之前在奶茶店已经错失了一次机会!

杨庆媛最后犹豫了一刻,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终于迈开腿,上前走到程意意身边。

"我能要个签名吗?"才开口,她的脸便红极了,但还是坚持小声补充道,"我刚刚看完《天生我才》,我很喜欢你,意意。"

女孩的脸蛋圆嫩白皙,因为紧张染上一抹绯色。

程意意觉得她还挺可爱,远远看了一眼英宛还排在结账的队伍中间,一时半会来不了,便笑起,低头温声答她,"我的签名不值钱的,今天也没有带笔哦。"

女孩儿个子不高,刚及程意意的下巴,闻言,神情失落,"这样啊..."

"不过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合个影。"程意意俏皮冲她眨眨眼睛。

"真的吗?"女孩的头立刻抬了起来,惊呼道,掩藏不住的惊喜。

"我可以让我的朋友一起来吗?"女孩这个时候也不忘记招呼她的朋友。

程意意点头,女孩便兴奋地抬手冲远处的几人挥了挥。

最后,程意意被簇拥在一群女孩中间,拍下了人生第一张同路人的合照。

程意意若想要与人亲近,没人能够拒绝。这些学生们心防低,三言两语,小女生们便叽叽喳喳同她说起话来,神情兴奋又激动。

程意意温声耐心回复。

直到英宛结完账出来,她这才挥手与她们作别。

女生们只得恋恋不舍看着程意意走远了。

......

年货由商场送到门上,自超市出来,英宛两手空空,便又硬拉着程意意去了卖珠宝首饰的楼层。

英宛婆婆待她不错,她想买件玉器送给老人家。

珠宝的楼层人倒是少了许多,至少不用肩挤着肩并行了。程意意同英宛说着话,下了扶梯,刚走出几步,她的脚步却缓缓停了下来,最后站定。

"怎么啦?"英宛不解回头,只见程意意的视线凝在了一排手表的专柜。

橱窗的灯光下,简约大方的黑色表盘,切割精致漂亮。

那是浪琴的新年款。

同程意意买过的那对还有些细节上的区别,却是这些年浪琴出过的款式里最像的一只。

隔着暖光的橱窗,程意意慢慢走近,指尖触上冰凉的玻璃,表情遥远又怀念。

"小姐,您要仔细看一下吗?我替您拿出来?"导购笑迎着上来,"这是浪琴今年主打的经典款..."

程意意点头,去接那导购员手中的表。

顾西泽的电话便在这时候打了进来。

"在哪儿,我来接你?"

话筒里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低沉又好听,仿佛重力的吸引。

英宛隐隐听到声音,兴奋地转过声来,用唇形问她,是学长?

"好。"程意意含笑点了头,说清楚商场的地址,这才挂断电话。

电话一断,英宛便笑道,"学长要来接你吗?"

程意意点头。

"真好..."英宛两手轻轻握起来,眼睛闪着光亮,"你不知道,意意,你们分手的时候,我曾经觉得自己再也不会相信爱情了。"

"好在兜兜转转那么多年,你们又在一起了..."英宛眨了眨眼睛,挡住眼眸中的水汽,"真替你们高兴..."

怀孕的人总爱多愁善感,程意意见英宛交握的双手搭在微凸的小腹,心中便有了猜测。

当初英宛是寝室最后找到男朋友的,几人中间,却也是她最先修成正果。

程意意轻轻安抚了她几句,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又低头,这才从盒子里取出手表,摊平放在手心。

黑曜石般的表盘熠熠生辉,果然像极了。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最后递还给导购。

"麻烦帮我包起来。"

......

杨庆媛万万没想到,刚刚她舍不得走,和同学又在商场转悠一会儿,出门居然又在停车场附近,遇到了程意意。

女生的身材纤细高挑,气质也十分出众,即使远远只看见背影,杨庆媛也一眼认了出来。

好巧啊!

杨庆媛内心的激动几乎难以言喻了,小跑着就要上前去打招呼,谁知没跑出几步,一辆黑色的车便停在了程意意面前。

那车的外形和漆面,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车门打开的瞬间,身后有同学戳了戳她的后腰,惊疑道,"开车的那个顾西泽吧?"

国民男神顾西泽。

那头发,那眉眼...

杨庆媛没近视,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开车前,男人给她系好了安全带,甚至还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亲吻了她的额头。

她愣了半晌,反应过来捂住嘴巴里欣喜的惊呼,"网上说的没错,我女神果然厉害!"

她昨天晚上还浏览到了一个黑人的帖子。楼主搬出各种各样似是而非的证据,说程意意是第三者,直接导致宋安安被分手。

女神这么优秀,需要当什么第三者?

如果宋安安真当过顾西泽的女朋友,怎么可能被顾氏的院线封杀?最近她新电影票房大败的消息可是铺天盖地。

杨庆媛当时气得不得了,撸起袖子正要往下评论,却瞧见了被置顶的热评。

那热评以崇文校友的口吻反驳楼主,层主的回复内容,她现在还一字不差地记得。

"程意意不可能是第三者。"

"我也是08届崇文的,给楼主科普一下,你们男神初恋就是被程意意甩掉的。我估计这些年都情伤未愈,绯闻女友都和程意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这两年整成宋安安脸的人不少,但我很有理由怀疑,宋安安本人整的是程意意脸。出道至今,她的脸越来越向程意意靠近。"

没有上图比对,楼主的话如同天方夜谭,不说别的,顾西泽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被甩?

这样不靠谱的评论,被顶上热评,还得归功于层主楼下的几百条嘲讽。

她当时也不怎么信,然而刚才男人那举手投足的温柔......亲吻......历历在目,简直让人少女心炸裂!

网上传过的、顾西泽的绯闻女友得有一堆了吧?但大部分女人,网友们连她们和顾西泽的同框照都没见过,唯一的宋安安,不也只有一张几年前的共进餐的照片吗。

那位崇文校友的科普没毛病,怪她们自己没相信!

杨庆媛翘起唇角,回头,却见身边的同学抬着手机,闪光灯亮了两下。

"你拍这个干嘛?"杨庆媛抓住她的手机,"你不会要上传吧?"

那女同学拽了两下,却没把手机从杨庆媛手里扯出来,不悦道,"你那么紧张干吗?传了会怎么样?"

杨庆媛眼睛微微眯起来,"网上键盘侠那么多,我要保护我爱豆的恋情。"

"好好好......"女生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杨庆媛这才松开了手。

......

马路上的积雪清扫得干净,行驶平稳。

程意意的包里静静躺着一对情侣表。

她其实有些犹豫不定,到底要不要拿出来?因为款式再像,也不是当年那两只了。

车内放着舒缓的音乐,暖气将寒意隔绝在外。

程意意悄悄偏过头,看顾西泽扶着方向盘的手。

他的手修长白皙,简直堪称艺术品,手腕上的表却一点也不搭。

始终年代太久了,主人再精心的爱惜,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

"看什么?"

程意意匆忙移回视线,"没有。"

顾西泽偏头看她一眼,提起另一件事情来。

"除夕要回老宅。"

明天便是除夕了,程意意这才恍悟。

"哦,你去吧。"程意意语气平淡,装作若无其事,偏头看窗外。

"我的意思是,你和我一起回去。"顾西泽郑重其事。车已经到楼下,他打了把方向,便缓缓驶入公寓的地下车库。

一起回去...

程意意听清这几个字,说不上来为什么,觉得浑身有些发软。

回老宅,见顾西泽的家人吗?

她胆怯,她不敢。

"这么突然,我没有准备......"她强撑起笑容来,试图改变顾西泽的想法。

车稳稳倒进了地下停车位,熄了火,顾西泽在黑暗中沉默了好一会儿。

就在程意意心底开始发慌的时候,他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开了口。

"意意,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黑暗中,程意意只能看得清他的轮廓,却无法望清他的神情。

判断情绪只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分端倪。

她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在心里扳着手指头,从他在教学楼的阳台帮了她那天起,数到了现在。

"十年,还多出来一百天二十天。"她轻声答他。

"你在害怕什么?"他握住她的手。

即使看不清楚,可她知道知道他在看着她。

他掌心的温度将她的手包裹,她紧紧回握。

自然是怕的,她怕的很多。

怕她再怎么努力也不能表现好,怕他的家人漠视或者不喜欢她,怕她最后不能正大光明站在他的身边...

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才能无所畏惧,而她不是。

她对父亲说想试一试的时候,其实心里未必没有忐忑。

她不小了,顾氏是多大的家族,有多少盘根错节,又有多少森严的规矩,她很清楚。

程意意始终记得父亲刚入狱那几年。

探监的手续繁琐,程意意不是程渊法律上的女儿,又是未成年,没有程家的人帮她,原本是不可能拿到探视权的。最后是顾西泽找了族叔,替她解决了。

顾西泽是顾氏前途无限的继承人,他为程意意父亲这样的人物动用关系,顾家自然便有人知晓了程意意的存在。

那天程意意从学校回来,程母第一次在客厅里等她。

她阴着脸打量了程意意很久,最后一字一句告诉她,"顾家不是你能招惹的,想在这待下去,你就给我安分点,别给我找麻烦。"

找麻烦...

这三个字意味深长。大概是顾家有人找了程母的麻烦。

因为她给顾西泽添了麻烦。

她不清楚是谁的授意,不清楚是顾西泽哪位亲人的手笔,但有一件事她却清楚得很。

进了顾家,她将遇到的阻力也许不止这些。

"再给我点时间,我......"程意意觉得自己手心发凉,心脏怦怦乱跳。

顾西泽能够察觉。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意意,无论什么,与你一起承担的是我,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

"顾家并不是龙潭虎穴,它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可怕。"

程意意没有出声,他终于不再勉强。

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

地下车库的声控灯应声亮了起来。

程意意说不上来有几分慌乱,她也跟着打开车门,低声唤住他,"西泽..."

顾西泽站定。

"你在生我的气吗?"程意意的指节捏紧了车门。

他终于转身,无奈叹了一口气,唤她,"过来。"

程意意关上车门,迟疑着走到他身边。

"手给我。"

程意意动了动,手便强行被他拉上来,摊开。

下一秒,顾西泽拿出东西,一样接一样,放进她的掌心。

"卡。"

"门钥匙,车钥匙。"

"我的心。"

"全部都给你,我没有生你的气。"

地下车库昏暗的灯光里,他的眼底似乎蕴藏着万千的情绪,声音也比平时要急促。

"意意,"顾西泽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我气的只是你不肯相信我。"

程意意觉得那目光灼人得让人无法直视,她只能低下头来,"我..."

"除夕我会留在公寓。"顾西泽打断了她。

"但意意,你不可能永远准备下去。"顾西泽的眉心染上疲色,"除非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未来。"

"我知道。"程意意轻声应他,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你别生气。"

顾西泽又叹了口气,许久,才抬起手来抚摸了她的头发。

......

程意意已经许多年没再过春节,留学时候,超市里买盒速冻饺子,做两个菜,就算是顿奢侈的年夜饭了。

顾西泽不回老宅过除夕,张仪便把饺子都包好了才回去。程意意只要等水开了,下锅煮了便是。

顾西泽公寓的楼层很高,从窗户俯瞰,万家灯火便在眼前了。偶有拔地而起的摩登大楼明亮璀璨。黑夜中,烟花在远处接连绽开,隐隐约约还传来些鞭炮的声响。

厨房里的热气将窗户蒙上一层薄雾。

真有过年的气氛啊。

说不上来为什么,程意意觉得此刻,自己心中现在安定极了。

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暖意缓缓与她的血脉交融,涓涓流进四肢,流回心脏,让人浑身都舒服得有些发痒。

她守着等水沸腾,偏头专心看起顾西泽给鱼开片。

他的十指修长指节漂亮,旁人看惯了他拿着笔写字的样子,绝对想不到他的手在厨房拎起刀来也这样灵活。

鱼肉被利落地开成薄片,整齐地码进盘子里。

"真好看,可惜只有我一个人能吃。"程意意伸手摸了摸那晶莹剔透的薄片,唇角翘起来,露出一排整洁的米牙,"你不做大厨真是可惜了。"

顾西泽伸手在水池冲干净,直起腰,提醒道,"水开了。"

程意意转身看,水果然是开了。

她赶紧抬起装饺子的托盘,一个一个往锅里下。

水在沸腾,程意意又下的急,饺子破了好几个。

"笨手笨脚。"

顾西泽的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笑意,伸手从后面接过了托盘。

程意意给他让开位置,不满站到一边,"我买速冻饺子都用冷水煮,才不会破呢。"

程意意说到这一句,他的笑意便缓缓收敛了。

"每年都吃速冻饺子吗?"

"什么?"他的声音太低,程意意没听清楚,仰头问他。

顾西泽没有再问下去。

自然是的,他知道。

没有可以依靠的亲人,对人防心又重。

他了解她的性格,就像了解自己一般。他几乎可以想象,程意意是怎样度过的这五年。

内心孤独又冷漠,生活忙碌又麻木。

与他一样。

这一想,心底便觉得好似有块地方喘不过气来。

......

白盘底上铺两块生菜叶子,程意意将煮好的饺子一个一个摆盘夹整齐。

"总算有道菜算我做的吧?"程意意回眸,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眼睛弯弯上挑,卧蚕精致又漂亮,显得整个人可爱极了。

她还没等到答案,手机便响了起来。

程意意腾不开手,便让他帮自己掏出手机来接电话。

谁知顾西泽从她外套里拿出手机,只看一眼,手指一划便挂断了。

"谁啊?"

"昆南。"

"怎么不接呢?"程意意看他。

"手滑。"

偏巧这时候手机又响起来,程意意放下筷子就要去拿手机。

这一次,顾西泽却接通了,拿到耳边,"什么事?"

他就说为什么第一次打来被挂了!

果然,顾西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的时候,他瞬间觉得自己是打来找虐的。

"你让意意接电话!"

顾西泽偏头看了看,走到窗边,"她在忙着给我做饭,腾不开手,有事我帮你转述便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总算把欠了很久的二更补上了......

对不起。

打自己一下,再也不立falg  

第27章 

  "我要亲自讲给她听。"昆南气哼哼。

"好,我会帮你转达到的。"

下一秒, 顾西泽切断了电话。

又被挂了。

昆南看着被挂断的界面, 烦躁把手机扔回床上, 翻了个身, 闭上了眼睛。

程意意这个讨厌鬼, 居然敢让别人接他的电话。

可有什么办法呢?

她当年也是这样的啊, 毫无顾忌地把与别人亲密无间的背影留给他, 与他渐行渐远。

他把头深深埋进枕间。

那样无法喘息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似乎又重温了一遍。

......

摆好筷子, 准备吃饭的时候, 顾西泽接到了家里的来电, 他示意程意意先吃,走到一边接电话。

程意意举着的筷子又放了下来。

顾西泽并不避开她, 她隐隐能听闻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 女声平静又温和, 多半是他母亲在温声叮嘱着什么。

顾西泽站在窗边,一手举着电话, 身后是黑夜中的腾空而起的盛大烟火。

他难得地穿上了宽松舒适的毛衣,修长挺拔的身材完美地撑起衣服的款型。几缕碎发散落额前, 面部的线条温和,眼角含着笑意。

电话那边说着什么,他一一应声答是。

在除夕这样团圆的日子,顾西泽却陪她留在了公寓里。

程意意垂下眼帘,突然觉得难安起来。

顾西泽的父母肯定不会无所察觉。就像她知道他们一般, 他们也必然清楚程意意的存在。

程意意的认知里,从来缺失对家庭的概念,因为她从未感受过来自家庭的温暖与安全感。在这一方面,顾西泽要比她幸福得多。

她曾见过顾西泽的双亲,在他的相册里。

那张照片上,她的母亲气质温婉,笑起来极温柔可亲,父亲高大深沉,伸手搭着顾西泽的肩上。即使只是张照片,却也能隔空感受一家人的亲密与默契。

与她的家庭有着天壤之别。

遥远美好得她不敢伸手去触碰。她无法肯定他们能安然接纳自己,也不敢打破现有的平衡去试探。没有万全的准备,她无法承受那样的后果。

毕竟她这样的出身,即使放在普通人家也足够让人诟病,更遑论是那样钟鸣鼎食的家族,她的出现,也许会成为顾西泽完美的人生里无法清洗的污点。

春晚开始了。

程意意又抬头去看窗边,顾西泽终于挂了电话,朝她走来。

程意意开始盛饭。

"等一下,意意,"顾西泽接过她手中的碗,"我爸妈要过来,我们一起吃。"

程意意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惊讶道:"现在?"

"恩,现在。"

程意意觉得自己有点儿坐不住了,拨好耳边散下的头发,飞快地将身上整理了两下。声音抑制不住有点儿慌,"你怎么现在才说呢?我什么准备也没有..."

顾西泽的笑意抑制不住泛出来,"哪里没有准备,我们不是做了一桌子菜了吗?"

"算了,我不跟你说了,你不懂。"程意意起身,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皮筋三两下将头发利落扎在脑后,走出厨房。

"去哪儿?"

"换衣服!"她的声音带着恼意,恨恨回他。

被凶了,顾西泽却一点儿也不恼,唇角抿着的笑意终于完全散开来。

程意意回到卧室,手忙脚乱。

公寓里平日只有他们两人,室内又有暖气,自然穿得宽松舒适些。此刻她身上的V领针织薄裙一俯身便能露出胸前大半肌肤来,如何能穿着去见他的父母。

她换了端庄乖巧的海蓝色毛衣,穿了牛仔裤,系着腰带,顾西泽进来了。

"真的不用准备什么,"他将程意意散在地毯上换下的衣物捡起来,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你很好,她们会喜欢你的。"

他伸出手,递到她面前,眼神专注又真挚,"你相信我,意意。"

"好。"眼神交汇间,程意意如同受到蛊惑,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仿佛这样便得到了肯定。

......

顾西泽父母的车已经到了楼下。

他在厨房热菜,程意意到电梯门口接人。

程意意生平显少有这样紧张的时候,她总能三言两语便轻易得到别人的好感。可真正能让她惶恐在乎感受的人少极了。

程意意开门,深吸了两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等着电梯那一声叮响。

她的脑海中闪过千百个念头,不过两分钟,她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直到电梯门缓缓打开的瞬间,才知道条件反射般扬起笑容来。

虽然心中还是心如擂鼓,面上却已经镇定下来。

"伯父、伯母,初次见面,"待夫妻两人完全出现在面前,她才欠身,微微笑着,打了招呼,"我是程意意。"

她的笑容带着融化冰雪的暖意,亲和力十足。眼角眉梢有着清纯和另一种别样的吸引力,五官是让人屏息的精致。

初次见面,顾母突然能明白儿子为什么喜欢她。

一个人的气质与风采,隔着照片恐难以领略十分之一,只有真正瞧见了,才能直观的感受那魅力与震撼。

顾母微微点头,"恩,我听西泽说过你。"

她的声音温和,程意意没听出什么来,直起身,又瞧见顾西泽的父亲也对她微微颔首。

忐忑的心这才稍微安定。

"西泽在厨房做菜,我......"程意意说着话,余光却望见顾母绊了一下。

"小心脚下,有台阶。"走廊里只开了黯淡的暖光,视线不太明晰,她赶紧伸手去扶,还没来得及碰到她的手,顾母便已经被人稳稳扶住。

"怎么这样不小心?"顾西泽的父亲将她扶正,眉头轻皱。

程意意看清他的脸,这才发现,顾西泽长得像父亲,鼻梁高挺,眼型深邃,双眼皮的褶皱很深,十分好看,连皱眉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是我疏忽了,忘了把灯开亮些,"程意意忙解释,"这两道台阶太低,我也被绊了好几次的。"

顾母从顾父手中把胳膊抽回来,冲她笑笑,"西泽跟我说你上了节目,前两天我也看了那期的《天生我才》,没想到这个节目还挺不错的。"

程意意没料到顾西泽会同顾母说这些,想到节目上自己的表现,顿时觉得难为情起来,面上的笑意不变,"我做的太慢了..."

四小时的录制时间,即使剪了大半,放出来她做题的时间也有近半个小时。

"不用谦虚,你已经很好了,我念书时候做普通的数独也不见得能做这么快。"顾母同她说话间,程意意开锁进了公寓。

顾西泽父母是第一次踏足平日里儿子独居的地方,人一多,公寓便似乎小了些。

公寓里处处被打理得干净温馨,两人都极其清楚自家儿子的脾气,自然能大概猜测,那灰色沙发上彩色的抱枕,阳台的盆栽,北欧风格的蓝白地毯是出自谁的手笔。

其实顾母很早便认识了程意意,早到儿子还在上高三的时候。

她去给顾西泽开家长会,班主任留下她,小心翼翼隐晦跟她提起了顾西泽早恋的事情,班主任唯恐早恋会影响顾西泽高考的发挥。

她记得当时自己是笑了的,心中还觉得极不可思议,尤其是在得知儿子的初恋对象是个初三的小女生之后。

这件事情她最终没同顾西泽提起过。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儿子是怎样的人,理智、冷静,做事极有条理与规划,他确定的目标便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挡住步伐,必定要完美地做到极致。

与他父亲一模一样的。

要她相信儿子会因为早恋影响成绩,那才是不大可能发生的事情。

程意意陪着他们坐在客厅,厨房的菜已经热的差不多,顾西泽知道程意意不自在,便让她去端菜,自己在餐桌上坐下来陪父母说话。

"西泽,你长这么大,妈妈还是第一次知道你会做菜。"顾母夹了一筷子,尝了尝味道。

"要不是今晚我说要过来,还吃不到呢。"顾母说着,招呼程意意,"意意,过来一起吃啊。"

这还是顾母第一次唤她,叫得亲切,程意意有些受宠若惊。

端出最后一个盘子,在顾西泽身边坐了下来。

看着两个年轻人坐在自己跟前,顾母心中也有万千感慨。

不知不觉已经十年了。

当时她没有插手这段稚嫩的恋情,却想不到,西泽大学毕业之后,两人还是分手了。

程意意离开的最初那段时间,顾西泽面上虽然不显,可是为人母,她又哪能看不出来儿子内心的低落与消沉。

虽然心疼,但她也稍有庆幸,分手了也好,年少时的恋爱能走到最后的又有多少呢?更何况,程意意的身份也许会给西泽人生带来一些阻碍。

当时的她万万没能想到,十年了,两人还能这样齐齐坐在自己跟前。

那个五官精致漂亮的初三的小家伙,已经长成了端庄温婉的大姑娘。

"今天伯母可是沾了你的光,"顾母举起杯子与程意意碰了一下,"有生之年还能吃到自己儿子做的菜。"

程意意觉得心中羞窘,好在顾西泽很快给她解了围,夹了一筷子菜进顾母的碗中,轻声开口询问,"我爸做的不好吃吗?"

第28章 

  程意意还从未体验过这样的除夕夜,一家人围着餐桌吃饭, 偶尔轻松地说话, 客厅里春晚倒计时的声音传来, 餐厅落地窗的远处, 一排烟火在最后一秒钟绽开。


她有些不真实的恍惚。

一切似乎和她年少时曾幻想的梦境重叠起来。

吃过饭, 程意意主动去了厨房洗碗。

她虽然做菜不好吃, 可独自生活多年, 其他方面的生活技能是满点。比如洗碗, 她留学时候曾经在餐厅找过一份兼职, 在后厨刷盘子, 周末时候每天工作八小时以上, 时薪是比其他工作要高得多,但每天下班时候脱下手套, 手上都是汗, 把掌心磨起的水泡蛰得生疼, 腰酸得几乎要直不起来。

可是没有办法。

公派留学生虽然免了学费住宿,还能得到生活补助, 但还是不够的。科研教学仪器、书、资料...她需要钱的地方实在太多。

程意意记忆力好,却不大愿意回想这些难熬的日子, 那会让她整个人情绪低落起来。

洗碗池放着热水,程意意刚准备戴上手套,顾西泽便进厨房来了。

"我来吧。"他自然而然地从程意意手中将手套抽出来。

洗碗池的热水泛起氤氲的雾气,洗洁精白花花的泡沫随着水位慢慢涨起来。

程意意走后,这间厨房在很长的时间里从未开过火, 若不是张仪勤来打扫,恐怕早就落满了灰尘。

而现在,它终于又重新充满了烟火气。

程意意看了看他身后,悄声道,"你不是在陪你爸妈说话吗?"

"也没有那么多说不完的。"顾西泽利落地挽起袖口,站在洗碗池前弯腰开始清洗。

程意意还是不放心,轻轻推了推他,"还是我来吧,你做饭还让你洗碗,我要是在他们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就都怪你!"

顾西泽突然轻笑起来,声音带着几分清朗,"别担心,我妈在家也从不洗碗。"

......

顾西泽进了厨房。顾母也不看电视了,探头看了看,回头轻声道,"我说我儿子今晚怎么两分钟都坐不住呢,原来是去帮人家洗碗。"

说着,声音又不免忧虑起来,"感觉儿子是帮别人家姑娘养大的..."

顾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本就早晚有这一天的。"

顾母瞪他一眼,转念又想了想,最后叹了一口气,"我记得儿子小时候,一群漂亮小姑娘就爱跟在他后头,他一点不搭理人家的,有次还把她们都吓哭了,还叫人家不准烦他。"

"我那时候实在想象不到有一天他喜欢上一个女孩子的样子。"

"可现在知道了。"

"他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会做饭,会洗碗,喜欢笑..."顾母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儿酸,"他显少会这样喜欢什么,在漫长的分别之后还是这样喜欢...叫人想说他两句都不忍心。"

她背身,悄悄擦掉眼角渗出来的水迹,下了决心,朝顾父试探道,"不然咱们就随他们吧?我瞧着那姑娘人也挺乖,聪明又漂亮..."

顾父也轻轻叹声,沉默了几秒。

顾家的强盛不需要借助顾西泽的婚姻来得到外力的巩固。就算程意意是穷困潦倒的普通家庭出身,他们也不至于会这样犹豫,可程意意不是。

西泽是顾家最优秀的继承人,倘若他娶了一个父亲在服刑、非婚生出身的妻子,受到族人的指摘是必然的,人后也许还得承受许多闲人的耻笑与诟病。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这些西泽大抵都能不在乎,然而他却并不确定,程意意能不能同他一起承受。

妻子攥住他的手,再度开口,轻声劝他,"让他们试试吧,恩?"

她紧紧看着他,声音里带了哀求,"未来的路是他们自己走,我不想儿子一生都带着遗憾郁郁寡欢去走完......"

像前些年一样。

顾父最终妥协了,回握住妻子的手,温声道,"好。"

西泽已经是个男人。他行事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与手腕,与同龄人相比,他优秀得多,也独立的多。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就是父母亲族,也无人能够置喙。这也是他能放心将掌控顾氏的权利交给他的原因。

他们既无法左右他的决定,也无需制造障碍去阻拦。

......

夜幕已深,程意意同顾西泽一起送顾父顾母到地下车库。

顾家的司机早已停在车位上等候。

突然从有暖气的室内到零下几度的地下车库,即使身上套了厚羽绒服,程意意还是冷的几乎要抖起来。

她忍着冷意,认真地行了礼,与车厢后排的顾父顾母道别。

车窗降了下来,顾母突然朝程意意挥了挥手,笑着轻声招呼她,"意意,你过来一下。"

程意意犹豫了一瞬,偏头看到身侧的顾西泽对她点头,笑起来快步走到顾母身边,弯下腰来认真等她说话。

顾母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暖,不像程意意那样夏天都捂不热。虽然有了年岁,但她的五官仍是极漂亮的,那容颜经过了岁月的沉淀,举手投足的高贵与优雅越醇。

她轻声附在程意意的耳边与她说了话。

程意意直起身,顾母才笑着与她们挥手。

"别送了,回去吧。"

车子倒出车位,消失在地下车库。

程意意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顾母手上的温度,一点一点浸入身上。

真是...与她母亲完全不一样的人哪...

程意意回头转身,顾西泽的身材高大又挺拔,他就站在原地,温柔地凝视她。

她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急走了几步,到他跟前,把自己深深埋进了顾西泽的大衣。

"怎么了?"顾西泽抚摸她的头发,轻声询问。

"你的家人..."程意意顿了顿,觉得眼眶中似乎有了湿意,"她们跟我想象中,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她们太好了。"程意意的声音有些哽咽,环住他的手越发收紧了。

好到她不敢相信这不是一场梦境。

就好似在沼泽与泥潭中深陷了漫长的时间,突然有一日被人拉住了手,爬上岸,然后浑身都被阳光与温暖包裹起来。

好到她不愿意醒来。

顾西泽不清楚自己母亲说了些什么,不过看程意意的样子,约莫能猜到是句暖心的话。

他没问,只轻拍了拍她的背,劝道,"地下冷,先上楼吧。"

程意意点头答应。

两人牵手进了电梯。

"西泽。"程意意突然仰头唤他。

"真羡慕你有那样的父母。"程意意的声音很轻,语气中的艳羡却难掩。

"也会是你的。"顾西泽低头看她,越发握紧了她的手。

会吧?

程意意第一次有了勇气这样想着。

因为刚才顾西泽的母亲告诉她,她一直盼望着想要个漂亮的女儿。

......

顾西泽每天在公寓呆的时间越来越长,程意意的春节假却要结束了,肖庆已经好几次打电话来同她讨论实验的进度,师兄已经开始上班了。

回到帝都的短短的半个月,几乎是她这些年来最轻松最开心的日子。如果可以,程意意真想沉浸在现下的温暖里,什么都不去思考,什么都不去顾虑。

但是,那不可能。

如果这时候从G市回来帝都,她的博士肄业不说,回国那么久的心血也只能全然打水漂,她对不起师兄,也对不起导师,最对不起的,是她自己。

对不起她拿着微薄的薪水,在实验室里坚持了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她的野心不容许自己这样做。

肖庆最后一次打来电话,讨论之余,提到冯教授这两天问起了她。

程意意这个假似乎休得太长了。

挂了电话,程意意终于开始偷偷收拾行李。却始终不知道这件事要怎么和顾西泽提起。

他会生气吧?

刚刚相聚便又要经历这样分别的日子。

程意意叹了一口气,给阳台上的小盆栽们一一浇了水。

客厅的电视开着,娱乐频道,程意意心不在焉放下水壶,直到电视机里提到宋安安的名字。

程意意偏头去看电视机,她似乎好久没在电视机上见到宋安安了。

她正出席一个红毯,穿着抹胸的净白色仙女裙,好似比上一次来医院的时候瘦了些,颇有些形销骨立的味道。

倒也能理解,据媒体的报道,这段时间她的新电影先是被院线封杀,票房大败,之后好几部进入制作阶段的作品也统统停滞了进度,还有八卦的小报爆料,宋安安现在的片约少得可怜。

宋安安风光不再了。

一个少了曝光率,没了作品,在圈内被众人落井下石的女星,前途惨淡。

程意意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拿了遥控正要换台,拍红毯的镜头却切换到了近景,宋安安面部的高清镜头出现在电视机屏幕上。

程意意的动作顿住了。

镜头一闪而逝,程意意本能地将那画面记下来。

不对!

她怎么感觉宋安安的脸和上次来医院时候似乎有些不一样了?那种变化微小极了,换做别人或许无从查觉,可程意意的观察力和记忆力与常人都不大一样。

更何况,不知道为什么,宋安安的举手投足总让她浑身觉得不自在。

红毯的大牌云集,宋安安很快走完,摄影师再也没给过她面部镜头,程意意皱着眉仔细回想,总觉得宋安安换了种眉形,眼尾似乎更上调了些,鼻头也翘了一点点。

似乎...与她更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灌溉~还有地雷~明天把名单整理出来~也要谢谢每位小天使的打分和留言!

笔芯!  

第29章

   是她的错觉吗?

程意意皱眉,她不想用这样的心态去揣度别人, 但从第一次见到宋安安起, 她便本能觉得浑身不再在, 现在想想, 那种感觉大概是像在照镜子。

宋安安偏头、伸手、微笑, 甚至说话的语气, 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那必然不是她的错觉。

这世界上可能会有两个毫无血缘关系、却从长相到举手投足都相似极了的人吗?

她摇了摇头, 重新仔细回放了那天宋安安到医院探望时的记忆, 甚至还上网搜索了宋安安最早出道的照片和影像资料来比对, 心中越发肯定起来。

宋安安与她的长相本来便有三四分相似, 出道后她在脸上的调整几乎微不可查, 可日积月累,效果是潜移默化的, 那些细小的改变, 观众们或许都只以为她是换了个漂亮的妆容, 而不会怀疑其他。

她的团队甚至一度打出纯天然荧屏美人的噱头来为她宣传。可想而知,宋安安请的医师确实医术精湛。

如果不是程意意观察和记忆力惊人, 恐怕她也要和别人一般,认为宋安安原本就长这个样子。

可宋安安是疯了么?

程意意只觉得这种行为简直疯狂又可笑。

她实在不能理解把自己的脸折腾成和别人一样, 甚至模仿别人的一行一举是什么心态。难道她以为这样就能够改变什么?

程意意关了电视,有些心烦意乱。

宋安安也许改变不了什么,但她确实成功地膈应到了她。

偏巧茶几上的手机就在这时候震动起来。号码是昆南,程意意记得除夕那晚之后他便没有给自己打过电话。

接通后,电话另一端静得一丝声音也无。

程意意唤了好几声都无人应答, 才早上七点,就在她都要以为电话是昆南睡梦中无意拨出来的时候,电话里终于传出些细微的喘息声。

"意意..."昆南的声音有些哑,轻轻叫了她的名字。

"怎么了?"程意意应他。

她总觉得昆南的声音有些不同寻常,他的性子像个小霸王,平日里说话从来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唤起人来也是中气十足,显少这样反常地轻声和人说话,叫人不习惯。

那边又是长久的沉默。

程意意怕他有事情,举着电话不敢挂断,温声引导,"你给我打了电话,就是想告诉我,可为什么现在又不说话了呢?"

昆南闭了闭眼,似乎下定了决心,"我想见见你,不会占用你很长时间,就一会儿..."他顿了顿,声音飘忽,"就在附中外面的那家咖啡厅。"

那是程意意中学时候常去写作业的地方。

她答应之后挂断了电话。

结束通话后,手机界面自动回到了锁屏模式,昏暗的房间内唯一的光线也黯淡下来。

昆南沉默了片刻,突然暴起,手机狠狠砸向了墙面。

手机瞬间四分五裂飞迸在酒店房间的每个角落。

从醒来到现在,怒火几乎要把他的整个世界都燃烧起来。

程意意的温声细语更是让他心中的自我厌恶增长到了极致。积压的愤怒如同火山喷发的岩浆,他的眼里闪着无法遏制的憎恨与厌恶。

他紧紧盯着黑暗中那床上的某处,额头的青筋暴起。

"你想得到什么?"

他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吐出,牙齿仿佛在下一秒就要格格响起来。

酒店的遮光布效果极强,即使女人看不清他脸上的怒气,也能感受到那几乎化成实质要把人吞噬的厌恶。

她能感受到脸上冰凉咸腥的液体流到唇边,大概是刚刚手机摔碎飞溅起的零件划破的,她不自禁往床后挪了挪,捏紧手边的被子,仿佛那样便得到了说话的勇气。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互惠双赢,只要你肯帮我,你也能得到你想要的。"她极力按下声音中的颤抖,按计划将这句话说出来。

昆南并不是传闻中那般心无城府蛮横霸道的纨绔子弟,也不像她想象中那般好控制,她还是低估了他。

在这个时候,他甚至还先冷静下来给程意意打了个电话。

听完这一句,昆南突然轻轻冷笑两声,他走了两步,唰一声拉开了酒店的窗帘。

强烈的光线一瞬间贯穿了室内的每个角落,宋安安□□地身体瞬间便这样暴露在空气里。

"是什么让你有了可以支配我的错觉?"昆南轻声问她,他的视线充满高高在上的睥睨,仿佛他在打量的是这世界上最卑贱最肮脏的物件。

"客房脏了,你觉得这时候我让服务生进来打扫怎么样?"他的眉梢挑起来,声音饱含嘲弄,那声音轻极了,却让人几乎毛骨悚然起来。

此刻,他的神情已经全然不见了黑暗中的震怒。

羞耻、窘迫。

宋安安生平第一次淋漓尽致地体会到这两个词语,她强忍着想要拉过被子掩盖身体那样示弱般的举动,强装冷静吐出三个字来。

"你不会。"

其实她心里没底。

昆南这样的纨绔富二代玩个女明星,就算被媒体曝光也只仿佛给他挠个痒痒一般,伤不了根本。

反倒是她,是她扶了昆南进的客房,是她倒贴,是她不知羞耻想要嫁入豪门,媒体会这样渲染她。她的前途和事业会在顷刻间毁于一旦。

她唯一的赌注便是昆南喜欢程意意,他不愿让那个人知道。

她轻轻舔舐了流到嘴角的血液,"有个同盟不好吗?我们的目的相同,难道不能各取所需?"

"看来你还不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昆南的唇角冷冷翘起来,声音阴冷带着嘲讽,"你没有资格做我的同盟,也惹错人了,在帝都,我想捏死你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他的眼神阴鸷,恐惧几乎要让人颤抖起来。

他拎着外套往外走,仿佛从未对她的话有过犹豫。

宋安安的大脑中一片空白,眼前的状况已经全然脱离了她的设想。

不,不该是这样的!

恐惧支配了她的身体,她大脑中只有最后一个念头,不能让昆南就这样走了!那样她的人生就全完了!

她慌乱起身去抓住他的衣角,"我帮你!我什么都不要!我帮你得到程意意!"

昆南顿住,回头。

目光落到宋安安脸上,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凝视这张脸。

他微微俯身,一字一句附在她耳边,亲昵得仿佛情人间的低语,"告诉你,睡了你是我活到现在觉得最恶心的事情。"

"尤其恶心你这张假脸。"

他轻拍了两下宋安安的脸颊,"别试图耍什么花招,激怒我的代价,你付不起。"

说罢,他拂开宋安安的手,轻拍了衣角两下,仿佛沾染了什么脏东西。最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宋安安的视线中。

客房门传来一声上锁的脆响。

宋安安失魂落魄跌落坐回原地。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步是走错还是走对了,可她知道,走到现在,她没办法回头了。

她不想做个失败者。

......

帝都的车流在春节锐减,平日拥堵的十六车道开阔得多。

昆南将油门踩到底,仿佛那样心底的压抑和烦躁便能消失不见了。他觉得恶心又后悔,甚至想要干干净净洗个澡再去见她。

他应该在酒吧包厢里朋友带来宋安安的时候立刻起身走人,他应该把酒瓶子摔碎塞在那个成人之美的朋友肚子里。

程意意说得对,他身边都是一堆狐朋狗友。

可是,在醉酒后那意识混乱、头晕目眩的那一瞬间,他是真的以为,她就躺在自己怀里。

那个他触手可得却又从未碰到过的人。

从十几岁时候开始,她曾经离他那样近。

近得他能清晰看到她白皙柔嫩脸颊上的细小绒毛,近到他偏头便能亲吻她熟睡的眼睛。

阳光穿透教室的窗户打在她脸颊,少女的馨香被微风携带着涌入他的鼻腔。

他性格顽劣、脾气暴躁。可唯有程意意,他只想要把最好的一切给她,从来不舍得对她发脾气,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只因为表哥更优秀更好,所以在他把程意意抢走的时候,他隐忍地将难受与痛楚统统咽回了肚子里。

他爱憎分明,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便恨不得喜欢她的全部,只觉得她值得更好的东西。

所以在程意意离开之后,他才会对曾经尊崇的表哥那样失望又怨恨。

凭什么呢?

他那样喜欢着、爱护着的程意意,因为顾西泽离开了这座城市,他凭什么在抢走了她之后却又弃若敝屣?

可不管他怎样意难平,程意意重新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依旧选择了顾西泽。

就像当初一样的,明明有一瞬间,她离自己那样近,在下一秒,却与他越行越远。

昆南将车缓缓倒进了车位,没有下车。

隔着窗户,程意意坐在咖啡馆那个靠窗的位子上。

那是上学时候她就最喜欢的位置。

她正撑着下巴在看咖啡馆里提供的杂志,柔软的卷发从肩后滑落,侧脸宁静又安详,手边的咖啡杯冒着氤氲的热气。

杂志也许是一本时尚芭莎,咖啡杯里装的是热牛奶。

她喜欢这样的搭配。

昆南突然觉得自惭形秽起来。

内心的自我厌弃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淹没。  

第30章

  昆南一颗一颗将自己的外套衬衫解开,重新扣得整整齐齐, 凌乱的头发打理得干净柔顺, 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可是他仍旧没有下车的勇气。M.LWxS520.com 乐文移动网

他烦躁地将十指插入发间, 低吼一声, 自暴自弃地仰头靠在驾驶座上。

刚刚整理好的头发重新凌乱了。

后视镜里, 他的眼下带着宿醉后的阴影, 即使表面打理得再光鲜整齐, 身上也是污浊不堪。

他闭着眼睛, 他没有勇气去见她。

那辆车在原地停了许久, 昆南终于重新发动。

一把倒出车位, 车轮便飞速旋转起来,整辆车如同利剑飞速冲了出去。

......

程意意在咖啡馆坐了许久, 才等来了昆南的电话。

"你在哪儿?"程意意眉毛轻蹙, "出什么事儿了?"

昆南虽然桀骜不驯, 但说好的事情从来不爽约。

"对不起,意意, "昆南左手的指节握紧了手机,右手握住方向盘汇入车流。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同平日听上去没什么区别, 然后解释道,"老爷子突然叫我回家,只能改天再约你出来了。"

他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来,又假装若无其事道,"等很久了吗?"

"哦。"程意意应他, 声音没好气,"好久了。"

"意意,"他突然深深地唤了她一声,然后接着道歉。

"对不起..."

"算了,原谅你。"程意意应他,然而他却并没有停下来。

"对不起..."

"我听到了。"程意意皱眉。

"对不起..."他机械地重复好几遍,直到程意意打断他。

"好啦,别说了,我骗你的,其实没有等很久。"程意意总觉得昆南今天不太对劲,可仅仅从电话里的声音里去判断,却又实在听不出什么端倪。

"那你别生气,"昆南顿了顿,极力让自己的声音轻松起来,"以后你尽情放我鸽子做补偿。我约一百次你只出来一次都行。"

程意意噗嗤一声笑出来,"那我要是一次也来不了呢?"

"我马上得回G市了,我回G市以后你就自己玩吧。"程意意合上杂志,抬手招呼服务生结账。

"那我去G市找你。"昆南急道。

"诶,别来..."程意意收起零钱起身,推开咖啡馆的门。"你还是好好工作吧,可别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都这么大人了,天天被你家老爷子指着鼻子教训多丢人..."

"好。"昆南轻声应她。

如果与他说这些话的是别人,他早不耐烦地挂了电话,也或者直接骂了回去。

可这是程意意,他怎样听都觉得顺耳起来,她要他好,他爱听,多说两句都是好的。

......

程意意回到公寓已经快到早饭饭点了。

她出门时候把米淘干净放锅里,插上了电预约蒸饭,这个时候饭应该熟了。

时间还没到,顾西泽应该还没有回家。

她正这样想着,低头开门。

走过玄关,抬头,却见顾西泽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的姿势看起来有些僵直,不知道坐了多久。

"你回来了啊。"程意意泛起笑意,视线移开,碰巧落到沙发一旁的Ipad上。

程意意知道,Ipad的界面一定是在浏览航班信息。

因为她出门时候没有清除网页记录,她本以为顾西则不会回来那么早,就顺手把它放在了茶几上。

"你看见了啊..."

自肖庆三番两次打来电话后,她便开始看飞往G市的航班,可看了一次又一次,她终究没有下定决心订哪天的机票。

程意意脸上的笑意微敛,不自在地背起手,声音渐渐低下来,终于垂下头,看向地面,轻声道,"我本来正准备跟你说..."

"说什么?"顾西泽的眼睛幽黑,眉眼深邃,声音极端平静。

然而就是那毫无波澜的语调才越发让人忐忑起来。

"说你打算悄悄再走一次,是吗?"他的眼睛里仿佛有风暴在酝酿。

程意意有点儿发憷,"西泽..."她试图伸手去触碰他的指尖。

下一秒,顾西泽紧紧握住了她的整只手,从沙发上起身,凝视她的眼睛。

那眼睛看起来依旧是那样清澈又无辜,仿佛什么也不曾经历过。

"你知道吗?你走之后,我曾经跟自己发过一个誓。"顾西泽突然觉得无可奈何起来。

她惊讶抬头去看他。

"那时候我发誓,如果有一天你回来了,再也不对你说一句重话,再不对你发一次脾气。"

"可是我现在发现,那真难。"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程意意能轻而易举挑起他的怒气。他能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得完美,贵气天成,彬彬有礼。

——任何人,只除了程意意。

"我只问你,你要回G市、你要去工作,这些是不能同我说的事情吗?"他觉得疲惫又无奈。

"不是的..."

他是真的生气了。

她已经准备离开,甚至准备开始订机票,完全收拾好了行李,却唯独没有告诉他。

程意意意识到这一点,摇头急着朝他解释,"我就是怕你生气。"

她的眼睛里带着紧张,"我知道我们好不容易才能重新在一起,我也想留在帝都,留在这里。"

"可G市有我的学业,我的工作..."

"我只是想着能再晚一秒告诉你也是好的..."

说到这一句,程意意的声音渐渐轻下来。

这段感情和信任有多么来之不易,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时光与分隔划开的间隙,也只能靠岁月的更替、温情与包容去修补。

"你不同我说我才会生气。"顾西泽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情疲惫。

"无论好的、坏的,只要是关于你的,我都只想听你亲自告诉我。"

"我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容易生气,"他垂下眼睫,声音渐轻,低低道出最后一句。

"吃饭了。"他转身走向厨房。

他回的不知有多早,桌上放着的都是做好了的菜。

程意意只觉得茫然又惆怅,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能过上几日。不多时,她又得回到G市研究所分配的狭小冰冷的宿舍里,继续过上三餐不定、昼夜颠倒的生活。

她分明可以留下来,沉浸在爱情里,衣食无忧,不用辛苦地做实验,不用连擦护肤品都觉得是在奢侈地浪费时间,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留精致的指甲,穿好看的鞋。

多么美妙的诱惑。

可她不能这样,那样没有追求与梦想的程意意,她会觉得自己不配站在顾西泽的身侧。

红烧干贝、鱼香肉丝、冰糖百合。

桌上都是程意意爱吃的菜。

他生气,可他到底知道程意意要回G市,趁她没走的时候,多做些她喜欢吃的。

他给她递过筷子。

程意意的眼眶突然红起来,胸腔里都是酸意,"西泽..."

她没接那筷子,而是紧紧环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心跳凝实,一下、两下...跳动在她的耳畔边。那胸膛宽敞而又温暖,给予她全部的包容和安全感。

"我突然又不想回去了。"她的声音里有着细碎的哽咽。

上一秒,她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如此坚定,可是他永远有能力让她下一秒就动摇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的追求与梦想能走到什么样的境地,那对她再遥远不过,可他的温度这一秒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伸手就可以抓住。

"你会后悔的。"顾西泽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有那么一刹那,他多想就这样自私地让她留下来。

她离开的日子是那样漫长,他日复一日守在这个地方,忍耐煎熬,已经受够了等待。

可沉默过后,他终是抬手,用指尖轻轻梳理了她的头发,俯身埋头,在她的额间轻轻印上一吻。

"我爱你。"

这一吻,不夹杂任何情·欲,是鼓励,也是肯定。

"我不想你后悔,意意。"

他爱她,所以他就允许她再离开他身边一段时日。那样漫长的五年他都一样过来了,又还有什么是不能等待的呢?

"我送你去G市,也会去看你。"他温声告诉她。

程意意的眼睛已经全红了,她努力仰头去看他,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痕,湿漉漉的,桃花眼里已经是一片波光潋滟。

那眼睛生得简直犯规,看得人心里几乎要化出水来。

便是因为那眼睛,总让他的规则和底线一退再退。

不假思索地,他伸手蒙住了那眼睛。

"西泽..."程意意说话带着鼻音,她唤了他的名字。

她的睫毛一眨一眨,扫得他的手心直痒。

"我在。"

听清楚那说话的方向,她伸手挽下他的脖颈,踮起脚将吻深深地印在他的脸上。

起初亲吻到他的下巴,扎得她的脸生疼,可她固执地不肯放开。

下一秒,程意意整个人被他一只手抱起,坐上了厨房的料理台。

主动权转换到另一个人身上。

那吻越来越狂热而粗暴。舌尖带着强烈的雄性气息,灵巧地翻转,在她的唇齿间每一寸扫荡。

程意意被吻得大脑发昏,意识模糊,几乎要窒息,然而身后的肌肤与料理台冰凉的台面相接,大脑皮层却越发兴奋活跃起来。

"在这吗?"他附在他耳边轻声询问,没有等到她答案的下一瞬,他吻上了她的耳垂。

那是程意意浑身最敏感的地方。

几乎是身体一颤,她被烧得口干舌燥,不自觉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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