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或不爱没关系
爱或不爱没关系
作者:琴瑟琵琶
谁是剩女?!
二十七岁生日当天,中午十二点,我在最好朋友的婚礼上。
我不是伴娘,也不认识伴郎,我就坐在角落里,喝着味道不算纯正的红酒,听桌边两个中年女人聊天。
聊的大概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话题,我不喜欢听这些,我继续喝酒,心里想着三四年前的事情。
方睿慈结婚了,我怎么也想不到,我脑子里,她应该是我们宿舍最后一个结婚的,甚至是终身不婚的那种。
可她就是结了,最重要的是,她比我小,结婚却比我早!
收到喜帖的时候,我还从没见过准新郎,更谈不上认识。我傻了一会儿,马上给丁璀打电话,又给路苗苗发邮件,我在QQ里和郑筱萸整夜整夜的说这事,我把MSN名字改成了剩女希瑞,被钟静嗤笑了一把。
我们宿舍六个女生,按照当年夜谈的排行,我该是第三个结婚。可如今呢?
郑筱萸女儿快三岁了,钟静人在国外,老公在国内守身如玉,路苗苗还是和情投意合在一起,至于丁璀,听说也新结识了男朋友。
今天,最不可能出嫁的书呆子方睿慈结婚了,听说半年前就领证了,新郎是博士。我虽然看不起男博士,更看不起在读女博士,但是人家结婚了,我没结,孤苦一人,身边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想起男朋友三个字,我没好气,又给自己倒酒,敬了下没有出场的冯纶同志。他在,我美其名曰有个暗恋对象,把话挑明以后,我们连做个同学都觉得尴尬。他把我织的围巾寄了回来,我转送给院里的看门大爷。
我有点想爆粗口,虽然我不会。
冯纶不是东西,太不是东西。好在今天他不在,他在,我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他女友曾经住在我们同层,身条顺,罩子靓,胸大也有头脑,男生们好像一直这么形容,我们六个关起屋门边吃西瓜边要嗤笑她,可如今,她跟了冯纶,或者说冯纶跟了她。有时候我都想不起她大名叫什么,总是依然按着过去背地里的叫法称她奶牛。
她的胸真大,我有事恨胸太大的女人,港剧里胸大的女人都没有头脑不是吗?
男人无非都是些肤浅的东西,看身条,看脸蛋,不看知识学问。注重知识学问的,八成外形又是二等残废。
这么想,我心里更不平衡。我后悔自己念了研究生,倒不是因为学了文献检索专业,而是因为同校没有几个看得过去的男生,蹉跎了,岁月没有饶过我,我知道,我二十七岁了,偶尔熬夜过后眼角有细细的纹路了。
我爱过,爱过冯纶,他爱别的胸大女人,不爱我。
我现在不暗恋他,我谁也不喜欢,谁也不在乎。
妈妈总说我自欺欺人,其实她不算懂我的,还是老爸理解我。收到方睿慈喜帖那天,我着实在屋里发了一下午疯,他听见我乒乒乓乓摔东西,还是笑呵呵的端着盘切好的西瓜近来,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得啦,丫头,吃点西瓜消消火。”
我就爱爸爸这样,什么都明白,什么都不点破,让我还很自尊,也留了最后那点面子。
混成宿舍里最后一名的大剩女,请非所愿,我也无从选择。
古籍处的关处长结婚了,有个四岁的儿子,我再往死里含情脉脉,每天准时给他拿报纸,偶尔一起吃顿浪漫晚餐,我还是狠不下心去他家里插足。他媳妇不容易,拉扯孩子长大,女人何必为难女人。
喝了两杯还没醉,我给自己倒了第三杯,远处的伴郎新郎渐渐分不太清楚。耳根子边的老女人谈话还在。
我想拍案而起,干净利落的撮合了她们俩的儿女,可我是谁,我自己都没推销出去,我有什么资格倒媒拉欠?
我踏踏实实坐着,喝了第四杯。一只手支撑着头,发现新郎新娘开始轮桌敬酒了,想坐正身子,修正下形象。
同屋六个,观礼的只有我。我其实形象不差,很娴淑,很知性。
我和杨宪益先生的夫人同姓,我取了萧乾夫人名字里的字,我的小名和沈从文太太一样。
我喜欢我的名字,别人叫我戴若,若若,爸爸妈妈叫我兆兆,因为我出生昭示了好年景。那一年爸爸评上了特级职称,妈妈当上先进工作者涨了两级工资,发了二十斤粮票。
“若若……”
我是古代文献检索专业出来的优秀毕业生,导师以我为荣,论文答辩我排进全校前十名。我不是女学究,不是方睿慈那些第四类人种的女博士,我虽然在大学图书馆工作,可我……
“若若!”
有人叫我,在方睿慈的婚礼上,竟然有人叫我。
拍拍脸颊醒酒,我看到两张一样的脸在眼前重叠又分开。直起身,我还记得端起酒杯。
“新婚……新婚……快乐……”
酒还没喝到嘴里,那人抓着我的杯子放回桌上,又把我按到座位上坐好,俯下身子仔仔细细的打量我。
这次我看清楚了,是方睿慈的姐姐,方睿智。她也不是伴娘,但是她坐在亲友席。我来晚了,我坐在加桌的小角落里,这桌的红酒味道特别不好。
“若若?”
“方姐姐……”我傻傻笑笑,端起杯子想敬她。
“若若,姐姐跟你说点正事!”
方姐姐坐下了,我挪挪椅子打了个酒嗝,慌忙捂住嘴。
“若若,也老大不小了。”
方姐姐递过来一杯清水,我很燥热,咕嘟咕嘟两大口就喝光了,杯子还给她,又坐直了身子等着。
“若若,姐姐给你介绍个对象吧?”
加出来的一桌本来不显眼,我把酒杯碰到地上摔碎的声音很响亮,觥筹交错,大家目光杀过来,又很快转走。
我的小宇宙在旋转,半天没有消化方睿智的话。
我不是没相亲过,可是今天是我生日,我二十七岁了,放睿慈这个在读女博士出嫁了,无论如何不该有人戳我的痛处。
我没回话,酒店的服务员蹲在我脚边收拾酒杯的碎渣。
我喜欢她盘起来乌黑的发髻,上面簪朵珠花就赶上古典美人了。
“若若!”方睿智的声音在耳边放大,推推我的肩,指着正台当中的一桌,附耳告诉我:“就他!杨宪奕!”
倒霉催的婚礼!
我看不清那张遥远的脸,方睿智说的那个名字,五秒钟以后我就忘了,没有放在心里。婚礼上我受了视觉和内心的双重刺激,虽然方睿慈一再邀请我去新家坐坐,但是我婉然谢绝了。
临走的时候,借着最后一份清醒,我把手头几个人攒的大红包塞给她,其实也不算多,几千块而已。比起我们分享的四年苦乐,算不得什么。
她们四个都不能来,其实很可惜,也少了我的尴尬难耐,下次,也许会是丁璀的婚礼,或者是路苗苗的,总之,不会是我。
出了酒店,门童帮我招手要了出租车,要跨步上去的时候,我才发现手包落在宴会桌上了。
心里本来就烦,有气,酒也有些上头,司机白了我一眼,我扶着车门摇摇晃晃的站稳,回了礼貌的微笑,转头就开始憎恨今天的一身打扮。
今早我特意把闹钟调得很早,昨天下午我去做了脸,都只为了今天的婚礼。我不想别人看到眼角细细的纹路,我不想别人问衣服是什么牌子,用的什么牌子的眼霜。
但这个社会,免不了这些俗套的东西,所以我做了足足的功课。
拿着喜帖出门,我就是万能无敌的女希瑞,虽然我没有哥哥希曼帮衬,但是我也很厉害。
我能把《四库全书》的条目索引倒背如流,我能记得《说文解字》里九成汉字的注疏,我翻看过的古籍堆起来,我的房间都装不下。我现在给关处长做助理,每天坐在他办公室外间工作,偶尔帮他在文件上签名,因为我的字很好,我练过硬笔书法。
今天我穿了高跟鞋,几乎把脚指磨破,疼得咬牙切齿,还是穿了。足有七寸高,走路就摇晃。我是特意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是姑妈从香港买回来的,艳红色,衬得脚踝又细又白。怕抢了睿慈的彩,所以配了低调的淡粉上衣。
其实最近入夏我没有发胖反而瘦了,可不知为什么衣服有些紧,绷在身上难受,胸口的扣子是勒着勉强系上的。扶着酒店转角门的金属扶手,我一步差点摔在地上,好在门把我撑住了。直起身,隐约看见玻璃上映出的那张脸。
醉了吗?没有,我觉得没有。五岁时在爸爸的筷子尖上舔了平生第一口白酒,现在出席活动我要帮领导挡酒。偶尔一两次宿舍聚会,我总是喝得最多,但是从来不醉。
我是万能女希瑞,我能倒背千字文,弟子规。
转角门转的很慢,我安心了,扶着一步步走,站到大堂里,辨认了一下来时的路。从哪里上楼,坐那个扶梯,我还勉强记得,宴会厅外面有指引的牌子,上面会写着方睿慈和新郎的名字。
我站在一块牌子对面发了半天呆,才发现我记不清新郎叫什么了。转身又去对面的大厅,迎头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酒力不胜,踩着我的七寸高跟鞋,歪了一下就往旁边倒,好在来人扶了我一把,正揽在我腰上,有些暧昧的距离。
我讨厌暧昧,我和冯纶暧昧了,他跟了胸大女人,我跟关浩暧昧了,他有老婆有儿子,我只在他外间模仿他的签名。
这陌生人身上有烟味,还有和我一样的酒味。他的眼睛很黑很亮,细长的,方方正正的唇线,从我的角度,能看见微微生出的胡子茬。
“对……对不起……”
我努力站直了身子,不想让他扶。他松开了放在我腰上的手,转而扶着我的手臂,过了好一会才真的放开我。
我不喜欢男人用香水,他身上的味道不好,但是不香,所以我不很排斥,也就任他扶着。他的手很大,合握着我的手臂富富有余,他手掌里很凉,我喝了酒,浑身发烫。
我想我是有点醉了,至少头脑不清醒到和一个陌生男人面对面站了五六秒,很近的距离,也不说话,就望着他。
我看的很仔细,比看关浩还仔细。这男人的脸有些模糊,我看不太出他的年纪,我想他比关浩要大一些,正想呢,他突然推开我,一转身扭头就走了,连句客套的话都没说。
我刚刚明明道歉了,莫名其妙。我没好气地站稳了,继续往大厅门口走。这次在名牌上找到了睿慈的名字,毛笔写的又黑又粗又大,没有我写的好看,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刚进到厅里,面前扫过一阵风,是两个男孩。一个从我面前跑过去,一个年纪更小些,不知怎么就撞在我身上。
今天很有男人缘,刚刚我撞了别人,现在有小男人来撞我。
婚宴撤了一半的席,还有留着没走风卷残云的人,我摔在进门地上动静不是很大,屁股很疼,但不是极丢脸。安慰着自己,我努力试着爬起来,祈祷着不要出大事情。
馆里几个女同事劝过我信天主,我没有从她们。我对佛祖也不感兴趣,我就相信自己,相信先人留下的祖训。我喜欢庄子和老子,我憎恨独尊儒术的董仲舒。可现在,我前襟的扣子绷开了,我看见了自己胸衣上眨眼睛的几只小熊猫。我讨厌胸大的女人,其实我自己的胸也不小,我是C,不是A,我从没骄傲过,初中的时候,甚至为了内衣罩杯自惭形秽。
刚刚隐约听见有布料撕扯,我猜是撤席的时候服务员弄坏了桌布。可我错了,那不是桌布,我跪起来,觉得身后凉凉的,伸手去摸,我摸到了热热的皮肤,我自己的。再往上一点,是内裤上的小尾巴。
我喜欢这套卡通内衣,虽然今天我二十七岁了,但是我和十七岁的女孩穿一样的卡通内裤。
但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收身裙子开衩了,而且一撕到底,我又坐回地上捂着胸口,一时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穿分身式的泳衣,我也不喜欢别人看我的身体。我不会游泳,最多裹着浴巾在泳池边摆摆样子。
惹事的小男孩跑远了,救命的人很久都没有来。
我撑着醉了的头,保持假装的清醒。
方睿慈结婚了,今天是我生日,应该是好日子。我是戴若,我叫兆兆。正想着,我面前出现一双展开的手臂,很宽大的手掌。一件西装外套劈头盖脸扔了过来。
我听见陌生的声音,比馆长发号施令还严厉的口气,就两个字,“起来!”
我没醉!我能喝!
我没在男人面前裸露过身体,除了婴儿时期在爸爸面前。
我想一头撞死在来人胸口,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今天是我的生日,不是忌日,我不能死,明天我还要跟关处长去开会,听说去温泉住,我期待很久了。
怕崴脚,我双手撑在地上,又要盖住身后暴露的小裤裤,我发誓以后再不穿这双高跟鞋了。等我跪好了,用西装外套围在腰上,才发现面前的男人蹲得很近,有点太近了。
我呆了一下,他和刚刚扶我的男人有点像,越看越像,是兄弟吗?
“扣子绷开了!”
“啊?”
他没有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不知道在看哪里。我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盯着胸衣上的熊猫宝宝呆了一下。下一秒才怒羞攻心,双手赶紧抱胸,怕他再窥视到一分一毫。
男人果然都是色胚,冯纶就找了大胸女人,如果他看过我的胸,也许他会和我一起。我鄙视冯纶,鄙视大胸女人,鄙视男人!
身后吹小风,冷气很凉,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腰上的西装要散架了,好在他一把抓住两只袖子紧紧握在手里,制止了西装滑下去。我的屁股保住了,我守卫着自己的胸口。不知道该站起来谢谢他,还是蹲在原地先清醒一下。
他适时地给了我提示。“慢慢起来!”
我听了他的指示,又想起了馆长,他说话的口气像馆长。颐指气使的有官架子。我讨厌大官,但是上面说什么我都听话埋头做。就是关浩让我加班,我也从没说过不。
手摊在胸上,歪歪扭扭的直起身子,本来不想扶他,最后还是在他肩上撑了一下才站起来。他也直起身子,帮我抓着西装,等我站稳了,利落得把两个袖口系了一下,围在我腰上箍死。
我像《青蛇》里的小青那样扭着腰到桌边找到包包,摸出手机要播,又要顾及胸口的衣服。
那个英雄救美的男人也跟了过来,拿过手机问了我要播的号码。确实,我现在没有资本和他争抢,我随时走光,所以就让他帮忙了。
坐在刚刚做过的一桌,我对着狼藉的杯盘发呆,电话递过来,我赶紧对着里面叫妈妈。
我丢脸的时候总是第一个找妈妈,虽然她揭我老底,但是她会给我补扣子,会给我把撕开的裙摆缝上。
说着说着,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鼻子发酸了。厅里还有收拾桌子的服务员,没有吃够婚宴的亲友,甚至我背后还站着个陌生男人,我腰上围着他的外衣,我就趴在桌子上,胸口也不捂了,抽抽泣泣哭起来。
今天我是寿星婆,我是万能希瑞。可恶的在读女博士方睿慈偏偏选在这一天结婚,姑妈买的高跟鞋不合脚,我胸前的扣子绷了,我身后的窄裙撕了,后面的男人看了我的胸。
我边哭边说,妈妈在那边好半天没说话,我揉着眼睛抓起手机看,原来是手机没电了。画面就是一片漆黑的屏幕,没有妈妈,没有安慰。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摔飞了手机抓起桌上剩了一半的红酒瓶子抱进怀里,仰头就往嘴里塞,吓住了过来收拾盘子的服务员。
我知道这瓶红酒不好喝,可还是就着瓶子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有人伸手过来跟我抢,我立时凶悍的把他拍开。
啪的一声,打在他手背上很响。
我心里爽快了,继续喝。酒太呛喝不习惯,我开始咳嗽,趴在桌上又想哭。
我是知书达理的好孩子,我不能在睿慈的婚宴上失态。我这么想着,把瓶子里的酒都喝干净了,倒不出来了,才扶着桌子站起来,擦干了眼泪。
我看了一圈。厅里没有一个熟人,只除了身后这个男人,不算失态,我们认识不过十几分钟。他冲我皱眉头,我也回皱过去,我不怕他,我刚刚打他手了。拎起包包,我准备走人。
没出大厅我肩上就多了块布,像是宴会厅里那些工作人员的工作服,从肩上斜插到腰间。
本来我就怨恨今天的一身装扮,现在我也不怨了,太惨了,顾不得了。出门我想往左走,被一只手拎着只能往右转。
正门的方向明明不在这边,他一路都牵着我走,也不跟我客气,拽的我胳膊生疼。
“你……你……放开……”
他比我高,正常男人都比我高,应该说,他比冯纶和关浩高,我踩着高跟鞋只能对他领口说话。我鄙视个高的,中学生物老师说个高的人脑子慢,心脏的血留到脑子里费的时间多。
我个子矮,但是我脑子快。我贤淑,知性。
他没理我,他的脸在我眼前就像一张面无表情的大饼,我不喜欢大饼,我喜欢米饭,刚刚没吃什么东西,我胃里其实不算舒服。
抱起酒瓶才察觉我把空瓶子拎出来了,他竟然劈头夺下,还戳了我的头。
我头晕,他一戳就东倒西歪,高跟鞋又要打漂。还好,他没有见死不救,接住了我,又扶在那个暧昧的腰间。
暧昧不好,暧昧往往最后不是爱,是什么都没有。我深有体会。
门开了,我看到好几个自己,摸着那些脸,我特别开心,笑得声音很大,摸完左手的,又去摸右手的,还把脸贴在上面。他故意挡着我,我不理他,继续和自己说话。那些我都是凉凉的,摸起来特别舒服。
门开了,我被拽着和几个自己告别。这条走廊我完全不记得了,又在我面前推开的门我也不记得了。
我被拎进去之后,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觉得枕头很松软,被子里有一种阳光的味道。
对,阳光的味道,我喜欢阳光,喜欢晒太阳。我很白,不怕晒,晒不黑,我很骄傲。
明天我要和关浩去温泉开会,我期待,我也害怕,我期待和他一起,我害怕发生什么。我不会游泳,也不穿分身的泳衣。我幼儿园淹过水,后来也怕水。
我不想见冯纶,但是他常常在图书馆出现。他胸大的女友也一起。他们都留校了。和我留校的方式不一样。我们现在见面不说话,当作陌生人。反而是看门大爷进门总问好,帮我把信件整理规整。
我看见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然后就在阳光的味道里,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没一夜情!我没!
我在梦里唱了半天《妈妈咪呀》的选段,我最喜欢《gimme gimme gimme A Man After Midnight》,在大学演出的时候,关浩给我弄了张靠前排的座。
我二十七岁了,却迷恋六七十年代的老歌老乐队,我唱着ABBA的Dancing Queen站在钱柜沙发上跳舞,路苗苗说我疯,钟静说我不入流,可我不喜欢Twins,我就是喜欢ABBA,我愿意把gimme幻想成午夜神秘男,造访了我的闺房,留下了缠绵亲吻。
在梦里歌只唱到一半,我想不起后面的歌词了,因为头很疼,翻来覆去睡得不舒服,好像被什么勒着,我一挣扎就醒了。
睁眼时,我看见方睿智坐在床边,然后是在读女博士方睿慈。
不行,我头晕了,我出现了幻觉。方睿慈应该在新房里接受大家祝福,跟大博士们鬼混。
学校的男博士很多,主动和我搭讪的有好几个,但我不敢正眼瞧他们。他们的眼神像X光,仿佛能穿透我的衣裳。我是女硕士,我需要别人专业的品评我的实力,而非我的身体。
“看看这死丫头,喝成什么样了!”
方睿智点点我的头,把我点的又歪回去。
我开始寻思这是什么地方,睡着前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就到这儿来了。
“若若……喝点东西醒醒酒……”
睿慈端了一杯热热的东西过来,我渴了,端到嘴边就喝,又烫又苦,我不喜欢,推着杯子皱眉头。
今天我生日,我要喝糖水,我要吃蛋糕,我要吹蜡烛再许个心愿。我早就想好了心愿,二十八岁前把自己嫁掉,就是这么简单,我戴若也要嫁,谁都好,只要不是冯纶,不是关浩就行。
“若若,怎么喝成这样!”
我刚想歪着躺回去,突然听见了方妈妈的声音,腾的一下又坐直了,使劲揉眼睛。
方妈妈走到床边,慈爱的摸着我的脸,用冰毛巾给我敷在头上。她以前常去宿舍给方睿慈送零食,顺带也给我们五个买些蔬果,方妈妈对我很好,我在睿慈上铺,当初本来我是下铺,入学时我让给了睿慈。因为她视力不好,怕她爬上爬下摔倒。也因为这样,方妈妈每次给我的东西最实成,苹果梨子都最甜,好像成了我半个亲妈一样。
见到方妈妈,我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我第一醉酒就被她撞到。我自己按着头上的毛巾,打量着房间,不敢看方妈妈慈爱的眼睛。
“妈,她没事儿,您别担心。”
我发现这房间挺华丽的,床尤其舒服,我背后垫的大靠枕软绵绵的。
方睿智拍拍我的头,笑着对方妈妈说:“妈,这傻丫头能喝着呢。”
方阿姨给我拉拉被子,起身去了别的房间。
我想不清楚我在哪,脑袋上又被戳得东倒西歪。被子划开了,我看见熊猫宝宝对我笑,我也想笑,可脑子里突然又来了个大霹雷。
我梦里没有午夜的gimme,有个看不清脸孔的大男人。他把我拎出宴会厅,我以为他好心的给我叫车送我回家,结果呢?
我意识到自己只穿着内衣,我心想完了,但又觉得不符合一夜情套路,我没穿男人衬衫,床单上干干净净,还有阳光和香草的味道。
“傻丫头,还没想起来你干什么了?”
“这是哪儿?”
方睿慈坐在旁边,身上还有婚宴时穿过的衣服,很漂亮,对我的视觉又形成了刺激,我装作很虚弱的闭上眼睛,问出了问题。
“饭店啊,婚宴在楼下办的。瞧把你醉的,喝什么了喝成这样,地方都不认识了!”
我喝什么了?我也记不清楚了,方睿慈跟我敬酒的时候,我好像喝了一整杯红葡萄酒,味道呛人,但是我豪气冲天,一口就吞下去了。
“我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回新家了吗?”
知道这里是酒店,我脑子里有些不好的异色联想,说黄色,说不上,只能是朦胧的粉色,带着一点点忧郁的蓝色,我不是不担心,但又无从担心。
“又赶回来了,你醉成这样,我们能不回来吗!”方睿智在旁边帮着妹妹说话,我听了感觉前后还是连贯不起来。
“我怎么在这儿?”
终于是问到点子上,我脑子也渐渐有了些头绪,头脑好就是这样,酒醉也不影响逻辑思维。
我记得喝酒,也记得衣服绷开,记得那个男的。可那男的呢?占我便宜没有?
我在被子里偷偷摸摸,好像没有异样的感觉,就是胃不舒服,依然有些头疼。眼睛眯开一条缝,我发现方家姐俩都在笑。
我想冲她们大喊我没酒后乱性,我没一夜情,可我说话不硬气,我想不起和那男人后来怎么样了。我心口怦怦的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衣服是我给你换的,臭丫头别瞎想了。”方睿智今天特别爱戳我脑袋,今天所有人都爱戳我,那男人也戳过。今天可是我生日,她们都不顾及我感受!
我刚平复一些,方睿慈又扔了个炸弹给我。“大哥送你来的,给我们打电话说你醉了,你手机还没电了。”
“大哥?”我没有大哥,我大哥是希曼,可妈妈没生出来。我想不清楚,方睿慈没有大哥,只有个姐姐。我又问“什么大哥?”
方睿智又要动手,我怕了缩进被子里,我想不出什么大哥级的人物,感觉莫名,头又开始抽疼的厉害。
“我大哥啊。”方睿慈的声音很遥远,掀开被子的一角对我笑。“我大伯啊。”
我连方睿慈老公叫什么都记不住,找牌子的时候发了半天呆,我怎么会记得她什么劳什子的大伯子。
“大哥人好吧?”
“谁?”我酒没全醒,被问懵了。
“正奕的大堂哥啊。”方家姐妹对我的领悟力感到失望,方睿智把被子掀开,不允许我继续在里面缩头缩脑。
“谁?”我觉得正奕两个字听着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好在方妈妈近来了,手里端着托盘,里面放着吃的,我觉得自己饿了,瞟了眼窗外天都黑了。
“我老公杨正奕的堂哥。”在读女博士狮吼了,我依然看着方妈妈的托盘,想吃完了马上冲个澡回家,今天是我生日,我得回家庆祝一下,吃个蛋糕,再跟爸爸妈妈一起吹二十七根蜡烛。
托盘摆在床上,我拿起小勺刚要喝口汤,方睿智凑过来很严肃的告诉我,“若若,杨宪奕,不记得了,就是我要给你介绍那个对象……”
“啊?”我已经把相亲这事忘了,正在考虑方睿慈的大伯子,他没给我换衣服就应该没有犯坏,还算是正人君子,而且他给睿慈她们打电话了,我想放心的吃完一餐饭,再找个机会委婉的谢谢一下。
“听着没有?”
“嗯……”我喝着汤,味道好,温暖了胃部,舒服了不少,点头嗯了几下。我不想回应相亲的事,今天我不在状态呢。
“杨宪奕就是我大伯,他想明晚约你。”方睿慈果然是在读女博士,故意在我生日这天削我阳寿。
听了她的话,后脑像挨了闷棍,汤呛在嗓子眼,一口喷了出来。
放鸽子?不,我有约!
我斜躺在出租车的后座上,从后视镜里偷窥司机歇顶的前额。我见过的男人确实挺多了,放在心上的一共有两个。可惜,都没有结果。
我没有答应那个约会,因为明天我要和关浩去温泉开会。想着关浩,我心里有一点点温暖的感觉,他其实可以不带我去,给馆里任何科室的科长去享受,可他还是顶着压力让我去了。
我喜欢关浩,也喜欢他的儿子,有个下午,我专门陪着小男孩在馆里玩,他妈妈出差了,他被送到馆里待了几个小时。
他叫我戴阿姨的嗓音很甜,我喜欢声音甜美的小男孩。我想起我的初恋,他也是声音甜美的男孩,那时我们在学校合唱队,他是领唱,我每次都在中声部帮他配唱。我们在一起一共半个学期,就是每天放学之后一起骑车回家,偶尔拉一下手,讨论下几何代数问题。后来他转走了,合唱队换了领唱,我独自一个人汽车回家。我的初吻没给他,给了冯纶。
司机问我路怎么走,我支着头迷迷糊糊给他指。今天戳我头的人太多了,劣质红酒也喝太多了,头还是疼。
进门,爸爸把切好的西瓜放在我桌上,我洗澡换了衣服,听见有人敲门,妈妈进来了,爸爸跟在后面,他手里托着个巴掌大的小蛋糕,中间只插着一只蜡烛,用草莓拼成小小的一个“兆”字。
我是爸爸妈妈的好运气,老天爷这么说过。
虽然头还有点不舒服,我跑过去拥抱他们,我亲亲爸爸,又亲亲妈妈,吹了那根小蜡烛,许下了心愿。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爸爸妈妈送我的金项链去馆里上班,我已经摆脱了方睿慈结婚的阴霾,我期待着二十七岁的每一天都阳光普照。
在图书馆大门口的台阶上,我看见冯纶的女朋友穿着大红的裙子翩然跑下来,我迎面走过去,她应该认得我,可我不认得她,我挺胸抬头往前走,心里把那段无终的暗恋甩到一边去。
关浩的办公室还关着门,我给他取了报纸,摆正在桌上,翻到他往往先看得国际新闻一版。找到书架里的茶叶桶,我泡了一杯他平时喝的菊花茶。有客人来的时候,他会喝好茶,他抽屉里也有好烟,只是平时不舍得抽。
我不会觉得关浩小气,我觉得他会生活,知道节俭,不像冯纶给女朋友买一捧几百块毫无意义的红玫瑰。
红玫瑰是这世界上我最鄙视的花,再配上百合我更讨厌。关浩窗台上摆着一小盆绿竹,是我买的,我喜欢那抹绿色,看着淡雅舒服,也能保护眼睛。
我的眼睛就很好,虽然我是女硕士,但是不带眼镜,高中时期我就成了稀有人种了。方睿慈不难看,但是她眼睛不好,带度数很深的眼镜,总是看不清她镜片后那双其实水汪汪的大眼睛。
她新婚的老公也带眼镜,但是他大堂哥好像不带。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个印象模糊的男人身上。他算是施恩于我过,不过我还是拒绝了他提出的要约。我们不合适,听了方睿智的话,我对这个相亲的可能彻头彻尾的否定了。
半年前他离婚了,他三十七岁,比我整整大十岁。最不能忍受的是他离婚的原因,他妻子不能生育,而杨家的老人盼孙子已经盼了十多年。他是长房独子,现在最现实也最需要的,就是找个媳妇娶进门生出个孩子来。
我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是我不想找二婚的男人,更不想贬低身价,去给他生孩子。我猜测他和妻子婚是离了,可能还要纠缠,毕竟不是感情破裂。
这么想着,拒绝就成了百分之百没话说。我对这个杨宪奕仅存的印象就是他发号施令的口气,我不喜欢他,对他一点点好感都没有了。我要找个温柔待我的男人,像关浩偶尔流露出的眼神那样。
我正想着,关浩进门了,他像往常一样把公文包放桌上,先走到空调前吹了一会儿。我调了二十二度,是他夏天习惯的温度,茶也温了,正合适他喝。
他从我身边擦过去,手放在我肩上,这是无人时他常常对我打招呼的方式,有时手会放在肩上很久,有时会滑到背上。
第一次我躲开了,后来我接受了。他带我一起吃饭,外出开会,他亲过我的嘴唇,在黑暗的人行道上拉过我的手。
我开心起来,今天是二十七岁第一天上班,下午要和他去温泉开会。早上我换了最喜欢的卡通内衣,我带了卷发器,昨晚的梦里,除了那个发号施令的男人,我想的都是关浩。
“你喝茶吧,我出去了。”我感觉那只手停在肩上没动,关浩站我背后没说话,看不出要一起出行的喜悦,我觉得他可能心理有事,所以主动离开了。
一个上午我帮他处理了好几件古籍处的公文。我们要购进香港出版的一套增订十三经注疏,我们要把四库全书索引的缩印本外借给市图书馆,一个月后归还。我们还请了一位版本学老教授开了红楼梦版本研究的专题课。馆长说我们要动脑子求发展,我动了,每天都收看中央电视台的《百家讲坛》,吸收养分。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帮关浩写处里的月度计划,让他当上了先进。爱情让人冲昏头脑,我知道我没完全爱上,但是我愿意帮关浩做事。他对我也很好,我现在俨然他的小秘书,有时候我幻想他如果需要一位工作上的太太一定义无反顾地选我。我背地里帮他在文稿上用毛笔签的名字,人见人夸。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听声音我知道是关浩的直线,按往常规矩我不会接听,是外面人找他,我只过滤一些馆里内部的事情。今天电话响了两声他就在里面接了,我翻着手上的《尔雅校注》,看了眼手表。
离午饭还有一个小时,我可以踏实看会儿书,吃饭前他一定把我叫进去交待下午和晚上的事。我带了一点点行李,很低调,我想好了,完全可以前后脚走,不引起馆里同事注意。
电话上的红灯亮了下,是挂了。我没来得及深想是谁打给关浩的,他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
“下午善本科要誊印拍照一批书,这是名单,有时间你去盯着,中文系研二的学生晚上要来查资料,我安排了人加班,愿意的话你可以留下。”
他交待完公事,把一摞文件放在我桌上,“我有会,明天下午回来,电话找我让他们打手机吧,我两部都带了。”
眼看着他提着公文包要走,早晨短暂的温馨相处荡然无存,我心里打满了气的爱气球瞬间被针刺破,砰的一声。
不甘心,我腾的站起来直勾勾盯着关浩,他说过带我去的,我期待好几天了,他不能临时变卦。我不允许!
“我呢?我不去了?”问话我给了他面子,但我性子急,脸上一定带出了不痛快。他回身嘴角难看的抽搐了下,口气缓和些低声告诉我,“我和书库的陈科长去。”
我有两个肺叶,都要被他气炸了,书库的陈科长是校长的小姨子,我憎恶裙带关系,为此我没有去爸爸的大学念书。
我瞪着关浩,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心里气的说不出话,好几秒崩出一句,“我没空加班,晚上我有约会。”
他愣了下没说什么,提着公文包走了。我冲进他办公室把空调改成热风,把他喝剩下的茶叶一股脑都倒在绿竹的盆里。
无名的邪火还在胸口燃烧,说不出的难受。
周一中午学校食堂有好吃的丸子,可我一口饭也吃不下去,好像昨天的酒劲上来了,胃里都是没消化的半块小蛋糕。
我不能站在学校图书馆楼顶呐喊关浩不是东西,也不能告诉别人他亲过我。我下午还得规规矩矩上班。
摸出手机,吹着楼顶空调机房的热风,我把电话拨给了方睿慈。
“我要见那个杨宪奕!”我大喊,然后挂了电话,冲着机房的热风筒没好气的踹了过去。
怄气的约会!
我没回家换衣服,甚至特意挤了公车赴约。
约会的地点选在城中心的一条小巷子里,这个我没有想到。我经历过的少之又少的几次相亲都是冠冕堂皇的高级餐厅、会所。
公车一站站停,上下车的乘客不是很多,因为还没到下班时间。我翘了一个小时班,为了错开高峰,也为了给关浩好看。
下午把他交待的事情扔一边,我专心致志看完一章《尔雅校注》,把抽屉有关温泉的资料放进碎纸机里弄个稀巴烂,给自己泡了最好的茶叶,当然,是把关浩那半筒上好茶叶都泡在自己杯子里,特别苦,第二次过水后就有一种淡淡的香味回甘。
爸爸喜欢喝茶,每晚也斟半盅小酒,他研究了一辈子典籍就这点享受,但凡我有个出差旅游的机会一定给爸爸带当地的好酒好茶,可以这样的机会很少,寒暑假我比普通老师放假少,要在馆里多工作前后两个星期。我现在是古籍部冉冉升起的新星,我是这么给自己定位的。
到了环线上,公车走的很慢,我打开了手上的杂志当扇子扇。天真的很热,不坐出租出,出了馆没了冷气,几分钟就一身汗。我想象着自己现在这副模样,那个杨宪奕看了会有怎样的品评。
反正我不在乎!
昨天我最糗的时候都当着他的面,他也算看过我的胸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这期杂志上有个我很喜欢的瓷器专题介绍。我想象过转行去做文物收藏鉴定,或者搞个拍卖,小锤子下去多神气。可这点小念想被妈妈一巴掌就从脑门里拍飞了。
她说做人要踏踏实实,不要胡思乱想,不许白日梦。她唱一辈子昆曲,现在在戏校也算是说话算话的人,可她拿扫帚打我屁股的时候,一点不像甩着水袖的青衣嫦娥。她也是从跑龙套开始的,为了二十斤粮票欢欣鼓舞过。
我要吃些小苦,再翻身成为人上人去!
慈父严母,出身就这样,可我爱他俩。摸摸脖子上的项链坠,是他们昨晚送给的,我很喜欢。
望着车窗外壅塞在环线上的私家车,我开始构思要和杨宪奕说什么。
知道他离婚的理由我很排斥见他,可被关浩放鸽子之后,我实在需要个约会杀个平手。方睿慈接到我电话着实激动了一把,她明天要飞到海南去度蜜月了,赶上最后一天帮我安排了这次的相亲宴。
她在电话那头好言相劝,“大伯人特别好,不见错过了太可惜。若若,要抓住机会!我和我姐都看好你们!”
鬼话!一个迂腐的老男人,想找个还算如花似玉的年轻女人给他生孩子!没门!这么想着,我翻起杂志,觉得真错过他反而好,没什么可惜的。
为了生不了孩子和前妻离婚。他和我头脑里既定的男人概念都不一样。男人爱女人,就要不顾身家性命,比梁山伯还死心塌地,就要不带私心杂念,纯洁热烈,比罗密欧还执著。
怎么说来着?对,死了都要爱!
我忘了最近在哪本书里看过这么个标题,午饭时吃着丸子,我和莫嘉一起讨论了一把。她也在学校图书馆,只不过在公众阅览那边,能看到大批理工科教员队伍的中流砥柱,不能说帅哥,但至少少壮。和我工作的心境不一样。来古籍处的多半头发花白,能算上中青年的,我从头到位只数出两个不算残废,还都结婚了。至于古籍处本身,我就看关浩顺眼,今天的事情以后,估计连关浩都不顺眼了。
下了车,走了一会儿我才找到那块立在胡同口的小牌坊,因为是仿建的,还有工人在脚手架上刷漆。
整条胡同刚刚修葺过,到处都是刚刚开张的酒吧餐吧。方睿慈发到我手机里的短信写着约会地点和对方电话,时间是七点,我足足早到了一个小时。
心里上一下子有了大优势,我往胡同深处走了不远,就找到了那家叫“与食俱进”的意式餐厅。
装饰的很朴素,都是原木的沙发,格成两层,我在靠窗的布艺沙发一桌坐下,抬眼能看到二楼挑空区在放一部老电影,光线角度都好。
中规中矩的给自己点了意大利冰淇凌,把手上的杂志摊开,没一会儿汗就收了,我看杂志看的很仔细。图片上开片瓷的每个棱角我都仔细捉摸过了。随手从餐巴的窗台上拿来名片和铅笔,我写写画画,都是些侮辱关浩的文言句子,我想不出还能说他什么,毕竟我学不来用白话骂人。
写累了,就依偎在沙发的靠垫上玩冰淇淋杯子里的小勺子,我有点饿了,而且是又饿又困的状态,我想起来中午错过了那顿丸子,都是关浩惹的,我开始嫉恨他,一个星期,我唯一感觉赏心悦目的食堂菜就是丸子。
窗外有人骑车穿过小小的巷子,有住户提着菜篮子散步回家,挺生活化的场景,其实我也期待过这样平凡的小日子。
我先生每天接我回家,和我一起买菜,我做饭,他洗碗,他看报纸的时候,我看电视或者看书。他抽一点点烟,像爸爸一样有品位的喝酒,我喜欢的他不一定都喜欢,但是百分百支持我喜欢。他不喜欢的我也不用喜欢,他尊重我保持主见。
我们可以一起逛街,散步,以后有孩子,每个星期六要回我家里陪我爸爸妈妈,因为偶尔馆里周日有活动,我可以不去公公婆婆家看脸色。
他要是孔武有力的大男人最好,文弱书生也勉强可以。他要尊重女性,比任何征婚广告上写的还好,当然,有房有车这些也在考虑之内,我不能太脱离现实,否则妈妈又要骂我了。
我不要男博士,男博士多半都是变态!我不要洋人,我喜欢中国人!
我想了很多我理想中的男人,又想到现实里不让我满意的几个男人,手里杂志上的开片瓷在眼前越开越大,越开越白,大脑逐步开始停摆,进入到虚幻的游离中……
“小姐,你的水!”
有人在我桌边停下,把我从半梦半醉中弄醒了。
我没睡着,没做梦,就是靠着沙发上闭了一下眼睛养神。可再睁开,对面就坐了个陌生男人,侍者借空在他授意下递过来一杯冰水。
“酒醒没?”
对面的男人一脸严肃,像是馆长找我谈话涨工资时的表情。我记不得杨宪奕的脸了,但是我记得这个口气。
放开手里的杂志坐正身子,我肚子里的不痛快和饥饿感都来了,一起咕噜嘟囔了一下。我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我没醉!”
打狗棒!第一闷棍!
这个杨宪奕没回我的话,在对面静静的喝一杯饮料。我低着头手在杯沿上画了个圈,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到他杯底优美的弧线。
我想不起来说什么,直接问他前妻的故事似乎比较唐突,可车上我反反复复想过,除了对他前妻那点好奇,我对他真是一点都不感冒。
眼睛没处放,我就数着桌布上底纹有多少小花小草,数着数着,无意瞥到他的手。
平放在桌上,像我看过的一个雕塑展里的手,很大,手指很长,每个指节都棱角分明。如果这双手去弹琴就好了,总是先天就很足,不像我自己的小爪子,小学毕业以后就没长大过。
我怨恨妈妈把我生得这么小,我才穿35码的女鞋,手套有时要去童装部买。
除了胸比少女大一些,我好像哪哪都没长开。
看着他的手,我想起了昨天他牵过我,圈在我胳膊上拽啊拽,一点都不温柔。关浩和我牵手总是特别小心,当然不光是体贴温柔,他怕别人看到。所以我很少走在他身边,总是错开一步的距离。
想起关浩气结又来了,他现在不知道和校长小姨子怎么逍遥呢?陈科长也结婚了,每天还花枝招展,她学的根本不是图书馆学,她甚至没上过正牌大学,我忘了从谁那听来的,她也是攀姐夫才在学校里安了肥缺。
越想越来气,我和杯子较劲,想戳个洞出来,可是它质地太坚硬了,我戳不动,指甲都要掰折了。
“别喝了,再喝杯子要碎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杯子就被那只大手抽走了,一听他说话就有受训的感觉,我不喜欢。
抬起头,也没什么好怕的,我豁出去开门见山,“你好,我是戴若,二十七岁,你为什么离婚?”
他明显一惊,腕表碰到了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看出他嘴角微微的抽动,心里很是得意。反正也是无疾而终的相亲,不如好好享受听故事的乐趣。我会刨根问底,我要把这个老男人始乱终弃的事情写成报告文学披露出来,我……
“你交过几个男朋友?”
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这句话噎得我有两三秒都处于挨闷棍的状态,而且不是一般闷棍,是打狗棒打的,敲得我头晕眼花。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脸,我想在他脸上盯出两个洞。
但他完好无损的,他还笑了,刚刚抽搐的嘴角原来不是难受,是他在笑。收起了拳,我没东西抓,就拿过来冰淇淋碟子里的小银勺,好像多了个东西,就多了层保护一样。
客观说,这已经是我第三次见他了,但是却是我第一次好好看这可恨的男人,他和我模糊印象里的不一样,他的衬衫是淡淡的咖啡色,有同色系的条纹,领带上有暗纹,我喜欢那样细腻的纹路,但是我讨厌他。
他看起来不老,至少不像关浩额角偶尔有一两根白头发,他竟然长得还不错,当然也算不上少壮年轻,他的眼角额头都有一点点纹路,嘴角绷直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凶。
我喜欢爸爸的慈眉善目,我讨厌黑脸关羽大叔。他没蓄胡子,但是他下巴脸颊上都有刮胡子后的青影。他要是脸再红点,就和关羽一样,拿把大刀,直接就能把我劈两半。
他没有刀,他更过分,拿话劈我!
上来就问我交过几个男朋友,他不是捅我的伤口,他是直接把我伤口上还没结痂的嫩肉又揭开,拿起盐罐子罩头倒了下来。可恨!
我没好气,又不想服输,张口就随便说了个“七个!”
他听了皱了下眉头,好像在斟酌什么,我想我是刺伤他了,他有骨气就该别再往下问,马上结账各奔东西,从此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看他的表情我有些小小的胜利感,我对七这个数字很喜欢,也很满意。不多不少,白雪公主就有七个小矮人喜欢,我说有七个男朋友也不算过分。
冯纶那厮,关浩那无情义的家伙,合唱队我的初恋,这才三个,另外四个我仔细寻思了一下,跟我单独一起吃过饭的大学同学,馆里有碍观瞻对我示好的大博士,甚至我一个特别远房过年过节常来的表哥都算上,也才只有六个。
正在努力想第七个人,我听见他叫来侍者,果然,要结帐走了,面子上挂不住了。我没损失,我不用出钱,也很是给他节俭了,才点了冰淇凌而已。只可惜没有听到他前妻的故事,这可惜我那篇报告文学了。我也准备起身,却听见他对使者说“要瓶红酒!”
嗯?
我刚要抬屁股站起来,一听这话又坐回去了。他不是该结账吗?点酒干嘛!我想的工夫,他已经和侍者商量好要什么酒,顺带把桌上的杯碗收走了。我警惕性不高,他趁我分心的时候,抽走了我手里的小银勺。
“你不是想知道我离婚的事吗?好,我告诉你。我也想知道知道你的七个男朋友。二十七岁七个男朋友,不算少了。”
他说完就靠进他那一侧的沙发里,眼睛里闪着某种我说不出的光,我想起了动物世界,想起了探索频道,但我说不好,他是捕食者,还是被捕食者。他说了简单几句话,却把我弄得有点云里雾里的不真实感。
我以为已经完成任务了,可酒上来了。我本来就没吃午饭,如果再空腹喝酒我肯定醉。但我不能让他知道,也不能让他觉得我怕了。
他给我倒酒的时候,我就盯着他腕上的手表,现在刚刚七点。我不知道还要忍受多久,举起他送过来的杯子,凭借勇气就干了一小杯。
他倒的酒不多,其实只有两口,喝完了,身体里马上暖洋洋的,我怕肚子咕咕叫,就用手使劲按着,准备听他前妻的故事。
他也喝了一小口,却不着急开口,慢条斯理的给他自己的杯子又倒了酒,却不管我。
侍者又来了,托盘里是食物,我能闻出来,特别诱人的香味。没有抬眼看,因为我肚子已经不争气的叫起来,很大的一声,除了我,他,甚至侍者应该都听见了。
我受了一肚子气,少吃了一顿学校食堂的丸子,现在我不争气的肚子又让我当着他出丑,而且不是第一次了,昨天他还看了我的卡通内衣!
我很爱面子,却没有骨气做出大壮举,如果是战争年代我肯定是叛徒的绝好材料。想着颜面大损,我也不悲愤了。拿过红酒瓶子给自己倒上,等着侍者给我上菜。
我要吃,大快朵颐的吃,吃完了听他离婚的故事,再写成报告文学公诸于众,让他颜面扫地,至于我的七个男朋友,我一个都不告诉他,绝不!
我的偶像很多,其中有个龟缩在角落里,但是受挫的时候,这个偶像就会站起来热情地拥抱我,安慰我,站在我面前拿着大刀护卫我。
他,就是阿Q……
你有意见吗?
上的是我很喜欢的意粉,味道纯正,和看门大爷吃的炸酱面有一拼。他冬天戴着我转手的那条亲自织的围巾,托着大碗在院门口的传达室吃,碰到我经过会透过玻璃窗会对我招招手,咬一口黄瓜吃口大蒜。
他的胃口好,给我家整理的信件水电单子也整齐,规规矩矩摆在信箱正中。爸爸妈妈感谢他,但不知道他喜欢的那条围巾是我亲手织的。那时候我刚刚和冯纶撇清了暧昧。我哭了一晚上,把剩下的毛线剪碎了,
自此吃饭的时候我更专心了,不想冯纶。从小爸爸妈妈教育我吃不言,睡不语。我总说梦话,所以吃饭就不能再说了。
现在也是,上菜了,除了刀叉偶尔和盘子相触地轻微声音,我只能听到酒吧里播放的音乐,好像是部老电影的配乐。从我的角度抬起头,二楼有一桌男人也正在吃东西,他们桌上放着各式各样的鸡尾酒杯子,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
小野丽莎的歌声出现了,我很喜欢,很陶醉,感觉情调来了,虽然对面是不喜欢的人,但我吃饭的心情好了很多,几乎忘了刚刚尴尬要死的一幕。至于他要问我的问题,我的第七个男朋友是谁都暂时无暇顾忌!
我和杨宪奕中间有细竹丝编织的小篮子,像个精致的小摇篮,中间放着几片松软的圆面包片,旁边润白的磁碟里有黄油,还放着一把小巧的黄油刀。我想拿起一片面包放在鼻子边闻闻面粉的香,想用那把可爱的小黄油刀把润润的黄油均匀涂抹在面包上一大口吞下去。陪着小野丽莎,我喝了一口红酒,脑子里想像着美妙的一幕,伸出手要碰到那把小巧的奶油刀时,我的梦又像个肥皂泡一样破了。
有根针扎了一下,我的泡沫就破了。我没摸到黄油刀,我正摸到杨宪奕的一只大手。
他没动,反而我像是被烫到慌忙缩回来,差点把酒杯碰倒。撇撇嘴,我强压下镇定,拿起刀叉继续享受意粉,掌心里还是刚刚相触的感觉。
他的手凉凉的,皮肤干爽,我感觉有点别扭,我摸了他,反而觉得我吃了个小亏,心里也还不甘的惦记着篮子里的面包。
我用余光打量他抹黄油的动作,很斯文的举止,也很熟练仔细,每个角落都抹到了,反反复复,好像那片薄薄的面包是他的情人。
我喜欢懂得生活的人,观察一个人吃饭的举止判断对方是否有教养,是否受过良好的教育。杨宪奕吃的很少,他面前的意粉几乎没有动,他应该喝了不少酒,因为瓶子里只剩到一半,而我喝了不到一杯。
我又把身子挺直,能看到他刚正的下巴上绷紧的线条,这样的线条就给我拘泥古板的感觉,还有他衬衫上的条纹,他做什么的我忘了问方睿慈,本来没有把相亲当事情。看他抹面包的样子,我一边垂涎着吃面包的事情,一边开始猜测他到底做什么工作。
他三十七岁了,我刚刚看过他的腕表,表中间还有个小表盘,我想肯定不是指南针,应该满高级的。方睿智他们都说他好,但也没说他哪里好,我只知道他是方睿慈老公的大伯子,还不是同一房的,他是长房长孙。他爷爷奶奶还活着吗?盼曾孙竟然盼了十年?这样的家庭肯定很封建!
想事情总是太跳跃,我又回到他的工作上,一时猜不出来他做什么。他也许有钱,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开车来的,是的话也没机会看他的车。他的衣服是不是极昂贵我说不出来,我对男装没有研究,关浩的衣服不失体面,但并不贵,杨宪奕的看起来很舒服,很板很正。
那片面包终于抹完了,我想吃,但是我自己会抹,才不会跟他要。我赶紧低下头继续专注于盘里的意粉,等着那把可爱的小黄油刀到我手上。
等了一会儿,意粉吃饱了,虽然还剩下不少。我嘴不是很挑,不常常浪费粮食,但是我食粮不是很大,我想留着肚子再吃一小片面包就刚刚好了。心理正构思的完美,冷不丁听见他的声音。
“你有几个男朋友?”
刀叉还没放好,在我手里撞在一起,吃饭过程中放松的警惕性又恢复了。我拿过酒杯喝了一大口,坚定的告诉他“七个!”
“嗯。”
他的刀叉平放在盘中间,想是不吃了。我看到他把那片抹好的面包放在意粉旁边,一口也没吃,那把黄油刀就在面包旁边。一切布局完美,但是刺痛我的眼睛,离太远了我够不到黄油刀,他一个招手动作,侍者很快上来撤走了盘子和装面包的小竹篮,我连最后一眼都没看清楚。
他不争得我同意就撤席很没礼貌,就此盖棺定论,他是个没有涵养的大沙猪,恩,肯定是这样的!
他给我倒酒,我想着怎么对付他,仰头注意到二楼一桌的老电影播完了,他们转而在看一个国际广告大赛的竞赛片。二楼觥筹交错的声音不大,并不像单纯的男人拼酒,好像挺有艺术圈聚会附庸风雅的感觉。我算半个小小资,对搞艺术的感兴趣。
“最后一任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我突然听见他这么问,马上绷紧了弦,时刻准备投入战斗。按常理说,我的第二个暧昧是关浩,我们没开始也算不上结束,他正和陈科长在温泉享受,所以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的逻辑思维很好,但还是考虑了一下,想到他是半年前离婚的,为了公平起见,我也说,“半年前。”
“那上一个呢?”
我不能让他绕进去,我还要写他离婚的报告文学,所以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你先说离婚的事我再告诉你。”
“我半年前离婚了,没有孩子。”
他说的很简单,我不好找素材,虽然知道他和前妻是因为生育问题离婚的,但这样私密的事随便张嘴问还是太唐突了,所以我绕了个聪明的小弯子。
我问:“为什么不要孩子,你也不年轻了。”
杨宪奕绷直的唇线又弯了,我感觉这次是心怀不轨的笑,他笑的时候不像严肃起来那么吓人,但是他的笑带着老狐狸一样的味道。我虽然逻辑思维能力不差,会看人,但是我对老谋深算的人很怕。每次都是我被别人勾心斗角,就好比早晨根本没看出关浩不带我去温泉的心思。
我猜测了一把他的答案,男人都顾忌面子肯定不会实话实说,我想着要怎么戳破他虚伪的面具,给他个下马威,报刚刚一闷棍的仇。
他干了杯子里的酒,收敛了笑容,沉默良久才玩味的盯着我说。
“等着以后生,你有意见吗?”
落入陷阱了?!
“没有,当然没有。”
干笑了下,我主动帮他倒酒,酒瓶还没碰到他杯口,我就反应出来自己答得不妥,我后悔了,马上改口“我有。”
“没关系,说说你第六个男朋友什么时候分手的?”他又绕回到我的身上,我刚从上个陷阱里爬出来,勉强招架住,随口说了个“两年前。”
“那是很久了。”杨宪奕透过杯子在看我,我赶紧往第五个男朋友身上想,怕他又问细节,而且还要编的得当,结果我费劲编到初恋了,后面他却没再问,大半的时间就是只喝酒,听听音乐,望着窗外来来往往散步的陌生人。
他这么能喝酒我没想到,我们又点了一瓶红酒,他给我倒了大半杯。关于他和前妻的故事我想等他半醉了再问,所以就开始东拉西扯些和自己不着边际的话题,说着说着就谈到了方睿慈的婚礼。
他话不多,说了没几句我们不约而同都沉默了。
我以前经历的几次相亲,恨不得两个人拿着户口本、毕业证书、各种资质证明一样样匹配,条件合适就继续谈,不合适就结帐走人,很少耽误太多时间。可这次不一样,好久我们就这样不说话,我也不看他,抬头看了会儿二楼的广告片,还跟着笑了笑,广告片看完了,我才偷偷瞄了眼手机,竟然快九点了,再不绕到正题上就没时间了,我和他不可能再有见面机会。
看看桌上的酒瓶,又喝了大半,我感觉差不多了,就抓紧时间问他。
“那个,你为什么离婚啊?”
他从窗外转过来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不敢太赤裸裸的盯他,就直着眼望着他衬衫的领口,他没笑,看起来有点厉害。
“你好像对我离婚特别感兴趣。”
“没有啊!就是随便问问。”我感觉他话里不像醉了,想再给他倒酒,却被他一手挡住了酒瓶。
“昨天的事你还记得吗?”他声音突然变得很低,我听清了却没听懂。我不知道他指哪件事。
昨天一共也没几件事,一是我在大厅险些摔倒,二是我在婚宴厅摔倒了,最后是我喝醉了,在饭店房间睡了一觉。
难道我还做什么了?
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我皱紧了眉头仔细回想细节,什么都没有了,方睿慈姐俩包括方妈妈给我讲的前前后后的经过也只有这些。
“什么事?”我追着问他,可他脸上瞬间闪过的认真消失了,他微微对我笑了笑,好像馆长宣布要给我涨工资前一刻的笑。那一刻,我以为我被学校开除了,大家知道了我和关浩的事,但其实,馆长只是要给我涨工资而已。
“没什么,记不起来就算了。”他靠回沙发上,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介意我抽支烟吗?”
我的魂魄还在他刚刚说的事情上,顾不得和他在意这些小事,只是摇摇头,咬着嘴唇开始一遍遍回想昨天的事。从早上我起床那一刻想,一直想到我吃完爸爸妈妈准备的小蛋糕又上床睡觉。
他一定是钓我胃口,或者干脆吓吓,昨天除了送我回房间休息,我们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而就睿慈的说法,我进门就睡了,很乖,酒品很好没有吐,只说了一些梦话而已。
想到说梦话,我突然感觉浑身发冷,餐厅里的冷气一下子太冷了。我爱说梦话,小时候爸爸给我讲完睡觉故事,我自己在梦里还要说上几句,有时候还哼歌,当然,撇清暧昧那段时间梦里也哭过。
我改不了这个毛病,但是昨天我说什么了吗?或者他听到什么?
我不敢问,一问很可能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想我可能提了关浩或冯纶的名字,否则他今天不会问我很多男朋友的问题。
我说没说冯纶喜欢大胸女呢?或者关浩已经结婚了的事?
我开始心神不宁起来,吃饭过后的气定神闲荡然无存,我又开始觉得热,脑门直冒汗,用餐巾擦了好几次。杨宪奕却始终对着窗外的景致抽烟,把烟灰弹在窗边的烟灰缸里,没有看我。
我待不下去了,也不想知道他和前妻那些破事了,我在意自己的隐私被窥探,那样的感觉很不舒服。
腾的站起来,我说是去洗手间,其实在里面洗了把脸,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要畏惧他。
回到桌边桌上的酒瓶酒杯都撤干净了,他见我出来叫来侍者买单,我听见那个数字心里咯噔了一下。
刷卡买单,完成的很快。他陪着我走到餐厅口,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告别,我仰头也没看清他脸上最后的表情,只匆匆说了句谢谢掉头就跑了。
跑到胡同口的小牌坊我才放慢脚步,脑子里还想着他刚刚说那句话的口气,“昨天的事你还记得吗?”昨天到底有什么事?
我让热风吹得脑子更不清醒,感觉酒劲又有点上来,往公车站走,越想越不对劲,我决定给方睿慈打个电话再问问昨天在饭店事。
摸到包里的小口袋,没有手机,我打开拉链在包里翻,还是没有。着急用的时候掉链子,是我手机的一贯特点,这次我是生气了,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还是一无所获。
我想起来了,饭吃到一半我偷看过时间,就把手机放沙发上了,从洗手间回来一定忘记收起来。没办法,我只好掉头回去。
离与食俱进还有十几米的地方,我看见门口停着辆黑色吉普,杨宪奕跟个男人正在餐厅门口说话,我怕被发现,赶紧往一边的树后躲。
躲也是瞎躲,我前脚蹩到树后,他后脚上了车,旁边说话的男人拍了下车顶,那辆黑色的吉普就发动开走了。
等车走远到看不见,我才从树后出来,进了与时俱进,找到刚刚坐的靠窗一桌。沙发什么都没有,我走后桌布也换成了另一个颜色。
我着急找不到手机,正看见帮我们结帐的侍者经过,跑过去拉着他问。就在我描述手机的时候,二楼下来三四个男人,都是三十来岁的样子,我不认识,但是我见过他们,刚刚他们在楼上看老电影和广告片,喝种类繁多的鸡尾酒,我注意过。
让开路,我以为他们要过去,最前面的男人却冲我走过来。他正好站在一束顶光下面,我看清了他的脸。他是刚刚和杨宪奕在外面说话的那个人。
“你找手机?阿奕拿走了,给他打电话吧!”他边说着边从他自己口袋里往外掏东西。
我顾不得手机了,我脑子里乱得厉害,跌跌撞撞的往外走,隐约听见身后几个男人说笑的声音“就她吧……”
拒绝你,有用吗?
到家第一件事是翻出电话本给方睿慈打电话,不到十一点她就关机,我打了好几遍才想起来她明天要去度蜜月,只好放弃。
我没辙了,一时没有方睿智的手机,时间也晚了,我不能东打西打的骚扰别人,爸爸正好过来问我晚上干吗去了,我说去方睿慈家闹新房去了,心虚的答完,就赶快回房睡觉。
手机不在身边,我心口抓耳挠腮的难受,洗完澡躺在床上很快就出了一身汗。一会儿平躺,一会儿侧躺,我睡不着,怕别人看我的手机。
那里存了我和关浩互发过的短信,还有和冯纶分清界限前的邮件,词句都是迷离不清的。我不喜欢说我爱你这样的话,但是我特别喜欢说我想你。
我最担心人看的是图片夹。里面有好多张我自己在家拿手机拍着玩的照片,有正常的,我的读写生活,做饭散步,也有接近半裸的,我展示新买的卡通内衣,把内裤上的小尾巴,内衣上的小蕾丝花边都照得格外清楚,还有我白白的肉。虽然赶不上艳照,但是别人看见我也宁可去死。如果还是个男人看了,我要宰了他,然后再去自杀。
我认真回想了那些私密照片放在什么地方,那些短信里到底说过什么话。我和关浩的暧昧还拿捏了几分的尺度,但是我和冯纶好时,我就是傻子,说什么干什么都掏心窝子,所以我才会把初吻给他,让他带着我在学校的小树林里拉拉扯扯。
说我吃什么大亏算不上,因为我们没明确恋爱关系,而且总好像我在暗恋的感觉,他明明知道了,就是不给个痛快的说法。我恨这样,但是我还是爱他。从第一进校听见他在学生会的激情演讲之后,我就没爱过别人。
蹉跎了四年,我以为毕业我们有结果了,但他保送了,跟了大胸女,装作不认识我,某个早晨,我收到自己织的那条围巾。
我对冯纶说过多少傻话,发过多少山盟海誓,后来我自己都不忍看那些邮件,尤其撇清暧昧关系那几封,我看了就会哭,觉得自己太冤枉。
半夜从床上坐起来,我又想到了方睿慈的婚礼。她一个在读女博士都有人要了,我却没人要,还被一个三十七岁的老男人捡去了手机。我猜他是故意的,由此更恨上几分。如果他看了关浩的短信,我能勉强忍,就是看了我和冯纶的信,我也能咬牙坚持,但是他要是看了我自拍的照片,我肯定得疯。
喝了一大杯凉水,关了灯再躺回床上,额头上还是有汗,我闭着眼睛刚要睡着,突然记起我手机里另一样东西,历时惊的一身大汗。
方睿慈结婚前,除了在国外的钟静,我给宿舍其他几个人说睿慈婚礼的事,郑筱臾那家伙发了个黄色小彩信到我手机里,让我代表她们几个发给方睿慈。
我不知道为什么睿慈的婚礼她们都去不了,也没有深究,收到那条彩信我看的面红耳赤,郑筱臾是当妈的人,说话毫无禁忌,我被刺激得不轻,因为忙着翻箱倒柜找衣服鞋子,就把彩信扔在收信夹里没管,第二天,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越想我越觉得那条彩信没有删,那么暧昧的图配上文字,确实有洞房的效果,我并不喜欢那种东西,也不厌弃,我也是成年人了,我现在只怕自己忘了按删除键,留它成了祸害。杨宪奕如果有心动我手机的话,大概也会看见。
我俨然成什么形象了!我自拍的照片,嘿咻嘿咻的彩信,我写过的数不清的想你之类的肉麻短信,我头皮发麻,忍着内心巨大的煎熬睡着了。
第二天在馆里碰到同事,人人都问我脸色怎么不好。我好不起来,自己跑到洗手间对着镜子泼凉水。回到座位上,我打开msn和QQ等着方睿智上线,盯着屏幕发呆,关浩下午就回来的事我都不惦记了。我只想要回我的手机,完好无损的,没有被偷看过的,但我知道可能性不大了,内心倍感沮丧。
快吃午饭的时候,方睿智的QQ头像终于变成了彩色,我迫不及待打开对话框跟她说手机的事,莫嘉过来找我吃饭我都没顾得。
还好,她不久就给我弄到了杨宪奕的手机号,其实要是敢打他手机,昨晚在与食俱进我就打了。我主要不想再跟那人有牵连,所以死赖着央求方睿智帮我要回来。她被我磨得不行,考虑了一下最终答应了。
我高兴了,一夜过后第一次笑了一下,正把QQ设成忙碌想去食堂吃饭,桌上的外线电话响了。
关浩不在这些事都是我处理,想都没想我就接起来喂了一声。
对方也喂了一声,可我一听,就认出了是杨宪奕的声音,心里暗叫不好。
我正踟蹰要说什么或者直接挂断的时候,他倒是难得的痛痛快快,“昨天你把手机忘在餐厅了,在我这儿,下班我给你送过去。”
他说的时候特别轻快,难得听他说了这么长的句子,可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我赶紧说“不用了,你把手机给睿智吧,她带给我就行。”
我拒绝的够直接了,可是他在电话那头想都不想就说:“没关系,下班见。”然后不等我回话就挂断了电话。
我的火气一下就窜起来,我抱着听筒说了好多遍不用,我不用你送,对面只有嘟嘟的忙音。午休的同事从外面经过探进来头,我才把听筒放回去,假装没事人似的起身去了食堂。
我饿了,吃东西却不是滋味,我害怕晚上又见到杨宪奕,可听他的口气,看来是一定要见了。我把餐盘里的胡萝卜丁都跳出来,我不爱吃胡萝卜,我用叉子扎那些胡萝卜丁,把每个都想象成杨宪奕的脸。
恨死我了,比关浩昨天不带我去温泉都让我憋气。我想打人,我内心暴力的分子又在膨胀。勉强吃完饭,我把扎穿的几十个胡萝卜丁扫进垃圾桶里,又跑到图书馆的天台上踢通风筒。
我踢了还没几下,物业机房的工作人员上来检查,我被撞个正着,没好脸色的抱头窜回楼下的办公室。
刚进门我就看见桌上一个淡蓝色的小纸袋,像是抱礼物那种很精致的小口袋,挺漂亮的。关浩办公室的门开了。
昨天的事我还忌恨着,没给他沏茶,早上连报纸都没给他拿。走过去打开纸袋,是一小瓶温泉出的保湿水。
我喜欢那个瓶子,但是不想被一小瓶水收买。把瓶子放回口袋,我回到办公桌边开始办公,下午我和关浩一句话也没说过,他也没叫我进去。下班时候,他出来的很早,拿着公文包在我桌边站了一下,想说什么。我看都没看一眼,起身去了洗手间。
回来,我也不准备加班,把抽屉里的小口袋拿出来,放进关浩的办公室里,我不要小瓶温泉水,我想去温泉,既然没去成,和温泉的一切我都不要。
除了和关浩别扭着,我看看下班时间又开始担心杨宪奕的事。收好了包包我在座位上又磨蹭了一下,考虑一会儿怎么说话应对,怎么杀了他再自杀。
出了办公室,我例行去刷卡,下台阶的时候,校园一整排梧桐树的林荫路上已经满是来来往往的大学生了。
我想快些融进这个庞大的队伍里,假装我还是清纯如几年前。可还没跑几步,身后有人按喇叭,一回头,我就看见那辆碍眼的黑色吉普车。
那个要和我一起赴死的男人就站在车边,正目光灼灼的烧着我。
我的艳照呢?
我说不让他送,管用吗?根本不管用!所以我走过去直接伸手跟他要手机,他连正眼都不看,甩给我两个字“上车”,自己就坐进了驾驶座。
他爱对我用命令句式,我讨厌的厉害,可为了手机,我还是硬着头皮上了他的车。
因为心里有障碍了,我去开后座的门,半天打不开,他已经把副驾驶的门推开等我了。
待宰的羊羔怕屠夫,我不是羊羔,我要杀了他,如果他偷看我手机的话。可坐进车里,离他那么近,我又浑身不自在。
车开得很稳很快,我们没一会儿就出了学校开到街上。我忍了一两分钟没说话,看他的开的方向不熟悉,才开口问“去哪?”
“吃饭!”
他说话时唇线都是绷着的,声音斩钉截铁,我回嘴了,但是气势上输了人,“我不吃,你把手机给我!”
我自己听了,都觉得是个小孩在大人面前耍赖,反正也说了,我也没辙了就摊开手等着。
手摊了一路,到他下车,我也没看见手机的影子。
下车的地方像是个新楼盘的售楼处,但其实是一家装潢很不错的餐厅,名字叫幸福三村。
我看着名字就有气,我现在一点也不幸福,一村也不幸福,我绝不进去跟他吃饭,我只要回手机就打车回家。早晨出门我让妈妈熬了绿豆汤,昨晚没睡好,我还特别困。
“给我手机!”我站他面前矮一个头,没穿高跟鞋我就到他肩膀,我想抽他个嘴巴都得跳起来,我的气压不下去,其中也包括关浩拿瓶润肤水打法我的邪气,一股脑都冲上来杂糅在一起。
“手机在里面呢。”他锁了车转身往里走,在门口停了一下推门进去了,留我一个人站在还没落山的大太阳底下发呆。人生的矛盾困苦太多,我冒进的想到了极端的可能,又退了一大步,考虑会不会是真的。
昨晚在餐厅那几个男的俨然认识他,他约了我去那里见面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得防着他!
我拿捏不好餐厅里面什么名堂,可我的手机还在他手上。他看起来不是地痞流氓,方睿慈姐俩都说他好,我挣扎了一分钟,还是推开了餐厅的玻璃门。
礼仪小姐从里面迎出来,他也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好像是在等我。眼前是家挺有风格的中餐厅,客人还不多。
他带我在角落一桌坐下,点菜都是他挑好了问我可不可以,菜单我都没碰一下。反正也不是约会,也不是相亲,我不和他计较。
趁上菜的功夫,我又和他提了两次手机,他的答复都一样,“等一下。”
等什么!我不想等!
我环顾左右,找找有没有昨天那几个男人?
今天是星期二,很少有人下馆子才是,可到了餐点儿,上座的客人越来越多,还在门口排起了队。
我不嗜辣,却喜欢这家的川菜味道,回头看等位的人,胃口突然好了起来,有一道菜里的胡萝卜丝我都吃了,没有特意挑出来。
总之他得把手机还我,他偷看我短信,我白吃他一顿饭也不赚,我还亏着呢,所以我吃的凶悍起来,把我全部食量都拿出来,吃了半碗米饭。
他吃的也比昨天多,还喝了一点酒。不算婚宴我跟他已经吃两顿正餐了,他都喝酒,还不是爸爸那种有文人气质的喝,我想他可能是大酒鬼。他也抽烟,是个烟鬼,他的恶习真多!
我吃得九成饱了,又上了水煮鱼。不像是普通小馆子用脸盆做,这里的水煮鱼很精致的一小钹,辣椒都收干净,清透白皙的鱼肉,配上容器外绘的游鱼戏水,很让人开胃。
我不贪嘴,偶尔馋一下吃个腥,但我不太吃鱼,因为不太会吐刺。每次被鱼刺卡住都要喝半碗醋才能缓过来。妈妈总坚持白肉比红肉健康,所以我一两周就要喝一次醋。
今天我不想出糗,虽然水煮鱼看着不错,但是我没动筷子,他却用漏勺给我夹了一大片放在碟子里。
这是他第一次给我夹菜,那片鱼肉看起来确实让人食指大动,我没忍住,还是动了筷子吃了起来。
刺藏在肉深处,我总是着急,舌头牙齿不够用,吞下去才感觉被刺到了,今天不会,我小心极了,一小口反反复复掂量寻找,就怕漏过一根刺。
“第五个男朋友呢?”
我正研究嘴里的鱼肉,他一问我一愣,也没嚼就把鱼咽了。万幸没鱼刺,可他话里的刺去刺在我喉头,上不去下不来,别提多难受。他怎么还惦记着我男朋友的事?昨天编的内容我记不住了,临时再编一套我费不起那个脑子,所以特别直爽的告诉他,“这个和你没关系!请把手机还我。”
这次他竟然没再推委,直接从外衣内侧拿出了手机放到桌上。
他刚刚又诓我,他说手机在餐厅里,可明明在他外套里。我讨厌别人骗我,这么明目张胆的欺骗,鱼我也不吃了,我不痛快,要让他也下不来台,放下筷子我站起来直接转身走人,穿过门廊的时候,好几个服务员对我投来惊异的目光。我管不着他们怎么看我,我当了回大女人,拿回了手机,心里豪爽。
出了门我急着翻手机,收件夹刚打开没看清楚,手机就响了。
我觉得这个号码看起来眼熟,赶快接起来,我小心的没有主动喂,怕接电话又撞到鬼。
可天不遂人愿,我还是听见了杨宪奕的声音,口气还是不友善,上来就是批评下属的调调,对着我大声质问。
“你拿我手机去哪?”
逻辑思维能力再快,我也没反映过来什么意思,“啊”了回去。
“你拿的是我的手机,你的在我这儿!”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剩我自己在餐厅门口傻站着。
我生了会儿气又很快冷静下来,擦了把额上的汗。点开了收件夹,都是陌生的名字,好多英文短信。又翻开电话簿,里面的人名一个都不认识。
这确实不是我的手机,死杨宪奕拿他的手机诓我。
我七窍没有流血,因为现在死也太不其所了,我不甘心。翻到他的相册里,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照片,可那个文件夹锁着,要输入密码,我打不开。
我又回到收件夹,看着一大串陌生的名字,读那些陌生的短信,脑子里想着对付他的办法。
我不能回头,决不进去跟他伸手要,我编好了一条短信“我手机换号了,请及时更新,新号码是……”,号码是随便写的,不敢百分百确定气着他,但撞上一个傻子我就赚了,就算报复了。站在吉普车旁边,我伺机他出来,把编好的信息群发给他手机里的所有人,即使他把手机还我我也要发,惩罚他一下。我知性贤淑,不能真动手,就身形我肯定也打不过他,但是我会智斗。
五分钟以后他出来了,手里还提着打包的袋子,脸色阴沉的厉害。看见我直接过来,开车门从车前的储物盒里翻出了我的手机。
我接过手机,背在后面的手按了群发的键,我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客客气气的向他道谢,才把他的手机还回去。
我们在餐厅门口和平分手,他没有主动提出要载我回去,车从我身边擦过融入车流,我想这辈子和这个男人再也没有瓜葛,长舒了一口气。
在路边打上车,我在后座上检查自己的手机,外形完好无损,收件夹东西都在,那条彩信不见了,也许是当初我就删了,我没太在意,反正也是过去的事了,我又找文件夹,那些信也都在。
最后是我的相册,还好,一张张都是我做饭散步的样子,我读书写字眯着眼睛笑,都在。
我正高兴,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新建文件夹,我没当事跳过去,后面只剩一张照片,是新买的卡通内衣在包装里的样子,其他露肉的照片都没了。
大惊,我又跳回刚才的文件夹想打开,可手机提示我输密码。
我没密码,我杀千刀的没设过密码!我查了文件夹的大小,照片应该都在里面。我心里有小刀片我心尖上的肉,冲进家门我把手机里的文件夹导到笔记本里,打开还是要密码。
爸爸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盘西瓜。
我仰面倒在床上,“哇”的一声开始了鬼哭狼嚎。
羊入虎口!!
我都二十七岁了,爸爸还搂着叫我兆兆,哄了半天,我还哭。
心里太苦了,我还不如祥林嫂,我不能告诉人家我到底怎么了。第二天去馆里上班,我觉得眼皮还是肿的。
关浩看见了,又把那个蓝色的小纸袋送出来,我没搭理他,继续看我的《尔雅校注》。
“别生气了,下次有机会带你去。”关浩还赖在桌边不走,我心情根本不好,什么解释都不想听,可他讨饶的口气又让我心软。
我眼皮肿着,他八成以为我为温泉的事在哭,但没有,我纯粹为自己哭呢,我的艳照没有了,也可以说还有,就是自己看不见了。我现在深刻体会到涉入艳照门明星们的痛苦心里,我体会了,再不说风凉话了。昨天我哭了半夜,爸爸妈妈出去,我捂在被子里无地自容的捶胸顿足。
杨宪奕堂堂七尺男儿,做出的事情不如狗屎牛粪猪粑粑。我不懈鄙视他,我把我知道的骂人话都用上了,甚至有白话的,我说不出来就写,写不出来就在脑子里构思,但是破译密码方面,我一点线索没有。
我连密码是几位的都不知道,一晚上我几乎没睡,从1试到999,把手机试没电了,我大姨妈也提前来了,只好躺下睡觉。
现在关浩让我原谅他,我也气不起来,我的气都在杨宪奕那结着呢。我收了关浩的润肤水,回了个不冷不热的笑,起身去给他沏茶拿报纸。
我突然不想和关浩说话,就想自己安静安静。我怎么也想不到杨宪奕的手机会和我的一样。或者,他预谋买了和我一样的手机?
我拿出文件夹继续试着找出密码,除了公事,我一天心思都在这上面,网页都没打开。从999试到2500,下班了。
整整三天,大姨妈来了又不走,疼的我死去活来,像是枯萎的小花,我精神立马萎顿下去,每天都摊在办公桌边破译密码。我已经试到七千多了,还是没有希望,我都有点想放弃了。我想过给睿智打电话求救,但是人家问起原因我说不上来,所以最后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我走到学校计算机系办公室准备敲门进去,但最后一下我又收起了闪存,人家给我破译密码容易,让人看了照片怎么办?我实在丢不起那个脸,那些照片不能再外露。
我除了喝热水,耽误了两天食堂的午饭,中间关浩试着约我一起吃次饭,被我拒绝了。他一直以为我在气头上,周五早晨竟然比我到的还早,给我买了早餐,倒了热茶。
我不是不感动,但是我心思不在感动上。我揣测杨宪奕是单纯的把我的照片锁起来了,还是又做了其他手脚。如果他把照片盗走了怎么办?他发到网上或者给我PS了怎么办?
我越是担心,大姨妈越是折腾我,周五整个下午,我都躺在校医院的长椅上喝糖水,手里还拿着那本《尔雅校注》。三天了,我连一页都没看完。
书中夹着纸条,是睿智给我打听来的杨宪奕的手机号,好几次我想拨,又觉得的和那个杀千刀的治气不值得。
周末,我陪爸爸妈妈到郊区住了两晚,呼吸着郊野新鲜的空气,我心情疏解了一些。但还是时不时拿出手机翻到照片夹,看那个被设密的新建文件夹。
带到郊外的衣服都是简单的,我连钟爱的卡通内衣裤都不穿了,改成普普通通的青年女性装扮,因为看到那些内衣我心里就有障碍。
我常常做梦说梦话,回到婚宴大厅,杨宪奕扶着我起来,那时他就看过我胸部,现在也许几十张我胸部和臀部的特写照片就落在他手里,随他看任他处置,这么想着,我就想找到他,抱紧了,拖着他下地狱去,然后我再独自去天堂享受。
精神萎顿,我的火气冲天。在郊外买两斤大枣都和农妇吵起架来,爸爸开车带我们回来,让妈妈给我熬了两大锅绿豆汤顿顿喝,用绿豆茸拌上糖坐成糕给我吃。妈妈也没说我,照顾我,直到第二个星期中后部,我间歇性的轻微歇斯底里狂躁症才好转,大姨妈也走了,又变回他们听话的兆兆。每天早早回家吃饭,陪他们看电视,临睡觉自己在屋里看书,喝妈妈一直在熬的绿豆汤。
爸爸说暑伏了,躁一些正常,要心静就凉下来,不然会伤肝。我听了觉得有道理,也一个多星期没见过杨宪奕,没听过他的名字,他也没来骚扰我,以后我们再无瓜葛。我不会像明星因为几张照片被雪藏,馆里谁都不会知道。我该好好继续过日子,我没露点,我穿的比有些内衣模特还多很多。
我是属老鼠的,是十二生肖头一个,我把猫都给阴了,我最厉害,所以不能沉迷在几张照片里。为了振奋,我给自己买了十几件新秋装,刷卡的时候想也不想,我知道那是差不多一个月工资,但是我不在乎了。只要能振奋起来,购物疗法也是好的。
我还去姑妈家散心,姑妈把表哥表嫂四岁半的儿子借给我玩了一个晚上。我给他穿衣服,给他洗澡,给他讲故事,最后跟他睡了一觉。有了小帅哥的抚慰,我恢复的很快,周末方睿慈度蜜月回来约我吃饭,我接了电话马上满口答应下来。
因为郑筱萸要带着三岁的小竹子从外地赶回来,我想看看那小丫头,我想死她了,她的小屁股比我表外甥的小脸蛋还红润香软,她叫不清若字,就一直喊我落落姨姨,每次抱我都轻轻摸摸我的胸。我比她妈妈大很多,我知道。
除了想竹子,我想睿慈也应该给我带礼物回来了,哪怕是从海南给我带一串贝壳项链呢?也算我一千块的红包没白给。
因此艳照事情过去近一周半后,我惊心打扮了一番,在周六下午如约去了睿慈的新家。
我们从大学时就喜欢在家里聚会,常常是一家吃完去另一家闹。睿慈电话里让我准备拿手的菜,我在超市跳了两个半成品,两块新点的豆腐,一斤炸好的干丸子,又给竹子买了一大袋零食。
提着这些东西费了些时间才在楼群里找到睿慈的新家,住的层很高,十六层出了电梯,走廊落地的玻璃看得我腿有些发软。
1616,多好的数字,新婚生活也应该如此。
我走过去按门铃,又整了整我的新体恤,拍拍牛仔裤上蹭的土。这是我那批进货里最贵也最称心的一件,好像还算半个设计师走单货,嫩黄的颜色,剪裁大方得体,背上镂一些空,很知性,又带微微的小女生性感。
我踩着同色的一字拖,在朋友面前,我喜欢这样自在随便,不需要穿高跟鞋摆样子。我满脸都是笑,准备好拥抱新主妇,期待着亲吻小竹子。
门开了,慢动作一样,我一步跨进去探头,门后却出现了一张让我浑身机灵的脸,立马有了羊入虎口的巨大错觉。
老天不长眼,每扇门后都有一张脸,怎么偏偏我这个却是杨宪奕呢,我听见关门的声音……
莫非他是色情狂?
“若若,你来啦!”
我顾不得防范杨宪奕呢,郑筱臾已经抱着小竹子从厨房里跑出来。
我听见小女孩的尖叫,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还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让竹子的小肉球击中。
香死我了,我忍不住朝那香味儿亲去,把她抱起来让她搂着我。我特别想她。本来我就喜欢孩子,竹子又是那种我看了就要咬上一口的可爱漂亮孩子。我并不是非常羡慕筱萸的婚姻,但是我羡慕这个孩子,我想当这孩子头号干妈,可惜当初没排上,只当了三号。
她的小手又习惯性的拍拍我的胸口,好像确认一下东西还在不在,然后才娇滴滴的叫我落落姨姨。
“想姨姨吗?”
我看着粉嫩的小脸蛋,感觉比上次见面又大多了。很快我就放暑假了,到时候我可以去筱萸家帮忙看孩子。她嫁到旁边的城市快四年了,偶尔我们聚会都很费劲,但是我埋怨不了人家老公,我只是特别想这孩子。
“想,特别想。”她亲亲我的脸蛋,嘴和以往一样的甜,专挑我爱听的话说。方睿慈和她姐都从厨房里出来了,看我进门竹子就这么激动,笑着说我,“这么喜欢以后自己生一个去,别老亲小鱼闺女!”
我听了重重的在竹子脑门上亲了下,给她们好看。把竹子放在地上,我拿零食给她吃。郑筱萸把闺女抱过去放在沙发上让她自己吃,这空儿我才有机会看清楚这屋里都有谁。
方睿慈的老公从里间出来,手上还拿着择到一半的菜,方睿智老公我不太认识,介绍的时候,简单寒暄了一下。剩下的是郑筱萸两口子,最后方睿慈把我带到杨宪奕面前,假装初次见面似的给我引见,“若若,这是我大哥,杨宪奕。”
我看着他正提我买来的东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刚刚他一直在我身后站着,我眼不见心不烦,现在面对面了,又是当着一屋子人,我只好假寒暄的问了句你好。
竹子在,我容易找事情做。不等杨宪奕有什么反应,我跑到沙发上跟竹子玩儿,连睿慈的新家我也不着急参观。
我真喜欢竹子,我没有兄弟姐妹,家里亲戚中又数我的年纪较大,除了表哥别人都还没生孩子。所以我再喜欢,能抱能亲的小孩也就是表外甥和竹子。我想过要孩子的事,虽然还没结婚,连男朋友都不算有,但孩子的事我早想好了。我想先生个男孩,再生个女孩。这一切的前提是我得找个也是独生子女的男孩嫁了,这样国家政策才允许。
竹子吃薯片,把调味料的番茄酱吃了一嘴,我抽纸巾给她擦,擦干净嘴又给她擦擦小手。这样的时候,我总把她想象成我自己的孩子,如同那天带表外甥一样。我和他一起睡,哄他时就当我是他亲妈妈。每年学校去孤儿院的两天,我都去,而且肯定去年纪最小孩子那个班,跟他们唱唱歌,做做游戏。听见有关孩子的消息,我或哭或笑。如果不是学了现在的专业,我最大的志向是当幼儿园老师。
“喝水!”
茶几上放了杯子,我听见祈使句就挑眉毛,我想站起来面对面质问他,但是当着大家我忍住了。
杨宪奕放下杯子就进里间和其他三个男人说话。方睿慈把我弄进了厨房,审问了半天上次和他约会的事。我咿咿呀呀说了几句,借口要和竹子玩又跑了出来。
我不喜欢被三个已婚女人围着,和她们没太多共同话题。感觉今天的气氛有些怪异,除了我,未婚的就剩杨宪奕,怕又是鸿门宴。睿慈新婚,正在厨房里和另外两个女人谈些少儿不宜的话题,我抱着竹子想怎么早点摆脱。
睿慈新婚老公杨正奕把菜择好了,我又被诓进了厨房,这次案板上放着我买的两个半成品,切成块的豆腐,还有一盘炸好的干丸子。
我早想好了要做什么,把三个说话的女人赶出了厨房。平时在家多是妈妈做饭,但我也会,手艺还过得去。我要做浇汁丸子,麻婆豆腐,再炒两个半成品,电话里睿慈让我一人包揽四个菜,我觉得不公平,但这做起来,我也没怨言!
正在切葱切蒜准备呛锅的东西,厨房门开了,杨宪奕堵在门口,回手就带上了厨房门。
他色情狂不成,进来就关门!
我手里有菜刀,举起来我什么都不怕。外面六个半大活人,不可能不顾我的死活。而且我嗓子尖,他过来我能叫。
我们都在原地站着,他在厨房里扫了一圈,走过来拿东西。我举着菜刀退了小半步,咬紧了嘴唇盯着他。
我的照片呢?密码是多少?我想举刀上去质问他,可他当没看见那把刀一样,大大方方从我旁边擦身过去,在挂钩上拿了个围裙。
我追着转过身,怕他在后面有不轨行为。我现在时时处处得堤防他,他这个人不光明磊落,他阴极了。
我都不想炒菜了,我想把他大卸八块,炖一锅人肉排骨汤。我脑子想得特血腥,行动上却还是迟缓了,他手里的围裙怎么就围在我腰上了都没反应过来。
我觉得腰上疼,他往死里勒我,然后才身前打了个结,从我手里把菜刀接过去,又是大人骂孩子的口气。“别举着刀玩!”
我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在干什么,他比我高太多,我就能看见一堵墙挡着案板,听见规律利落的切菜声音。等他把刀放下让开身子,板上已经整齐码着需要的各种下脚料。刀工细密,长短都一样。
他当过厨子不成?
方睿慈不至于给我介绍个厨子,但是他菜切的太好了,有电视里烹饪节目的感觉。他在旁边帮我把火点上,油都下锅了,炒菜铲子也备好了,万事俱备就欠我过去,虽然不是让我下油锅,但是我还是不想过去,他就站在火旁边,我觉得他的眼光像大博士看我一样,正穿透我的新体恤。
葱丝下锅了,他在旁边听着我调度,都和我想象的不一样,虽然他个子高,在厨房里转身有些碍手碍脚,但是他没对我怎样,就是帮着我把四个菜炒好了。花椒下锅的时候,我们呛的一起咔咔咳嗽。装好盘,他帮我给每样菜点缀不一样的菜码,眼光是赞许的。
我热得一头大汗,抽油烟机嗡嗡的响个不停,端起盘子我想赶紧躲出去,厨房里感觉太怪,可还没走,我腰上就被什么拽了一下。
他两只手又从后面伸过来,像是要从后面抱我。我低头看见他在我身前解围裙的扣,但好像系死了,怎么都解不开,急得我汗珠子往下掉。系的时候他勒的那么使劲,把我腰都要勒折了,现在还借机揩我油,我手里都是菜,想骂他,想拿菜拍他,但我还没行动,厨房门就开了。
方睿慈一手面粉的进来,看我们这样,愣了一下,拍拍手放下包好的饺子赶紧闪身出去。
“你们忙,你们忙……”我都能看到她退出去在坏笑,我急了,掉黄河里我也洗不清了。
刚回身要跟罪魁祸首算账,他把我两手的菜都接过去放在案上,指指腰前的系死的扣。“你自己解。”
我低头自己忙活解扣子,厨房里热,汗顺着颈后都要往下流,弄得我很痒。我解不开,不知道他费了多大劲给我系上的,他一定故意弄这样祸害我。我抬头瞪他,想起脚踹他,但是他端起菜正人君子一样闪身从旁边过去。
我较劲到一半,觉得后背体恤镂空的地方一热,跳开脚回身,他已经端着菜出去了。我摸不到那地方,不知道刚刚怎么了。
解着围裙出去,饭桌都摆好了,唯一空下的位子一边是竹子,一边是杨宪奕。我别无选择坐过去。我的人生毁了,我看出来了,因为我一落座,三个已婚女人不约而同抬头对我别有用意的笑了笑。
不许叫他姨父!!
吃了顿无风无浪的饭,我帮着竹子夹菜,比她亲妈还殷勤。我烧的浇汁丸子她特别喜欢,吃了一个就举起小勺子要。我每次只给她一个,怕她吃多了不消化,后来我看吃差不多了,就不给她了,她不高兴,举着勺子叫了声“姨父,我要肉肉。”
这桌上除了她亲爸没有谁是她姨父,可我另一边的杨宪奕却拿筷子给她夹了,一脸假慈爱,还一次就给了两个丸子,让我狠狠白了一眼。
竹子吃完又喊姨父,我看着杨宪奕的筷子往那盘菜去,我也伸筷子过去,把他刚夹起的丸子故意碰掉了。
那丸子在餐桌上滚啊滚,竹子很激动,站到凳子上举着勺子扑到我身上要捡,被她妈妈一把搂过去带离了餐桌。
本来吃的好好的,我不弄那丸子让她吃了也就罢了,结果没吃成,竹子被抱走就在厅里哭,声音特别大,哭得我吃不下饭。端起那盘子菜想去安慰孩子。
郑筱萸老公看孩子还哭,接过盘子去厅里哄孩子了。餐桌上一下剩了我和方家两对,然后就是杨宪奕,气氛更觉得尴尬。
“快放假了吧?”睿慈问我,还给我夹菜。
我低声嗯了一下,吃了睿慈炒的苦瓜,感觉不如我自己的手艺好。
“大哥,最近忙吗?”睿慈问完我紧接着就问杨宪奕,好像故意似的。
杨宪奕答“不太忙,刚出差回来。”
我心想他一个星期没骚扰我,看来是去别的地方祸害别人去了。
“哥,新项目怎么样?”杨正奕在说话,我对这个博士也没有好印象,他和杨宪奕长得并不很像,也没他端正,总给我猥琐大博士的不好联想。
杨宪奕只说了还好,就不再说话。桌上有酒,每个人杯子里都有一点,闷闷的喝。郑筱萸两口子抱着竹子回来,饭桌气氛才活络一些。
男人们又碰杯,我继续给竹子夹菜,可她哭过之后眼睛红着,我夹菜她也不说谢谢姨姨了,她老看着杨宪奕的方向。
孩子的心思你怎么也猜不透,我又给她夹丸子她也不吃,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抬头问郑筱萸,她说不用在意,耍小脾气呢。
我于是巴巴的看着竹子给我冷脸,心里很难受。杨宪奕喝完了酒,从身后抽了张纸巾,把掉在桌上的丸子捡起来,包在纸巾里,给了竹子。
这下竹子高兴了,她拿着纸巾包的肉丸子在左手捏捏又在右手揉揉,咯咯的笑,然后伸开手臂叫着姨父,就让杨宪奕抱出去玩了。
我旁边总算有新鲜空气了,我被隔离在饭桌上,他们聊什么我都没听,就想赶紧和竹子回复感情,然后回家喝妈妈的绿豆汤。看见杨宪奕我就有气,虽然我是有气质的女硕士,但是我压制不住。
吃完饭方家姐妹在厨房里刷碗,两个连襟在一边说话,我和郑筱萸两口子连带着杨宪奕在厅里坐着吃水果。
竹子一直坐在他腿上,那颗丸子她早就不感兴趣了,她又开始玩他的打火机。竹子本来该在我腿上让我亲够搂够,可现在她跟我不亲了,她移情别恋了杨宪奕,我心里嫉妒的难受。
眼红的厉害,我看不下去他们亲密跑进厨房帮忙刷碗,推开门正听见方睿慈和她姐在议论杨宪奕。
“嗯,我觉得杨宪奕不错,这事能成,他要什么有什么,现在就缺老婆了。”
“我也觉得,不是让媳妇拖了两年,要是能早点离了,现在孩子估计都有了,我看若若挺合适,刚才……”
我一进去她们都不说话了,我也没好脸色,想着竹子那么亲昵的叫她姨父,我心里更不是滋味。
“干吗让竹子叫姨父!”我从鼻子里哼气。
“除了她亲爸,这屋里男人她都叫姨父,竹子没有舅舅,见男的就觉得是姨父,不然让她叫什么,干爹?”睿智回的话一点没消解我的气。
他敢!
竹子都没叫我干妈呢?杨宪奕他凭什么当干爹,他不配!我不想讨论这些无聊话题,开始专心帮方家姐俩收拾厨房。
她们又含沙射影的问我对杨宪奕的看法,我就直接说“没感觉,他太老,又是二婚的,跟我不可能,我想找个学历高的,条件相当的。”
“他在国外念过书,他家里条件比正奕还好,至于年龄……”
我一个敌杀死的眼光,扫得方家姐俩都不说话了。看我态度挺坚决,睿慈干咳了下,又开始开导我该找男朋友急着自己终身大事的话,我哼哼哈哈的听了,只当是没听见。我要是有合适的自然早找了,主要就是没合适的。
我心里放那个人,带别的女人去温泉开会。一想到关浩我才察觉好多天没给他发短信了,原来我们隔天就要短信一下,即使只是绕圈子的家常话,最近闹的不愉快,温泉回来后,他连搭我肩都没敢过。
洗手出门,看筱萸已经收拾妥当,竹子有些困了,趴在杨宪奕身上不动了。他们住在旁边的城市,来一趟不容易,竹子小睡的早,我觉得自己也该回家了,就借着跟他们一起出门。
在门厅帮竹子穿鞋的时候,她迷迷糊糊的趴在我肩上,我挺舍不得的,借机亲了亲她。
“落落姨姨,你长小草了。”
她不老实穿鞋,跳着脚要到我背上够东西,最后整个小身子都挂在我肩上,终于抓到了什么。我觉得背后镂空的地方凉了一下,低头再看竹子手里的小草,原来是一小根香菜。竹子拿着“小草”向厅里的大人展示,最后看的是杨宪奕。问他“姨父,好看吗?”
有什么好看的?他一点不好看,还不如一根香菜顺眼!
我也看着他,不过不是好好看,是阴狠狠瞪。我真想有红外线眼睛,瞪得他五脏俱损,再从他脑子里扫描出我需要的密码。
睿慈姐妹送到门口,我算是脱离苦海早得超生,可电梯门还没开楼道里又出现了脚步声。杨宪奕进电梯好像故意和我作对,就往我站的角落蹩了一大步,正挡住我和竹子亲热。
那孩子小心思多,记住了杨宪奕一个丸子的恩惠,在电梯里还对他笑。我心里恨,送郑筱萸全家上车,头也不回得赶紧走人。
天已经黑了,郑家的车开远了,我想着车牌上不同的城市代码念着竹子。下一次见面不知道又要到什么时候。也许放假以后我可以去筱萸那边待两天看看,也去海边走走散散心。
最近一连的不顺我心里低气压太重,需要好好放松。关浩假期总要在家照顾孩子,我们会有很长时间不得见面,我不知道会不会想他。但是放假了,我不用看见冯纶和他大胸的女友是真的。
出了小区,我没有马上打车,沿着马路走了一会儿,刚上到街面上,身后开出来一辆车,我往一边躲,车却贴着我开过去,故意停在几步以外。
一看是黑色吉普,我心里就有火山爆发一样的怒气熔岩。这次,我绝不让杨宪奕痛快了!冲过去,车门已经打开了在我了。我二话不说,前脚上车,后脚就纶着书包冲杨宪奕的头砸了过去。
我是希瑞,我不怕你!
幻想着暴力相向,血流满地的一幕,我走过去差点撞在车门上,愣愣的看着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我的书包在脑子里纶过去了,但事实上,我只是抱着书包站在车外,涨得脸通红,憋了好多天的委屈排山倒海涌上来。
“告诉我密码!”
“什么密码?”他跟普通无赖不一样,他眼睛里清澈深邃,很坦诚的样子。我不想上车,我得和他保持距离。
“我手机里文件夹的密码!”这次我用嚷的,走过我身后的路人觉得我们可能是两口子吵架,我都听见他们在笑了,更恨的要喷血。
“什么文件夹?上来说。”
他拍拍副驾驶的座位,目光和我周旋良久,我脚底生根了一样就是不上去,这次我死了心了,跟他扛到底。
他看我不上去,索性熄了火,就把车停在路边,从另一侧下来走到我旁边。我一看他接近头脑中警钟大响,抱起书包就往后退了一大步。倒不是怕他打我,就是厨房里他的眼神太诡异,太直接,还给我背上插了根香菜,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你要密码干什么?”
他还好意思问我,插着手靠在车边,嘴角绷得直直的,好像犯错那个人是我。我能怎么说,照片是我拍的,拍的是我自己,肖像权都在我自己手里,他给我上锁就是侵犯我隐私,是赤裸裸的犯法,我可以去告他!
“我要我的照片!”我理直气壮,又被他堵回来。
“什么照片?”
“我手机里的照片!你给我锁起来了,告诉我密码,要不我到派出所告你去!”我勇气来了就挡不住,当初和冯纶撇清关系我也把话说得绝绝的,让他这辈子都记住曾经对不起我。
杨宪奕笑了,在我最生气的时候他竟然笑了,还不是一般咧咧嘴角。我第一听见他大笑,跟猎人打到大狗熊时一样,笑得眼神更诡异更亮了。他又走回驾驶座那边上车,然后按了下喇叭。“上来吧,我送你去派出所。”
他又逼我!我跟他无缘无仇的,就是群发过一个换号的短信,此外我们毫无瓜葛。他为什么跟我过不去!我不能服输,钻进车里报出了我们小区所属的派出所,我就不信他敢跟我去。
他没有含糊,竟然真开着车往我家的方向走,一路上我捏着包,准备着怎么跟警察说。这不是一般的告状,这是民事诉讼。我高高兴兴来睿慈家里参加聚会,她没给我从海南带贝壳项链,竹子喜欢上杨宪奕,到最后,我还准备跟杨宪奕去派出所打官司。我这一天过得!
一路上我们俩谁都没说话,杨宪奕就是稳稳当当开车,好像一个普通约会后送女友回家的男人。可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睿慈和睿智给我介绍的祸害,刚刚在方家还试图揩我油。
我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感觉,车好不容易停在派出所门口了,我又没有勇气下去。车又开动了,我竟然是开出了好远才察觉。
“我要去派出所!”
“可以,我倒回去,现在去吗?”
“去!”
我嚷完了,等车停稳下车就冲进派出所大门,找到值班民警所在的办公室。我要先陈词,我今天不让杨宪奕在我面前低头,我的研究生连带本科七年算是白念了,我高中初中白毕业了,我小学基础就根本没打好!
不行,今天我俩只能一个人从这大门出去!我得让他在警察面前给我交待清楚了,然后把密码告诉我。
“同志,什么事?”
迎过来的是个二十多的女民警,我想碰到个男的好办事,但是不遂我心,偏巧是个女的,还挺年轻,看起来还不如我大。
“他偷我手机,擅自动了我手机里的私人资料,还任意加密!”我指着随后跟过来的杨宪奕,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从包里掏出我的手机拍在接待室的桌上。
“您慢慢说,先坐。”小女警察一句话就和了稀泥,我一坐下杨宪奕就跟我身边坐下了,拿出了他自己的手机,样子怎么看怎么像家庭内部纠纷。
“他偷我手机!” 我说话比的就是声高,杨宪奕反而特别心平气和。
“在餐厅手机拿错了。”
“没,他偷的!”
两部一模一样的手机摆在小女警察面前,她看看我又看看杨宪奕,面露无辜状,我感觉要坏事,赶紧把事情说严重了。
“他偷的,真的,警察同志,他偷我手机了,被我当场抓到,他还盗用我手机里的信息。”
“什么信息?”
“我的照片!”
接待室里有一两秒很安静,我觉得反正也豁出去占了点上风,感觉很是得意。主动拿起来手机打开我的照片夹,把那个被设密的文件夹给警察看。
小女警察似乎没有处理过类似的民事纠纷,有些束手无策,我给她手机她也不拿,反而让杨宪奕给抢走了。
他拿过去不知道按了哪几个键,手机又回到我手上。我一看气差点背过去,文件夹里照片是不少,没有一张是我穿内衣的,都是建筑模型,还有绘图草稿,两只大狗,最后还有张汽车照片。看看感觉很眼熟,分明就是杨宪奕的黑色吉普。
“这是我存她手机里的工作照片,她平时总是丢三落四,我没把密码告诉她就急了。”杨宪奕说完当着警察的面把手揽在我肩上,好像他是认领走失女儿的父亲。
“我不认得他!”
我一屁股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他当着警察对我性骚扰耍流氓,小女警察不但不管,还对我们笑。
杨宪奕又从我手里把手机拿走了,不知道找什么给警察看,又从自己钱夹里掏出张名片。
我站着,他和小女警察坐着,他们俩聊得很开心,我听见小女警察很艳羡的惊叹声。然后他又给小女警察看他自己的手机,好像在证明什么。
最后我们没写什么书面的东西,没盖手印,我是被警察同志送出派出所大门的,临了她还敬了个礼,主要是敬给杨宪奕看的,姿势优美。
我看着手机里那个文件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按了删除键不带一丝留恋的把几十张照片都删了。
那些丢掉的文件我不在乎了。女警问我不认识他为什么电话簿里存着他的手机号,称呼还很亲密,我答不出来。她问我们是不是情侣关系,我打死也不承认,我掉在黄河里也洗不清了,翻到电话本我把他的手机号删了,撒开腿往街上跑。
今天是星期六,我当是让狗追了一路,咬了一口。不就是几十张照片吗,我少不了一块肉!回家闷头睡一觉,下周一上班我还是古籍处冉冉升起的新星,还是爸爸妈妈的好兆头,我还借着和关浩暧昧去。
我跑了几步就慢下来,天太热,长期缺乏锻炼,已经气喘吁吁了。黑色吉普一路尾随我,冲我按喇叭,比小流氓跟梢的几技术含量强不了多少,我压根看都不看一眼。
回家我走着上楼,我家住在六层,我的窗户对着院里的小花园。我看见那辆黑色吉普还停在院里,拉了窗帘我带着手机进浴室洗澡。
我点了十几个蜡烛,把浴缸弄得特有情调,我放了一点音乐,又倒了一小杯红酒。一边躺在温暖的水里,我把手机里所有我的照片都删了,我想他已经都看过了,甚至都考走了备份,我都不惜得要了,让他杨宪奕狂,我让他跟我叫劲!
这世上有个不上他钩的女人,就是我,我没有希曼哥哥帮衬,但我依然是无敌女希瑞!
吹灭了手边的蜡烛,我即使再怕水,还是憋足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沉到水里去……
黑铁塔?快闪开!
生活恢复如常,虽然留了一些小小芥蒂。我把婚宴上那套熊猫卡通内衣收起来没再穿,因为每次看见熊猫对我眨眼睛,我老想起派出所门口那晚另一双黑色的眼睛。
我跟他过招几次,其实对杨宪奕还是感觉陌生,我们说过的话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多。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对我,想不清楚我就不想了。无论如何,我取得了反攻的巨大胜利,而且我没把这个敌人忘了,而是把他永远铭记在自己的丰功伟绩上,如同我降服那些透视我的大博士一样。
我和关浩也好多了,我每天早上帮他拿报纸沏茶,只可惜要放假了。给我安排的值班很集中,一共三天,有两天都是和关浩一起,我明白是什么意思。拿到值班表,我心里有一点说不出来的喜悦。
那瓶蓝色的润肤水一直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偶尔打开抽屉看见了,虽然还是忘不了他带着陈科长去的事实,可我又觉得他还是把我放心上了。
男人有没有把你放心上他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当初冯纶就把我夹在眼皮中间,眨眼的时候恨不得都会忘了我。但是他会说,他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他能把耽误我青春说成低调的情愫。我由此特别恨他。我觉得他和大胸女一定很热烈,我每次看他们一起都觉得他眼里闪着动物本能的光,就像大博士看我一样扫着大胸女的全身上下。
男人不是好东西,即使关浩,毕竟也不是。他有老婆了,还在放假前最后一天我帮他收拾文件的时候,在办公室里亲了我一大口。
关浩的胆子不大,亲也简单的短兵相接,我还没意识过来就结束了。两个人都有些不自然,我好像还脸红了,低头继续给他收拾书架上要整理的文件资料,随便找了话题和他聊。
“下学期,安排什么活动了吗?”
“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关浩答非所问,但我听了心里很甜。中间拒绝过他一两次,这次我答应的很痛快。
下班后,我收拾好假期要带回家的东西,和往常一样,打完卡又在位子上抹蹭一下。关浩先走了,我们在约好的餐厅见面。
我们每次都去同一家餐厅,离学校,离他家都比较远,我们第一次去了哪里,以后每次都去那。关浩喜欢那家的西北风味,当然,价格也实惠,量还很大。我没有特别挑剔,跟他一起吃什么都好,两个人在农家小院似的包间里面对面坐着吃一顿饭,我给他倒酒,他拉着我的手,反反复复的摸我的每跟手指,有时候带着几分醉意站起来亲我一口。
回家的路程不是一个方向,我们在有树阴没路灯的人行道上走一会儿,在路口分手。分手前,他还会亲亲我,有时候很兄长的亲亲额头,有时候抱一下,有时候亲嘴唇。我喜欢这样不咸不淡的约会,总觉得这样我没有插足他的家庭,我没有对不起他老婆,虽然我心里也自责过,但是阿Q会出来救我。和上司胡来的女下属很多,我们只是比普通上下级多一点,怎么说,用冯纶的话就算低调的情愫好了。
关浩走了快二十分钟了,他不舍得打车,往往坐公车去。我比较懒,每次都打车过去,比他晚走半小时,我们差不多同时到达。好像并非一天都在一个图书馆里工作,久违的恋人一样手牵手走进去。
没出馆我就碰到同样下班的莫嘉,她陪我从学校林荫主路一直走到学校门口才挥手告别。放假了,又有五六个星期不用受上下班荼毒,我心里有学生一样的快乐,招手在路边打车。好半天没有空车,我就又往前一个路口走。好不容易看见个司机往我这边并线,一辆车却挡上了出租,提前停在了我面前。
我一看车就想把手里的纸袋砸过去,但袋子里有假期我要看的书,我要把《尔雅校注》看完,把重要的段落都背下来,下学期代表图书馆参加学校的一个演讲比赛,让冯纶看看我的实力。袋子我没扔,我用敌杀死的眼神看着这辆黑吉普。
我没遇到过杨宪奕这么厚脸皮的男人,都三十七岁了,跟我进过派出所了,还纠缠不休。我往前跑追出租,司机早开走了。我不停下继续往前走,黑吉普就尾随我,像是保镖座驾一样一直跟到路口。从始至终他都没摇下车窗跟我说话,我也不屑得跟他说。终于在路口拦到车,我跳上车就报了要去的地方,还不停回头看路边那辆黑吉普,他今天有点怪,和以前不太一样。好在黑吉普没有跟踪我的出租,我放心了。
我有约会,心思很快就跑到关浩和西北菜馆了。我拿出小镜子看看自己的样子。最后几天比较闲在,睡眠充足精神饱满,眼角特别细小的纹路都看不出来,我又白,看起来好像年轻了几岁。
我心里自己永远二十四岁,那一年我收到两三封系里大博士写的求爱信,约会地点总是学校里的某个餐厅,我从来不去,但是会在角落伺机候着这个看上我的男人。虽然长得都很残,但是有两个见面时拿了只玫瑰,极大的满足了我的虚荣心。如果能容忍博士,我早嫁了,每次别人问我都这么回答。
我先到了餐厅,关浩随后来,没有包间了我们就坐在大厅里。菜色还是老几样,花不到一百块。开始我和关浩吃的挺不错,可饭还没过半,他老婆打电话问他在哪。平日他说惯的谎话,不知今天怎么在电话里被拆穿了,被他老婆问得支支吾吾答不出来身边是哪几个朋友。我觉得也赖关浩,每次都说和朋友喝酒,说多了任谁都不信,尤其他身边的男性朋友他老婆大概都认识,至于女性朋友,我想不出除了我还有谁。
餐馆人多杂乱不好久留,我叫来服务员结账,还有两个菜没怎么动顺便给他打包当个证据,我付了自己一半的饭钱交给关浩,再由他交给服务员。除了和杨宪奕吃饭那两次,我基本坚持和别人AA制,我不靠男人吃饭,尤其我和关浩这样的关系。我们也很少互赠礼物,在钱方面分得很干净,那种牵连的感觉其实很微妙,很脆弱。
出了餐厅我一如既往找车回家,关浩难得也招手打了车。我先目送他上车,他提着打包的食盒,不忘回身亲了亲我的脸,表情有些歉疚。三年了,他从不在公共场合这样,亲完利落的上车,他还嘱咐我赶紧回家,好像我才是他正牌女友似的。
车开远了,我心情还在告别的亲吻里,虽然没有吃饱,但是精神粮食储备充足。有时候我觉得关浩甚至有一点点爱我,一种世人无法理解的爱,每天都分一点点出来,要日积月累才看得出来。不着急回家,我沿着每次和关浩散步的林荫路往前走,给自己规划了下假期计划。
这条路不长,但比较黑,关浩一般都牵着我的手。想假期的计划太专注,我走着走着就撞上了一堵墙。
额头爆疼,杨宪奕黑铁塔一样突兀的出现在我面前。抬头看出是他我先是一两秒大脑停顿的惊异,然后迅速进入到备战状态。
这城市这么大,路这么多,他偏偏就挡我的路!
我想转头无视他,可一转身额前的发丝被拽得揪心的疼,我走不了,就只能贴回到他胸口,像个对他低头忏悔的蠢女人。
他西服扣子故意剐我头发,剐了一大把,弄得我生疼!
这男人简直欺人太甚了!这次我不能便宜了他!
想都没想,我抬腿就冲他的黑皮鞋跺过去。我要让杨宪奕知道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
被强吻了!唉~
我一定把杨宪奕踩疼了,我听见他抽气的咝了一下,心里多了些快慰。头发还被扣子扯着,我把袋子往地上一扔,准备结开头发赶紧走人。
“他是第八个?”我能感觉杨宪奕说话胸口一起一伏的,他问第八个我也不答,接着弄我的头发。
我的私生活和他无关,他无非盗走了我的内衣照片,照片是照片,人是人。我照样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他是第八个?”杨宪奕又问了一次,这次的声音特别低,我都没好好听就答了“你管不着!”
他突然往后退了一大步,扯得我头发疯疼,我唉唉叫了声,跟着他往一个方向动。我刚冲他过去,他又一步跨回来,跟我撞了个满怀。这次不是额头了,他撞我胸部,要把我撞瘪一样,撞得我一口气没上来。
他比我高,像黑铁塔,我被撞得东倒西歪,勾在扣子上的头发断了好几根,疼死我了。还没开始嚷,我的下巴就被他扯着给抬了起来。
我恨自己不会骂人,但我更恨刚刚没有马上打车回家。我觉得杨宪奕要对我耍流氓咬我了,可他只是低下头,很近很近的盯着我看,两眼闪露凶光,又问了一遍,“他是不是第八个?”
我说不是他可能会咬我,我说是他可能会咬死我,我不知道说什么。路这么黑,我应该求救,但是扯开嗓子喊到有人来救我,他估计已经咬我了。除了插香菜那次,我没跟他距离这么近过,我甚至闻得到他呼吸里的酒味和烟味。
我不能白肉送给他咬,撇撇嘴,我选择了沉默。
“是不是!”他又逼问我,下颌骨都要给我捏错位了。这次他的鼻尖马上就顶到我鼻子上,我有点害怕了,感觉他是认真的,再不答他可能真掐死我。
我只好说“不是。”说了我心里立马特别委屈,我本来就没有第八个,我第七个第六个第五个都没有,我还不得不低头向他承认。
关浩充其量是我的第二个,不是因为第一个,我不会爱上他。我还是恨冯纶太多了,关浩别的没有,有个冯纶一样的身量脸庞,我总在他身上看见冯纶,找他的背影,我就想找到自己耗费的四年青春。
我不和关浩怎么样,也是我还恨冯纶,我又让关浩亲我,是想真的忘了冯纶。分开已经快五年了,他和大胸女招摇过市也差不多这个年头了,可他们没结婚,我总还是眼热。我想不明白冯纶为什么不结婚,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冬天我很怕见到看门大爷,因为他总围着那条围巾。我口袋里的《尔雅校注》一点没有意思,但是我要背下来,让冯纶知道我有多厉害。
我眨了下眼睛,眼前有些模糊,我听见杨宪奕在黑暗里说话,口气还是惯常的凶,比老师训斥人还严厉“不是你让他亲!”
我一听他这么说心里更不舒服。好不容易跟关浩吃顿饭,他老婆还打电话破坏。我都没有吃饱,还惦记着他走时轻轻的亲我,整个心七上八下的难受着。我不是非要有个男人,但是我需要个精神支柱。
放假了,我不能早上给关浩沏茶拿报纸,我不知道心思放哪去,我难受,我太难受了。我背下来四库全书索引全目,这种难受依然丝毫减少不了。
被杨宪奕这么说我感觉颜面扫地,可我又不想服他的输,我气也来了,怨恨也来了,我都听见自己声音又尖又细,一点不贤淑的嚷了句“我愿意!我就愿意!”
空旷的林荫路上好像有回声,我胸口一起一伏的终于喊痛快了,喘着气平息这场意外。
下巴上突然不疼了,我感觉杨宪奕放开了我,在给我结头发,这次比结围裙顺利,他的大手三两下就把一撮头发从扣子上绕下来,动作挺轻的。
冲他嚷过我也觉得没意思,低头要拿纸袋子走人,我还没碰到纸袋的提手,就感觉腰上一紧,整个人立马让杨宪奕给提了起来,脚都沾不到地。
“干吗?”我嚷。
“这个呢?”他阴狠狠的问。
我听到那句话的同时嘴唇上狠狠地疼了一下,被咬了一口。关浩亲我从来来不及回味,可杨宪奕咬我这下却把我眼泪咬出来了。
我没这么又疼又难受过,我想骂他,他牙齿舌头都用上了,我抄手去揪他头发,被他一把逮到别在身后。
他果然是狗,我成了钉板上的蝴蝶标本。我踢他,我上下左右的扭头躲,他逮不到我气喘吁吁的扣死我的下巴,用眼神警告我,然后在我放声尖叫前死死的吻住了我。
我把他当狗,当成被他咬了,可他咬得太用力,搅得我嘴里都麻了,我觉得嘴唇被咬破了,舌尖上一股腥腥的甜味。
爸爸妈妈宝贝我,从来不让我流血,他刚和我见面几次?就把我咬流血了!我发了狠的在他怀里挣,我又踢又踹,把他当成七八个冯纶上身。可他是黑铁塔,纹丝不动,他也不怕疼,就是死死咬着我的嘴不放。我急了,咕咕噜噜的在嗓子里骂他,他得寸进尺,吞了我的话,他咬我舌头,磕我牙,不许我呼吸,把我严严实实堵死了。
我真没用,我打不过他。可我不甘心做破标本,我往死里挣,虽然一点胜算没有,到了最后,我知道我输了,也懵了。
他放开我的时候,我的腿都是软的,站在地上直打晃,扯着他西装上的扣子,二十七年的贤良淑德瞬间都瓦解了,嘴里的“你混蛋”三个字还没骂出来,我就没用的哭了。
杨宪奕不是关浩冯纶他们那些白面书生,不像爸爸那么儒雅倜傥,他对我从来不好,就在我失意和关浩分开的空档,他借机欺侮了我。这场欺侮粉碎了我的尊严,还有我堪堪守不得的一点感情。
我哭得声音很大,眼泪很汹涌,我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两颗他西装上的黑扣子。我其实早想哭一直忍着。他偷走我手机之后我心里长时间憋着气,我初恋的那些事情,我隐私的照片都让他看去了,他不但不道歉,他还把我的照片加密,结果是都删了。我不就是穿了小女孩的内衣找几张照片吗?我招他惹他了!
我使劲哭,哭得肝肠寸断,我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欺负。我要是有西曼哥哥,我让哥哥把他当零件拆了,重新给我组装个冯纶出来。
我要我的四年青春回来,我要冯纶喜欢我,说爱我,我不暗恋谁,我谁都不恋,我不去别人家插足,我想结婚,在读女博士方睿慈都结婚了,我比她好,我要我爱也爱我的那个人马上娶我!
我哇哇哭,如果爸爸妈妈在跟前肯定得哄我,可杨宪奕他不哄我,他又把我提起来,按在他肩膀上,借机亲我的脸。
我脸上都是眼泪,沾的他脸上也是。我嘴唇还破着,碰到眼泪沙沙的直疼。我太难过了,今天就放假了,可假期里我一点目标追求也没有,时间匆匆就从我手指缝里溜走了。我背《尔雅校注》就是为了和冯纶治气,可我再治,他还是和大胸女在一起,碰到面装做不认识我。
“我当第八个!”
我猛然听见祈使句,不明白他要当第八个什么,捂着嘴我接着呜呜的哭,没有搭理他的话。
“看着我!”杨宪奕扭过我的脸,强迫我看他,绷紧的唇线上有个很严肃的褶皱,看起来很凶,“我当第八个,你同意了!”
我根本没答应,我还哭呢,他自说自话的点点头,心满意足的拍拍我的后背,突然温柔的搂着我亲亲我的额头,口气很温和的说,“我给你当,行了别哭了!”
以后怎么办?我相信明天!
我和装着《尔雅校注》的纸带子都是被杨宪奕提到车里的,只是放的地方不一样,纸袋他给扔到后座了,把我放在副驾驶上,他上车了还给我系安全带,借机又在我脸上结结实实亲了一口。
车启动了,开离了我和关浩的西北菜馆,也好像驶离了我的过去。我高兴不起来,我鼻子还是堵的,喘气声自己都听得见。
我记不得刚刚被杨宪奕咬了几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喜欢亲我,好像一下子爆发了一样。如果我和任何一个大博士在一起,是不是第一次见面后对方也会这样对我。
我以前没看出来杨宪奕多喜欢我,就是老故意和我作对。我把脸扭到车窗那边不看他,眼泪又哗哗的往下流,觉得冤枉。车窗上映着我自己模糊的影子,上嘴唇整个都肿了,撅得很高,被泪水泡得特别红,一点都不好看,可他刚才没完没了地咬。我哭得停不下来,他就借着安慰我一直咬。
我和冯纶曾经亲吻过很多次,在教室,在树林,在图书馆。他激昂感人的演讲背后却是温暖清新的吻,所以我喜欢他,那样的吻就是我想象古代书生送别佳人的吻,好像黎明的太阳,让人暖暖的,身心愉悦。
关浩总给人偷来一刻的感觉,他对我很好,我刚到古籍处他一直特别提携我,器重我。他也没让资历老的员工骑在头上欺负我,他升职了,把我提到他办公室外间当他的特别小助理。他亲我就是温温的,很短促,像是细雨拂面的凉爽。
可杨宪奕什么景致都不是,他就是一只大狗熊,逮到了一罐蜂蜜一样贪婪的要吃我。我再不肯承认也是被他卷到暴风骤雨里,从内到外洗刷了一把。我都快被他吞了,我踹他抓他,他还是不放开,关浩留给我那点余温都让他弄没了,冯纶给我的记忆都让他给涂改了。
我决定从此以后不喜欢亲吻,捂着嘴擦眼泪,我担心回家让爸爸妈妈看见了怎么解释。好在明天不用上班了,但在家里我也是要见人的,他把我的嘴咬破相了,我不敢面对爸爸妈妈,我突然不想回家了。
“停车!”我说话还跟哭似的,车正开在环线上,他跟我去过派出所,他也知道我住哪了,我感觉真是倒霉,怎么就去了方睿慈的婚礼,从此陷在这个阴沟里爬不出来。
“干吗?”
“我不回家,我要下车。”我保持涵养冲杨宪奕小声嚷嚷,“你靠边停,我要下去!”
环线上都是车,一辆接一辆排列着,我掂量着下车的话怎么从机动车道走到人行道上去。
“不许闹!”杨宪奕随着车流继续往前开,看我总是蠢蠢欲动的,手从挂档上伸过来揪住我的安全带,好像拿绳子把我绑牢了一样。“你想去哪?”
我不说话,直接去解安全带,他单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按死了我。我们僵持不下,谁也不服输。最终,他开下立交桥就上了辅路,在我凛冽的目光下,终于踩了一脚刹车。
我跑下车就上了不远的过街天桥,我站在桥上看公车站上等车的乘客,我也看见杨宪奕的车没动就停在桥一侧,心里多少有了些舒畅。环线上他没地方掉头,我过了桥他就抓不着我了。
我没着急走,我站在他能看见的地方,我也看着他的车让他干着急。环线上的车灯连成了一条很亮的带子,我眼前有模糊的水汽,也有万家的灯火通明。不再迟疑,我往桥的另一侧走,在辅路上拦下出租车,报了我们学校的地址。
别人都在聚会畅饮享受假期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图书馆外的台阶上看星星。回到了我很多故事开始的地方。操场上和林荫路上有很多学生情侣,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只是没有他们幸福,我追着冯纶一路,最后是什么也没有抓到。我一直在回忆第一次见关浩和冯纶的场景,完全不一样,但我脑海里又老是重叠着。
我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我想一定是杨宪奕,所以直接就挂了,继续坐在台阶上看星星。图书馆里假期不回家的学生还在晚自习,自习室的灯光投在草坪上,隐约照到靠在一起坐在草地上的情侣。他们也在亲吻,但是很甜蜜,像是夏夜朗朗的星空,和我经历的三种亲吻都不一样。
手机又响了,同样的号码,我一次次挂断,拿起手机我笑了,觉得这么着让杨宪奕不舒服我就痛快了。虽然我嘴还肿着,但是我也算报复了。
微热的风吹乱了我额上的碎发,我索性把头发都盘起来。留了好多年,总是大一时及肩的长短。只是那时我梳一个马尾巴,现在我散着,像个二十七岁女人应该用的样子。
如果回到大一,我一定不喜欢冯纶,他的演讲再精彩,我还是不喜欢,好好和路苗苗她们享受大学生活。路苗苗的情投意合就是大学时碰上的,已经经历了八年抗战,人家还是很好,除了一张结婚证什么都有了。就是丁璀也不冤枉,不管硕士博士人家恋过两回。不像我,把心给了个狼心狗肺的冯纶。
手机又响了,是方睿慈,我看到她的名字现在也有了防备,不是她,我不会和杨宪奕纠缠上,所以接起电话我就没好气。
“干吗呢,若?”
“赏月呢。什么事?”
“钟静回来了,想咱们六个聚聚。”
“行,我放假了,都有时间。”说完我又想到方家那次鸿门宴,马上提高警惕,“这次就咱们六个,什么家属都不带,你们都有家属,我没有,不公平!”
“好。”方睿慈答应的很痛快,又跟我说了说钟静回来的大致情况,聊起来我的戒心就放下了,这毕竟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挂电话前她问我在哪呢,我想也没想就告诉她在学校图书馆呢。
我继续在图书馆前看星星,时间不早了,宿舍十一点熄灯,学校十二点闭校,图书馆是十点半关门。稀稀拉拉的学生从我背后的台阶上走出来,结束了一天的学习,我也大概知道几点了。
我坐着没动,给家里打电话说十二点前一定回去。爸爸每到这时候总是担心我到底跟谁在一起,要不要紧安不安全。我随便编了个谎话,就挂了电话。
星星一眨一眨,宿舍窗内的灯一下子都熄灭了,我站起身往台阶下走,校园里静得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的脚步声。
出学校大门,时间太晚了不好打车,我想沿街流浪也好,几点走回家几点算。可我刚走到学校家属区的大门外,就看见杨宪奕的黑吉普。
我眼都花了,揉揉眼睛他还在那儿。我往相反的方向走,听见身后有人冲我走过来。我跑,那人也跑,三两步就逮到我的手,拽着我往回走。
我还来不及说话就让杨宪奕抢先了。
“回家吧。”
他的声音第一次听起来疲倦,那三个字也是我渴望的。我其实也累了,没劲头跟他闹,就上了后面的座位,趴在窗边没说话,手边摸到了我忘在车上的纸袋子,里面有假期要看的《尔雅校注》,不知道哪来的狠劲,我按下车窗把上下册的《尔雅校注》扔了出去。
车又开快了,关上窗,我欣赏着街边的路灯,感觉像两排列队欢迎我的士兵,也像宽荧幕老电影放映中闪出的断点,晃得我睁不开眼。
我不认栽,我想明天一切就好了,像斯嘉丽一样,我也期待相信着明天。趴在窗边,我闭上了眼睛……
走了我又回来了!
我想我可能在车上睡着了,比起图书馆前的空场,车上有空调,温度很舒服,我躺着感觉舒服,然后就是越来越舒服,很累,路灯从两道线变成了几个小亮点,然后就看不见了。
我看见了冯纶,我自己,还有那次演讲会,我坐在后排,在大厅的入口附近的台阶上挤出了一点位置。那时候我对大学的一切都 憧憬,我对四年的生活很好奇,爸爸说我迟早要长大的,我觉得已经长大了,可直到四年后收到冯纶的邮件,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长大。
我还没梦到关浩,就觉得有人摇我。我被从车里抱出去,站在地上了,可我还在睡,就靠在杨宪奕怀里。我听见他关车门,四周的空气又变得闷热难耐,我蹭着往前走,还想继续睡觉,接着想关浩的事。这次又有人碰我,我嘴唇上沙沙的疼,再一碰我真的醒了,睁开了眼睛。
杨宪奕正搂着我,跟个耳鼻喉科大夫一样盯着我的脸,我们站在楼前的小灯下面,他的手指碰到我唇上的伤口,反反复复碰了好几下,我感觉疼,人就精神起来,想赶紧站好了摆脱他。
我绝对不会因为他亲了我就从此不再讨厌他。我也不会忘了手机照片这些新仇旧恨,我把纸袋子从他手里抢过来,使劲拍拍脸让自己清醒点。没有告别,没有说再见,我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上楼,每走到一层就跺一下脚,声控灯就亮了,我看清路继续往上走,我家在六层,这些我都记得很清楚。
上到四层我累了,靠在楼梯扶手上看楼梯灯还没有熄灭的三楼楼道,静静地听外面有没有车开走的声音。好半天我什么也没听到,觉得他可能已经走了,就继续往上走。在五层我停下来,坐在楼梯上想着一会儿怎么跟爸爸妈妈解释。我正想呢,听见有上楼的脚步声,已经快十二点了,在黑漆漆的楼道里听见脚步声很恐怖,我赶紧站起来把包抓在胸前,怕是有坏人来了。
五楼的楼道灯亮了,我看见一双黑皮鞋,然后是杨宪奕的脸。他什么都不说拉起我往楼上走,走到我家门口防盗门外,抬手按了门铃,拍拍我的后背,转身下楼去了。
门开了,我看见爸爸,妈妈就站在爸爸后面,我进门就像凯旋的女英雄一样被他们宠着,他们看我样子惨,没问我嘴怎么肿了,这么晚去哪了,爸爸给我冲了杯牛奶,妈妈盯着我洗漱妥当了,让我喝了牛奶,和爸爸看着我在床上躺好了,才关了卧室门出去。
我闭上眼睛也睡不着,脑子里很乱,跳下床掀开窗帘,外面很黑我看不见什么黑吉普,刚才杨宪奕是不是领着我上楼我也觉得不完全真实可靠。估计是累傻了,饿蒙了,我回到床上过一会儿就睡了。
我想我会好起来,明天我就去找郑筱萸,去看竹子,去海边散心,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我又睡着了,这次没有人打扰我,睁眼的时候天早亮了,闹钟指着十,爸爸笑眯眯端着豆浆进来看我醒没醒。
我看见镜子里自己肿的嘴,嘴唇上有个牙齿磕出来的月牙般大小的伤痕,我不像自己了,像史密斯夫妇里的安吉利娜朱莉,把头发梳成古墓丽影里罗拉那样的马尾,我喝着豆浆开始收拾几件简单行李。
爸爸从不反对我出去玩,只为我的安危考虑,他课不多的时候都在家陪着我,从我小学一直陪到长大。妈妈去剧院带新演员了,我出门时还和爸爸热烈的拥抱了一下,告诉他最短一个星期,最长半个月我一定回来,不要担心。我回来就相亲,一个接一个的见,直到见到一个我满意的马上结婚。
爸爸把我送到楼下,嘴里反复念叨“兆兆路上小心,每天给家里打电话。咱不着急嫁,爸爸妈妈舍不得。”
我上了出租车,还从窗里探出头跟爸爸招手。我自己在车站买了票。坐火车要两个多小时,我选了长途车,在候车室等车的时候,我把手机关机了,把昨天所有的记忆都格式化。我要在海边重新开始,好好过我的假期。
那之后一个星期,我住在郑筱萸家旁边的一个招待所,白天不是逗弄竹子就是带着她去海边玩。
我们一起晒太阳吹海风,竹子晒黑了,我还是很白。竹子又爱上我了,亲昵的叫我落落姨姨,我再问她姨父是谁,她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也开心了,我觉得竹子真贴心真理解我。杨宪奕绝对不是她姨父,她也不能喊杨宪奕姨父,要不我就不能当她姨姨了。
我抱着竹子在太阳伞下看书,给她讲公主和王子的故事。故事里坏巫婆总是个大胸的女人,坏国王是抛弃我的那个人的样子,我的故事里没有王子没有公主没有灰姑娘,我就是一粒豌豆,要长得挺拔高大,一直长到天堂去。
“姨姨,你以后也不走,天天和竹子一起行吗?”竹子拍着我的胸,确保她的私有财产没有丢失。
我点点头,说好。我不知道我的明天在哪里,但有一部分的我留在了过去,留在了竹子身边,永远也不会带走。
第二个星期,我亲吻了竹子告别了郑筱萸一家,又往北去了另一个更小的城市,我在渔村里看妇人们织网,看男人们傍晚收帆回来,吃一顿热热的饭,我开始想家了,每晚给爸爸妈妈打电话的时间越来越长。
外出游历十四天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假期还有三个星期,姑妈婶婶给我排了十个相亲对象,平均两天见一个。
我还有些累,听着爸爸给我汇报我走后家里的大事小情,侧着头看我放在床头上的手机。
我走了十四天,杨宪奕没给我打过电话,也没给我发过短信,他那晚亲我的事肯定是场恶梦。可我在浴室的玻璃里分明看到那道像月牙的伤口。我很好奇,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又不好奇,因为我们以后不会有什么牵连,他已经十几天不纠缠我了,就意味着以后的几十天,几十年都不会纠缠我。
相亲是个累人的工作,开始了以后我忙碌得比放假前还充实。我晚间还学了个防身术课,在教练的指导下,我每周两次在健身房的垫子上被人摔来摔去两个小时。我学会了怎么挨打,然后才学着怎么打人。
我见到第四个相亲对象的时候,已经练好了全套的应答问题,像是学生时代老师给画了重点后让我们背诵的那些篇目一样滚瓜烂熟。
男人都一样,问什么关注什么几乎不差多少。我看着不同的脸,听着相同的问题,喝着不同的饮料,给出相同的答案。我体味到相亲狂、结婚狂的悲哀,我知道我不喜欢这样,我宁可继续在健身房的垫子上让教练当陪练摔来摔去,摔出一身硬骨头。
放假了,关浩只给我发过两个短信,一个问我好不好,一个问我好吗?我都回复了,他没再回复我。
见第六个相亲对象前晚,我从健身房出来,摔得骨头架子都要散了,洗完头发还有些微微的潮,就披散在肩上。
刚走到小区门口我就看见看门大爷对我招手,我也笑着对他招手往门里走。把手里的运动背包往肩上甩。
砰
背包甩到别人身上了,我连忙道歉说对不起,可背上一紧,上身本来很短的v领运动衫肚皮部分往上错了两公分,露出一大片白肉。
我想赶紧遮住,有只手却拉着我的胳膊拽着我直接往外走。
“没关系!”
我听见杨宪奕这么说。
这个猎人很狡猾!
我们这样算什么关系,比陌生人亲一些?因为我被他强亲过几口?好长时间不见,再见我觉得生分的厉害,坐在杨宪奕旁边浑身不自在。
他看起来反而挺自在,而且心情不错。我第一次见他不穿西装,只是牛仔裤体恤衫的打扮,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他头发比上次见时短了好多,像板寸,好像也晒黑了点,猛一看比关浩精神多了。
我看他干什么?还和关浩比!皱皱眉赶紧我把头转到窗外,问“有事吗?”
刚被教练摔完,我浑身懒洋洋的,只想回家躺在床上看看书。旅行回来我又买了一套《尔雅校注》,已经背了好几章,我不是为了跟冯纶治气,只为了陶冶情操,为古籍部争光。当然,也不是为关浩,只是为我自己。我得回家,继续背《尔雅校注》,不能跟他这儿虚度时光。
“有,吃饭!”车已经开起来,我的语气对他没什么影响,车照样开得很快。
“我吃过了!”
“再吃点!跟我吃!”他每次都发号施令,我本科时老师就不这么跟我说话了,因为我帮老师判作业,我研究生时导师把我当亲闺女带,对我总是笑脸相迎。可杨宪奕从第一次见面就老教训我,好像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我不吃!我饱了!”
“那看着我吃!”
车开得路线笔直,我越是顶撞他越不生气,等看见胡同口的小牌坊,我也懒得和他争了,索性任他把车停在与食俱进门口。
我第一次正式和他见面就是在这里,如果不是我把手机落下,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情,所以我特恨这地方。站在门口足足瞪了五秒钟,意大利餐有什么了不起,不如北京的炸酱面味道醇正。
我再怎么想还是让他给拽进去了,我的防身术基本是白学了,跟杨宪奕不用说比试,我想原地站着不动都很困难。他拽着我一路就进了上次的房间,我们没有在靠窗的地方坐,那里已经做了一桌外国人,桌上摆着蜡烛。我被直接带上了二楼,上次偷看老电影的地方。也是那几个老男人偷窥我的地方。想起这个我心里就纳闷,他第一次约这个地方是特意让那些人看我吗?我还记得走时一个男人在我背后说“就她吧……”
话很蹊跷,二楼的布置却很漂亮别致。空间没有我想象的大,只有围成三面的几组超大沙发,对着上楼的楼梯挂着一面宽荧幕,顶上有投影仪。
我挣开手站在沙发边,看着杨宪奕坐下了才在他对面找个位子。他不理我,就忙着跟侍者点东西,最后才问我要不要吃什么。
我看他就饱了,什么都不想吃,望着一片空白的银幕,我不知道他找我来这儿有什么目的,很不给面子的说我什么不吃。
侍者下楼了,楼上就我们两个,酒吧里还是熟悉的欧洲音乐,楼下有客人谈话的声音,我并不熟悉酒吧餐厅的夜间生活,我总是朝九晚五的乖乖在家作宅女。
“给家里打个电话!”他起身换到我旁边的沙发上,正对着宽荧幕,我又往一边蹭了蹭,能离他多远就多远。他带着危险因子,我别太招他,他早早放了我,老死不相往来最好。
打完电话,菜也来了,他还吃的意粉,给我点了一杯饮料,故意把面包的小竹篮放在我面前,递过来黄油刀让我自己抹面包吃。
我知道文天祥的故居就在附近的胡同里,我中学时学过吴晗先生写的谈骨气,可我看见那几个可爱的小面包还是动了凡心,拿起来抹黄油,抹了一点点,就放到嘴里享受起来。
真是可口,傍晚课上我被教练摔后就像嘴里的小面包片一样又松又软。配上可口的饮料,我就融化了,无骨的化成一滩水。饮料微微甜,带一点点酒味,我没喝过,可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小屏幕开始放《肖申克的救赎》,是部男人电影,我在图书馆看过这个作家的畅销小说。我喜欢文艺片,古装片,不太喜欢这种好莱坞大片,我吃了两片面包,坐进沙发里估计着杨宪奕下一步行动,不太专心的看着电影。
他这次真是来吃饭的,吃得特别香,特别专注,吃得我都有点想吃意粉了。就在我盯着看他用叉子卷意粉的时候,他突然抬头,把卷好的意粉举过来,问我:“吃吗?”
我觉得很窘,口气也就凶起来。“不吃!”
他耸耸肩,一口把叉子上的意粉干掉,大口喝酒,像个满载而归的猎人。
我虽然拒绝的干脆,可还是忍不住看他吃。他和爸爸吃饭的样子不一样,和爸爸喝酒也不一样。爸爸老了,吃得少,他吃得多,他要的第二份意粉都吃一半了,我的口水也要流下来了。
我真没用!为了避免尴尬,我对着屏幕开始背我脑子里的《尔雅校注》,刚背了两句,听见倒酒的声音,我忘了下一句,又重新开始背。我刚背了第一段,他把叉子放下又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咬咬牙没回头。第三次是他叫侍者,我正背一个特拗口的章节,他一打岔,我接下来就都背成毛主席诗词了。
我吃了两片面包,喝到第二杯饮料的时候,他才吃完,开始认真跟我说话。
“想知道我离婚的事吗?”
“不感兴趣。”我对写报告文学那件事早忘了。
“那想知道我今天找你什么事吗?”
“不想,我已经看你吃完饭了,我该回家了,明天我还有事呢。”对,明天我还有相亲呢,得早点睡,睡饱了就漂亮了。
我拿起运动背包想走人了,他从后面拽我,又按着我坐回去,问我“那些照片你还要吗?”
他不说我也没忘,但是那种吐血攻心的恼羞成怒已经沉淀下去,我笑了笑,喝完了我杯子里的饮料,告诉他,“你留着吧,我不要了!”
他显然有点吃惊我的反应,不过很快也没了表情,我们对望着,眼神暗中还是较劲。我有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劲头,果然他拿我没办法了。除了照片要挟我他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完全不用怕他,照样光明磊落的活得坦坦荡荡。
“好,我留着。”他点点头拿出自己的手机摆弄。
我一看那部跟我一样的手机精神又紧张起来,害怕他再给我下套,想赶紧回家。可我站起来就觉得头晕目眩,还有点恶心。屏幕里的男主人公和监狱设施都跟着打晃。我喝酒知道轻重,我只喝了两杯饮料,不应该醉,除非他给我下药了!
正晕呢我的手机响了,是条彩信,那号码是杨宪奕的,我已经认得了。我在彩信里不暴露,很乖的坐在书桌边削铅笔,穿着一件嫩绿色的毛衣,编了两个小辫子,像个还在上学的小姑娘。是去年秋年照的,那次跟他生气我一股脑都给删了。
他故意的,故意发个照片刺激我,我晕晕乎乎的坐下觉得脸上特热,好像二楼的空调都停了。我还是忌恨他干的缺德事,我想扑过去扇他一个大嘴巴,用上我刚刚学得两着防身术,然后打电话给睿慈她们揭露他的丑行,让大家知道他怎么欺负我的!
“你真忘了婚宴那天的事了?”杨宪奕把手机放在一边探过身来,没头没脑的问我,还把手掌贴在我发烫的额头上。
我真忘了,我也真累了,那天的事一提我整个精神都涣散了,那天我就是这么晕晕乎乎让他带出了婚宴厅,去了楼上,后面的事我都忘了。
我往后躲那只手,那只手就贴过来,教练今天摔我比摔麻袋带劲,我还被个高猛女学员过肩摔了三分钟没站起来。我惹不起我得躲,教练说过遇到坏人不要盲目上,要量力而为。
甩甩头我说忘了,可舌头很大,发音都带了口音,像个乡下妞。他听了对我笑了笑,好像看猎物一脚已经踩进圈套里一样开心。
“长岛冰茶好喝吗?”我最后记得他问的是这个问题,我是点头摇头都不重要了,他盖在我额头上的手盖住了我的眼睛。
电影里男演员是不是越狱成功我看不见了,我觉得唇上又辣又烫,像是吃了喷火的四川菜,连带着嘴里也是辣的麻的,嘴唇上的小伤口隐隐发疼。我口渴,想喝水,水就来了,喝了特别舒服,身子发软发飘,窝进什么软绵绵的东西里,把教练摔散的骨头都拼接在一起。
爸爸搂着给我揉浑身酸疼的地方,跟我说“以前七个都过去了。”
我想纠正爸爸,我只被教练和高猛女人摔过,摔得很惨,但不是七个,只有两个……
被爸妈知道了!
中学上生物课的时候,老师带着一罐子肉虫子给我们讲腔肠动物,那时候开始我就特别怕肉虫子,但是我喜欢虫子在蛹里的样子,感觉有外壳保护着又温暖又安全,就像我在妈妈肚子里一样。
我伸了个懒腰,睡得有点累,我感觉特别暖和,好像我就是蛹里的一只小虫子,我也缩成了一团,可一睁眼,我没看见美丽坚硬的外壳。我看见几根黑色的头发,特别短,长在一件像体恤衫一样的衣服领口。
有大概十秒钟,我就数着这几根头发发呆,感觉身上热乎乎的,脑子不怎么好用,好像画饼充饥那个笨孩子一样。曾经自诩的逻辑思维都没了,我骨头缝里都是酸的,只想再闭上眼睛睡个回笼。
又过了大概十秒钟,我开始能眨眼睛了,我的四肢感官也基本恢复,我觉得躺的不舒服,就团着身子动了动。
“不许动!”
我听见不是爸爸的男人跟我说话,命令我,腰上立马见了颜色,有只手在那儿滑来滑去的很痒。今天我穿了V领的运动衫,洗完澡从健身房出来时头发还没全干,可现在我颈后很干爽,枕了个特别实成的枕头,有点硬梆梆的。
“醒了吗?快十二点了。”
我又听见那个声音,世界就不再是慢半拍的了,我眼前的一切影像都连贯起来,我的感觉也敏锐了。有人度了口仙气一样在我唇上啄了一下,接着啧啧的好几下,我好像从梦寐中完全清醒过来了。
肉虫子打挺,我一动就对上了杨宪奕的眼睛,他就是包裹我的蛹,我就蜷成一团躺在他怀里,枕着他一条胳膊。至于我刚刚看见的几根短头发,是他领口里露出来的。
我又看了看杨宪奕的眼睛,眼睫毛很长,鼻子很挺很高,唇线永远是绷直的,像谁欠债欠了他八百吊,一副凶神恶煞样子。
我不喜欢胸毛!不知道怎么这个认知就闪进我脑子里,然后我不动了,用余光瞥四周,怕看到白色的被褥。但还好,我看见了宽荧幕,沙发,茶几,荧幕上有电影结束的字幕,定格在一串陌生的名字上。
周围有点黑,但是还是有音乐,听起来让人舒服,可我身上太酸了,刚刚爸爸给我揉得不好,揉的我更酸了。
我最后全明白过来是杨宪奕又要过来给我度仙气,我没躲开,往后一闪从他怀里掉出去,躺沙发上了。那口仙气还是吹过来了,吹完了我嘴巴都不太听使唤,我觉得舌头让人吃了,整个人特混乱,不着边际抬手重重的扇了我自己脑门一个大巴掌。
打得脆响,我酒还只醒了一半。
没尖叫,形势对我不利,我一叫坏人可能受到鼓励更要对我怎么样。我安安静静的从他身边蹭开。这次他没拦我,我想坐起来他还扶了我一把。
“醒了吗?”
他问我的时候我坐在离他一尺外的沙发上,对着茶几发呆。上面的意粉盘子早没了,只剩下两个酒杯,有一个里面还有酒。我想弄清楚他刚刚又怎么对我犯坏了,给我喝的饮料里有没有药,但是我张不开嘴问。
“回家睡觉吧。”
杨宪奕好像良心发现的大善人,给我捋捋散在脸上的头发。他一碰我,我起了一串鸡皮疙瘩,赶紧往旁边躲。我不知道自己动作怎么这么迟缓,舌头让人吃了还是真让人下药了。我想说什么,可就是说不清,组不成句子。
他拉着我站起来,我以为是回家了,就跟着站起来,可他又搂过来,让我靠他肩膀上站着。我想起了小时候爸爸给我讲的拍花子的故事,那个人有个黑口袋,他掌心里有种神秘药粉,在小女孩脑袋上摸一摸,小女孩就会乖乖听话的跟他走,然后进到那个黑袋子里。我现在就被杨宪奕拍花子了,他摸着我的头,拍拍我的后背,然后抬起我的下巴低下头跟我说话。
“他们七个都亲过你吗?”
我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我很诚实的摇摇头,我和合唱队的初恋就是拉拉手而已,我自己捏造的另几个基本上就有视线上的交流。跟我有肢体接触的就是冯纶和关浩。
杨宪奕好像挺满意我的答案,拍拍我的头,和小学校长表扬小朋友时的和蔼态度一样,难得对我笑了笑。我虽然头脑不清醒,但是我分得出热脸冷脸,他笑我也笑笑,我懂得投桃报李的道理。他很少对我这么和蔼,我也感觉没那么怕他了,规规矩矩的靠着听他训话。
“以后谁也不能亲!”
他指示完了就用手指压着我的上嘴唇,磨得有些痒,又扫过我唇上的小伤口。都三个多星期了,我嘴不肿了,但是那个月牙还是隐隐看得见,别人碰就疼,我自己碰就不疼。这次我觉得有些痒,没觉得疼,我又笑了。老天爷总算饶了我了,我嘴巴疼起来吃饭不香,现在到以后我终于可以好好吃饭了。
杨宪奕领着我下楼上车前,在二楼又仔仔细细盯了我一会儿,我长得不差,我见过别人这么看我,但是没有离我这么近。我又快能数他的眼睫毛了,感觉天又要往一边倒。杨宪奕的手就搂在我觉得最暧昧的腰上,把我抱起来搂着。他后面说的话我听不清楚,我一直靠他肩膀上看屏幕上定格的一行字幕,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我的脑子也是定格的。
我记得回到车上了,但是我又睡了,他今天给我喝的饮料有极强的催眠效果,除了车启动时我感觉他搭了件外套到我身上,其他事情我全忘了。我早想好了要忘了过去,明天和第六个人好好相亲。相到我喜欢那个,我就嫁人了。
第二天中午我才醒过来,睡得太足了,我精神百倍,爸爸妈妈难得都在家里,叫我起床以后,给我准备了牛奶面包。
我一看见那两片面包就开始心里发毛,昨晚的事像犯酸水一样从胃里往外冒。我记得他怎么亲我的,我怎么团他身上睡觉的。我看爸爸妈妈坐对面都盯着我,我感觉事情不好了。
果然,妈妈告诉我相亲取消了。让我吃完早饭再回房里补个觉。她口气还是给人压力,临了让我保证以后不能喝酒,不管去哪,和谁去,都不能再喝酒。
我保证了,吃了面包喝了一小口牛奶,胃里还有点酸,但听话的点点头。爸爸很慈爱,可爸爸今天没给我牛奶加糖,他脸上有着屈原投江前的表情,等我吃差不多了才问我:“兆兆,你真打算跟杨宪奕好啦?!”
我呸!他不配!
我心里的希瑞苏醒了,可爸爸妈妈满脸严肃,他们给我讲了杨宪奕送我回家的事,他抱着我,他还可能借机又亲我了。
他大半夜进了我家门,还进了我房间,把我放在床上。快一点了,他跟爸爸妈妈在客厅里谈话,而且是背着我,说了什么,爸爸妈妈没告诉我。
我被打发回房睡觉,我被爸爸妈妈说了一顿。他们觉得难过,这么个大好的闺女怎么跟个二婚的老男人好呢,他们想不明白。
我躺着睡不着午觉,我的手机响了,拿起来,我看见熟悉而该死的号码给我发了条短信,“晚上我去接你!”
帮的一声,我把手机摔墙上去了。
丁璀说的没错,诺基亚手机太结识,比板砖还结实,摔也摔不坏。我的手机就躺在地上,美滋滋的瞅着我,我觉得杨宪奕现在肯定也是一幅囊中取物的表情,比诺基亚手机还欠摔。
我没脾气了,拿被子罩着头,捂出一身大汗。
我不活了,至少绝不活到晚上了!
敌进我退!
捂在被子里四五个钟头以后,我得偿所愿中暑了。
虽然躺在床上整个人都晕的,但是我开心得很,我看见妈妈给我拿冰袋敷脑袋,爸爸把冰镇西瓜给我榨成果汁送到床边。
我什么也不吃,也不喝,我得好好装死继续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让杨宪奕来了见不着我。爸爸把板砖诺基亚给我捡回到床头柜上,我关了机没再理它。
快吃晚饭了,我躺在床上背《尔雅校注》,背得头晕脑胀,有人按我们家门铃的时候,爸爸妈妈应该正在外面吃饭,我赶紧躺好了闭上眼睛。我不用装也肯定够苍白,我除了两片面包一天没吃饭,饿得前心贴后背。我也肯定够虚弱了,挪不了地方。他来了也接不走我,我让他在楼下干着急,打手机又打不通,他肯定急得直跺脚。
我还得跟姑姑说相亲的事,第六个不见我得接着见第七到第十个,一网不捞鱼,总有一网能捞上我动心的小尾巴鱼。我的鱼绝对绝对不能有胸毛,我要亚洲鱼,纯纯的,白白净净的,比聊斋里的书生都气质脱俗的那种。
我正闭着眼睛考虑相亲后续重大问题时,房间门开了,我眯着眼皮来不及看轻是谁,房门又关上了。我想可能是楼上查水表电表的王大爷,他特别家长里短,谁家有个病人肯定想看上两眼。
肚子咕咕叫了,我翻身继续睡,因为爸爸妈妈给我换了凉被,想加重病情不太可能了,只能保持不康复。但憋闷了一下午太渴,趁着没人我喝了口西瓜汁。因为放了好一会儿,都不冰了。喝了也不解渴,反而更渴了。
我想喝水,我想叫爸爸给我送个冰镇矿泉水进来,可又怕让他们觉得我没病,所以只好忍着。王大爷走后大约一个小时,我背书背得又困了的时候,房门又开了。我向里躺着没看爸爸进来干吗?
突然有人把我从床上揪起来,像是赶病人出院的护士长一样残暴的立起枕头让我靠上去。
什么话没说呢,我嘴上堵了个漂亮的玻璃被子,像是酒吧里才用的那种好玻璃特透亮的杯子。
“喝了!”
杨宪奕站在我床边,又恢复黑铁塔的架势,我余光瞄到爸爸在门口探头进来,满脸愁容,但是摇摇头又出去了,我好像听见爸爸叹气了。
“不喝!”
我撇头推杯子,他一手就把我逮过去,半强迫着把杯子里的水往我嘴里灌。是柚子味的,微微的苦被冰糖中和了,更重要,是冰镇的,喝一口我心里就爽死了,他还按着我,可我已经化被动为主动,本能的咕咚咕咚端着杯子喝起来,我都快枯萎了,太需要冰糖蜜柚水好好滋润一下。
杯子见底了,我肚子也鼓起来了,正舒坦的回瞪杨宪奕的时候,他从床头柜上拿起两个塑料小瓶子。
这次他没发号施令,他直接仰头自己把两个小瓶子里的咖啡色糖水喝了。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妈妈从门外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们俩。
我坐在床上想赶他出去,可他猛地逮着我的头,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低下头过来亲我。
反了他了!当着我亲妈侵犯我!
他的唇一贴过来我就闻到很冲的中药味,是我最最最讨厌的藿香正气水!小时候爸爸妈妈怎么骗我,怎么拿东西哄我,我中暑发烧抽筋了也不喝这劳什子,我恨这个味道,我死也不死在藿香正气水的味道里!
妈妈吓得关上了房门,她平时还唱过巾帼英雄穆桂英呢,可关键时候她看见自己亲闺女让坏人按床上亲,竟然没和爸爸到厨房抄菜刀冲进来保护我,他们把卧室门关了,把我留给了杨宪奕处置。
杨宪奕这个竖子小人,我牙关紧闭顽强抵抗的时候,觉得凉被里伸进一只大手,照准我的胸部就袭过来。
我满嘴药吐不出来,胸口又让人摸了,我没穿内衣睡了一身汗,被他这么一折腾我牙关就松了,两瓶藿香正气水除了消耗在他嘴里那点,如数进到我肚子里。
我被强灌了药,没病也开始有病了。我开始发病了!
我实在害怕藿香正气水,生平只吃过一次,以后就是掐着鼻子,我也只能吃胶囊。但杨宪奕给我一下子灌了两瓶,从嗓子眼灌到食道,然后又到胃里,我浑身都被霍香正气水烧起来,满身藿香正气味。
像吃了耗子药发疫症的小白鼠,我在枕头上翻来覆去的折身子,我坐起来又难受得躺下去,我嘴里苦的说不出话,头上大滴大滴的冒汗,我想喊人送我急救,可杨宪奕把我捞起来,端着另一个杯子送到我嘴边。
“张大嘴喝!”
我不能不喝,我得稀释了藿香正气水的毒性。我一口气就把第二杯冰镇蜂蜜柚子水喝光了,一边喝一边噼里啪啦往下掉泪珠子,都喝完了打了饱嗝,我眼泪也干了,被轻巧的放回凉被里。
房门又开了,爸爸妈妈被请进来,拿了毛巾给我擦汗,杨宪奕带着两个空杯子出去了。我精神颓废意识朦胧,可爸爸妈妈满脸都是慈爱。
“兆兆真乖,真勇敢!”爸爸给我擦汗说的话,好像我刚刚给他们生了外孙似的,我无非喝了两瓶最难喝的中药而已。
“不算……什么……”我还很豪气,但我累极了,让藿香正气水折腾得精疲力竭,可一会儿就不觉得头晕眼花,暑气也渐渐消了。
杨宪奕又回来了,端了杯冰镇绿豆汤递给妈妈,妈妈就坐在我床边,自然不过的接过来让我喝。
我从震怒到震惊,然后我就想不明白了,爸爸妈妈刚才怎么不救我,现在怎么看见杨宪奕跟没事人一样。他们看不见他吗?跟个黑铁塔似的立在那儿!我心情非常不好,喝了绿豆汤一肚子都是水,剩下的就只有疑问了。
当晚十点,我的暑热都消了,披着凉被光脚在客厅里散步,手里攥着手机。杨宪奕走后我理智考虑了一会儿,感觉不能不和爸爸妈妈说说。
爸爸出来了,妈妈跟在后面,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客厅上一直谈到很晚。他们并不很喜欢杨宪奕,但是不反对我和杨宪奕交往试试看。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天里他们态度转变的这么快。我很担心杨宪奕给我家人下迷魂药了,他今天灌我药的时候,我就有这种不好的感觉。
我考虑了一晚上,也不仅仅是一个晚上,从我到了郑筱萸家在海边流浪那段日子开始,我就慢慢想清楚了。我最后的表态很明确,“我不和杨宪奕好,我按着爸爸的标准找个如意书生回来嫁了,要是找不到,我就一辈子不嫁人,陪着他们二老过下去,我是认真的,我不后悔!”
劝不了我,谈完话爸爸妈妈回房睡觉了,我因为睡多了睡不着就站在窗边看月亮。短短一个来月,杨宪奕步步紧逼,看来是我小看他了。他确实对我有不良企图!
我得搞清婚宴那天到底出什么事了,他亲过我了,今天还借机摸了我的胸,再下一步,他就比冯纶更进一尺了,我得趁那事没有发生赶紧逃开。
月亮躲在云后,我躲在窗帘后面,决定开始给自己找条后路!
兆兆要崴泥了!
第二天我把全部精力用在调查婚宴那件事儿上。为了保险起见,我亲自杀到方睿慈家里去训话,在假期里,我别的没有,有的是时间。
方睿慈招架不住,把她姐姐也叫来了,最后我就和方家姐妹俩一起关在方睿慈的新房里,我坐在她新婚的大床上,狠狠踩床前一小块白绒毛的地毯。
“你们为什么给我介绍杨宪奕!”我开始问方睿慈没有结果,方睿智来了,我口气也在盛怒前夕,她们都坐我对面沙发上,想跟我打哈哈是不可能的。
“觉得你们合适!”
“胡说!我们一点不合适!我不喜欢二婚老男人!到底为什么!”我鞋底上有好多菜市场垃圾站带过来的土,她们不好好说我就踩到婚床上,让方睿慈晚上带着苍蝇蟑螂的味道睡。
“真的,觉得大哥人不错,事业有成,人也好,有家底,就缺个老婆。你身边正没有合适人就想让你们试试。你们怎么了?”
“我们没怎么,我和他没关系!”我打住方睿慈把话题带跑,盛气凌人的眼神让她俩都知道怕我。
我从来没给别人介绍过对象,因为我自己还是单身,但我知道介绍对象要担风险,方睿智这次就介绍错了,把她妹妹的大伯子介绍给她妹妹的拜把子。
“你们去酒店时我在房里干吗呢?”
“你自己老老实实睡觉呢,我们去了帮你换了衣服,你就一直睡,我妈来了你还没醒,真的。”方睿智帮妹妹解释。
“杨宪奕呢!”
“大哥不在啊,他在大堂等我们来了就走了。房里有个客房部的女服务员,是服务员对你怎么了吗?”
“她没对我怎么!”我叫起来,从婚床上站起来插着手走来走去。
如果她们说的是真的,那天就是杨宪奕第一次见我,可后来他对我的种种表现分明说明他对我一见钟情了。这又完全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不是让人一见钟情那种女人!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难道他之前见过我?这也不可能。我连方睿慈准老公都不认识,怎么会认识她大伯子!
那天我记不得杨宪奕什么时候把我送到楼上客房的,但我查到了婚宴结束的时间,和方睿慈她们来的时间碰在一起,前后差不到一个小时。我不是福尔摩斯,我脑子转不过大侦探波洛。我就是想不明白!
按理说发生不了什么,可如果发生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小时,又能发生什么!
我确定自己没失身,我也不觉得我会对杨宪奕那种男人施暴,更何况房里那个女服务员可能也陪了我一段时间。我实在想不出杨宪奕暗示我两次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若若……”方睿慈叫我,底气不是很足。
“干吗?”我继续走来走去推理当天的事,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其实……我们”方睿慈看了眼方睿智,吞吞吐吐的说,“我们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我初恋是合唱队的,我也在合唱队干过,我声音高得很,逼近过去,我看见方睿慈脸色惭愧,我就知道她瞒了我东西。
“是……是……大哥先提出让我们帮着给牵个线的。”方睿慈说完还往她姐身后躲,好像我能吃人一样。
“不可能,我不认识他,难道他认识我?!”
方睿智不说话,我过去揪方睿慈。我虽然知性贤淑,但是被爸爸妈妈惯得也有小姐脾气,我和方睿慈不同,我是独生女,我内心就是个小公主。
“快告诉我,求你了!”关键时刻我会来软的,爸爸妈妈都吃这一套。我脸上一下又有了温柔的笑意。
方睿智僵着脖子,最后是方睿慈点头了,我听见她们说“是,他见过你,大哥不让我们告诉你。”
我一屁股坐回婚床上开始考虑我完全没有考虑过的故事的另一种套路。
他之前见过我?!在哪?什么时候?难道一直以来都看上我了?!
之后我又想,他是看上我还是想要我给他生孩子?!我从没忘记方睿智说的杨宪奕的离婚理由,我为此深深鄙视过他,甚至想挖掘内情写成报告文学披露他的伪善。如果按他们的说法,他算是多金人也不差,他年轻俊俏姑娘随手能捞一大把,何必和我在这里周旋呢?我不懂,我一点也不懂!
是因为我是女硕士,生出来的孩子比脸蛋漂亮的女孩聪明吗?遗传基因这东西很难说,我也不敢保证我的下一代会怎么样。我马上否定了这种可能。
“他在哪儿见过?什么时候?为什么会见我?他怎么知道我是你大学同学?”我越想越觉得不可能这么多巧合碰一起,难道方睿慈老公是杨宪奕眼线?为了认识我让他堂弟跟方睿慈结婚的?
绝不可能,这世界上没这么恶俗的剧本,狗血到离谱的情节,三十多岁的男人也不会花这么多心思浪费在我身上,他们是最现实最残忍的一群。
“别的我说不好,不过我们给钟静送行那次,正奕和大哥也在钱柜,他们来过包厢找我,你可能忘了。”方睿慈说完话就没声了。
我也被抽了筋一样摊在婚床上。那是很久以前了,那时方睿慈还在地下恋情,和大博士的事瞒着我们所有人,钟静去国外进修半年,我们六个在钱柜聚会给她送行。没有外人,我放开了站在沙发上唱ABBA,我跳Dancing Queen,我想着我的午夜神秘gimmie,屁股差点扭到散架。为钟静送行我开心,又很伤感,我们六个毕业后很少见面,郑筱萸嫁得很远,钟静又要走了,我为离别落寞。孑然一身,我喝得有点多,路苗苗还说过我疯。她有情投意合,她不理解我。
我记得那天的很多细节,记得我们六个人的每张脸,我就是不记得包厢里来过外人,更不记得任何男人,我想我那次真的喝多了。
“其他我真的不确定,也不知道大哥是不是那时候看上你的,按说不应该,他根本没进来。”方睿慈看我失落,坐到婚床边安慰我。“所以大哥提出来之后我觉得特突然,还特意问过我妈,她也觉得大哥人挺难得的,才让我姐给你们说说。若若,你别生气了,我没想到你们不顺利,要知道我就不牵线了。大哥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有!”我否认的干净利落,我不能现在露出马脚,我要到最后一起揭开杨宪奕的老底,现在还不是时机。“他让你们介绍,没问过我什么情况吗?”
“没问太多,就问了问多大了,做什么工作,他说他不很挑剔,找个本本分分的就好。”我听了冷笑,我确实是良家妇女,但我也不是他想的那种本分,因为我和关浩还暧昧呢,关浩有个四岁儿子我分明知道。
睿慈交待清楚问题,给我端茶倒水,我一直在她家磨到傍晚该吃饭的时候才告辞。百转迁回,我心里绕不过来,也绕不到杨宪奕心里,我得见他!
下楼的时候,我前前后后又想了一遍,我现在有点明白了,杨宪奕肯定在过去的某个时间某个地点见过我,又出于某种原因想认识我,也许他想结婚,也许他想找个人生孩子。我管不了太多。我只担心婚宴落差的一小时里我们发生过什么,或者我做过什么蠢事。
我很怕猜测,猜测是个巨大的无底洞,会把我陷进去。如果没有什么把柄,杨宪奕不会这么张狂的步步紧逼我,不管他要什么,我给不了他,但我要把我的把柄拿回来,我要不惜一切代价保存完整的尊严。
拿出摔掉一块漆的诺基亚板砖,我不用找电话簿直接拨号过去,他的电话我现在想忘都很难,我从不小视敌人,在开学前,我要从杨宪奕那把把柄拿回来。他肯定有我把柄!
电话通了,我刚从电梯里出来听不清楚。我不喂,我没咸没淡对着电话高声力呵,“杨宪奕,我要见你!”
对面沉默片刻,然后是很轻快的回答,“好,你在哪,我去接你。”
我又想摔手机,但我忍住了,报了在睿慈家,我就停在小区门口的人行道上,等着我宿命里不得脱身的缠鬼来接我。
我觉得自己没沉沦,但抬头青天,我却似乎听见戴家列祖列宗在天堂里奔走相告,“咱们兆兆要崴泥了!”
看上你了,怎么办吧!
远处传来闷闷的雷声,突然变天了。我看见越来越近的黑吉普,我没带伞,希望不要下雨。
昨天灌药之后,我知道他一有机会就得轻薄我,所以我没敢坐副驾驶,直接上了后座。
“我有事跟你说!”我看着窗外,话是说给他听的。
“我也有事跟你说!”杨宪奕回答的声音很礼貌,难得的礼貌,还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
也许我和天色一样一脸阴沉,他会害怕我,可这又不太可能,我不能自不量力,他不是别人,他是为了某种原因专门来猎食我的!
“我们去哪儿谈?”他问我的时候,我正给爸爸发短信,告诉他和妈妈我不回家吃饭了。
“随便。”我答的时候没怎么走脑子,我的脑子都放在琢磨我的把柄,我在斟酌怎么才能从杨宪奕那儿把实话套出来。
车开进我不熟悉的公寓小区我才回过味来,有些紧张的扒着椅子问他。“你带我去哪儿?”
“我家!”
那俩字把我吓得不轻,我一个良家女孩不能跟个离婚老男人独处,我连上他车都担心,我根本不敢去他家。
“我不去,我要下车!”
我又开始有点孩子气的无理取闹了,我看他往小区里开得越深我越害怕。公寓再豪华漂亮也入不了我的眼,我就要百分之百的全身而退。我打不过,我得跑。
“你不是说随便吗?”
他从后视镜里看我,带着一抹挑衅的笑,好像故意试探我的胆量。我不能上钩,打死我也不去。我大声说话给自己鼓劲,“我改主意了,不去你家,要谈别的地方谈!”
“好吧。”他继续往前开,没有要停的意思,车在小区里转转走走,好像进了迷宫。我觉得每幢楼都很像,我怕自己出来的时候记不住路。我要是有球毛线就好了,交给进门的保安,我拿着线另一头放在包里,不管他带我去哪儿,最后我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车最后停在中庭旁的会所前,非常敞亮的大堂,名字也古雅好听。如果不是杨宪奕在我前面走,我会慢慢欣赏带中国风的建筑,甚至拿出手机拍几张照片留念。
一想到手机照片,我脑子里灵光闪过,杨宪奕是不是婚宴后给我拍什么不雅照了?他第一鼓弄我手机就盗走了我的照片,他肯定在这方面特别在行,也有极端不良的嗜好。
我想着跟他在茶座里坐下,他选了非常隐秘的包间,像是和风的小房间,我们对坐在小方桌两边,桌上是一套功夫茶具。
他交待了服务生我们要喝的茶色,神情不像是要和我谈判。他似乎很懂茶,他每个动作都像个老道茶艺的人。所有茶具在我眼里就是茶杯茶壶,我分不出茶是否香甜,我喝了普洱会睡不好,喝了参茶会长豆豆,所以我喝妈妈熬的绿豆汤,喜欢爸爸榨的鲜果汁。
我给外小心的看他弄茶,怕又像上次那样给我不明饮料迷昏我。
“你先说吧。”他边说边给个很可爱的小杯子斟茶,可刚斟满又把茶倒掉了,我觉得可惜,我喜欢那个茶杯。生活里事事如果那么精巧剔透,我就不会有这么多苦恼了。
“你还记得婚宴当天的事吗?”我用了他当初问我的话问他,我想以攻为守最稳妥。
“当然!你也记起来了?”杨宪奕心情大好,用小茶杯奖励了我一口茶喝,“尝尝,刚下来的龙井。夏天要多喝绿茶,消火的。”我喝了,他又给我洗了杯子换了另一种。
“对,我记起来了。我那么做不是故意的。”我很小心的说,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但我看他沏茶的动作慢了一些,抬头反复审视着我的眼睛,好像想看破我是不是在撒谎。
“也许你不是故意的,但我当真了。”他唇线上惯有的严肃又来了,我不喜欢他凶巴巴的样子,因为他一这样我就怕他。
“为什么?”我做什么能让他在那之后不放手一直缠着我?
“为什么不?”杨宪奕就是杨宪奕,他从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喜欢反问我套我的话。
“没什么好当真的!”我豁出去了,不管我和他,或对他做过什么,我都不决定当真,那肯定都是错误,不折不扣地错误。我微微笑笑,如同每次谈到心里伤口那样不在意的笑着说,“这样的社会,没什么东西值得当真,生活本来就是不认真。”
说这话我是真心的,我爱冯纶和关浩,但我知道都是半真半假的,因为我爱他们,他们不爱我,我的爱得不到回应,和没爱差不多。这个社会只要节奏,只要瞬间的欢愉,不要感情,更不要地久天长的爱。
杨宪奕很不喜欢我的调调,他取走了我手里的茶杯,放下了他手里的茶具,沉着脸问我,“你觉得谁值得你当真?”
他这话太尖利,一下子戳在我的痛处。我还没想好怎么回击,他突然探过身拉起我的手放在他手掌上。
我的手很白却很小,摊平了只比他手掌大一点点。他突然特别用力的攥我的手,像是要把我攥碎一样揉我每个手指,又问了一次,“谁值得你当真?戴若,你告诉我!”
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叫我,他那只手把我手攥得生疼,我觉得指骨都要断了,疼得我眉角跟着一下下的跳。
我突然后悔见他了,我不该踩他的狐狸尾巴,不是每个狐狸都只是狐狸,他的真面目也许是吃人的豺狼虎豹,他可能把我吞得骨头不剩,我不该惹他,我该放弃那些无谓的尊严。
我疼得想哭,我从第一次在婚宴上见他就没什么尊严可说,我跑来见他就是错得。我亲让他亲了,摸让他摸过,我一点不知道他要什么,我知道了也不想给他。知道他离婚的理由之后,我从心理没法接受这个人。因为这个人不懂爱,他太现实了,他只要一个孩子。
他也不是不好,只是不是我要的那种好,我要爸爸那样的书生,可杨宪奕只是个高明猎人,有一身武艺算计,能猜透猎物下一步会在哪出没。我逃不过他的视线,他一箭就能射死我。
“有人,有人值得我当真!”我带着哭腔回击,马上被他捏得脸都白了,疼得嘴唇直哆嗦。
“你们馆里那个关浩吗?你不知道他结婚了吗?他儿子都四岁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知道关浩的名字和实情,我一下子懵了,方寸大乱,我找不到任何回击的话,就只能强忍着疼让他往死里捏我的手,我觉得手腕马上就要断了。他凭什么这么生气,我跟他非亲非故,我和关浩怎样和他无关。
“我爱他。”我大声告诉杨宪奕,“我爱关浩!”
眼泪掉出来的时候,我望着桌上的茶杯,我的爱就像他倒掉的第一杯茶一样,是最纯的,可就是被倒掉了,没有任何理由。
“我爱他有错吗?”
“当然!他结婚了!他有孩子!”杨宪奕起身坐到我旁边,他又用他的目光把伦理道德强加在我身上。我不需要,道理我早就明白了,但是我无从选择。“戴若,你傻不傻!你蠢不蠢!这世界上男人多了,你喜欢他干什么,他能给你什么?你爱他,他爱你吗!”
他的声音很大,每个字句都刺破我的伤口,他从未一次跟我说过这么多话,让我这么疼这么难过。我一句也答不出,在他面前我毕竟只是个孩子,手疼得麻了,心里害怕了,我就在龟缩的小角落里突然站起来,不顾一切的对他嚷,“你管不着我!你不是我爸爸妈妈,我爱作践自己是我自己的事,你放开我!”
我坐在里侧,用我学过的两下子防身术使劲推他,他没料到我会这样,被我推得从椅子上歪到一边踉跄了一下。手腕上一松,我跨过他就跑,我很矮很小,我没他强大,但是我的尊严和他平等高贵。
我以为我跨过去了,可他一起身抓我就把我绊倒了,我重重载在包间进门的地上,地砖很滑,我摔得结结实实,手臂在什么上蹭掉了一大块皮。
我顾不得疼,我爬起来就往外跑,我觉得我再不跑就跑不了了,撞开会所的大门,我被冷雨浇了一头一脸。我不敢停,玩命往中庭隐约记住的方向跑。
我知道杨宪奕就在后面追我,我也知道我面前是一座走不出的迷宫。
和冯纶分手的时候,我从学校走到家里,又从家里走回学校,我不知道我还该去哪,我躲在树林里肝肠寸断的哭。
我没碰到这么大的雨,在雨里跑得上气不接下去,雨把我浇得从里到外都冷透了。我爱过的四年,暧昧的三年,也都是冷透的。
腰上很疼,我往前摔又被接住了。低头看见杨宪奕箍死在我腰上的胳膊,我觉得我跑不动了。他和我一样湿透了,但他不像我这么伤心落寞,他眼里燃着一把火,这么大的雨也浇不熄的熊熊烈火。
我耳边有雨声,有急促的喘气,我听见自己的心跳,然后是他凶悍躁乱的咆哮。“我看上你了,怎么办吧?!”
不给我也要!
我从没想过杨宪奕会跟我说这样的话。我听过男人表白的话,我看过博士写给我的求爱信,我有过纯纯的初恋。但我还是不能相信杨宪奕这样的男人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我看上你了,戴若,你说怎么办吧?!”他又喊了一次,好大声,震得我都耳鸣了。在雨里我眼前一片模糊,脑子里只剩下被他揭露的难过,根本没法回答他。
他看上我了,我能怎么办?我自己的感情都理不清,我是泥菩萨,我怎么帮他渡这条混浊的河!我摇头哭着告诉他“我不知道,我管不了你,放开我,我要回家!”
可他不放,他把我整个举起来,我的防身术不管用了,他使劲搂着我吻下来,我连哭都哭不出声了。我们像两个不对等的对手在雨里搏斗,我想拒绝他,我根本不爱他,可我没有机会说。
我被雨打得分不清方向,我挣扎着想从他怀里跑开,可眼前所有的建筑都是他捕食我的丛林,我跑不动了,我已经踏进他双臂设好的圈套。收网的时候,猎人还告诉猎物,他捕食是因为看上我了。我又哭又悲哀的想笑,为什么他不是冯纶,他也不是没结婚的关浩,他就是杨宪奕,我从一开始就排斥的杨宪奕。
我不知道他把我往哪带,我仅有的力气都用在踹他踢他抓他,我们是文明人不是武夫蛮夷,但我这时只会武斗,我拼命了也斗不过他,从最最开始我已经输了。我不该醉在他面前,我不该赴那个设好陷阱的约会,我错了,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我害怕,我哭着喊爸爸妈妈。我抓着电梯的门不肯进去,我对着摄像头没命的大叫救救我。我不爱了,以后我再也不爱了,爱让我太伤心了。我也不惹杨宪奕了,我认输了,我彻彻底底丢盔弃甲败给他了。
我们绕了这么久,原来是他喜欢我,我不知道是不是真喜欢,因为他用了看上我的字眼,他没说爱我,我不想他爱我,也不想他喜欢我。
我被重重敦在地上,我和他浑身湿得狼狈不堪,我冲电梯的门缝叫也是于事无补。我就缩在角落里胡乱的按电梯上的按钮,被他从身后抓过去。电梯停在了七层,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里只有爸爸妈妈。
我哭着被扯进楼道,楼道里只有几个简单的木漆大门,不同颜色,他把我拉到全黑的门前,任我怎么挣扎怎么闹,还用一只胳膊就勒死了我,找到钥匙开了门。
我知道进去就出不来了,我希望别的门打开有人出来救救我帮帮我,可谁都没有,我被生拉硬扯进去,立时整个魂都散了。迎接我的不是杨宪奕劈头盖脸的伤害,是四道血腥灼人的目光。两只半人多高的阿拉斯加雪橇犬同时对我扑过来,我在杨宪奕手里,可我一下就瘫了。
我喜欢小猫,但我极怕大狗,尤其是面相凶狠的那种。我眼前有一两秒直发黑,两只狗冲我扑过来瞬间张开了血盆大口。
我放声尖叫,吓得一下坐到地上,跪着往屋外爬,又被从后面抱回去。我缩在门里浑身打冷战,我以为我要晕倒了,我喊爸爸的声音都变了,不像我自己了,像只被扼住喉咙的小耗子,我觉得要被他们三个撕裂分食了,再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别怕,他们不咬人!”杨宪奕蹲下来挡着狗想抱我,我看他比看见雪橇犬更怕,我抱着脑袋坐在门口毫无形象的哭。我一个劲地给他道歉,我给他鞠躬,我说我错了,我以后再不敢了。我实在太怕了,那两只狗都围过来对我狂吠,杨宪奕怎么制止也不管用,我想他们觉得我是敌人,下一秒要一口把我咬死。
“若若,你别怕。将军!元帅!不许叫!回屋去!”杨宪奕哄我时恢复了些以前的口气,但他大声呵斥狗的时候,又把我吓坏了,我觉得他特暴力,他比狗还凶。那两只狗都和他长得像,唇线上都是严厉,眼露凶光。
我坐在门口哭着发抖,两只狗冲着我过来,杨宪奕抬手给了其中一只重重的一下,两只狗顿时老实了,夹着尾巴不甘心的缩回去蹲在地上。他又指着后面发号施令,“回去!”
两只狗还敌视我,但摇着尾巴听话的退回到某扇门里,只探出个头用野兽的目光远远的吓我,好像我又成了猎物,一动它们就扑过来咬我。
“若若!”杨宪奕叫我,我魂是散的,他叫我我只知道坐在角落放声大哭,狗探出脑袋哼着凶我,我怕得更厉害,使劲团自己的身子,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杨宪奕没办法了,索性跪下来搂着我,不管我怎么挣扎还是把我搂过去,我怕狗我也怕他,可还是缩在他怀里哭了。我知道我不能活着回家了,我难过,有关爱情我也没心思考虑了。
我长这么大没这么哭过,我湿漉漉的躲在一个不是爸爸的男人怀里不顾形象的号啕大哭,我的胳膊破了皮,好像还流血了,我心里的伤也是,只是伤口更深,疼得无法愈合。
“你傻不傻?!”他拨开我一脸的头发问我。“我哪不比关浩好!他那都是假的,都是骗你,你傻不傻啊,若若!”
他口气温柔了,一叫我若若我就更委屈了。冯纶从来只叫我名字,就是关浩也从来不叫我若若,他们和我亲密是假的,他们拿邮件和润肤水就打发了我,占我便宜,我在他们那里哪都好,也哪都不好,他们给我的无非是一场骗局。
杨宪奕拍着我的后背,像爸爸那样轻轻的拍,可他搂我很用力,他抓起我的手,手腕上被他捏青了,他看见了举起来放在嘴边咬那一圈青色的瘀伤,开始很重后来就轻了,然后抬头问我,“我看上你了,懂吗?”
我在眼泪后头使劲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回应这样一个男人,他手伸过托高我的脸使劲亲下来。扯开我的领口,对着锁骨边的地方咬下去。
我就知道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脖子上还带着爸爸妈妈送的生日礼物,领口已经被他扯得七零八落,脖子上被他啃得很疼。他又抬头看我,很严肃的问我,“我看上你了,亲你,要你,懂吗?”
我还是摇头,我输了,我最后一点反抗他的武器就是说一句打击他的话,让他对我消了念头。可我脑子里都是空的,我委屈的不知道怎么是好,说一个字就要哭一会儿,“我……爱……我……就……爱……”
“爱个屁!你就是蠢,脑子积水!你这是傻,把自己往人身上白搭!你就是有病,你不爱好人,专挑不能爱的爱!”杨宪奕戳我的脑袋,戳完了又抱过去亲我。
我知道我跟爱字过不去,我非要把爱整出个是非分明,但爱从来没道理,没对错。爱对我也很刻薄,我爱的,就是不爱我。
人不能跨进同一条河流两次,人也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两次,我也没有,但我的两个错都很蠢,像杨宪奕说的,特别特别蠢,彻头彻尾,我就是个失败的二十七岁女人。
他抱着我到客厅翻我胳膊上的伤口,我很疼,自己抹着眼泪忍着。我知道两只大狗在背后虎视眈眈的盯着我,我听见狗鼻子里的呼吸,哭着爬到茶几后面躲,杨宪奕一边翻箱倒柜的找创可贴,一边教训狗。
我第一次听见他说粗话,他骂药箱子妈的,训斥狗滚一边去,可他就是找不到创可贴,我胳膊上掉皮流血的地方沾着脏东西,他好不容易找个贴伤口的东西过来,举着我胳膊看清楚了,骂了个更难听的脏字。
我又怕又难过,可我又有点想笑。我第一次看见了不一样的杨宪奕,我第一次跟小狗一样满屋子爬,我第一在爸爸以外的男人面前哭得一脸鼻涕眼泪。
杨宪奕拿纸巾过来给我擦,越擦我越哭,他也急了,把我压在客厅地毯上使劲亲我。原来亲吻可以治疗哭泣,可我还是一直流泪,我还试图说话故意气他,我说,“我不是处女。”我想看看这么说了他还要不要我,看不看得上我。
结果他听了什么表情也没有,接着使劲亲,把我领口的衣服都快撕烂了。亲完了才说“我不在乎,我不要处女,我要你。”
我一听他这么说就没辙了,我又哭了,但这次是因为感动。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看上我什么,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上的,但是他刚刚说的话真的打动了我,我抱着他的脖子,眼泪刷刷的都流到他肩上。
我觉得我错了一次,两次,但这次我没错,就是错了我也不觉得是错。毕竟这个男人看上我了,给我找创可贴,为了我设了个不能逃脱的陷阱。
我哭着笑,笑着又哭,我告诉他,“你要吧。”
杨宪奕停下来不亲我了,他把我也抱着坐起来,举着我胳膊上的伤口使劲嘬了一口,好像表扬我一样,然后就把我扛起来,边走边大声地说,“今天你不给我也得要!”
我又哭了,然后,我又笑了。
我和他……咳咳!
温暖的水打在我脸上,我被雨浇透了浑身都冷,我现在不怕湿冷,不怕感情的伤口,但我还是有点怕站在我面前的男人。我们只认识了不到一百个日子,也许还不到五十天。我的理智再也支配不了感情,我被他支配了。
他知道我还不爱他,他也许也不爱我,但是他把我逼到角落里,让我无处可逃,他用一句话就把我制服了,我也不想逃了。我觉得上辈子欠杨宪奕的,我就该给他,不管他要不要,我都该给。
体恤衫的小圆领被他弄得破败不堪,一用力就撕到底,破碎的声音听起来凄惨,可我们听起来又觉得痛快。我的卡通内衣湿透了,几只小白兔耷拉着耳朵,他死死盯着我的小流氓兔看,然后很残暴的把我的小兔子们杀死了,远远扔在浴室的角落里。
“婚宴时你故意给我看的!”他把我按在墙上给我定罪,喷头里的水打在他脸上,我看清了他的脸,觉得他好像也在哭。我抹掉他的眼泪,他的眼泪比我刚刚还多。我现在不哭了,我哭得累死了,我觉得跟他一起很满足只想笑。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我对他的意思不是很明白。他说我故意什么呢?
“你故意让我看,你就是聊斋里的小狐狸精!”我手臂上摔破皮的地方碰到水沙沙疼得钻心,杨宪奕举着给我冲干净,把伤口上的脏东西洗掉了,然后一点点嘬我伤口里流出的血。我觉得他不像猎人了,他想野兽,抓到小猎物就要先吸干了他们的血。
他说我是小狐狸,他是大狐狸,我得跟着他才能混出头。我笑着点点头,我不在意是不是故意的,我愿意他看,我现在到以后都给他看。
血是腥的,我尝到了自己流出的血,他很仔细的把血的味道吻到我嘴里每个角落,野兽就是这样,不是马上吃了你,他要让你也有他的味道,让你手无缚鸡之力的从了他。
我其实早就服他了,我不信什么神,我现在就信他。他不但给我布陷阱,他还给我下迷魂药,我相信他是为我才这么做的,所以我眼里他也比以往任何一次看起来都好看,他帅,在我心里他变帅了,比我读过的书生都帅,比我的午夜神秘gimmie还帅。
他的头发还是那么短,扎着我手腕淤青的地方疼的厉害。他额头眼角有很淡很淡岁月的痕迹,但是他不老。他吻我莽撞的样子像个十几岁热血沸腾的小男孩。我喜欢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亲我有力的嘴唇,他的胡子把我扎疼了,但我也喜欢。我也仔细的亲了亲杨宪奕,我想谢谢他,这么苦苦追着我,痛骂我一顿,让我从恶梦里醒过来。我又怨他,别的良家妇女他看不上,为什么偏偏就看上了我。
还好,他看上我了!
一件湿冷的上衣盖在我头上,我一瞬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感觉我和他躺在很暖的水里,我被雨浇过的冷从骨子里去干净了,我过去不值得回首的感情从此也归零了。
我没别的经验,但我知道眼前的男人一点也不温柔,他没有书生朗朗的笑容,他不会说好听话哄我,他要我都是一脸严肃,恨不得一下子把我吃下肚去。他吃我胸口的肉,吃我胸膛里那颗怦怦跳动的心,然后吃我疼的发麻的每根手指。
我躲了下,他就扑过来抓我。他看见我小裤裤上露出的小尾巴,看见另外几只可怜的流氓兔,他重重的打我的屁股,好像我犯错了,我的小兔子也错了。他把我的小尾巴弄掉了,把我小裤裤上的小兔子们又集体杀死了。然后他吃我腰上的痒痒肉,我笑了,他也笑了。
我害怕水,可我真喜欢和他这样一起在水里,我不再是不会游泳的小耗子了,我让他抱着变成了小金鱼,一条漂亮的美人鱼,他带着我游,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抱紧了他不撒手,我不会游泳,没有他,魔法就消失了,我会变成一颗无名的小石头被大海彻底淹没。
“若若,你是不是骗我了?”
他在水里虎视眈眈的逼迫我,我不承认,我撒谎了从来不承认,我摇头。
“我是第八个吗?”他问我,眼神好像我说谎话他就要惩罚我,但是我还是说了。
“你不是,你是第九个,第十个,第十一个……”我开始数数,我数到十二的时候,他突然把我举得很高,问我,“你后悔吗?”
我摇摇头,然后哭了,抱着他的肩呜呜的哭了。我做了太多后悔的事,这件我绝不后悔,我后悔没早点认识他,我后悔我犯了两个愚蠢的错误耽误了那么多年。
杨宪奕不让我哭,他终于哄我了,说我爱听的话了,他说“乖,别哭。”
爸爸也这么说过,我不觉得像他说这么亲,听起来这么舒服。我任性的把眼泪弄得哪都是,我是万能希瑞,可希瑞也会伤心。
“你给我当希曼哥哥。”我没样子的撒娇,他真的点点头,把我抱进怀里重重亲我,我身上某个地方突然疼得钻心,可我没哭,我笑了。
“你就骗我吧!”他好像生气了,又好像特别骄傲,他脸上也有孩子气的神色,我像是任他操纵的小娃娃,他让我疼我就疼,他让我快乐我就快乐,我跟着他,特别听话。
我二十七岁了,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不觉得一直都是温存美好的,我知道他是猎人不是驯养师,我没错。他给我个小甜枣,我不疼了他就变了,变成大野兽了。他眼神变得很黑很深沉,我们身边的水变得很烫,让人难耐的喘不过气。
我在水里扑腾,在他怀里求饶,我害怕那样的感觉,我害怕他要吃了一样吞噬我的一切。
他说我什么都得给他,他每一下都让我保证以后只给他,我把手边的东西打翻了,浴室里很香,我也香了,他说“让你香!”就来劲了。他说“你是我的!”不许我求饶。他问我“好不好?”我说不好,他就更卖命的让我不好下去。
我不知道我们在浴室里待了多久,总之我的第一次就这么让杨宪奕弄走了,我疼得厉害,但我不哭,我嘴边老忍不住想笑。
他攻城略地好不得意,野兽都是占地盘的,他占了我,夺了个贤良淑德的制高点,因为他是猎人,他等的就是我!
狩猎凯旋,杨宪奕把我扛在肩上带回卧室。
我不喜欢他的卧室,落地窗太招摇,床大的离谱,被子和枕头都带着他的味道。但我裹着湿漉漉的头发被扔在上头,以后,我就完全没发言权了。
我读过冯唐的书,里面有个兽哥哥,第一夜让小红哭了七次。我自己碰上个货真价实的大野兽,第二次第三次我还记得,到后来我自己什么也记不清了。我糊涂了,连小学十位以内的加减乘除也不会了。
我一会儿哭,一会儿叫,一会儿笑。我还笑了,因为我腰上的痒痒肉让他都吃遍了。我哭得厉害,因为我怕疼。我叫得嗓子都哑了,因为我不知道能说什么。
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儿在那儿,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又要那样。我眼前除了他就是两只可怕的大狗狗。
他们突然变温柔了,他们也看见我被欺负了,趴在旁边轻轻舔我的脸安慰我,他们的主人卖力折磨我。
我看着三双野兽的眼睛,只有一双与众不同。他皱眉了,又舒展开,他手臂上我睡过的枕头硬邦邦的,我也咬他,我也变成小野兽了。
汗珠子弄了我们一脸一身。我被胡子扎得哪里都碰不得,碰了我就叫救命,可他就没完没了的碰。我是小野兽,我最后还是被大野兽吃干净了。
他什么都叫,一会儿叫我兆兆,一会儿叫我宝宝,一会儿叫我若若,一会儿叫我乖,一会儿叫我不哭,一会儿叫我没事了,一会儿叫我听话不动。我名字一下子好多,我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就知道赖着他。
到最后我也疯了,第一我不愿意叫他名字,后来叫得停不下来,我叫得头发散了,叫得自己整个人都散了,我看见光,听见音乐,闻到酒香,可我什么也不是,一切无所不在,又触手不可及。我是疯了,真的疯了,和他一起疯了。
最后,我睡了,沉到再也不会醒来的梦里。我腰上的痒痒肉很酸,胸口涨得暖暖的,唇上有另一个人的呼吸。
最后,他变成温存的大野兽,编织最宽广的蛹给我住,我蜷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听他在耳边告诉我“给我当老婆!”
他从来发号施令,不征求我意见,他比土匪土匪,比强盗强盗,他是我见过最狡诈的猎人,用最尖锐的利器捕我。我没点头也没摇头,我知道没有区别。
他又来了,我叫不出,没处跑没处躲,我早早掉进他陷好的阱里了!
我说不出他是好是坏,只知道他很强大,我感觉和他一起痛并快乐!
做了就爱?当然不!
睁开眼睛大概五秒钟,我打了个大喷嚏。又过了一会儿,我像小乌龟一样动了动四肢胳膊腿,还好都在。我枕的地方有起伏,我转了个圈,就成了仰壳的乌龟,沙滩铺天盖地压过来。我又打了个大喷嚏,我觉得有点冷也有点热,脑袋上盖着一只手。
我闭上眼睛又睡觉了,有人抱我起来喝水,我知道是谁,但是我没和他说话,也没对他撒娇。我发烧了,挺难受的,可能是淋了雨又折腾了太长时间,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就想埋进枕头里什么也不想。
我怕我又后悔,我怕我做了更蠢的事。我知道答案是肯定的。酒醒以后最常做的是自责,我现在没什么精神,自责的力气也没有,我就睡,我不想哭。
“来,吃药。”
我晕头转向的被抱起来,我一知道要吃药了嘴紧紧闭上,我讨厌吃药。爸爸得用好好求好好哄我才能张嘴。可这个人也不问我,嘴对嘴灌我。我没话了,吃完了躺回去接着睡,听见他问我“哪难受?”
其实我哪都挺难受的,我身上发烧了,可我心里没烧,我心里凉飕飕的,和昨晚的雨一样,我心里才是最难受的。
我睡着了没想这些。我知道我要生病了。前一天我决定给自己找后路,后一天我就跟杨宪奕上床了,还是我第一次跟男人这样。值不值得等我病好了自己再表扬自己,或者骂自己,甚至扇自己一个大嘴巴。我得先和体内的病毒斗争,我解决了内部矛盾再去对付外部矛盾。
这么想着,我真睡沉了,我感觉有人拉着我的手,时不时还亲亲我,我就想象成爸爸在身边,我估计天亮了我就不难受了,能好点了,我希望天快点亮,太阳快点升起来。
小学时是我是祖国的花朵,我是早晨的太阳,我现在应该还没花谢,也还没升到正午空中,很多事情还来得及,但愿吧。
再睁眼我还是躺着,我知道这是杨宪奕的卧室,我跟他疯完就挂了,所以仅从这方面我很埋怨他。他打着赤膊在床边走来走去的打电话,我不知道他打给谁,听不清楚他说什么呢。我一动他就跑过来看我。
我看见的一张脸,和我昨晚疯的时候见到的不一样,我想象的东西都和现实不太一样。他现在不像书生,也不像猎人,他看起来有点着急,也有点陌生。他把手又盖在我额头上,问我想不想吃东西。
我脑子仅能运转的一小部分内存告诉我,我想回家。可我这样回去,爸爸妈妈也得担心,我很矛盾,觉得病菌欺负我,让我烧得越来越高。
大夏天,杨宪奕拿两床冬天的被子给我盖,我连翻身都动不了,努力清清嗓子问他,“爸爸妈妈知道吗?”
“知道了,早知道了。”他这么说又把我弄得有点晕,我让他抱着翻了身,喂了水,一边出汗一边睡觉。我没想到竟然生病了,我挺健康的,我昨晚表现挺厉害的,像个女战士一样跟他搏斗厮杀,怎么他第二天一切如常,我就病了呢?
时间慢慢失去了概念,我睁眼的时候竟然看见了方睿慈坐在床边,我还在杨宪奕的房间里。我还是有些话没问明白,我想知道方睿慈怎么看我和杨宪奕的,她们是不是早猜到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我问睿慈,她不理我,我转头想跟杨宪奕告状,他也不理我。我有点难过了,呜呜的直想哭,我刚一哭方睿慈就看不见了,杨宪奕在我眼前像一汪水,他跪在床边拉着我的手。我的手腕还疼呢,我每个手指昨天差点被他弄折了,我努力把手从被子下面伸出来让他看看自己干的好事。
“我知道……我知道……”他低声地说,给我把脸上的碎头发都拨开,给我换了新的冰袋,他亲我的嘴,要把病毒从我嘴里吃了,这样我就康复了。我推推他,可没力气,推着推着就像是搂着他,呼吸淡淡的,我闻着他嘴里的烟味又睡了。
好多年我没病过了,我特别健康,虽然我体育不好,但是我很少病怏怏的。我能坐起身半正常的对一切有所感知天已经黑了。屋里没有人,只留了一盏小灯,客厅里好多人在说话一样。我想杨宪奕可能被派出所的警察逮捕了,因为他对我做的事不好,还把我弄感冒了。
我想起那晚在派出所见到的小女警察,我觉得她可能真的很仰慕杨宪奕。可我就没有这种感觉。我脑子好用起来就忘不了他离婚的事和离婚的原因。他昨天让我疼也好,快乐也好,从此只能说他欠我更多了。他亏欠的女人又多了一个。
我正对着小灯柔柔的光出神,门开了。我看见爸爸和妈妈走到床尾,坐在我身边,爸爸脸上不慈爱,好像刚跟谁发过脾气,妈妈脸上反而很慈爱,特别心疼似的摸着脸,说,“兆兆,难受吗?”
我点点头,趴进妈妈怀里,手紧紧揪着被子。我出了一身汗,身上的大体恤都换了好几件了。体恤底下我光溜溜的,好像妈妈把我刚生出来时的样子。
“去趟医院吧。”妈妈在征求爸爸的意见,爸爸死死盯着杨宪奕,好像知道了他就是罪魁祸首。
我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了,我的阿Q只能出来帮忙,“我不去,我困。”
爸爸叹口气摇摇头,对杨宪奕大声说,“你出来。”
我好像看到两个中世纪要格斗的武士已经抽出了宝剑。只是爸爸的剑不够锋利,爸爸也不知道背后杨宪奕是什么样的人。我担心爸爸打不过他,可转念又觉得他不敢打我爸爸,他要打一下,我好了就跟他拼命。
他们出去了,妈妈扶着我躺回去,使劲掐了下我的脸蛋,把我掐疼了。
“拿你怎么是好啊,现在怎么办?”
我被问得很茫然,我要是知道怎么不发烧不生病我自己早痊愈了,我就说,“多喝水……好好吃药……”
妈妈又掐我的脸蛋,只碰到就舍不得用力了,我毕竟是她亲生的。她拍拍我的额头,好像我是个糊涂孩子,根本没有二十七岁。“你啊,让我怎么说你!”
我想她是指我和杨宪奕的事情,我一发烧估计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让杨宪奕欺负了的事。我想让妈妈去报案,让警察抓他的时候顺道把关浩和冯纶也抓走,我有点舍不得给杨宪奕判太重的刑,我觉得十年以内就行了,毕竟昨晚我也有很乐很美的时候。他待我好像我是个女王一样,我不是豌豆了,他扶着我爬上了豌豆的天梯,把我送到天堂门口,抱着我进去了。还有,就是他不年轻了,十年以后放出来,估计已经没有女人要他了。
爸爸和杨宪奕回来的时候,我又躺回去了,一天没吃东西我觉得饿了,我刚想说吃饭的事,爸爸妈妈起来拍拍最外面的被子轻轻出去了。
杨宪奕也走了,床边只剩两只大狗。他们一左一右的看着我,对我摇尾巴。我想起昨天他们是杨宪奕欺负我时在场的证人,想对他们示好。我的手刚从被子里伸出去一点点,有一只就对着我不停狂吠,吓得我心肝肺肚都跟着颤了一下。
杨宪奕是冲进来的,劈头盖脸就给了狂吠的那只一个大嘴巴。然后坐到床边把我抱起来,抓着我的手让那只狗闻了好久。
那只狗知道错了,夹着尾巴从嗓子里委屈得呜呜再叫,好像也在哭。他退到同伴一边,怕怕的望着我们。杨宪奕还是抱着我,把被子从身后绕过来裹着我。“睡吧,睡醒了就好了。”我又回到昨晚的某个姿势里,赖在他胸口,听着怦怦的心跳声。
今天我很贤淑,一点也不疯。今天我们都沉淀下来了,我们知道后面不是很美好很简单的一条路。
因为昨晚是个错误,很美的错误。对我来说,做了就要爱吗?虽然我只和他做了,做得我都病倒了,但是我还是不爱。哪那么容易爱上啊,人的那颗小心脏,太微妙了。
杨宪奕哄我睡觉,好像从此代替了爸爸的角色,睡前又亲亲我,管我叫“小傻子”。
我就是挺傻的,我在他怀里想着这件事,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那天晚上杨宪奕好像没睡在床上,就睡在我周围的空气里,哪哪都有他,又是无嗅无味无形无影抓不到,他对我来说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
对,他什么都不是,我得继续讨厌他,对吗……
求婚?我不答应!
半夜,我觉得自己像池塘里的小泥鳅一样,又光又滑的被网到一个大网里。我想挣扎又挣扎不了,我怕被打鱼的人看上,可他就偏偏挑上我了。
我眯着眼睛半梦半醒的,觉得有人在摸我的胸,我的C罩杯被来来回回的抹了抹,又舒服又不舒服。我一挣身子醒过来,看杨宪奕正跪在身边,手伸到被子里拿着热毛巾给我擦呢。我身上盖着被子,可又感觉身上什么都没有,连大体恤都没了。
“你干吗?”我说话有气无力地,饿得前胸贴后背。
“出汗了,擦干了换干净衣服再睡。不烧了,觉得好点吗?”他手从我胸口滑下去了,翻过去擦我的后背。
我背对着跟他说,“不好,我饿了。”我这种时候只想耍耍赖,我精明果决地一面都用不上了,我用了也斗不过杨宪奕。
“我给你做去。”他答应得很痛快,还是给我仔细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擦舒服了,像给小婴儿似的还抹了点爽身粉。我从二十七岁一下子回到了七个月大,半皱着眉享受杨宪奕服侍我,心里有一点点窃喜,在他凶我的背后,其实也有好的一面。
我实在不喜欢他做那件事做得那么专注彻底,我想男人不能只注重身体的欲望,也要有心灵的交流。可他扶着我起来给我套大体恤的时候,眼睛又带着我已经有点熟悉的深沉。等我躺好了,他也躺在我旁边,给我掖完被子,他的手就回到体恤下面,轻轻揉我的胸口,好像我那里受伤了,最需要他的抚慰。
很轻很轻,我知道他手掌很大,滑过我身上的爽身粉,揉来弄去,我都成小面团了,可我也有一点舒服,靠在他肩上叹口气。
等病好了我们就不能这样了,我又得特别辛苦的跟他斗下去,一想到跟他斗我浑身都没力气,比生病了还累。他太厉害了,他用小手指就够我在一边忙乱好久了。
“想吃什么?”他的手停在那里,我精神很难专注,“鸡蛋羹行吗?”
我点点头,感觉他终于把手抽出来了,可他离开的时候轻轻的掐了我一下,是我最怕掐很娇嫩的一个地方,我的脸腾就红了,烫烫的,他亲亲我的额头出去给我做饭,眼角挂着坏笑。
大半夜,野兽叔叔在厨房里好像挺忙的,我隐约听着,躺在床上背《尔雅校注》。发烧过后,我还记得的不到十分之一,没有一句是完整的,我把这个仇都记到杨宪奕身上,等我好了以后让他加倍的偿还我。我要代表古籍处出战,我是无往不利的女希瑞。
鸡蛋羹来了,上面还有葱花,点了一点酱油。我发现他家的碗和我家的一样,我的胃口立时好了很多,为这样的巧合开心。第一口烫得我够呛,呼呼的扇着,杨宪奕就坐床边看我吃,说我。
“慢慢吃!什么时候领证?”
这两件事完全没关系,我听了第一件,第二件当作没听到继续吃鸡蛋羹。他蒸得很嫩,只能叫水蛋,我更喜欢蒸得很老有些筋道的鸡蛋羹,所以我吃差不多时拿勺子敲了敲碗边,告诉他,“我喜欢吃老的,要少放水的!”
“还挑!”他纵着眉毛看我,唇上又有训人的纹路。过来抢过勺子盛了一口自己尝了下,“嫩吗?我再蒸一个去。”
我拉着没让他去,其实我已经吃饱了,有了半个鸡蛋羹垫肚子我的不舒服好了很多。“不吃了,下次吧。”
说出这样的话我又后悔了,我们哪还有下次,我以后不能再跟杨宪奕胡来了,也不能再生病。马上就要开学了,要有很多事情忙,我一病好多事都耽误了。
他没走,端着碗把我吃剩下的鸡蛋羹两三口就扫光了。他吃我的时候也是这架势,只是更不留情。除了爸爸,没有男人吃过我的剩饭,我的剩饭里都是福根儿,所以我跟杨宪奕说,“下次别吃,我得留着。”
“为什么?就吃!”他跟我杠似的把勺子吃的干干净净,把碗放到一边给我擦擦嘴巴。
我正为自己又说了“下次”感觉后悔呢,他推着我躺回去,给我盖好被子又问了一次,“什么时候领证?”
我一翻身就开始装死人,他没马上跟我计较,关了大灯上床躺在我的被子上面不许我踢。我换了薄一点的被子,能感觉他的大手就放在腰的地方。因为我发烧屋里不开空凋,显然把他热坏了,一天里好几次我看他打着赤膊走来走去,他身上其实好多肌肉,昨晚我见识过。
“病好了行吗?”他贴着我脖子后面说话,弄得我很痒痒,他的手也在腰上动了一下,我腰上都是痒痒肉,还有被他吃过的酸疼,我在昏暗的光线里没说话,仔细思考以后的问题。
我真的不爱他,虽然我有传统的一面,但不想为了一夜决定我的终身。我给他都已经给了,后悔药是没地方买的。爸爸妈妈也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呢,如果我再私定终身,他们肯定不要我了。
冯纶抛弃我,关浩亏待我,博士对我求爱,杨宪奕却提出来要跟我结婚。我嘴角有一点点笑容,我不比在读女博士方睿慈差,我也是有男人青睐的,可转念想到杨宪奕只为了生孩子的事,我又笑不出来了。
昨晚他那样对我,好像他这辈子都要跟我耗上了似的,但我不觉得那就是全部认真,男人是上下身能分开思考的动物,他们的特异功能我学不来,但我也觉得不完全是没道理的。
人都有本能,人又有感情灵性。找到爱的人一起本能固然好,但找不到,又已经一起本能过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原意的话可以继续下去,不愿意的话可以结束。这个时代这个社会现在就是这样。
“不行!”我终于从装睡里斩钉截铁拒绝了杨宪奕,我腰上的手一紧,身后的呼吸也听不到了。
“为什么?”
“我不了解你。”我说的是实话,我对他全然陌生,到了今天我还是不知道他干什么的,挣多少钱,以前的经历怎样,为什么选我给他生孩子。
“你想知道什么?”他把我转过去胳膊垫在我头下面,让我躲不开他的目光。“你问,我马上告诉你。”他似乎很急切,也很认真。
“我不知道。”我的困劲真的来了,明天无论如何我要恢复健康回家去,我还得过爸爸妈妈审问的一关,他们知道了大概,但是肯定会问我细节的东西,到时候我得打好腹稿,不能让他们觉得我是单纯为了和杨宪奕本能才胡来的。
“病好了我跟你父母再提一次。”他这么说,看来是已经提过了,估计爸爸没有同意,爸爸是好样的,替我出了口恶气。
“杨宪奕……”我面对面叫他,他照顾我一天也有些无精打采,前半夜好像没怎么睡,胡子都出来了,黑眼圈也很明显。我想伸手摸摸,又很快打消了念头。
“怎么?”他把我捞过去,尽量跟我和颜悦色地说话。他知道我病里是有脾气的,而且这件事多半都是他不对,他要担责任。
“看上我了,什么意思?”
我记得他说过是亲我,要我,可这些是太模糊的概念,如果他说是喜欢,是爱,我也许能明白一些。纯身体的冲动,我们都已经过了那个年纪。
“想跟你结婚,就这个意思。”
杨宪奕很认真的答完,又把手钻到被子下,找到大体恤的下缘钻了进来。
他肯定喜欢上我的C罩杯了,我能明显感觉出来,他手滑过来的时候,我想到了每次抱竹子的感觉,她也总是拍拍我的胸口,好像确定那是她的一部分财产,有无法割舍的本能依恋。
孩子是母乳喂养大的,杨宪奕可不是我喂养大的,但他也眷恋着我,甚至更深更切。他让我觉得像水里的小泥鳅,光溜溜的躺在他怀里没地方去,渔夫收网的绳子在他手里。
我想这些的时候时候他亲吻下来,又很轻顾虑到我刚刚退烧。他的野兽本性绝不会磨灭,但那背后又多了单纯的东西。我说不出来,但能感觉出来。
“嫁给我!”
他像个男人,也像个婴儿,我无力的缩在那儿,任他予取予求,即使不爱,我也开始享受他带给我的这种感觉。我懒得想太深入,他也不敢太放肆,他只是想让我赶快答应。
我睡着前也没答应,他的手一直停在我胸口中间,好像只是感知我渐渐恢复活力的心跳,叫了好多次我的新小名“小傻子”……
什么都不一样了!
我彻底退烧清醒是在第二天早上。
所谓彻底,就是除了退烧睁开眼睛以外,我心里的礼仪廉耻,身外的伦理道德都回来了。
第一件我就觉得特自责,特看不起自己,也不是单纯意义因为第一次而惋惜,我就是体会到自己愚蠢,突然大彻大悟了。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过了,往回想想挺失落的,但是往前看更觉得失落。
我能嫁他吗?为了给他生孩子?!
我睁眼看着睡在旁边的杨宪奕,有一瞬间都以为我们已经是结婚十年的老夫老妻了,下一秒又体会到其实我们只是一起睡了两个晚上的露水姻缘,甚至算不得姻缘,就是没有理智的动物欲望。
理智上身,我就想把他从床上踹下去,坐起来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我怎么就这么糊涂,哪条路不能走,不好走,我就偏偏上了那条贼道。
抱着被子我使劲往床边靠,我想拿枕头把杨宪奕捂死,为我的贞操买账,我再自寻短见。可我刚往他那边侧侧身子他就醒了,挂着两个黑眼圈问我,“还难受吗?”
我受得了杨宪奕耍手段,但是我受不了他来软的,因为我不知道那是真是假,而我很容易相信那是真的,如同当初冯纶一两句话就让我信了。
我的回答很简单直接,“昨天和前天我们做的不对,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
他一听腾就坐起来,我看见他赤裸的胸口开始眼热生气。我以后不管再跟谁在一起肯定都忘不了眼前这该死的男人。他进一步摧毁了我对男人的信任和依赖,我心里更不清静了。雨夜里他戳我脑袋说我大脑积水,说我倒贴男人的话我都记起来了,我这次更背,从里到外倒贴给他好多次,还大病了一场。我贴冯纶他们是脑积水的话,我贴他就是脑瘫!
我最最看中感情,怎么会在他这里沉沦!
赶紧裹着被子往床下跑,可两天没怎么动过,连累带病,我脚一沾地都是软的直接坐到了地上。
“什么不对!”
杨宪奕没听懂我的话,打着赤膊赶紧从床上下来捞我,我往后躲跟他保持绝对的距离,他脸黑了,很难看,我知道他可能会生气,但就是不能如愿的让他这么跟我不清不楚下去。我昨天觉得我是快活的小泥鳅,我现在清醒了才知道自己是钉板上的鲜鱼,实验箱里的白老鼠。
他确实说了求婚的话,但是不是因为爱我,而是因为要利用我!他到头来都只是说想娶我,他为什么娶我?不是负责,是为他自己,为他们家,为个传宗接代的孩子!
我恨男人这么自私,尤其是一个让我沉沦过的男人是这么残忍自私。
“我要回家!我现在就回家!”我没力气大声说话,他拉着我站起来扶着我到床边坐好,我推开他又蜷在地上,见他有些急躁的抓了件体恤穿上。
我一看那件体恤心里又开始别扭,别开了脸。那件和我身上的一样,都是他的。我现在身上除了他的衣服被子什么都没有,他把我仅有的一些东西都搜刮走了,也可以说是我白送的。
“中午送你回去,再睡会儿。”他想让我再像昨天那样听话的躺回去,我不干,坚持要自己的衣服,马上就要走,多一刻都不待了。
他过来我以为是要打我,结果他只是把手掌按在我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看我不发烧了才退后一点,带着商量的口气问,“你又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哪哪都好极了,可我看他就觉得自己堕落了一把,好像酒吧里一夜情那些不三不四女人一样。我的羞耻心彻底醒了,我没脸面对急了两天的爸爸妈妈,没法说清前因后果给我自己个交代。
我恨死阿Q了,但凡坚持个原则,哪怕当了老处女我也不会这么难受。我本来就是个特别矛盾的人,和杨宪奕在一起的两天过后,我成了特别极端的人。一方面我是知书达理的女硕士,另一面我成了风尘堕落的小妖精。我受不了这个,一想起来我头都大了。
我嫌弃第二个自己,就说,“我想清楚了,我们以后不能再这样!” 我其实本意就是离他远远的,继续相亲碰我命里那个白面书生去。我昨天前天想过做过的一切都是错的。我是累了,病了,混乱了。
“哪错了?”他问我,我抱起枕头护在胸前大声说,“哪都错了!”
他没再理我,让我自己在地上坐着,一会儿他从别的房间把两只大狗牵过来看着我,还命令,“元帅!将军!她动就咬她!”
我不觉得那句是认真的,但我把他当真了,听了很难过,在两条我很怕的大狗面前坐着,一动不动。他简单穿戴出门,不久回来给我买了些衣服,贴身衣物的尺码刚刚好,我穿的时候厌弃了一把,他买的都是他喜欢的成熟妖艳类型,他也许也把我想成了这样的女人。
我不是,我完全不是!我想回家就脱下来烧了,可到家了我没有,只是换了我自己的衣服把它们藏在抽屉最里面。我还是躺在床上养精神,接受爸爸妈妈一轮轮训话。
被关在卧室里,我没有手机,爸爸给我笔纸让我写检查,写事情前前后后的原因结果,姑姑姑父表格表嫂都来了,妈妈进来看我就皱眉。
我在杨宪奕那犯的错,累计下来在家人这里受了责罚。在杨宪益面前我也不好过,我们被彼此脸色,那天之后都不联络。
送我回来的车上,杨宪奕什么也没说,就是黑着脸一直开车。
“婚宴上到底我做什么了?”
我猜想其实他早知道我根本没想起来,他也准备一直卖关子,吊得我七上八下的里外不是人,必须跟了他。
“没什么好说的,你自己想。”我坚持回来,我拒绝他所有亲密的举动,我跟昨天换了一个人似的,他生气了,觉得我不可理喻,他也开始烦得要命。他把车开得很快,我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觉得难过。
送我上六楼按了门铃,他被爸爸拒之门外。我也有点不明白爸爸,杨宪奕来家里看我那个下午,他和妈妈都公然纵容了他对我的各种亲昵行为,可为什么到了今天,事情又不一样了呢?
是方睿慈把话说开了,几天后我才从方睿慈嘴里知道。
爸爸妈妈本想借机把我嫁给杨宪奕了,可我在杨宪奕家养病那天,睿慈来看我,和他们无意谈了杨宪奕离婚结婚前前后后的经过理由,他们觉得受了莫大侮辱,比我的自尊心还受不得这样的伤害。
这么好的女儿,做别人小老婆不说,还是为了生孩子去的,他们打死都不同意了。爸爸几天里进房里骂了我好几次,比二十七年骂我的总合还要多。话到一半,我才知道我去旅行的两个星期杨宪奕来过家里两次。他让爸爸妈妈相信我们是瞒着家里恋爱的宿命鸳鸯,分分合合最终想有个着落了。
我想相亲是假的,我想和他好才是真的。他能把白说成黑的,自然也能把黑说成白的。我喝醉那晚他送我回来把关系挑得很明,我们那时明明还清白着,可话从他嘴里到爸爸妈妈耳朵里,我们就成了早不清白的两个人,混成了一眼井里的两注水。
我明白了藿香正气水怎么来的,爸爸妈妈去探病并不惊讶我和杨宪奕发生的事情,他们和我走就上钩了。我也明白了杨宪奕真的是想娶我,他跟我说了,跟爸爸妈妈说了,毫不掩饰对我的企图。
开学前我一直被关在家里,姑姑把给我安排的六到十号相亲都错到了开学后。他们决定让我赶紧相亲,希望我早日碰到合适的。他们爱我,但是他们观念毕竟旧,我和个离婚老年人纠缠完了没结果得赶紧嫁掉,留我在家里就会把我彻彻底底毁了。我再怎么解释,谁又能信,又有什么区别?!
我意识到这点很难过,我曾经在爸爸妈妈面前发誓不找到情投意合就陪他们终老,我撒娇,我淘气顽皮,可现在他们要把我推出去了。
我也很自责,吃不下饭睡不稳觉,一下子就瘦了。
我拿回手机时里面有十几条关浩问候我的短信,看到以后我趴在床边哭了。《尔雅校注》的内页沾了眼泪,皱皱的,我心里也是皱的,为了什么都不纯粹的生活,为了压迫我厚厚的茧壳。
错觉里我开始怀念和杨宪奕那短暂错乱的两天,我知道我沉沦堕落过,但至少,我也曾快乐过……
堕落好了,我认了!
我胸口最怕疼的地方,腰上最怕痒的地方留着两个大牙印,一个星期后还在,可想那晚我们荒唐成什么样。我每天看上好几次,希望快掉消下去,可痕迹每淡下去一点点,我又觉得舍不得。
我怎么这么矛盾,这么没骨气,这么堕落!
爸爸的慈爱变成了严厉,妈妈的严厉变成了慈爱,我不会以泪洗面,但是我很孤独寂寞,姑妈看我可怜,给我买了一只刚刚满月小猫咪。我知道玩物丧志的道理,但是我有了小猫偶尔又会笑了,我叫它小傻子,每天抱着它睡觉。
开学了,大家夸我暑期的减肥计划很成功,我心里的累没人知道。我见到了关浩,和杨宪奕发生了那些之后,我不想再和谁暧昧了,暧昧太让我累。我不给他沏茶了,偶尔拿报纸也当是顺手,我不想刻意为他做什么。他问我怎么瘦了,怎么不回后来的短信,我说我太忙,顾不得。
我们在里外间工作,我把《尔雅校注》背差不多了,除了公事我开始给我的小傻子在淘宝上找衣服,快秋天了,我想把小傻子打扮漂亮。我每天给她喂奶,给她梳毛,我知道她是小母猫,等她再大点我带她去医院做手术,我不让她和外面的野公猫下小崽,她就是我的小傻子,不能跟别人好。
方睿慈为我和杨宪奕的事情很抱歉,我也说不上埋怨她什么,我见了姑妈介绍的剩下的五个人,没有一个看得过去。周一中午在学校吃丸子的时候,我看着周围一桌桌的学生情侣,偷偷把一滴眼泪掉在丸子里。
我吃不下去了,我不想草草嫁个不爱的人。我见到冯纶和大胸女在校园里一前一后走过,也像两个不相干的人,听说他们也分分合合了,我晚上抱着小傻子讲给她听。她喵喵叫,说她知道了。
我和小傻子在小区里散步,我和莫嘉在校园里散步,我自己从学校走到家里,我总希望手机响一响。关浩自此再不给我短信了,他有时一整天都不和我说一句话,他也开始给我派很繁重的工作。四库全书索引外借回馆的时候,我加班和搬运工人一起搬,搬到十二点。
我还是等短信,说好和钟静的聚会一拖再拖,我晚上空出的时间很多,除了准备参加比赛就在屋里看《欲望都市》。我是女硕士,可我喜欢《欲望都市》,我也喜欢《口红丛林》。我也想有自己的Mr Big,我知道做哪个女人都不容易,都很辛苦,可当我自己最最难。
周末我起床以后,带着小傻子和我给她做的小篮子去动物医院。今天是她做手术的日子。我在走廊里等了一个多小时,我紧张得出了一头大汗。书包里有我给小傻子带的奶瓶,好像她就是我的小女儿,我害怕她出事,我怕医生告诉我小傻子死在手术台上了。
手术特别顺利,小傻子出来的时候我哭了。抱着她放回篮子里,我亲亲她雪白的毛,我心尖上最敏感的小神经疼得厉害。我的小傻子就是以后生活的唯一伴侣了。
刚走出医院还没打到车,手机响了。我看到关浩的号码就挂断了,他又打过来三次,我实在不忍心还是接了起来。他声音听起来特颓废,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只听他说,“戴若,我能见见你吗?”
我应该带着小傻子回家照顾她,可我上了出租车告诉司机西北菜馆的地址。我和关浩见面了。第一次,我们面前的桌上没有菜,只有两杯免费的茶水。
我看着睡在旁边椅子上的小傻子,想赶紧回家,我问关浩,“什么事?”
关浩沉默了很久,艰难的说出了一个句子,声音小的可怜,“我要离婚了。”
我不吃惊,我现在听任何结婚离婚的消息都不太吃惊了,我只是不明白关浩为什么这时候告诉我。我对他,“离婚以后不好过,你自己珍重。”
他突然拉着我的手叫我,“戴若!”他的眼里热烈起来,他需要陪伴的时候都这样,我把手从他手里抽走,不想对他离婚再发表任何评论。
最后我还是那句话,“关浩,你自己珍重。”确实,我帮不了他,我自己都没人帮呢。
我要起身离开,手机凑巧又响了,关浩看着我的手机,我也和他一样好奇,想知道谁找我。
电话那端好长时间都没人说话,只有很重的呼吸声,我喂了半天,还是不说话,就在我要挂断的时候,我听见杨宪奕问我,“你在哪儿呢?跟谁在一起!”
从他送我回家之后有多久没联系过了,我都记不清了。我觉得这不是始乱终弃,是我回到正常的轨道里了。回头看,他也只是个王八蛋,他没有对我负责,没有跟我联系,没有说我爱听的话。
我还记得他让两只狗看着我,对我冷言冷语的开车送我回家。那以后,他就离开了我的生活,像气泡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委屈难受的厉害,我盼着胸口的印记消去,又想留下点什么祭奠一段过去。
“我在家,在看书。”我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我对着关浩笑了笑,让他知道我并不那么简单。我摸着小傻子脖子上的细毛,以为我大获全胜了。
可这时餐馆的服务员拿着菜单走到我身边,问我,“小姐,现在点菜吗?”
我一下就傻在位子上,电话那端下一秒就挂断了。我的胜利成了泡沫,只是破的更快,更彻底。我不想关浩看我狼狈的样子,抱起小傻子的篮子我急急忙忙的起身,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天微微黑了,我失魂落魄的打车回家。在车上,我想我跟关浩完了,我跟冯纶早在五年前就完了,刚才的电话,我跟杨宪奕也彻彻底底完了。除了爸爸,我跟着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完了。我又看了眼开车的师傅,果然,今天我碰到了女司机。
我在院里的小花园里坐了好久,秋天的小风刮得我身上懒散,我等着小傻子醒过来。可麻药的后劲很强,她一直沉沉睡着,无法回应我的声音。
我提着篮子准备回家了,扑到床上哭鼻子也好,爸爸让我写检查也好,我要把诺基亚板砖从六楼窗口扔出来,它出卖我,我要消灭它,我要消灭生活里的一切敌人,我是万能希瑞!
我刚走到门口有个人从楼前的黑影里出来,一把抓着我的胳膊,拧得我揪心的疼。我傻了,我做梦做到杨宪奕来逮我了。他一路扯我,差点把小傻子的篮子扯坏,我抱着我的猫眯东倒西歪的被他弄进车里。
“我要回家。”我不哭,可看见他又有点想哭。
“好,回我家。”他开车之后就不跟我说话,好像今天没逮到我说谎一样。我的侥幸心里总在作祟,就像我总有阿Q保驾护航一样。
我不想去杨宪奕的家,我讨厌他住的小区像个狩猎场。可车还是开到了,我就抱着小傻子拽着车门不下去。
我被扛了出去,我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七八下大巴掌。我的篮子掉地上了,我的小猫差点摔出来,杨宪奕一把给我接住了。
保安看他扛着我还替他开门按电梯。我又跟上次一样扒着电梯门闹,对着摄像头叫。我刚叫了一声,他把我敦地上,揪紧了我领口的衣服一把提起我。
“闭嘴!”
我嚷,“就不!”
他说,“行,有你闭嘴的时候!”
我们从电梯一直打到七层,为了保护小傻子我吃了很多亏,我好久不上防身课挨打的本领都忘了,我打不了他,打不着他,我捶他胸口我躺过的地方,我抓他下巴扎过我的胡子。
他把我按在楼道里往死里亲我。又把我扛起来,像防身课教练那样扛我,准备狠狠把我摔出去。
他的黑色大门又开了,我最后一根扒在门上的手指也被他揪扯开。门撞上了,我被压在进门的墙上。我的小傻子和篮子被两只大狗叼走了,我听见杨宪奕大吼,“敢碰它我宰了你们。”我想他是在威胁元帅和将军。
刺啦!
我胸前的衣服被扯成稀巴烂,我像个蝴蝶标本被从展示柜里取出来,他踹开一扇我没进过的门。
我没来过这里,但我熟悉这个窗户,我隐约睡过这张床,可这里又不一样,这里像个新房,什么都是红的。
“让你骗我!”
他撕我会眨眼睛的小熊猫,他把我翻过去打我屁股上无辜的大熊猫。我很冤枉,哇的哭了出来。
他的领口散了,那根黑领带蒙上了我的眼睛。我看不见新房了,我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能感觉他闯进我身体时有多决然果断,他在我心里揉捻时横冲直撞,我疼,我哭,我嚷着骂出第一句“你混蛋!”他就是混蛋,他非要纠缠我,要我疼又让我快乐。我挣不开,我觉得我被他的茧团团束缚起来了。
他比那晚任何一次都快都猛烈,他咬得我疼痛不堪,趴在我耳边命令“结婚!”
我说不出不,我嚷不出滚,我没用,我受着疼还觉得有一丝丝流淌的快乐从心底的缝隙里涌出来。
他没完没了的要我,没完没了的说“结婚”,领带从我眼睛上褪开的时候,我瘫了,软了,很傻很呆。我突然觉悟一样没命的搂住他的脖子,死死扣住不敢有一丝空隙,我哭着嚷,每个字都不需要停顿“杨宪奕!我想你……我想死你了!”
他笑了,把我抱到新婚的大床上,不顾一切一遍遍跟我做爱。
堕落好了,我认了!
我堕落,他呢?
唉,是真堕落了!
我叹口气,裹着床单坐在床上,背后靠着大枕头,玩杨宪奕那条揉得皱巴巴的黑领带。身上有酸疼疲倦,但精神异常的好。他躺在我旁边,一副挺志得意满的表情。我知道他得意什么呢,刚才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把我弄得中枢神经都紊乱了,我说“我想你”“我爱你”我什么都说了。我一平静下来就使劲拍自己的脑门。我现在口无遮拦了,张嘴可能就是他爱听的话,所以我不痛快紧闭着嘴,因为他还没说爱我呢!
他的动物本能太强大,阴狠的手腕太厉害,我斗不过他,可看他把房间都布置成新房了,我还能说什么。我也是真没想到,面对关浩我都没感觉了,见到冯纶我都不生气了,看来我是真的转移目标了。
“怎么了?”他坐起来摸摸我的脸,“都瘦了!”
我知道自己瘦了,也是被前前后后这些事情折腾的,我不可能不瘦。我心里还是有说不尽的委屈,我搞不清楚感情这东西是怎么回事,而且我也没觉得我和杨宪奕恋爱过,怎么就要死要活了呢?
“我想瘦!”我还嘴硬,他低下头来看我的眼睛,我赶紧躲开背过身,假装把注意力都放在领带上,其实我眼睛里酸酸的,心里软软的,有点感伤。二十七年了,我最后陷入这样一场风暴,我知道了原来我也可以这样投入。
他亲亲我的肩,搂着我坐进他怀里,手揽在我腰上,我好像回到很小的时候,在公园的长椅上坐在爸爸怀里,看着来来往往的小朋友,我不觉就靠进他怀里又叹口气。
原来人就是这么矛盾的,前一秒你端庄稳重知性安静,后一秒你在喜欢的人怀里疯的没样子,像个小妖精。他刚刚就叫我小妖精,他说我磨人,我不承认。
“跟我哪不好了?”他胸口平静的起伏,我喜欢那种暖溢的安全感,我个子小,有个大个子靠很想赖着不起来了。可他问得也是我心里的疙瘩,他其实有好多好的地方,但是他完美吗,当然不。
“你离过婚,你都三十七岁了,老了。”我很直接的说出我和爸爸妈妈的想法。
“生日还没到,我现在三十六!”他说话口气不痛快,他心里不痛快就拿我的C罩杯下手,我拍他的手,把他手背都打红了,他就是抓着不放手。“你就得跟我!婚宴时就决定了!”
他一提旧事我立马不在意他闹我,扭过身子问,“你告诉我实话,那天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跟我当真!”
“领证以后告诉你!”他卖关子的样子我特想扑上去啪啪给他脑门两个大巴掌,像我打自己那样。让他吊我胃口!
“你跟我说过三句话,我就当真了。”我收回C罩杯之后,他不得不招认了。
可他说完看出我立马上钩了,嘴角又微微的向上翘,“你想吧,你说了三句话,出了婚宴厅到客房的路上,只能告诉你这些。”
这只死狐狸,我咬牙切齿,但我有了线索又扭回身子玩命开始想那天我说什么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能降服了他,让他认定要跟我在一起。
我是学古代汉语出身的,我感觉自己语言功力还可以,但应该没强到三句话就要定一个人追逐我。我回身随便背了句论语里的话问杨宪奕什么意思,他一脸茫然抓抓头。
这样好了,我知道我没说古汉语,我跟他说了三句现代的大白话,就把他说服了。我从现在想,我就不信想不起来。
我手里的领带玩厌了,他床头的闹钟告诉我时间晚了,我再不回家肯定要挨骂,爸爸妈妈禁止我和他一起呢。我正寻思衣服去哪了,突然想起我的小傻子了。
我跟他鬼混两个小时,我的小傻子应该早醒了,可我一直没听见猫叫,我怕他的大狗把我的小傻子吃了。
抓着床单我跟疯子一样冲下床,拄着腰歪歪扭扭往外跑。
“怎么了?”杨宪奕在后面追我,我不理他,挨个房间找,我的猫篮子也没了,我想到小傻子可能死了心里拧成一团。
“找什么?”他拉着不让我跑。
“小傻子!”
“谁?”他一听又皱眉,我急得直跺脚。
“小傻子,我的猫!”
“你别瞎跑,这儿呢。”他一把抓我回来,往厨房旁边的房间去。一推门,我进到一间很大的书房,差不多和我们疯闹的新房差不多大。三面都是大书柜,我只有书柜一半高。两只大狗对着趴在大沙发前面,中间是我的篮子,我的小傻子就睡在里面,白色的小绒毛被狗鼻子里的呼吸吹的动来动去。
听见我们进来,两只雪橇犬又露出大狼狗的尖牙,同时直起身子。不过不是凶我,是保护我的小傻子。我放心了,过去抱起我的篮子摸摸小傻子的下巴。
我把小傻子抱到胸口坐在大狗旁边,我亲亲小傻子又摸摸大狗的头,我说谢谢,他们也没凶我,因为杨宪奕在我旁边呢,他们现在会看脸色,他们肯定知道杨宪奕跟我好了。
我突然觉得我就是小傻子,杨宪奕就是两只大狗。他一面狡猾深沉,一面又老成持重。他有持重的一面,他对爸爸妈妈的态度就很好,他对外人都好着呢,所以方睿慈才会觉得他是大好人,要把他介绍给我。
我和小傻子团圆了,正在享受她的小绒毛轻柔的滑在胸口,杨宪奕一只大手就把她拿走放回篮子里,命令将军给叼到一边去。
我不知道他要干吗,我想起来,他一推我我摔了个大屁敦,头倒在一片特柔软的绒毛地毯上。他的沙发前铺这么白的绒毛地毯都浪费了,应该扑到我房间去。我刚把头转回来,一对上杨宪奕眼神,就知道他又想犯坏。
他怎么这样呢,都不能跟我推心置腹好好说话。
“我不!”我赶紧坐起来,可他手一推,我又倒回地毯上,后背有柔毛轻触,痒痒的。
“完了就送你回家。”他逼近上来,他嘴脸是训人的,眼睛是吃人的,我胸前的被单被他扯成了直线。
我没命的跟他抢,我还起脚踹了他两下,正中他下怀,被他一下子收进怀里。我说了我不喜欢胸毛了,他抱着我故意拿胸毛胡子一起扎我。我听见两只大狗在远处兴奋的吠了一声,我脸红了。小傻子还小,我怕她醒过来看我们这样。我讨厌杨宪奕老要跟我本能,我又陶醉他给我的感觉。
我堕落了,唉,为他,我都不是自己了。
“你的流氓兔我留着,天天看。”他在我耳边说悄悄话,我都没太明白。
“什么意思?”
“你说呢!”他把被单抽走了,我又变成小泥鳅了,他压着咬我耳朵,他吃我身上所有的肉肉,我怕痒,我被他弄得咯咯笑。我想到流氓兔是什么了,下雨那天我穿了他买的成熟妩媚回家,他扣下了我的流氓兔,这个臭狐狸,色狐狸。他是不好的猎人,他这么对猎物。
我趁着脑子还有点清醒问他,“我婚宴说什么了?”
他说“自己想!”,就认真卖力起来。
我想不出来,他根本不许我有女硕士理智的一面,我喘不过气来了,我眼前都花了,我给爸爸妈妈写的检查保证都白费了,我抱着他的脖子不放手,觉得他和小傻子都是我的,是我仅有的,谁也不给,打死也不松手。
我还手生,任他摆弄,我笨的样子都把他逗笑了,我的小傻子被大狗看着,我被杨宪奕占着,我不是希瑞了,我也是小傻子,我怎么就那么堕落的快乐呢?我不明白,不想明白。
不是火山大爆发熔岩喷射,没有小死亡,我就躺在他给我做的小船里到处飘,又成了初夜的小金鱼那样游来游去,他哺喂给我炙热的呼吸,还有他的心,极致的时候我听见他喘得特别急,汗珠子蹭在我胸口,低哑的吻着我说“爱死你……”
我乐了,亲他说“知道了。”
谎话也好,实话也好,我们就是爱了,爱就爱呗,都这样了,不爱才怪呢……
他要我!我也要他!
我估计这就叫热恋了,荷尔蒙分泌旺盛得很。
杨宪奕送我回家,车熄火拉我过去亲了下额头吻别,又亲了下鼻尖,不知怎么我一抬头就又亲了下来。我嘴唇上留过他咬的小月牙,到现在还落了个小伤疤,我有往安吉利娜朱莉发展的潜质了。
告别吻啄了好几下就升温了,我除了会跟着就是跟着,他太老练了,这方面我哪是他的对手。他隔着衣服拍拍我的胸口,像竹子那样,我知道他又想刚刚弄出那个新牙印了,这男人是没救了!
刚刚在书房那次我以为温柔着呢,结果我又挨诓了,天昏地暗死过去又活过来,他最后拿小甜枣哄我。他给我看书柜里新买的一整套二十四史,说是给我买的,结婚了让我天天看。我也傻,我就信了,他爱怎么放肆我都答应,我觉得心里已经认可他了,那些别扭的女硕士言论就放下了。我也不要架子不要面子,连里子都给他了。他说只给他当小妖精一点不可耻,我才二十七岁,就该好好给他妖精几年。
我们吻得缠绵悱恻,我正晕晕乎乎的想推开他,他突然把我推开了,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放我身上的大爪子也规规矩矩收回去。我不知道哪不对,他靠过来在耳边轻声告诉我,“你爸妈。”
我一回头就看见楼口的灯光下站着两位老人,头发都花白了,正是我亲爱的爸爸妈妈。爸爸脸比杨宪奕还黑,妈妈脸比我还红。我无地自容了。
下车我们一前一后过去,爸爸劈头盖脸就问,“兆兆,一整天你干吗去了?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妈妈劝了句,“她爸,咱回家说,大半夜的。”
我也知道都过十二点了,埋怨的侧头死死瞪了下杨宪奕,他现在不知厌足的表现太可耻,他把我害惨了。
“说清楚再上去!”爸爸没好气地瞪我,口气凶得厉害。
“带小傻子做手术去了。”我磕磕巴巴说了一半实话,心里依然歉疚。
“猫呢?”爸爸一问我就傻眼了,我手上空着。杨宪奕想诓我明天去他家,所以把小傻子拘留了,我不是没争取抢回来,他让大狗凶我,我抢不过。他保证我明天去了就还,保证今晚好好照顾小傻子,我只好把奶瓶留下,可现在我知道错了,我连个圆谎的工具都没有。
“伯父伯母,我们装修房子去了,准备结婚用。”杨宪奕没受任何制约,还当着爸爸妈妈拉起我的手,“布置好了接你们过去看看,给我们提提意见。”他说的理直气壮跟真事似的,我心里打鼓,刚刚我们那么亲让爸爸妈妈看见了,我是爸爸肯定会打死他,我是妈妈也不会相信我所谓节烈了。我准备好晚上熬夜写检查,不行下跪都行,我想跟杨宪奕好,我得让爸爸妈妈支持我。
可我毕竟不是爸爸妈妈,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爸爸傻了会儿,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妈妈安慰,“咱回家说吧。”
爸爸无奈的点头,顺带瞪我,视线飘过杨宪奕的时候,没好气地说,“你也上来!”
我们四个走在楼道里,我在爸爸妈妈后面,杨宪奕在我后面。从始至终他都拉着我的手没放开,我想抽出来他就更用力的拉住,像是鼓励我,也像是胁迫我。不用他胁迫我现在也和他一国,我肯定帮着他说话。
进门爸爸妈妈坐沙发,我们俩傻子一样站厅中央,还手拉着手给大人做姿态。
“说吧,你为什么离婚!”爸爸问得特趁人不备,不过问得好,问得我心里爽快。我都没来得及问呢,我赶紧把手抽出来,又和爸爸妈妈一国了,我也想加入他们一起审问他。
“我和前妻分居三年多了,她在国外,半年多前正式办的手续。”杨宪奕声音浑厚,停顿时都在看我。
“我问为什么,没问什么时候!”爸爸给毕业生论文答辩时就这么刁钻,我风闻过他学生背后说坏话,但是现在我爱死爸爸了,他把我不敢不好意思说的话都问出来了。
“感情不和。她是搞舞蹈的,我们结婚八九年了,一直没有稳定的家庭生活,她常年在外面奔波,最后只能分手。”
我第一次听他说起前妻,一听是搞舞蹈的,我就想像成舞台上跳天鹅湖的女主角,我心里不痛快,一想起人家的大长腿,小细腰我就不痛快。我个子别说跳舞了,最多当个舞台布景,我讨厌高个女人,我跟个子高的过不去!
“然后呢,你为什么想跟我们兆兆结婚,你们认识时间也不算长,半年怎么也赶不上你们八九年的情分。”
我看不清爸爸脸色,我觉得爸爸这句话说时特沉痛,好像背水一战一样。
杨宪奕有一会儿沉默了,他望着我又拉起我的手不许我挣开,“我觉得她合适我,我就想要找她这样乖巧懂事的女孩踏踏实实过日子。我没有太多奢求,也不年轻了,想要个孩子。我知道我跟若若认识时间还不长,但人的感情不能只用时间衡量,我和前妻有过去的八九年,但我和若若有将来好多个八九年呢。我觉得我能好好照顾她,能让她幸福,她也能让我幸福,我们在一起合适,日子一定错不了,您放心吧。”
听他这么说我眼圈儿都红了,妈妈也不说话了,直勾勾的看着他。他没说什么感人肺腑的话,但是让人听了由衷的舒服。他也没有回避孩子的事情,他到了这个年纪想要个孩子再正常不过,他对我好我就给他生,生几个我都愿意。我本来就是感性发达理性脆弱的人,听过一席话紧紧回握着杨宪奕,我感觉我这辈子就跟他了,错不了,错就错了,我认了,不后悔。
爸爸在思考,思考了很长时间,我是他唯一的闺女,他自然不能因为感动就把我给了这个离婚男人。
“你到书房来,我有话单独跟你说!”爸爸突然起身指了指杨宪奕。他松开我跟着爸爸进了书房,我被妈妈带回房里,审问女人话题。
我不知道爸爸跟杨宪奕说什么了,妈妈在我房里说的话说的我和她都哭了。好像明天我就出嫁了,以后不是她姑娘了一样,我抱着妈妈安慰她,我也保证不马上给她和爸爸生外孙出来,好好适应新感情,等一切稳妥了再说。
半夜三点了,我们母女俩坐在客厅里等他们从书房出来,爸爸出来时眼圈红着,杨宪奕精神抖擞,我知道他又打胜仗了,爸爸服输了。跟杨宪奕斗,我们一家三口都不够。
这晚杨宪奕没回家,住在我家客厅沙发上,后半夜爸爸妈妈睡着了,我开门让他进到我房里。我问他跟爸爸谈什么了他不说,我问他以后怎么办他也不说,他就是逮着我亲来亲去,摸摸这儿,蹭蹭那儿。
我们一起躺在我的小床上,望着只有我自己独享过的景致。他搂着我问,“你在乎我的过去吗?我上一段婚姻?”
我不介意是假的,我不蠢,我当然介意。知道他前妻是搞舞蹈的我满肚子都是怨气,可我一时理不清要问什么,先问什么后问什么。
我就突然踢了他一脚,绷直了我的腿问他,“她腿有我长吗?!”
杨宪奕一愣,然后笑了,他绷直嘴角的严厉荡然无存,反而像个热恋里的小伙子。
“你长,你最长,没人有你长,你多长啊,你想跳舞,她就别混了。睡觉吧,听话。”
我其实还想问她胸大不大,腰细不细,杨宪奕不让我问,把我闷被子里清清楚楚告诉我,“她再好我也不要,我只要你。”
我听了安心,努力撑到三点的疲倦都来了,我任他拍着我的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天没亮我睁眼,杨宪奕已经走了,客厅沙发上留着他躺过的皱褶,我回到房里望望窗外,黑吉普也看不见了。
我躺回床上憧憬未来,低头翻衣服找我身上的新牙印。那个牙印旁边星星点点的红色痕迹,是他新给我烙印的,趁我睡着之后用那些痕迹告诉我,他只要我。
这么想着我很踏实,又睡了。
我傻吗?我不傻!
最近老跟杨宪奕没黑没白的疯闹,熬夜加体力透支,我周一翘班装病在家,实在是起不来床。头天爸爸和他谈到三点,我林林总总睡了不过四五个小时。
不上班也好,省得看到要离婚的关浩。中午杨宪奕开车接我的时候,我把关浩的事告诉他了。他就说了一个字,“该!”
我说,“你怎么这样啊!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他猛踩一脚刹车,瞪我说,“我找个女人啃一口,她离婚了你同情吗?”
我没话说了,低着头坐在那儿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以后不许提关浩两个字!提你等着的!”他就是这样的人,对我命令惯了,可我也不示弱,我回敬,“你要提你前妻我也跟你急!”
我现在跟他面前不娴淑知性了,孩子脾气越来越重,谁让他比我大十岁呢,我想都进到感情里了,我得好好享受一把,把我亏欠的这些年赚回来。
他没非议,我们中途找了便利店买狗粮,顺道买了些水果蔬菜。爸爸妈妈反正也认可了,除了我不能在他家留宿也没再提出过多繁琐要求。
闺女迟早要嫁人的,只不过我们认识时间太短,现在还不能操之过急。我想到爸爸提起我们认识半年了,可从我生日那天遇到他不过三个多月,结帐他提着购物筐,我趁收银员算账的时候突然问他,“你第一次在哪见过我!”
杨宪奕最招人讨厌就是不上当,你弄再多圈套都会被他认出来,他一边交钱一边往袋子里装东西,假装没听见我问。到了车上转车钥匙的时候,才给了我一句,“自己想去!”
气死我了,刚刚在一起就老气我,我肯定衰老的快,我得让他给我买最好的护肤产品,我得大补,他最近疯了似的折腾我不见什么,我都瘦了!
想到护肤我很自然的问了句,“你前妻多大了?”
他依然专心开车,告诉我,“管她呢!”
我确实管不着她,不提前妻也是我自己要求的,我不好再接着问,只能把心思放在我的小傻子身上。昨晚没见她我很想,不过晚上睡抱杨宪奕感觉也不差。他说上午小傻子醒了,跟他的狗玩得挺好的。
话我是信了,可我挺担心的,毕竟他的狗很凶猛庞大,我都害怕,更何况我的小傻子才那么小。
停完车我就登登登往楼里跑,保安不主动给我开门,我站那儿干着急,杨宪奕过来跟保安说,“这是我太太。”
保安给我开门了,还主动帮我按电梯了,可我心里最美是听见他那么介绍我。我只是小时候扮家家当过一个小男孩的太太,他特别胖特别丑,我跟他假结婚不久他就搬家了。我后来又和其他小女孩假结婚,更没意思。
我心里也有些杨太太自居的味道,第一次和他心平气和两个人手拉手坐电梯回家,开门时他把钥匙给我了,他提着袋子。就是普通采买回来的一对夫妻。
开了门我没让杨宪奕进门,就让他提着袋子在门口站着。我美滋滋的把手插在他臂弯里,靠到他身边。虽然我还是不到他肩膀,但我心里的自己特高大,和他平起平坐,从此每一步都跟他好好走。
我美了没一会儿,看见出来迎接我们的元帅和将军,我不美了,我傻了。
我分不清元帅将军,我就看见小傻子让其中一个叼着,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一直往下滴牛奶。
我眼睛都绿了,杨宪奕厉声大吼,吓得元帅将军一个松口,一个往后躲。小傻子掉地上了,一动不动的躺在大门口的地毯上,她昨天刚刚动过手术的地方留出了血。
我没进新房里享受未来杨太太的生活,我一边哭一边坐车上催杨宪奕开快点。我本来装病在家,这下我真快急病了。
到动物医院又是清理,又是检查又是输液,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都是杨宪奕给我交的,不管多少钱我都肯花,我追在屁股后面求医生给好好看看,可医生最后摇了摇头。
当天下午三时许,我的小傻子死了。
我抱着她的小尸体在医院走廊里哭,杨宪奕过来安慰我,我把他的手拍开,我恨死他和他的破狗了。
他去看我前给小傻子倒了牛奶,但是倒在狗食的大盘子里。小傻子要用奶瓶他忘了,我不知道元帅和将军去吃狗粮为什么要咬小傻子,或者小傻子醒了要喝牛奶?我猜不出惨案怎么发生的。医生说是呛水了,我知道肯定是呛牛奶了,元帅将军肯定折磨她来的。
我看仇人一样看杨宪奕,他没办法,给我的小傻子买了个好看的小棺材,我还是哭,哭得肝肠寸断。
没有杨宪奕的一段时间,全凭小傻子陪着我,跟我分享很多快乐。我刚和杨宪奕好一点,小傻子就让大狗欺负死了。我又由此联想到自己身上,我曾经把自己比喻成小傻子,把杨宪奕比成大狗,我们在书房里疯的时候,我还觉得我们是一家人要和睦相处呢。
“回去我打他们,别哭了。”他递过纸巾给我擦眼泪。
“不行,你得赔我!”
“没问题,我再给你买一只,买多少都行。”
“我不要,我就要小傻子。你还我!”
我们大人孩子一样在动物医院楼道里吵架,我们刚刚在一起第一天就吵架了,为了几个小畜牲吵架,吵了半个小时,我的小猫还是归西了。
我别别扭扭的跟他回他家,保安给我主动开门我也不笑了,一路抱着小傻子的棺材。进门我找到小傻子睡觉的篮子就要走,他锁了门拦着不让我走。
我能怎么办?我不能为了小猫跟他提分手,一屁股坐客厅沙发上我又开始掉眼泪,我不光是哭小傻子,我也哭自己,哭我怎么这么不顺利。
杨宪奕把元帅和将军关起来了,他找了条皮带进去教训他们。我听见元帅将军汪汪的叫得凄惨,我心里也揪得厉害,也有点不忍心。
所有人都没错,也许他们只是想帮小傻子喝奶呢?
我到书房去拦,两只大狗好像知道我是来救驾的,竟然主动往我身后躲。杨宪奕凶神恶煞一样举着皮带,我觉得我都不认识他了,哪天我要是犯错了他会不会也这么教训我?越想我跟狗越怕他,我们人狗三个缩在书柜前等着他熄火。等他放下皮鞭回到沉稳才跟我说话。
“你别怕我,我就是替你出出气。”
“以后你不许这样,我要是犯错了怎么办?你也抽我?”
“当然不!”
“那我犯错了你怎么办?”
“我弄清什么错,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他说的有理,但不是我要的答案。我希望他是无条件原谅我,但是情侣毕竟不是父女,我知道不可能。我们把狗赶出去了,并排坐在书房里,昨晚这里有旖旎情色,现在只是很理智的一男一女在交谈。
毕竟我们要面对是未来,像他说的,以后好多个八九年的生活,我们还很不熟悉,好多东西要彼此了解,彼此谅解。我不想开始就吵吵闹闹的,我想要个很舒服的感情,踏踏实实的婚姻。
“杨宪奕。”
“嗯?”
“以后有什么事咱们都好好说,我尽量不耍小脾气,你不许大动肝火,再大的事你不许动手打我,要不我不和你好了!”
“我不打人!”他一脸无辜,好像我突然冤枉他了似的。我相信他说的,但是情侣夫妻的好多条条框框我们要之前谈好了,就好像我不介意他抽烟喝酒一样,我不许他动手,对谁都一样。
“反正不许动手,再大的事咱们都可以谈。”我毕竟二十七岁了,我想很多时候我还是可以理性处理问题的。
“知道了,小傻子。”他宠爱的拍拍我的头,让我靠在他肩上。
“我傻吗?”我问杨宪奕,我其实一直不知道他怎么看待我的。
“你不傻,你精着呢,要不我也看不上你。”
我靠着他笑了,我确实有小聪明,只是玩不转他,不过我不在意,我也不想战胜他统管他,我就想好好靠着他过生活。
“以后别叫我小傻子了,小傻子死了。”我还是有些伤心,他把我抱过去哄我,我喜欢他像爸爸那样哄我。
“好,你想听什么,我叫你什么。”
“你叫我希瑞吧,我叫你希曼哥哥。”
“不行!”他拒绝的干脆,摸着胸口给了我个大湿吻,“哥哥能对你这样吗?”
我想了想,确实不合适。我想不出让他叫我什么,或者我叫他什么。一时我可能也改不了口。
“别想了,也别伤心了。一会儿我给你蒸个特老的鸡蛋羹吃。”
杨宪奕毕竟是杨宪奕,平复我心情方面很对套路。我靠他怀里点点头,听着他的心跳,心想以后的生活如果都这样就好了……
平静的生活开始了?
周二开始上班,我们也开始短信联系。
昨晚我才知道杨宪奕做什么工作,我看了别人给他发的短信,英文的中文的我以前都见过,只是没好好看。
有人在短信里叫他“杨工”,有人叫“Yi”,有人什么不叫,语气很随便。我才知道他工作和地产有关,他不是大老板,但是他帮大老板拿主意,他弹性的工作,为了我昨天推了一个比较重要的会议。
我坐在关浩办公室外间,一上午除了几件简单的公事都在想杨宪奕。我没这么和人一起过,我以前只是来回暧昧,关系不挑明,我喜欢的特别压抑,现在我可以明目张胆的喜欢杨宪奕,但是他的身份工作,我又不敢随便给他发短信表达出来。
我们是从手机开始的,我想着短信也想到了昨晚。昨天我玩他的手机,问我那些穿内衣的照片去哪了,他打死也不说,我怎么问都不说,我给他看真人版卡通内衣他还是不说。
我没办法了,跟他做饭吃饭,洗碗刷筷子,靠在沙发上看电影。他给我削水果,我心里还有小傻子的伤口,也有内衣照片的怨念,看得一点都不投入。
他喜欢看男人电影,国家宝藏刚找到一半线索,我就歪沙发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还在寻宝藏,两只犯错的狗趴他脚旁边,我躺他怀里,问他几点了。
天还不晚,我们还能接着看,可我想说说话,我们除了疯就是闹,我们了解的还不多。他还是解了我的卡通内衣让我睡舒服,但是他的手也舒服了,我靠在那让他搂着,亲昵又不过火,慢慢聊天。
我问他部门有多少人,公司哪天开例会,他一般什么时候会出差,他们现在在做的项目在哪几个区。
他主动告诉我工资是多少,银行密码是什么,我没问这些呢。我撇撇嘴,他揉揉我笑了,接着讲我想知道的内容。他知道我想知道,我们聊了很多,聊得很舒服。我想不出来问什么了,就开始背《尔雅校注》,还拿过遥控器关了电视和影碟,让他专心听我背。我背的已经很流利了,参赛的时候我准备在台上大显风采。
我说五十句,杨宪益几乎一句也不明白,隔行如隔山,他跟我说工程项目上的专有名词我也头大。两个人在一起总要有共同语言,背着背着我们谈到兴趣爱好。他问我喜欢什么,我说,“买书,听音乐。”
他问我什么书,我说了很极端的两类,要么都是学术的,要么就很流行。
他皱皱眉说,“以后你跟我健身去吧,多运动运动就不会老这么累。别学防身术了,摔来摔去的都摔坏了。我给你报个瑜伽普拉提什么的。”他不舍得我摔,也不舍得我让教练扛来弄去,我已经看透他多霸人了。
“看看吧,有没有时间。你有假期吗?我想出去玩。”我已经好几年在家浪费了大好的寒假暑假,有了他我想出去转转。
“年底吧,顺便把婚结了。”他每次提结婚都特顺便,我觉得他不很看重婚姻仪式这些东西,只是在乎伴侣。他过去的婚姻并不短,但伴侣总不在身边,也怪可怜的。我其实一直对他的前妻充满好奇,只是不便开口问他。和他一起之后,我又兴起了写那篇报告文学的念头,但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
“日子跟爸爸妈妈商量吧,我还是想出去玩。”
“好。”他想拿回遥控器,我不让,我继续开始背《尔雅校注》,他就按下性子听,我背差不多了,刚要结尾,他突然问我,“周末见我家里人紧张吗?”
“什么!”我一下精神百倍,狠狠把他的狼爪拍开,这么重要的事他不提前告诉我,他来突然袭击,我当然紧张。我还没进过别人家门呢!
“没什么,我家里绝对没有意见,就是让你见见他们,他们知道你有好些日子了,就是见不到,都好奇呢。”
我没想到他早和家人说过我,我有相当长时间都跟他敌对着,也许是他认定我早,反正我一时适应不来,紧张的心里打小鼓,也很期待。我第一次进男朋友家门,我几个月后就嫁他了,我以前不幸运吧,这次我又走大运了。
他看出我的不安来,也不让我背书了,开始给我一点点讲他家里的人,他家里的事,和我商量周末见家人的细节。我很喜欢听,但我感觉都是正面的,积极向上的,没有负面信息,这点让我不踏实。我总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预知一切可能再动手做事。我不会找不齐善本资料就开始编目录,也不可能只编经史子集,民间散书我就不管了。我把见家人的事记在心里,我让他想到什么随时短信我。我怕自己哪里不妥。
他送我回家以后马上短信跟我联系,告诉我车开到哪了在等红灯,晚上睡觉前他先给我发了告别短信,说“晚安,睡个好觉。”,后面写着对我的爱称。
下车时他叫我咪咪,他太喜欢C罩杯了,也喜欢我赖他的感觉。我想着小傻子就接受了这个新称呼,在甜蜜的晚安短信里睡着了。
可今天已经快中午了,除了早上他问我吃饭没有一直没联系。我拿捏不好短信的频率,我不想耽误他工作,但我又想他,到午饭以后我没忍住还是给他发短信问他做什么呢。
一下午除了去关浩办公室整理文件和上洗手间,我三分钟拉开抽屉看一次静音的手机,等着他的短信。到了下班也没等来。
前一晚我们亲得什么似的,现在他不回我,我总有些忐忑不安。一段感情要学习的太多,我让自己踏踏实实等,好在走到校外的林荫路上等来他的电话。
“中午没吃,开会去了。你干吗呢?”
我看着远处的车站,想着这是以后我们无数日子的开始,平复了很多焦虑不安,“下班了,回家吃饭,你呢?”
我希望他说一起吃饭,或者见面,但是他只是嘱咐我好好吃饭,说晚上要加班就挂断了电话。
我们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从未频繁的联络,见面了要么剑拔弩张要么干柴烈火,我其实不踏实,我知道这不是平淡凡俗的生活。我想要安稳妥帖,我想好好谈恋爱。但他毕竟三十六七了,有忙碌的工作,他不能时不时拿着手机给我发短信,我必须适应,必须坦然接受目前的一切。因为我选择了杨宪奕,也选择了这样的恋爱方式。
我正在车站犹豫要不要晚上去他家等他,身后有人拍拍我的肩。我看见冯纶的脸,好像什么都没看见,转过头继续等车。
“戴若,最近好吗?”
我没说话,往一边挪了几步,开始在心里背《尔雅校注》,当做什么都没听见。我知道冯纶还在几步之外,我猜到他可能分手了,但这些和我无关。我早不会为一个演讲迷惑自己的人生轨迹,我已经有了杨宪奕,其他人我谁都不要。
晚上我在方睿慈家吃的饭,通过她老公了解了不少杨家的大情小事。他父母都安好,爷爷奶奶也在,是长房长孙,有个小两岁的妹妹,早嫁人了。
我突然转念想到别的,问杨正奕,“你认识他前妻吗?”
杨正奕脸色微变,给我把杯子里倒上果汁。他的举动很小,我看在心里却觉得惊涛骇浪一般。他前妻是谁?为什么杨正奕不说?是不能谈的话题吗?
我讨厌禁忌,我跟他一起之后我要知道清楚他过去的种种。
“我随便问问。”我缓和些语气,方睿慈的手抚在我手上,像是一种安慰。我们又聊了很多别的,我隐隐约约试探,最后杨正奕正色问我“你听说过陈家棋吗?”
我一脸茫然摇摇头,来不及想也来不及继续问,杨宪奕把电话打了过来。
满脑子都在想!
知道我在睿慈家,杨宪奕主动提出来接我。
有关前妻的话题也没进行下去,我只知道他前妻叫陈家棋,连哪几个字都不知道。我不好接着问,我觉得杨正奕也有些为难。至于睿慈,我得以后慢慢渗透。我得找个旁敲侧击的门道,我跟杨宪奕那里问不出来,得自己想办法。
睿慈两口子送我下楼,杨宪奕的车正停在楼门旁边。告别时我们好像普通的两家人,我和睿慈已经是妯娌似的,亲昵的拉拉手,杨宪奕下车打招呼口气轻松,手轻轻放我腰上。我觉得睿慈眼里有笑,她应该早希望我有这样一天。我也希望,但我不想有陈家棋。
回家的路上我们主要是东拉西扯,说的都是有的没的,我心里有事很难提起太高兴致,我把我脑子里的东西绕来绕去的想,就盼着快到家上网找资料去。
他想送我上楼我没让,他想亲我我很敷衍。他不让我下车,我没办法就认真亲起来,好像忙着抄作业应付老师,很怕挨罚的小学生一样,我亲的匆忙又狼狈,类似小鸡咄米,最后还是被他好好惩罚了。
“跟我回家。”他好像求我一样,我看出他忙了一天很累,没心情跟他玩笑,抱着他我像小妈妈那样安慰。男人都有累的时候,杨宪奕的工作一定很累,他嘴里都是烟味,眉间有淡淡的皱纹,好像吵了一天架似的。
“跟我回去!”他又用命令语气,我亲亲那道眉里的皱纹有点心疼,我知道他不是当真的,就是舍不得和我分开。
我上楼了,被他拉着亲了亲额头,我也亲亲他的皱纹,嘱咐他“别太累,回家早点睡觉,周末我去。”
把我心爱的大叔哄好了,我蹦着上楼,还没到六楼就收到他的短信。“想你,咪咪。”我笑着进门,我也不知道他想的是我,还是咪咪,要么就是都想,反正我们是一体的分不开。我现在不为罩杯自惭形秽了,渐渐有些得意,嘴角总掩藏一点点笑,我喜欢他喜欢我。
回复还是低调,毕竟我脑子里还占个拿大刀的陈家棋。进门我就打开电脑疯狂百度谷歌,我倒要看看陈家棋是谁,什么样子,是哪路妖孽,让杨宪奕沦陷了那么多年,最后得个悲惨的分手结局。
抱着辞海现汉,我把可能的汉字组合列了个大表格,每种都找都试试,再配上舞蹈相关的词根,我就不信找不到她。
到家十点多,我一直忙到一点半,屋里除了小灯就是一杯咖啡。中文网页几乎让我找遍了,除了村干部就是女模特,除了少先队员就是先进工作者。这泱泱大国可能叫这三个字的女人太多了,偏偏就是没我要找的舞蹈演员。
我讨厌姓陈的,我恨跳舞的。我又盲目的在国外网站找,因为检索词不贴近,搜出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很让人泄气。
两点多我才睡,五点半又醒了。我第一个到了图书馆,吃着早饭开始翻找国内舞蹈院校的资料,我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陈家棋,我得看看她照片,我想知道杨宪奕迷恋她什么。
杨正奕昨晚跟我谈时好像她是个名人,可我真的没听说过,我的同学朋友都是搞文学、文字沾边工作的,最后没办法,我打电话给路苗苗和丁璀,发动群众的力量给我找。我把MSN和QQ整天挂着,我脑子都是芭蕾舞现代舞民族舞,中午吃饭都不香。
一天里我只和杨宪奕发了一个短信,不冷不淡的。到了这个年纪这种心境,我不在像和冯纶那时每天恨不得上百条短信,每条短信恨不得满满都是字。我把想嘱咐的说到了就放心了。我心里也有事,我的惦记就藏在心里,时不时还是常常看手机,怕他有事联系我。我想他,更想弄清陈家棋,我对这个女人有天生敌对情绪。
杨宪奕昨天很累,我嘱咐他少抽烟不许喝酒。我要注意他的身体了,他本来比我大十岁,我要长长久久走下去,他就要比我多活十年,把我送走了他再走,这样我不用忍受失去爱人的难过,让他为我流眼泪。这样想很伤感,但我就这样决定了。
他保证了我就安心,继续等消息。我听见今天外线电话找关浩的特别多,索性偷偷戴上一只耳机。面对关浩,我现在就是冷脸漠视,如同昨天在车站对冯纶。我不幸福的时候他们都幸福着,现在换我幸福了,我要让他们好好看看,眼睁睁看看我找了多好的一个人。
平常的一天,晚上我陪爸爸妈妈吃饭,回房间继续搜刮陈家棋的丁点消息。晚上电话里杨宪奕给我讲周末去见家人的事,因为陈家棋我差点把这个忘了,又开始在网上找见未来公婆实战手册。
幸福和疑惑交织在我心里,我也很累,睡着时杨宪奕还在电话那端跟我说话,他一定想我了,我也想检查他是不是抽烟喝酒了,但我睡着了,连晚安都没跟他说。
我期待周末快些到来,期待苗苗丁璀她们快点给我消息,周四我都是惴惴不安的过来的,除了关浩告诉我他明天出去开会让我开心了一下,这一天没有一点好消息。
我还是没有见到杨宪奕,我们还是一天三两个短信,还是想念彼此,但是就是没见面。我不想打扰他的会议,我也想让自己沉静下来好好准备下。晚上我自己去百货店给他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买礼物,有个中意的就拍照发给他看。买到商店关门我也没选好他妈妈奶奶的礼物,我上面以后有两代婆婆,我还有个大我八岁的小姑子,我好像有三个婆婆一样,心里总是害怕。
晚上我和爸爸妈妈说,他们都安慰我,我还是怕,除了亲爸亲妈和杨宪奕,我不敢相信世上任何人对我好。就是杨宪奕,我也不敢想现在就是一辈子。人都是变的,他上次结婚也没想到八九年后会离婚,我们现在才认识几个月,我怎么看到未来呢。
我在电话里问他同样的问题,我听见电话里他给元帅将军发号施令,我也想那两只狗了,我想他的家,想我们未来的新房。
“别老想那么多,想多了容易想歪想错,踏踏实实跟我过日子。”他说话间总是带着大人口气,好像我就是个十万个为什么,他从来不烦我提问,但是他会巧妙的躲开,看我着急逗弄我。
“我停不下来,我老想想。”脑子里装这么多东西我也累,“明晚跟我去买东西吧,我还差两个礼物没买好呢。”
“什么也不用买,你去就行了,傻。”他看我这么在意也开心,他连银行密码都告诉我了,是对我真放心了,认真了。我也得对他家人好才是,才对得起这份信任。
“明天早点下班吧,我想你,特想。”我说想就是爱,爱就是想,他知道的。
他声音低沉,像是逗我,“明晚不让你走。”
我满足这样的话语,这样的关系,一切一切只除了陈家棋。
关浩不在,周五我很自由。我继续期盼着苗苗和丁璀的好消息,我在淘宝上给两代婆婆寻思礼物,快下班时我还把自己弄漂亮,等着杨宪奕来接我。
我正要去刷卡下班的时候,古籍处门口来了个女人,个子高高的,人也算精明强干挺利落。她背着书包走到关浩办公室门口,我回身问她,“您找谁?”
她满脸平静,回答,“请问,戴若在吗?”
我没走脑子,直接告诉她,“我就是。”
前妻?拍死你!
“你是戴若?”
“我是。”
“你怎么没去开会?”她问得莫名其妙,我搞不清状况。
“什么会?”
我们之间几步之遥,我不知道她是谁,可她的气势我不喜欢,我心里过了个念头,又觉得不可能。陈家棋不可能这么快找到这儿来,她应该还不知道我,而且这女人的气质也不像杨宪奕会欣赏的舞蹈演员。
“您找我什么事?”我猜也许是学校其他院系的人,也许是公事,尽量客气地过去跟她说话。
她笑了笑,低头从包里拿出一部手机,跟我说,“你帮我看看这个行吗?”
我完全被弄糊涂了,走过去就看见一个挺普通的摩托罗拉手机,跟关浩的手机一个型号,可我定睛一看清里面的短信心里咯噔一下,那都不知道是哪年哪月我发给他的了,只有几个字,我最近常常对杨宪奕说——我也想你。
我一下知道面前的是谁了,有点慌乱。还来不及反应她把手机盖阖上扔回包里,我抬头想解释,一块砖头毫无预兆冲我额头砸过来。
我吓傻了,都来不及挡,退了一大步,被砸了个结结实实。
高个子女人就是好,打情敌都占据优势。我心里头上都是疼,听见她泼妇一样变了嘴脸放开嗓子嚷,“让你破鞋!骚货!”
话极糙极难听,长这么大我没被这么骂过。
我摔在了地上,我知道自己流血了,一只眼睛看到的东西马上变成了血红血红的。我用袖子擦,袖子也红了。
她拍我一下就停了手,转身要往外走,被馆里没下班的同事堵住。大家一看我的样子就以为坏人逞凶,有的吵着要去报警。
关浩的妻子,或者他前妻就在古籍处门口没形象的破口大骂,俨然不把这里当学校。
“我要找你们领导去,这什么破学校,还堂堂女硕士,一个个道貌岸然的,都是破鞋,工作都搞到床上去了,全是骚货!”
她一骂骂一群,我心里委屈,同时也歉疚。
我曾经因为可怜这个女人没去她家里插足,但我毕竟错过,她拍我一砖我也恨,也理亏,我躺在地上让别人扶起来,脑子除了这些都停转了。
“小戴,你怎么样?”古籍处资深大博士扶着我,脸色比我看起来都苍白,他爱慕我,放开我上去叫人扭住关浩老婆,我听见一声比一声刺耳的谩骂。
我想说我没做过,我说不出口,管不了我的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前的书架转来转去,耳边的骂声此起彼伏。很快馆里看书学习的十几个学生都围过来,我看到好多张重叠的脸孔,好像都在嘲笑我。
我是文明人,做过蠢事,我该挨罚,但不是这样的方式。两个高年级男生抬我出去的时候,我还听见关浩老婆撕心裂肺的嚷,我听见大博士捍卫我跟她斗嘴,我心存一丝感激,但是很快还是难过得无以复加。
我到了学校的林荫路上,馆里最终会怎样我不知道,我听见抬着我的男生一直问,“老师,您能坚持住吧?”
我点点头,看着血蒙蒙乌戚戚的天色,心里很不是滋味。委屈是有的,恨我自己竟然更多一些。如果不曾和关浩暧昧过,我不至于挨这一砖。我糊涂过,清醒的太晚了。
我哭了,眼泪流出来可能也是红的,我看着两个男生的脸越来越模糊,我想给杨宪奕打电话,可包扔在图书馆了,我脑子里也记不住任何电话,我现在无依无靠只想闭上眼睛忍住头上的疼,我怕杨宪奕看见我这样,他不仅会心疼,他可能也会看不起我。
我准备好今后跟了杨宪奕好好过日子,我把过去那些事情都抹干净。我不和关浩不清不楚了,我也不再介意和冯纶的那几年,但总有人不想轻易的放过我。生活就是这样,你不想什么,什么就来了。
两个大个子男生吓坏了,戴着眼镜在我面前闪过的面容都是苍白的,我想起捍卫我的大博士,中文系的男孩都这么脆弱。我只想要杨宪奕来,他是我的黑铁塔,他不会倒,他会给我撑着。可我没说出话,被放在急诊的床上处理伤口。
我想起来,急诊的王大夫就按我的肩膀,让我配合。盖在头上的东西一拿走,我觉得一身轻松的叹口气,好像脑子里胡乱的思想都流走了,我不用再烦心难过,身上很轻,眼前的一切模糊成一片。
我没晕倒,打麻药的针刺进来我都感觉到,我有的就是头脑,装满了《尔雅校注》,现在什么都记不得了,有人帮忙扶着我的肩,王大夫在一针针缝合伤口。我怕他把混乱的思想缝回去,我想告诉王大夫别把关浩和冯纶装进去了,我想嘱咐大夫把我不喜欢的都别装进去,我以为我说了,可我什么也没说。
再醒来,我被医院楼道里的顶灯晃醒了,屋子里很暗,我一个人躺在空旷的病房里,眼前交错的拉着好几道帘子。我以为杨宪奕会来,可谁都不在,只有我自己。和冯纶撇清关系时,我也是这样一个人躺在自己床上流眼泪,我恨自己,骂自己,现在,好像回到了当年,为我自己另一个错误买单。
我突然很害怕,害怕很多年后我又这么自己躺着,为了杨宪益哭泣。我怕他不要我了,他知道我和关浩的事,他过去不在意,他可能现在在意了,所以不来看我。
门上的帘子掀开,医院值班的护士带着几个人进来,我看见馆里的领导,还看见了穿警服的人,最后,我看见了关浩。
我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有的话我肯定坐起来跟馆领导呈清一切,我把持了度,三年里我没跟关浩怎么样。就是发个短信,也是有分寸的说话。我知道我不该说想他,我承认我暧昧过,但我不承认插足。他今天去开会没带我,他上次开会也没带我,他带了陈科长。
“小戴,好点吗?”
我转转眼睛,望着脸色死白的关浩,我脑子很乱,有初遇时的他,提携关心我的他,也有拿润肤水打法我的他。我现在看不起这个男人,如同他告诉我他要离婚时那样漠视他,承受这一砖我们就两清了,老死不相往来。
有了杨宪奕,我从没想过关浩一丁一点,我好久没把他往眼睛里放了,我甚至不关心他离婚的理由,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妻子今天抄起砖头就打我,预谋那么久,下手那么狠。
“现在能做笔录吗?”警徽晃得我睁不开眼,我想侧开头,但是疼的动不了,砖头果然厉害,多少武斗的电影电视剧,我没想到我错过那个年代,却尝了实在一砖。
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去,我怕我已经被打坏了,再说不出一句完整话了。我正暗自难过听着警察开始询问的时候,楼道里传来很急促的脚步声。
我听见有人冲这个房间跑过来,我全部神志都醒过来。我攥着拳等着杨宪奕闯进来,我等着他一拳把关浩打倒在地为我出气。我想向他道歉,为我自己糊涂混乱的三年。
我想着等着,可那脚步声没了,不是属于我的。我失望了,闭上眼睛,眼泪不停往外淌,嗓子里又干又涩,不为挨打,都只为了杨宪奕。
“同志,案发时大概什么情况你说一下。”我听见警察开始问话,撇过头不看他,没心思回答问题。
“我是她爱人,有什么问我吧。”
我眼前都是暗下来的阴影,我被人挡在身后了,或者暴露在灼人的目光下,我不知道,反正我一下子安心下来,听见我想听的声音。
我“丈夫”来了。
我有我爱人呢!
馆领导,警察同志连带关浩都让杨宪奕弄出去了,我最后眯着眼睛看见我“爱人”挺拔的背影,听见他跟警察斩钉截铁的说,“调解没戏!”
我说不上话,老老实实躺着,我还不知道怎么面对杨宪奕,一会儿我得给他道歉,把事情说清楚。然后我又回忆那条短信。不那么害怕以后,我脑子勉强能转动一小部分,我想不出来什么时候给关浩说过那样腻人的话,三年里我们短信里非常含蓄,都是车轱辘家常话,我应该不敢给个已婚男人发我想你这种话。刚才我是被吓着了,有屈打成招的成分。
我不知道躺了多久,想动动翻个身头上就疼得厉害。我明后天还要见未来公公婆婆,礼物也没买完,现在我又破相了,更不能和舞蹈演员比了,我实在伤心,所以一直断断续续在哭。我是太糊涂,怎么选了关浩呢!现在报应了,今后我宁可找十个博士后也知道不能跟已婚男人暧昧了,我要跟杨宪奕说清楚,我们没什么,亲过几次而已。
“小戴啊,也委屈你了,好好休息!”不知道什么时候副馆长到床边了,我对这个和善老太太印象不深,我觉得见到妈妈一样,哭着告诉她,“我没有!”
副馆长拍拍我的手,让我安心养伤,说是我爱人和馆里会处理。我确实挺惨了,所以就听话的点点头,感谢领导对我的关心。我想我爱人了,我想他带我回家。说什么我也不跟关浩办公室外间干了,我被他老婆拍完之后,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留馆里了。
“好好休息,别瞎想了,伤养好了再说。”副馆长安慰过我又叹叹气,毕竟我和关浩都是古籍处的中坚力量,我们这样馆里上下也不光彩。
副馆长出去了,我依然悲痛欲绝,头晕的厉害。我拿手盖着眼睛哭,楼道里的灯太晃眼了,我不知道晚上怎么回家见爸爸妈妈,我以后怎么面对今天在场那些同事。
我不是破鞋,不是骚货,我冤枉……
“还知道哭!”我正抹眼泪的时候,我爱人杨宪奕回来了,屋里暗都能看出他黑着一张脸,唇线上严厉的纹路开着很凶,二话不说低头扒开头发看我的伤口,我疼得啊啊叫,他动作挺轻了,是我心里阴影太大了。
“杨宪奕……”我哭着叫他。
“不许哭,那短信不是你发的。”他一说我就傻了,我不是白白挨拍了吗?我想问他细节,他没说,直接抱起我往外走。
我头受伤了,靠他肩上疼得厉害,手圈着他脖子喘粗气。到车里我被放在副驾驶上,座位放到最低,他又给我加了安全带。拉着我的手亲了亲,“别怕,看完病就回家,闭上眼睛歇会。”
我说不上什么,半靠着就知道疼,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掏空了,这时候只能听话的闭上眼睛。
我想跟杨宪奕说开车时候别打电话太不安全,但是他好像一个个不停打出去了。我不知道他打给谁,我就听着。我很累,心里惭愧。
“您别担心,一会儿看完了我给家里打电话,您和叔叔别过来了,事不大,若若挺好的,头上蹭破一点,是我不小心。……好,我知道了。”
“自耕,在医院没,我老婆让人打了……再说,能照片子吗?……哦,没事,那算了,以后再说。”
“是我……恩……对,是我跟你说的那个……麻烦你了。我们一会儿就到,你先给我挂上号吧,谢了。”
我被抱出车去,他又抓着我的手亲了亲,“一会儿照片子我进不去,不许害怕。”
我都不知道要干什么呢,一听他不能进去陪我就哭了。
“唉,说你什么好啊!”我头一次听见杨宪奕叹气,我还靠他肩上呜呜哭着,迎面过来了护士打扮的女人,还推了轮椅过来。
“小羽,麻烦你了。”杨宪奕抱着我过去和那护士打招呼,我看见她头上戴的护士帽有道蓝色的线,我想她是护士长,杨宪奕叫她的口气很和气,一听就是老熟人。我想到刚刚他几个电话里对我的称呼有远有近,我不懂为什么。
我都被打伤了,出于本能还是拼尽全力瞄了瞄叫小羽的女护士长。杨宪奕推我进去了,她就走在旁边,和杨宪奕有说有笑的,我听了心里冷飕飕的,脑子里仅剩下的词就是破鞋!
我被带去照片子,在校医院都缝合完了,但杨宪奕坚持要,我被送进去躺在那,两个男大夫上来摆弄我,我害怕的出了一头冷汗。
检查的台子很凉,后来我又换了地方,被送进一个大圆筒似的东西里扫描。我想伤势应该挺严重的,否则不会这么大动干戈。
出来的时候,我听见杨宪奕正和那位护士长聊我的伤,我心里更觉得难受。他看我出来马上跑过来接我,我才觉得好受一些。
他今晚是我爱人,我不想他跟别的女人热络,我被打之后就像惊弓之鸟,什么女人都怕。我不抢别人丈夫,我也不许别人抢我爱人。
“伯父,嗯,今晚在我这儿先凑合一晚上,离医院近,明天我送他回去。您放心吧。”
“自耕……开点消炎药……嗯……方子你去改吧,明天帮我送过来……”
我被抱进抱出一直昏昏沉沉的,杨宪奕看我不说话了也有点担心,到车上也不开车,凑过来摸摸我的脉搏,“没事了,查完都没事了,回我那儿。”
我一点头头就涨疼涨疼的,还有点想吐,老老实实坐车回家,手里抱着我照得各种片子。到家,我躺在杨太太的新婚大床上,让我爱人把身上都是血的外衣给脱了。
他解我内衣后面的搭扣,我看见我的小老鼠胸衣上都是血,看起来惨不忍睹。那是二十四岁生日我跑遍全城才淘到的卡通内衣,我不舍得穿一直留着,我想今天跟杨宪奕亲亲热热时让他看。
现在老鼠流血了,我头也破了,我被前妻拍砖不明不白的,我的名节也都毁了,我又想哭。杨宪奕正找大体恤给我穿,看我无缘无故又掉眼泪,压不住脾气说了我。
“再哭!以后知道什么能,什么不能了吧?”
“我没……我没跟他……”
“我知道!”
他也着急也心疼,看我头上的伤再看看大体恤的领口,一气往旁边直接扔,也不给我穿衣服只盖了床被子。
我躺在新婚床上没半点喜悦,他投了热毛巾过来擦我脸上的血迹,擦了好几次毛巾上都带血,我想我是完了,不知道那道伤有多骇人。
“喝口水,吃了药睡觉吧,乖。”我坐不起来他就嘴里含了温水喂我,药片又小又多,我咽不下去他就一口口喂,直到我都吞了,才擦擦我额上的汗。
我知道他累了,忙了一天又忙我,他眉头皱得很深,眼睛里有责备,不是责备我,是责备他自己。
“我有个会,来晚了,下次不会了。”
“没事。”我笑笑,想让他放心。
“睡吧,有我呢。”
我从被子里伸出手拉着他,胆战心惊的睡了。半夜我没完没了的做噩梦,老有好多女人拿着砖头围着我不停骂我。我大声解释,喊冤。想告诉她们我和他们老公很清白,但没用,那些妇人红了眼都要拿砖拍我,我怕,我怕疯了,最后抱着头放声尖叫。
“醒醒……若若……是我……是我……没事了……”
我不知道是谁,睁开眼就紧紧抱着他,我熟悉这个怀抱,让他慢慢拍着我的背,给我擦头上的汗。
我出了好多汗还是头疼欲裂的难受,他喂我喝水吃药,拍着我睡觉。跟我说“没事了”“拘留了”。我不明白什么意思,但那低沉的声音让我特别安心。我对过去三年的错大彻大悟了,小声说“我错了”。
他说什么我没听见,我只是躺在他怀里,再也不愿离开。
人都是贪心的吧?!
我睁开眼有好一会儿眼前都有点模糊,我觉得头跟不是自己的一样。轻轻往上一摸,摸到整个额头都肿起来了,涨得头皮难受得厉害。
“别摸,一会儿自耕来了再让他看看。”杨宪奕马上抓住了我的手,我看他穿戴整齐的坐在床边,床头柜上放着水,他拿起来又去抓药袋子,我知道又得吃药了。那些药片很细小,止疼的功效也不大,我夜里好像吃过两次,醒了不见好,还是疼。
“挺疼的,不想吃了。”
“不行!缝七针不吃更不能消肿!”他喝了水凑过来,我别无选择的就着大口喝,水是甜的,像是蜂蜜水,我心里却是酸的,总沉浸在昨天的事情里。
“别瞎想了,都过去了。”他把枕头立起来让我靠上去,给我掖掖被子,好像要跟我谈事情。
“我问你,你最近给关浩联系过吗?”
我摇摇头又觉得不尽然,“我上次跟他去过餐厅。”
他脸一沉我马上解释,“我后来跟关浩就去过两次西北餐厅,你都知道。第一次就是你亲我那次,第二次我带小傻子去的,就说了两句话就让你发现了。”我一说这个他脸上也有气,我知道他对那次我和关浩见面一直恨得厉害,觉得我骗他,只是都放心里没说出来。
“你自己还知道!”他想戳我头,看我的伤就没动手。
“你知道他老婆昨天为什么找你吗?”
我不知道,摇着头想不清楚,其实从放假前我和关浩就淡了,认识杨宪奕以后我心思都在跟他斗,假期的短信也没回过关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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